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床上醒来,浑身像散了架。车祸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但比这更疼的,是纪裴之告诉我,我昏迷了三天,错过了最后一门司法考试。
五年,整整五年。我辞掉工作,断绝所有社交,像个囚徒一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是为了今天。
可一切都成了泡影。
没关系,若妍,我们不差这一次,养好身体,我们明年再战。纪裴之握着我的手,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为我惋惜的悲伤。
医生也站在一旁,递给我一份交通事故认定书:肇事司机已经抓到了,全责。纪太太,你安心养伤,节哀。
然而就在此刻,我脑中尖锐的耳鸣突然分化成了一个个细碎的声音,像幻听,又清晰得可怕。
我听到了纪裴之的心声。
【真是个废物,五年都考不上。本指望她考上政法圈的黄埔军校,给我脸上贴金,结果搞成这副德性。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我听到了医生的心声。
【纪总结局做得真干净,花钱找了个替死鬼就把温小姐摘出去了。这对夫妻也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怜这位纪太太,还蒙在鼓里。】
我的血,一瞬间就凉了。
我的车祸不是意外,我的五年青春,是被我丈夫亲手断送,只为保护他心尖上的那个女人。
纪裴之,既然如此,这司法考试,我也不为你考了。
1
【不过是错过一场考试,哭成这样给谁看真晦气。以后怎么带她出去见人】
纪裴之温热的指腹擦过我的眼角,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温柔缱绻:别哭了,若妍,你这样我心都碎了。
如果没有听到他心里那句淬了冰的嫌弃,我大概还会为这份深情溺毙。
可现在,我只觉得他这张脸,陌生又恶心。
我心口像是被灌满了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搅得五脏六腑生疼。我望着他,眼底蓄满的泪水,是为我死去的爱情,为我被践踏的五年。
裴之,我想再看看那份事故认定书。我哑着嗓子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纪裴之眼里那完美无瑕的悲伤滞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看向旁边的医生。
医生立刻心领神会:纪太太,你的情绪不能再受刺激了,卷宗没什么好看的。肇事司机是个刚出狱的混混,已经认罪了。
他的声音专业又充满关切,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他内心的吐槽。
【幸亏纪总手段高,连夜伪造了一套天衣无缝的假口供,不然这女人要是看到真实车牌的监控截图,事情就炸了。】
一股寒意从我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纪裴之见我脸色惨白,面露忧色,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我冰冷的手包裹进他的掌心。若妍,这些糟心事交给我就行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别让我担心,好吗
我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不是在哭我的未来,我是在哭我的过去。
我竟然会相信一个男人嘴里的我养你,竟然会为了他一句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个受人尊敬的法律人,就放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去追逐一个他为我设定好的虚荣目标。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一个能写在他家户口本上,为他增光添彩的配偶栏名字。
医生很快就把一份崭新的、打印出来的笔录递了过来。
纪裴之大概怕我看出什么,没让我细看,只远远地翻了几页给我。
上面肇事车辆的尾号是6。
可他们不知道,那辆撞向我的车,尾灯的形状、保险杠上的卡通贴纸,都深深刻在我脑子里。出事前一秒,我从后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那串号码的最后一个数字,是个8。
纪裴之。
你连糊弄我,都这么敷衍。
他们说,背叛真心的人,会遭天谴。那你呢
2
我和纪裴之,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标准的相亲。
他家世显赫,自己年纪轻轻也已经是投行新贵,是圈子里公认的钻石王老五。而我,家境普通,只在一个不好不坏的公司做法务。
所有人都说我攀了高枝。
起初我也这么觉得,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关系。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可纪裴之,他用温柔和体贴,亲手为我填平了这道鸿沟。
他会在我加班的深夜,算准时间开车到我公司楼下;会在我跟父母闹别扭时,耐心地听我哭诉,然后条理清晰地帮我分析对错,最后轻声说:别怕,家是讲爱的地方。但如果家里让你受委屈了,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没有人能抵抗这种被珍视的感觉,我也不能。
所以他求婚时,我答应得毫无悬念。
婚后这两年,他的爱有增无减。他很顾家,几乎没有不必要的应酬。他把我的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他说服我辞职,全力备考,一脸憧憬地对我说:若妍,我不希望你只做个平凡的法务。以你的聪明,你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成为真正的律政精英。这个家,有我呢。
身边的朋友都羡慕我,说他爱我,所以愿意成就我。
我也曾深信不疑。
可今天之后我才懂,他所谓的爱,是一碗调了毒的蜜糖,初尝甜到心醉,喝下去,才知是穿肠烂骨的剧毒。
这之后,我没再闹,安静得像个提线木偶。
纪裴之以为我想通了,眼神里透着如释重负的欣慰。这样才乖。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别再想考试的事了。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每天都会来医院,但每次都只待半个钟头,然后就以各种理由离开。
