我被拐十年,归来时,曾许诺要娶我的竹马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他封锁全城,只为寻回他丢失的珍宝。
可他站在我面前,眼神却穿过我落魄的身躯,望向我身后那名满身绫罗的娇弱女子。
他不知道,当年为救他,我被生生毒哑,脸上留下了狰狞的疤。他更不知道,他怀里护着的那个白月光,才是将我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亲手捧到仇人面前。
01
京城最盛大的一日,不是新帝登基,而是镇北将军萧策凯旋。
我那曾与我交换信物,说好长大后八抬大轿娶我过门的未婚夫,如今正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片将军威武的呼声中荣归故里。可他怀里紧紧拥着的,却是当朝丞相的千金,柳若烟。
而我,沈月,曾经的太傅之女,现在只是将军府里一个刚被买进来,负责洒扫的哑巴奴婢。
阿策,你看,百姓们多热情呀。柳若烟的声音娇滴滴的,像浸了蜜的糖,她依偎在萧策怀里,享受着万众瞩目。
萧策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高位者特有的疏离与冷漠。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道从我眼角延伸至下颌的狰狞伤疤,让他眉头微蹙。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污秽之物,没有半分波澜,更别提认出我了。
也是,十年了。十年前,八岁的我为了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他,被一刀划破了脸,灌下了哑药,卖去了南疆最苦寒的烟花之地。如今的我,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与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太傅幺女,早已判若两人。
将军,您看,那不是您赏给柳小姐的‘踏雪’吗怎么让一个下人骑着亲卫的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我身旁。
我垂下眼,看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这是西域进贡的宝马,整个大梁仅此一匹。当年,萧策曾笑着对我说:阿月,等我长大了,就骑着‘踏雪’来娶你。
如今,踏雪的主人,成了柳若烟。而我,只是个负责给它刷毛的奴才。
柳若烟从萧策怀里探出头,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呀,是我的不是。我看这小哑巴可怜,手脚也算麻利,便让她多跟‘踏雪’亲近亲近,没想到竟让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她三言两语,就给我扣上了一顶觊觎主子宝马的帽子。
周围的下人立刻对我指指点点。
一个哑巴,还不安分。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那可是将军给柳小姐的定情信物!
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双手,本是用来弹琴绣花的,如今却布满了冻疮和老茧。
萧策终于正眼看我了。他翻身下马,一步步向我走来。他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十年不见,他长高了,也更冷了。那双曾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深邃如潭,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叫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像上好的古琴,却淬着冰。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卑微地低下头。
将军,她是个哑巴。管家连忙上前解释。
哑巴萧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倒是干净。
柳若烟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阿策,别跟一个下人生气了。她也是无心之失。我瞧她干活还算利索,不如,就让她来我的‘烟雨阁’伺候吧
我猛地抬头,对上柳若烟那双看似无辜,实则充满了算计和炫耀的眼睛。
来她的院子伺候这是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折磨,时时提醒我,我如今的悲惨,都是拜她所赐吗
我看见萧策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好。
一个字,将我打入了更深的地狱。他不知道,当年将他从人贩子手中推开,自己却被掳走的人是我。他更不知道,柳若烟只是恰好路过,便将这份天大的功劳据为己有,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她顶着我的功劳,享受着他的宠爱。而我这个正主,却成了他们爱情故事里,一个碍眼的、卑贱的注脚。
就在我被管家拉着,准备拖向那个名为烟雨阁的华丽牢笼时,萧策忽然又开了口。
等等。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他……认出我了
他走到我面前,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他的目光仔細地审视着我脸上的那道疤,眼神里带着探究。
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02
我的身体僵住了。
这道疤,是他留给我的永恒印记。当年,人贩子的刀就是冲着他去的,是我,用我八岁的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
我多想告诉他真相,可我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用那双盛满了痛苦和委屈的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能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属于沈月的影子。
柳若烟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抢先一步,用帕子掩着唇,轻声说:阿策,你忘了当年你被贼人所伤,高烧不退,是我……是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你。至于这个奴才脸上的疤,许是生来就有的,许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有什么好问的。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心头燃起的最后一丝火苗浇得一干二净。
是啊,他怎么会记得。他只记得,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是柳若烟陪在他身边。他只记得,柳若烟告诉他,是她救了他。
这个女人,用十年时间,给他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梦。而我这个十年间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人,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闯入梦境的噩梦。
萧策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不洁之物,用锦帕擦了擦手指。他眼中的那点探究,瞬间化为了冰冷的厌恶。
拖下去。
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拖向烟雨阁。我的膝盖在青石板上摩擦,火辣辣地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烟雨阁,名不虚传的富丽堂皇。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比我这条命要金贵。