今天也是一样。
公司临时有个跨国视频会议,我不方便推。你好好休息,我开完会就回来。纪裴之语气里全是歉意,他轻抚我的脸颊,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从前,我会为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心跳加速。
现在,我只想吐。
等他一走,我眼里最后一丝伪装也卸下了,抓起床头的湿巾,发狠地擦着他碰过的每一寸皮肤。
做完这些,我拔掉手上的输液针,穿上拖鞋,跟了出去。
我像个幽魂,远远吊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从我的特护病房离开,拐了两个弯,熟门熟路地推进了另一间VIP病房。
我这才知道,原来温以柔的病房,和我只隔着一道走廊。
3
病房里,温以柔穿着粉色的丝绸睡裙,脸上带着娇俏的红晕。她的身材纤细如柳,完全看不出刚经历过惊吓。
裴之哥哥,你可算来了,我老公又去外地了,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骨头都要生锈了。她一看到纪裴之,就嘟着嘴,像没有骨头似的缠了上去。
纪裴之皱了皱眉,却并非不悦,而是带着一种宠溺的无奈,语气轻轻地斥责:别胡说,什么生不生锈的。
他虽然嘴上在怪,眼里却是纵容的笑意。
温以柔不但没怕,反而更得意了,在他怀里拱了拱,调皮地吐舌。好嘛好嘛,不说啦。不过你今天真坏,来了医院竟然先去看那个女人的病房,罚你!
说着,她踮起脚,一口亲在了纪裴之的嘴唇上。
纪裴之只怔了一秒,就反手扣住了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他闭着眼,神情是久旷逢甘霖般的沉醉。
我曾设想过无数次他们之间不干不净的场景。
可当真眼睁睁看着我那口口声声爱我入骨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忘我地拥吻时,我的心,还是被瞬间撕裂了。
眼泪夺眶而出,心跳和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一把无形的刀,在我胸膛里疯狂搅动,让我连站都站不稳。
我死死咬着牙,拿出手机,颤抖着,对着病房的门缝,录下了这一幕。
纪裴之,这是你欠我的。
我录够了,再也看不下去,像个逃兵一样冲回了我的病房。
那一晚,我整夜无眠。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那个被调了包的车牌号,那辆车嚣张的红色车身。我想不通,温以柔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只是在一次宴会上,无意中撞见她和别的男人举止亲密,多看了一眼而已。
天亮的时候,我下了床,直接走向了温以柔的病房。
彼时,她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综艺,一边旁若无人地大笑。纪裴之已经走了。
我推门进去。
她看到我,先是惊愕,随即那份娇俏就换成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庄若妍,你来干什么
你酒驾,撞了我,为什么还要嫁祸给别人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
温以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先是一愣,随即叉着腰笑得花枝乱颤。原来你都知道了知道又怎么样呢
她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我面前,用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胸口。你不过是裴之哥哥无聊时的一个消遣。我老公常年不在家,我当然要找点乐子。至于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
你这么做是犯法的!我要报警!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撕心裂肺。
报警温以柔笑得更开心了,她忽然拿起桌上一杯滚烫的咖啡,狠狠泼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就传来一声爆喝。
4
庄若妍,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纪裴之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一把将我狠狠推开。我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推,重重撞在门框上。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温以柔从地上扶起来,看到她被烫得通红的手背,顿时怒目圆睁地瞪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温以柔已经红了眼圈,梨花带雨地抽泣起来:裴之哥哥,不怪若妍姐,她……她只是因为没考上,心里难受……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委屈又善良的表情。你要是真喜欢看我这张脸,我可以把它划花赔给你……大不了,我后半生都见不了人了……
够了!纪裴之双眼睛冷得像冰,里面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厌恶。庄若妍,别再闹了。我说了,等你养好身体,你想考几次都行,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脸,只觉得可笑。
我的孩子没了,他说,我们可以再生。
我的事业毁了,他说,我们可以再考。
在他眼里,我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轻易抹去、重新再来的附属品。
纪裴之,我只问你一遍,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脸上,我的车祸,到底是不是意外
我还是想,再从他嘴里,求得一丝虚伪的仁慈。
但他没有给我。
他眼里的怒火变成了无法理喻的无奈,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医生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认定书你也看了,是意外!
他眼底有疲惫,有不耐,唯独,没有一丝心虚。
我咬紧了牙关。那你敢把监控原件拿出来给我看吗
纪裴之正要开口,怀里的温以柔却柔声说道:裴之哥哥,让她看吧。只要她不再误会我们,不再跟你闹脾气,我怎么样都行。
她轻轻推开纪裴之,侧过身,像是在对我施舍。
那个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的天真,我的等待,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我突然就笑了,笑出了眼泪。不用了。
我丢下这两个字,转头就走。
站住!纪裴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刚才还要冷硬。他快步追上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你伤了人就想走道歉!
他攥得那样用力,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双曾经为我拭去眼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看垃圾般的冷漠。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血与泪都咽回肚子里。我看着温以柔那张得意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对。不。起。
道完歉,纪裴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服软了。
他松开了手,语气缓和了些,却还是那套施舍的口吻:若妍,这件事是你不对在先,不是我……
我知道。我打断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我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病房走去。
在我转身的瞬间,我分明听到纪裴之的心里猛地一空,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离他远去。
他想,我只是在闹脾气,等明天买个我喜欢的包包,就能哄好我。
但他不知道。
现在的我,哄不好了。
5
回到病房没多久,我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是一条来自温以柔的短信。
庄若妍,你不会真的以为裴之哥哥爱你吧他爱的,只是你这张有点像我的脸。他之所以支持你考司法,是因为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律师。只可惜,我家里不让。你呢,就像你那可笑的考试成绩一样,不过是个没用的替代品而已。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全身冰冷。
我颤抖着打字回过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很快就回复了,字里行间都是残忍的炫耀。
不为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谁让你好死不死地撞见我跟情人约会呢我老公要知道我在外面玩,可是会断了我零花钱的。所以,只能牺牲你了。反正你在裴之哥哥心里,跟路边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死不足惜。
对了,忘记告诉你。你说你记忆中,车牌尾号是『8』没错,我的车牌号,就是JM8888。好记吧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我的心脏。
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问道:你就不怕纪裴之知道真相后恨你
这一次,她直接发来一条语音,笑声清脆又刺耳。你是不是天真得有点可笑庄若妍,我做的这些事,裴之哥哥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甚至比我还积极。替罪羊是他找的,关系是他通的,钱也是他付的。就算你现在被车撞死,他都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因为他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我。哪怕我已经嫁作他人妇,他还是会把我的事当成最重要的事。庄若妍,你输得一败涂地。
哦,你是不是还在想,为什么偏偏在考试前出车祸因为我跟裴之哥哥说,我想在年底拿到赔偿金,换一辆新跑车。所以,他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让一切『恰好』发生。
看着屏幕上这些毒蛇般的字眼,我的心脏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当疼痛到了极致,人反而感觉不到了。
我没有再回她,只是冷静地,将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截屏保存。
截图刚保存好,她就立刻把所有信息都撤回了。
我不禁冷笑出声。
温以柔,你还是怕了。
你放心,我会让你,怕个彻底。
接下来的几天,我出院了。纪裴之如常一样,扮演着他的模范丈夫。
但他再也听不到我的半句回应了。他终于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以为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检查结果显示,我精神状态好得很。
他没办法,只能归咎于我没考上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讨好我。
也好,在家,我才能更方便地,收拾好我所有的东西,随时准备从这个牢笼里脱身。
这天,纪裴之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语气带着商量,实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若妍,过几天是温以柔老公公司举办的年度答谢晚宴,圈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上次你们在医院闹得不愉快,这次你当面给她好好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好吗
我眼皮都没抬,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啊。你把晚宴的时间地点发给我,我怕我记不住。
纪裴之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完全没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直接把晚宴的邀请函放在了桌上。