柳若烟斜倚在软榻上,像一只慵懒而高贵的波斯猫。她挥退了所有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沈月,十年不见,你倒是命大。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轻描淡写,却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我死死地盯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她笑了,笑容明媚又残忍,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我脸上的伤疤,带来一阵刺痛。
因为我嫉妒你啊。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太傅之女,能与萧策定下婚约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他全部的爱而我,只能跟在你身后,像个影子。
所以,那天我看到你被人贩子掳走,我没有呼救。我只是等他们走远了,再‘恰好’出现,扶起昏迷的萧策。她笑得越发得意,你知道吗他醒来后,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我告诉他,你为了荣华富贵,跟一个富商跑了。他当时那表情,啧啧,真是精彩。
原来如此。她不仅抢了我的功劳,还给我泼了一盆脏水。她让萧策恨了我十年。
你以为这就完了柳若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感,我买通了人贩子,让他们把你卖到南疆的窑子里去。我以为你早就该死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不过,回来也好。她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让你亲眼看着,萧策是怎么娶我的,而你,只能像条狗一样跪在我脚下。这种感觉,是不是很‘酸爽’
她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将我凌迟。
我恨!我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她的喉咙!
可我不能。我如今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哑奴。我所有的反抗,在她看来,都只是无能的狂怒。
把她拉下去,关进柴房,不给饭吃。柳若烟厌恶地甩开我,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
我被关进了阴暗潮湿的柴房。门被锁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都崩塌了。我蜷缩在角落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不知道在柴房里待了多久,只觉得饥肠辘辘,浑身发冷。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束光照了进来,我眯起眼,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
是萧策。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步步向我走来。他将食盒放在我面前,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冒着热气。
吃吧。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却不带之前的厌恶。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是什么新型的PUA手段
他见我没动,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还要我喂你
我低下头,拿起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进了碗里。
这桂花糕,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我娘还在世时,每年桂花开,都会亲手做给我吃。我曾分给萧策一半,他当时还嫌弃太甜。
他怎么会记得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生前,最会做这个。
我的心猛地一抽。原来,不是为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很像一个人。他盯着我,眼神复杂,一个……故人。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可惜,她死了。他淡淡地说完,站起身,仿佛刚才流露出的那一点点情绪,只是我的错觉。
他转身要走,我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用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颤抖着写下了一个字。
月。
03
萧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字,又抬头看看我,眼神里的震惊和怀疑几乎要将我吞没。
你……他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柴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我在赌,赌他对我,对沈月这个名字,还有一丝一毫的记忆和情感。
柳若烟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阿策,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她走进来,看到地上的字和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
她走到萧策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警告:这小哑巴没冲撞你吧
萧策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看到柳若烟挽着他的那只手,悄悄用了力。
终于,萧策移开了视线。他眼中的波澜尽数褪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冷漠。他轻轻拂开我的手,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一个奴才,也配叫‘月’他的声音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弄脏了本将军的衣服,掌嘴。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柳若烟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身边的婆子立刻上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我脸上扇来。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屈辱。
然而,巴掌并没有落下。
我睁开眼,看到萧策抓住了那个婆子的手腕。
滚出去。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婆子和柳若烟都愣住了。
阿策柳若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不解。
我说,滚出去。萧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松开婆子的手,那婆子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柳若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跺了跺脚,也跟着跑了出去。
柴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以后,你就叫阿丑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满是嘲弄,省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
阿丑。
他给我取名叫阿丑。