我清晰地听见他心里在盘算。
【这次宴会是我岳父的关键时刻,正好让庄若妍去给温以柔陪个罪,缓和一下关系。等她哄好了温以柔,明年再逼她去考一次。这次再考不上,就干脆离婚,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笑。
自始至终,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晚宴当天。
临出门前,我捂着肚子,说胃有些不舒服,让他先去会场。
那你快点,我在那等你。纪裴之嘱咐了一句,就匆匆出了门。
如果他心里有我半分,就会发现,我连晚礼服都没换。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也拿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份装着厚厚证据的牛皮纸袋,走出了这个我住了两年的家。
纪裴之在宴会厅等了很久,都没见到我的身影,内心抑制不住地涌上一阵烦躁和不安。
就连温以柔穿着露背礼服,挽着她那常年见不到人影的丈夫过来敬酒,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裴之哥哥,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温以柔娇嗔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没什么。他敷衍一句,目光扫过温以柔和她丈夫相扣的手,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他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宴会厅正中央那块巨大的LED屏幕,毫无征兆地黑了下去。
紧接着,屏幕亮起,开始播放一段行车记录仪的画面。
一辆红色的跑车,疯狂地撞向一辆白色轿车,整个过程触目惊心。
不仅如此,视频右下角,还附上了温以柔发给我的所有挑衅短信,和纪裴之为那个替死鬼转账的大额凭证。
纪裴之只看了一眼,血液就冲上了头顶。他犹如一头发狂的困兽,撕心裂肺地对着后台大吼:关掉!快给我关了!
6
整个宴会厅,瞬间死寂。
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块巨大的屏幕。画面上,那辆红色跑车嚣张的车牌号——JM8888——在高清镜头下无比清晰。
而这个车牌,正是温以柔老公今天开来赴宴的那辆,全城独一无二。
温以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她下意识地尖叫起来,死死抓住身边丈夫的手臂:不是我!不是……老公,你相信我!
她的丈夫,那位一向以儒雅沉稳示人的上市公司总裁,此刻脸色铁青,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屏幕上的内容还在继续播放,温以柔那条裴之哥哥从头到尾都知道的语音被公放出来,娇滴滴的声音回荡在水晶吊灯下,显得尤为刺耳和滑稽。
纪裴之已经冲向了后台,可为时已晚。
我早就买通了负责屏幕的技术人员,这段视频,会循环播放五分钟。
足够在场所有人,看清他们这对狗男女的嘴脸。
温以柔的丈夫一把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穿着高跟鞋狼狈地跌倒在地。温以柔,你真行啊。他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不仅给我戴绿帽子,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种阴招
而那些刚刚还围着纪裴之、温以柔谈笑风生的宾客们,此刻都像避瘟神一样,悄悄拉开了距离,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
我站在宴会厅二楼的阴影里,冷眼看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景象。
这就是我为他们准备的审判日。
在温以柔老公的年度答谢晚宴上,揭露他老婆和他最好的兄弟联手犯下的罪行。没有什么比这更具讽刺意味了。
视频播完,屏幕一黑,紧接着又亮了起来。
这一次,上面是我穿着病号服,在医院录下的一段自白。我平静地叙述了我辞职五年备考,却在考前被人蓄意谋害的全部过程。我的脸苍白消瘦,眼神空洞,每一句话都像是泣血的控诉。
我知道,在各位眼里,这或许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桃色纠纷。但对于我,失去的,是整整五年的人生和对未来所有的希望。
我请求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之中有律师,有记者,有任何一个心怀正义的人,能帮帮我。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会场响起了一阵骚动。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着地上的温以柔和脸色煞白的纪裴之猛拍。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的队长一脸严肃地开口:纪裴之先生,温以柔女士,我们接到举报,怀疑你们涉嫌一起故意伤害案和妨碍司法公正案,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纪裴之看着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的我,他那双一直维持着镇定的眼眸,终于在此刻,彻底碎裂。
恐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后悔。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敢……】
我清晰地听到了他内心的崩溃,比任何大吼大叫都要悦耳。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我曾爱到骨子里的男人,轻声笑了笑。
然后,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报警前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
屏幕上亮着的名字是——
纪叔叔。
也就是纪裴之的父亲,那位在司法界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纪裴之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7
警灯的红蓝光芒将纪裴之镀上一层滑稽的色彩。他被警察控制住,却仍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凌迟。
庄若妍,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把纪家的脸都丢尽了!他挣扎着,压低了声音嘶吼,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我冷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闹剧。
【这个疯女人,她怎么敢!我爸会杀了我的!不行,我必须让她闭嘴!她手上到底还有什么她是怎么联系上我爸的】
他的内心,是一片嘈杂混乱的恐慌。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将手机屏幕,那亮着的纪叔叔的通话记录,朝他眼前又递近了一寸。他的瞳孔,因为这无声的动作,猛烈地收缩着。
温以柔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被警察架着拖了出去。她丈夫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在经过我身边时,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复杂而冷漠的眼神看了我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纪裴之也被带走,会场里的人才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敬畏、同情与恐惧。我成了这个夜晚最可怕的怪物。
纪裴之的助理,小张,战战兢兢地跑到我面前:太太……纪总他……
以后叫我庄小姐。我冷冷打断他。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向我走来,是纪宗正的首席秘书,李叔。他对我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
庄小姐,先生让我来接您。他想见您一面。
我坐进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时,才真正理解纪裴之的恐惧从何而来。纪宗正,这位在司法界呼风唤雨的泰山北斗,他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并非出于正义,而是一种筛选。
他亲手缔造了纪裴之的一切,自然也可以亲手将其毁灭。
为什么要帮我车内,我轻声问。
李秘书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语气平淡地像是在陈述天气:先生说,纪家不需要会给家族荣誉抹黑的蠢货。而且……先生很欣赏您,庄小姐。您证明了您有成为一个优秀法律人的潜质——冷静、决绝,并且懂得如何利用规则。
我心底一寒。
原来,在我放弃一切、埋首书堆的那五年里,在纪宗正眼里,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对我这个儿媳的资质考核。
而今晚,我用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通过了考试。
8
纪裴之只在里面待了四十八小时就被保释出来了。
但他出来后才发现,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他名下的所有信用卡、银行卡全被冻结。几个正在洽谈的重要项目,合作方一夜之间全部变卦。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伙伴,现在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这一切,都来自他父亲无声的命令。
他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公鸡,终于放下了他那可笑的傲慢,来找我了。
我当时正在纪宗正为我安排的五星级酒店套房里,对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慢条斯理地喝着红茶。
门铃响起,他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丝绒盒子。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和刻意营造的悔恨。
【只要让她心软,一切还有机会。女人都吃这一套。先哄回来,再慢慢收拾她。】
我听着他心里的盘算,几乎要笑出声。
若妍,他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颤抖的哭腔,眼圈瞬间就红了,我知道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说着,打开了手里的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是他从前承诺过要送我的结婚五周年礼物,品牌叫永恒之心。
多讽刺。
机会我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伸手,没有去碰那条项链,而是直接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我。
纪裴之,收起你那套恶心的把戏。
我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耳朵。
你是不是在想,只要让我心软,一切就还有机会先把我哄回来,再慢慢收拾我
纪裴之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伪装的悲痛瞬间凝固,变成了纯粹的震惊和一丝恐慌。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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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我冷笑着松开手,用纸巾嫌恶地擦了擦指尖。还是你想告诉我,你送这条项链,是因为你想起了我们过去五年的感情我指了指那条项链,别傻了,你在来的路上还在想,这条‘永恒之心’也不过是打动我的廉价工具。等你东山再起,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从我脖子上扒下来,送给下一个‘温以柔’。
纪裴之,你对我没有爱,只有算计。过去是,现在也是。别再来脏了我的眼。
说完,我砰地一声,当着他煞白如鬼的面,关上了门。
门外,他内心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只剩下被看穿的羞辱和疯狂的憎恨。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魔鬼!】
没错,纪裴之。
过去,你的温柔是毒药。
现在,我的偿还,同样温柔,也同样,是剧毒。
9
第二天,我应邀去见了纪宗正。