我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沈月已经死了,死在了十年前。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叫阿丑的哑巴奴婢。
从那天起,我真的成了萧策的贴身奴婢。
柳若烟几次想把我要回去,都被萧策以用着顺手为由拒绝了。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公然违抗萧策的命令,只能在背地里用各种手段折磨我。
比如,在我的饭菜里撒盐,在我洗的衣服里放针,或者故意打翻滚烫的茶水,烫伤我的手背。
这些,我都忍了。因为我发现,萧策虽然对我冷漠,却在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方式,悄悄地保护我。
他会不动声色地将我面前那碗咸得发苦的米饭换掉,会把我烫伤的手拉过去,涂上最好的金疮药,会在柳若烟罚我跪在雪地里时,提前让人送来厚厚的护膝。
他做的这一切,都那么隐晦,那么不着痕迹。
他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一边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我,一边又用最笨拙的方式关心我。
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这天,他带兵出城剿匪,柳若烟的机会来了。
她将我叫到她的院子里,屏退了左右。
阿丑,你这个小贱人,真以为将军护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她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她命人将我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拿起一根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抽在我身上。
我让你勾引将军!我让你跟我作对!
鞭子一下下地落下,我的后背很快就皮开肉绽。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
就在我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萧策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铠甲上还带着血迹。当他看到被绑在树上,浑身是血的我时,他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将整个院子都冻结。
住手!
他一声怒吼,冲过来,一脚踹飞了正在行凶的婆子。
他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将我虚弱的身体拥入怀中。他的怀抱,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阿策,你听我解释……柳若烟吓得花容失色。
滚。萧策抱着我,头也不回地吐出一个字。
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回了他的院子,将我轻轻地放在他的床上。他找来医生,亲自给我上药。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愧疚。
我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替我擦去眼泪,我却偏过了头。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他低声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愣住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镇北将军,竟然在向我道歉。
这天晚上,他没有离开,就守在我的床边。半夜,我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人贩子狰狞的笑和柳若烟恶毒的脸。
我挣扎着,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有我。萧策将我紧紧抱住,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他安慰被噩梦吓哭的我一样。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那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用的香皂的味道。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乱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萧策已经不在了。一个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镇北将军萧策,以善妒、虐待下人为由,向丞相府提出了退婚。
04
退婚的消息像一颗惊雷,在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丞相府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柳丞相亲自登门,却被萧策以军务繁忙为由拒之门外。柳若烟更是在将军府门前哭得梨花带雨,演足了一出痴情女被负心郎抛弃的苦情戏。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在骂萧策忘恩负G,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丑奴,就抛弃了与他有十年情分的救命恩人。
将军,您这么做,值得吗亲卫陈默看着外面群情激奋的百姓,忧心忡忡地问。
萧策正在擦拭他的佩剑龙吟,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我萧策做事,何时需要向别人解释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我端着药碗,站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为了我,不惜与整个京城为敌。
我端着药走进去,他抬起头,看到我,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药来了正好,伤口又有些疼了。他放下剑,朝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将药碗递给他。他没有接,而是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边。
你来喂我。他语气霸道,却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撒娇。
我的脸有些发烫。这几天,他总是用各种理由让我喂他吃饭、喝药,仿佛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从鄙夷变成了敬畏和嫉妒。
我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他喝得很慢,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仿佛要从这张丑陋的脸上,找出什么来。
阿丑,他忽然开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的手一抖,药洒了出来。
他抓住我的手,用自己的袖子,将我手背上的药渍擦干净。他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想说他也不追问,只是道,没关系,以后有我。
以后有我。
这四个字,像一道暖流,涌入我冰封的心。
退婚的风波,最终以柳家灰溜溜地收回庚帖而告终。据说,是萧策将柳若烟虐待我的证据,连同这些年柳家贪赃枉法的罪证,一同送进了宫里。皇帝大怒,虽未明着降罪,却也敲打了丞相府。柳家自此元气大伤,柳若烟也成了京城的笑柄。
我以为,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柳若烟在被禁足前,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沈月,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永远也别想开口说话了!
我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府里就出事了。
萧策中了一种奇毒,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
阿月……阿月……
他喊的是我,却不是我。他喊的是那个十年前,活在他记忆里的沈月。
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此毒无解,将军恐怕撑不过三天。
我疯了一样地翻阅医书。我虽然哑了,但在南疆那十年,为了活下去,我跟一个老药农学了不少辨识草药的本事。
终于,我在一本孤本上找到了解药的方子。解药需要一味极其罕见的药引——血莲。而这味药引,只有一个人有。
那就是柳若烟。
我冲到丞相府,跪在柳若烟面前,用手语比划着,求她赐药。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笑得一脸得意。
想要解药可以啊。她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一株通体血红的莲花,你跪下,从这里,一步一磕头地爬到将军府门口,我就把解药给你。
她指着丞相府门口那条长长的、铺满了碎石子的路。
或者,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恶毒的光,你把你这张脸,划得比现在更花,我也许会大发慈悲。
我看着她,心中一片冰冷。她就是要羞辱我,要看我为了萧策,能卑微到什么地步。
我没有犹豫,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就往自己脸上划去。
我不在乎我的脸会变成什么样。这张脸,早已不是沈月的脸了。只要能救萧策,我什么都愿意做。
住手!
一声暴喝传来,一只大手夺下了我手中的瓷片。
是萧策的亲卫,陈默。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将军府的侍卫。
阿丑姑娘,将军有令,带你回去。陈默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想走没那么容易!柳若烟尖叫道,没有我的血莲,萧策就得死!
那可未必。陈默冷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扔到柳若烟面前,柳小姐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柳若烟捡起信,看完之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
我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被陈默带回了将军府。
一进门,我就看到萧策好好地坐在院子里喝茶。他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中毒的迹象。
将军,您……我愣住了。
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演了一场戏而已。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腿上,将我紧紧圈在怀里,不这样,怎么能让那条毒蛇,把最后的罪证交出来呢
原来,中毒是假的。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
他利用柳若烟对我的恨,逼她拿出了当年与南疆巫医勾结,给我下哑药的信件作为威胁。那封信,才是扳倒柳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丑,他捧起我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旧的伤疤和新的划痕,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别哭。他低头,吻去我眼角的泪,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他的吻,温柔而珍贵。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抛开一切,重新开始。
可第二天,皇帝的一道圣旨,再次将我们打入了深渊。
圣旨上说:镇北将军萧策,与丞相之女柳若烟的婚约,乃御笔亲批,不可废除。择日完婚。
05
圣旨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我所有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萧策当场就想抗旨,被我死死地拉住了。我知道,抗旨的下场是什么。他是镇北将军,手握重兵,皇帝本就对他心存忌惮。如今,更是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削弱他的兵权,甚至治他的罪。
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毁了他的一切。
那晚,萧策喝得酩酊大醉。他抱着我,一遍遍地喊着阿月。
阿月,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滚烫得像要将我灼伤。
我抱着他,无声地流泪。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是十年的光阴,是柳若烟的谎言,是皇权的压迫。
第二天,萧策进宫了。
我不知道他跟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
大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八。
整个将军府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下人们一边忙着张灯结彩,一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成了将军府里,一个最尴尬的存在。
萧策再也没有提过让我离开的话。他只是用行动告诉我,他的心里只有我。他将他母亲留下的最珍贵的玉镯戴在了我的手上,将他书房的钥匙交给了我,甚至允许我出入他从不让外人踏足的练武场。
他给我的,是超越了妻子名分的信任和宠爱。
可这些,都像是一把把刀,凌迟着我的心。因为我知道,他马上就要娶别人了。
柳若烟又恢复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以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开始在将军府里指手画脚。她第一件事,就是要赶我走。
阿策,一个奴才而已,你何必这么护着她她站在萧策面前,理直气壮地质问。
她不是奴才。萧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她是我要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柳若烟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大婚前一天,萧策将我叫到了书房。
他递给我一封信,和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阿丑,离开京城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里,是我给你准备的银票和地契,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去江南,那里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你,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还是要推开我。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用手语比划着:我不走。
听话!他忽然提高了音量,眼眶却红了,你留下来,想看到什么想看我跟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入洞房吗
我倔强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走吧。他转过身,不再看我,就当我求你了。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留下来,我只会成为柳若烟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也绝不会容下一个能动摇镇北将军心的祸水。
我的心好痛。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分开
我拿着信和包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书房。
回到房间,我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是萧策苍劲有力的字迹。
吾妻阿月亲启:
展信佳。原谅我,直到今天,才敢这样称呼你。
我知道是你。从你在柴房的地上写下那个‘月’字开始,我就知道了。我只是不敢认。我怕我认了你,就等于承认了我这十年的愚蠢和眼瞎。我怕我没有资格,再拥有你。
阿丑,我的阿月。这十年,你受苦了。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你,还错信了奸人,让你受尽委ê屈。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好好地活下去。
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此生无缘,来世再续。
萧策绝笔。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湿。
原来,他早就认出我了。
他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深到不敢承认。他不是精神分裂,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惩罚他自己,也保护我。
他让我走,不是不要我,是想用他自己的婚姻,换我一世的平安。
我哭得几乎要断过气去。
萧策,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全天下最傻的傻瓜!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一切
我擦干眼泪,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你要娶,那我就嫁。
我要亲手撕下柳若烟的伪装,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谁才是镇北将军萧策,明媒正娶的妻!
06
大婚当日,锣鼓喧天,红绸蔽日。
将军府门口车水马龙,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他们都想看看,这场由皇帝亲自赐婚的婚礼,究竟是何等盛况。
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将自己藏在宾客之中,像一个幽灵,看着这一切。
吉时已到,身穿大红喜服的萧策,骑着那匹名叫踏雪的白马,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在他身后,是那顶八抬大轿,里面坐着的,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柳若烟。
我的心,被刺得生疼。
迎亲的队伍,在将军府门口停下。
按照礼制,新郎要亲自踢轿门,将新娘迎出来。
萧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那顶华丽的轿子。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就在他的脚即将碰到轿门的那一刻,我冲了出去。
等一下!
虽然我发不出声音,但我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了这个口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看着我这个突然冲出来的、脸上有疤的丑陋女人,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疯了吗
大喜的日子,跑出来触霉头!
柳若烟的陪嫁丫鬟立刻上前,想要将我推开:哪里来的疯婆子,快滚开!
萧策却在那一刻,猛地回过头。当他看到我时,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火焰。
阿……阿丑
他快步向我走来,不顾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你怎么没走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他低声怒吼,声音里却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轿子里的柳若烟,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阿策,怎么了吉时要误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omas的慌乱。
我没有理会他们。我从萧策怀里挣脱出来,走到那顶轿子前。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早已洗得发白的、绣着一对鸳鸯的锦帕。这是当年,我娘亲手为我绣的,是我和萧策的定情信物。当年我被掳走时,拼死将它藏在了身上。
我将锦帕,高高举起。
萧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那块锦帕,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痛苦。
阿月……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我的脸。
就在这时,轿帘被一只手猛地掀开。
柳若烟头戴凤冠,身穿嫁衣,满脸怒容地冲了出来。
沈月!你这个贱人!她看到我手中的锦帕,彻底撕下了伪装,你还敢回来!
全场哗然。
沈月那个传说中,十年前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萧策将军的太傅之女
柳若烟,我看着她,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我的眼神,却充满了力量,今天,我就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沓厚厚的信纸。
是我和萧策,十年来的通信。
当然,这些信,都是我单方面的。是我在南疆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写给他的。我不敢寄出去,只能自己留着,作为唯一的念想。
我将这些信,一封封地展示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信上,记录了我这十年的遭遇。被卖,被打,被灌哑药,被迫在烟花之地做最下贱的活。也记录了我对他的思念,对未来的期盼。
字字泣血。
宾客们看着这些信,脸上的表情,从鄙夷,变成了同情,再到愤怒。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天啊,这个柳小姐,心肠也太歹毒了!
可怜的沈姑娘……
柳若烟的脸色,惨白如纸。
你胡说!这些都是你伪造的!她尖叫着,想要上来撕毁这些信。
萧策一把将她推开,将我紧紧地护在身后。
够了,柳若烟。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戏,该收场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道圣旨。
不是赐婚的那道。而是一道,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
这是当年,先皇赐予我萧家的。可免一次死罪,可求一个恩典。萧策的声音,响彻全场,今日,我萧策,便用这道免死金牌,求皇上,收回成命,还我与阿月,一个公道!
他拉着我,转身,面向皇宫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求皇上,成全!
在场的所有宾客,都被这一幕震撼了。他们看着跪在地上的镇北将军,和他身边那个虽然丑陋、却脊梁挺得笔直的女子,一时间,竟都鸦雀无声。
柳若烟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她知道,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皇上驾到——
07
身穿龙袍的年轻天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山呼万岁。只有萧策和我,依旧直挺挺地跪着,面向他。
皇帝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那道空白圣旨上。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萧将军,你可知,用这道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券,来换一个女人,是何等愚蠢的行为皇帝的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臣,心甘情愿。萧策的声音,掷地有声。
哦皇帝挑了挑眉,哪怕朕要收回你的兵权,将你贬为庶民,你也愿意
愿意。萧策没有丝毫犹豫。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却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仿佛在告诉我,别怕。
皇帝沉默了。他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又看了看瘫倒在地、失魂落魄的柳若烟,和那些记录了我十年血泪的信件。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罢了。
他走到柳若烟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柳氏若烟,品行不端,构陷忠良,即日起,废除与镇北将军的婚约,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他又看向柳丞相。
柳爱卿,教女无方,识人不明,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柳家父女,面如死灰。
最后,皇帝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至于你……他顿了顿,沈太傅于国有功,其女沈月,流落民间,受尽苦楚,朕心甚慰。特恢复其身份,封为‘安乐县主’,食邑三百户。
我愣住了。
我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哑奴,一跃成为了有封号、有食邑的县主
这反转,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谢主隆恩。萧策拉着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许多,萧爱卿,你这丹书铁券,朕不能白收。朕就用它,为你和安乐县主,赐一次婚吧。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萧策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阿月,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那场本该属于柳若烟的盛大婚礼,最终,成了我和萧策的。
我换上了那身凤冠霞帔,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被萧策亲自抱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照。
萧策揭开我的盖头,看着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眼神里没有丝毫嫌弃,只有化不开的心疼和爱恋。
阿月,你真美。他低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伤疤。
我的脸,瞬间红透了。
阿月,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以后,这里,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等待我们的,将是无尽的幸福。
可我没想到,命运的捉弄,才刚刚开始。
新婚第三天,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病重,召萧策进宫。
萧策这一去,就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我等来的,不是我的丈夫,而是一队将整个将军府团团围住的禁军。
为首的太监,展开圣旨,用尖利的声音宣读:
镇北将军萧策,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即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妻安乐县主沈氏,身为同党,一同收押!
08
天牢,阴暗,潮湿,散发着腐朽和血腥的气味。
我和萧策被关在相邻的两个牢房里。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冰冷的、碗口粗的木栏。
阿月,别怕。他伸出手,穿过木栏,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相信我,我没有谋反。
我当然相信他。他若是想反,凭他手中的兵权和在军中的威望,根本不必等到今天。
这分明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他的,蓄谋已久的圈套。
是皇帝我用手语问他。
萧策的眼神暗了暗,点了点头。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该想到的。
我明白了。皇帝之所以那么轻易地答应了我们的婚事,甚至给我加官进爵,都只是为了麻痹我们。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收回萧策手中的兵权。而谋反,无疑是最好用的借口。
他不会杀了我的。萧策安慰我,他还需要我,去镇守北疆。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交出兵权。
那你……
我给。萧策的眼神,异常坚定,只要能换你平安,区区兵权,算得了什么。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为了我,他已经舍弃了太多。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度过。每天都有人来提审萧策,用尽各种酷刑,逼他画押认罪。
他每次被拖回来,都遍体鳞伤,却从不在我面前露出一丝痛苦。他会笑着对我说:阿月,你看,他们这点手段,还不如你当年挠我一下疼。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我每天最期盼的,就是送饭的狱卒。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点点外界的消息。
这天,狱卒告诉我,柳家翻身了。
柳丞相官复原职,而柳若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得了太后的青眼,被封为义女,时常出入后宫。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柳若烟就出现在了天牢里。
她穿着华丽的宫装,妆容精致,趾高气扬地站在我们的牢房前,像在看两只笼子里的困兽。
沈月,萧策,别来无恙啊。她笑得花枝招展,你们没想到吧,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滚。萧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啧啧,都成了阶下囚了,脾气还这么大。柳若烟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地说,萧策,你知道吗只要你点个头,你不仅可以马上出去,官复原职,我……还可以是你的妻子。
你做梦!萧策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是不是做梦,可由不得你。柳若烟从袖中拿出一瓶药,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忘了告诉你,当初给你下哑药的那个南疆巫医,又研制出了一种新的毒药。这种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会七窍流血而死,死状极惨。而且,无药可解。
她顿了顿,看着我,笑得越发恶毒:你说,如果我把这瓶药,下在沈月的饭菜里,会怎么样呢
我的身体,瞬间冰冷。
柳若烟,你敢!萧策猛地扑到木栏前,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有什么不敢的柳若烟有恃无恐地笑着,反正,一个谋反的同党,死在天牢里,不是很正常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萧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妥协。
很简单。柳若烟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你,写一封休书,休了沈月。然后,上书请罪,自愿去北疆戍边,永不回京。我,就保她一命。
你休想!
那你就是想让她死。柳若烟将那瓶毒药,递给了旁边的狱卒,去,把这个,加在安乐县主的晚饭里。
不要!我疯狂地摇头,用手语比划着:不要管我!
萧策看着我,又看看柳若烟,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知道,柳若烟这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良久,他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我写。
09
休书,很快就写好了。
白纸黑字,字字诛心。
兹有妻沈氏,品行不端,水性杨花,与人有染,不堪为配。自今日起,婚约作废,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柳若烟满意地收起休书,笑靥如花。
早这样不就好了她将休书递给我,沈月,看清楚了,是你男人,不要你了。
我看着那封休书,浑身都在发抖。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我知道,他是为了救我。可我的心,还是痛得无法呼吸。
萧策,你放心去吧。柳若烟转向萧策,语气温柔得令人作呕,我会‘好好’照顾沈月的。
萧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不舍和无尽的爱意。
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等我回来。
第二天,萧策就被押解出京,发配北疆。
而我,也被放出了天牢。
柳若烟遵守了她的承诺,没有杀我。她只是将我赶出了将军府,收回了皇帝御赐的安乐县主的府邸,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她要让我在京城,像一条狗一样地活着。她要让我受尽屈辱,生不如死。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繁华的京城大街上。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被萧将军休了的那个女人。
听说她不守妇道,在外面偷人呢!
长得这么丑,还不安分,活该!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地方可去。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天色渐晚,又下起了雨。我蜷缩在一个屋檐下,又冷又饿。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冻死街头的时候,一辆马车,在我面前停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是皇帝。
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便服。他撑着一把伞,走到我面前,为我挡住了风雨。
跟朕走吧。他说。
我警惕地看着他。
朕不会伤害你。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朕只是……想补偿你。
我被他带回了宫里,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宫殿。
他派最好的太医为我调理身体,为我脸上的伤疤上药。他给我送来最华丽的衣服,最美味的食物。
他对我,好得有些过分。
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既然忌惮萧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喊着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阿姐……阿姐……
我从他断断续续的醉话里,拼凑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原来,皇帝并非太后亲生。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当年,宫女被奸人所害,临死前,将年幼的他,托付给了当时还是太傅之女的,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待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他一直称呼我母亲为阿姐。
后来,他被太后收养,登上了皇位。而我的家族,却因为卷入党争,被满门抄斩。只有我,因为与萧策有婚约,才侥幸逃过一劫。
朕对不起阿姐……对不起沈家……他哭得像个孩子,朕知道萧策是冤枉的,可朕不能不收回兵权。朕坐不稳这个皇位啊……
我终于明白了。
他对我的好,不是爱,是愧疚,是补偿。
他忌惮萧策,却又感念我母亲的恩情。他就是一个在权力和情感之间,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阿月,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朕可以给你一切。荣华富贵,后宫主位……只要你愿意。
我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萧策。
那天之后,皇帝再也没有提过让我做他妃子的事。他只是默默地对我好,仿佛想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我面前。
而我,开始利用他给我的这份恩宠,悄悄地做一件事。
我要为萧策,为沈家,翻案。
我利用皇帝的愧疚,查阅了当年沈家灭门的卷宗。我收买了宫里的老人,打探当年的真相。
一个巨大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原来,当年陷害沈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柳丞相!
而他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靠山——太后。
我将我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皇帝。
皇帝震怒。
一场皇权与后宫、朝臣之间的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我,就是那颗,搅动风云的棋子。
一年后,北疆传来急报。
蛮族大举入侵,边关告急。朝中将领,无人能敌。
皇帝力排众议,重新启用了萧策。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10
萧策不负众望,在北疆战场上,势如破竹,大败蛮族。
他凯旋归来的那一天,京城万人空巷。
这一次,他没有再骑那匹踏雪,而是步行入城。他身披的铠甲上,刻满了刀痕箭孔,脸上也多了一道浅浅的疤。
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内敛,像一把藏入了鞘中的绝世宝剑。
皇帝亲迎十里,为他接风洗尘。
庆功宴上,皇帝当众宣布,要为萧策,重新指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年,在皇帝的精心调理下,我的嗓子,已经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我脸上的伤疤,也淡了许多。我不再是那个丑陋的哑奴,而是恢复了本来面貌的,沈家嫡女。
萧爱卿,皇帝笑着问,朕的后宫,佳丽三千。你可有中意之人
萧策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臣,此生只愿娶一人为妻。
哦是谁
是她。萧策回头,深深地看着我,沈月。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之间,曾有一封休书。
皇帝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准奏。
我看着萧策,缓缓地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们之间,隔着满朝文武,隔着十年的血海深仇,隔着无数的阴谋算计。
可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彼此的面前。
他向我伸出手。
我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我们的婚礼,办得比上一次,更加盛大。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洞房花烛夜,他替我揭开盖头,眼眶微红。
阿月,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哽咽,我回来了。
嗯。我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应了一声。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
后来,在我和萧策的联手下,柳家和太后一党,被连根拔起。柳丞相被判斩首,柳若烟,则在被送往浣衣局的路上,意外身亡。
皇帝彻底肃清了朝堂,坐稳了江山。
他遵守了对我的承诺,为沈家平反昭雪。
一切,尘埃落定。
萧策辞去了所有官职,带着我,回到了江南。
我们买下了一座小小的宅院,院子里,种满了桂花树。
每年秋天,桂花盛开,满院飘香。我会亲手做桂花糕,就像小时候,我娘做给我吃的那样。
萧策总会一边吃,一边嫌弃太甜,却又一块接一块,吃得比谁都多。
我的嗓子,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流利地说话,但已经可以和他进行简单的交流。
他常常会教我说话,像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阿月,跟我说,我……爱……你。
我……爱你。
他会开心地把我抱起来转圈,笑得像个傻子。
阳光透过桂花树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安详。
我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