地点不在任何办公室,而是一处古朴的四合院,是他私人的茶室。他穿着一身素色的中式常服,正在亲自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派仙风道骨。
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像一只鹰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坐吧。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他递给我一杯茶,香气清冽。裴之那个孽子,让你受委屈了。
谈不上委屈。我端起茶杯,没有喝,只当是看清了一些人。
他闻言,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看清了,很好。一个优秀的法律人,最重要的就是时刻保持清醒。裴之让我失望,他感性、冲动、自负,是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作品。
他轻描淡写地评价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像在评价一件瑕疵品。
【这个女人,比我想的更有胆识。面对我,还能面不改色。很好。】
我听着他的心声,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从今天起,你和纪裴之的离婚手续,李秘书会全程帮你办妥。纪宗正放下茶杯,直视着我,纪家对你的亏欠,我会补偿。城东的一处房产,你名下一家风投公司的百分之五十股权,另外,这是一张不设上限的支票,填补你这五年的青春损失。
他将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是足以让任何人眼红的财富。但我知道,这不是赠予,是交易。
纪叔叔需要我做什么我直接问。
他眼中的赞赏更浓了。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他身体微微前倾,很简单,关于裴之如何策划车祸,如何找人顶罪的那些核心证据,销毁它。
我心头一震。
罪名可以有,是温以柔酒驾,而纪裴之爱昏了头帮她掩盖。这最多是包庇,判不了几年。但绝不能是……蓄意谋害。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判,那是纪家的污点,必须抹去。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不是要惩罚儿子,他是在止损。
【她手里的东西,是把双刃剑。可以伤了裴之,也能伤到我纪宗正的名声。必须让她变成自己人。一个听话的、有能力,又被我拿捏着软肋的自己人。】
我看着他。五年前,我从一个小小的公司法务,跳进了纪裴之为我打造的金丝笼。而五年后,我费尽心机,以为挣脱了牢笼,却不过是,被一只更庞大、更恐怖的手,抓进了另一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囚笼里。
我看着那张支票,慢慢地伸出手,拿了起来。
好。我听见自己说。
10
后续的事情,发展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在纪宗正雷霆万钧的手段下,一切都按照他编写好的剧本上演。
温以柔彻底成了弃子。她的丈夫不仅迅速跟她离了婚,还反诉她婚内行为不检、损害公司声誉,要求天价赔偿。一夜之间,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变得负债累累,身败名裂。据说她家里为了撇清关系,也与她断绝了往来。她几次三番想来找我,都被李秘书派来的人拦下了,连我的面都没见到。
而那个被纪裴之找来顶罪的混混,在强大的律师团感化下,戏剧性地推翻了之前的口供,一口咬定所有主意都是温以柔出的,他只是被她用钱收买,而纪裴之完全不知情。
一场蓄意谋害,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扭转成了一出蛇蝎女人主谋,深情总裁为爱包庇的狗血戏码。
纪裴之最终的罪名,只有妨碍司法公正和包庇罪,数罪并罚,刑期很短。
消息传来那天,我刚拿到与纪裴之的离婚判决书。我坐在窗边,看着媒体上关于此案的报道,内心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种烧尽一切之后的空洞和疲惫。
这五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书房里堆积如山、落了灰的专业书籍。那些被我视作枷锁的东西,或许才是我唯一应该抓住的。
我掐灭了最后一丝犹豫,拒绝了纪宗正给我安排的管理公司的提议。我用他给我的钱,请了国内最好的辅导团队。
我把自己重新关进了书房。
这一次,不是为了成为谁的荣耀,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
只为了庄若妍自己。
11
一年后。
我剪了短发,换上了职业装,坐在了法庭的旁听席上。今天是纪裴之出狱的日子。他的刑期,被他父亲用各种手段减到了最短。
而我也在不久前,以笔试第一的成绩,通过了司法考试,现在是一家顶级律所的实习律师。
这一年,我与纪宗正再未见过面。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疯狂地学习、工作,像是要补回那失去的五年。
纪裴之从被告席上站起来,他瘦了很多,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锐气,变得有些阴沉和颓败。在被法警带离法庭的时候,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朝旁听席看来。
我们的目光,隔着喧闹的人群,精准地撞在了一起。
他看着我,眼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迟来的、被碾碎的悔意。
【她……做到了。她真的考上了……】
【如果……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现在站在她身边,分享这份荣耀的,应该是我。她穿着干练的律师袍,而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到底……都扔掉了些什么】
我听着他心里那些可悲又可笑的独白,一言不发。那些独白,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拉锯,切割着他最后仅存的尊严。
这就是我想要的,最终的审判。
不是法庭的判决,不是舆论的谴责,而是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亲手毁掉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份宝藏。让他一辈子,都在这种永无止境的如果和悔恨中煎熬。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法庭。
阳光洒在我身上,温暖而耀眼。属于纪裴之的章节,彻底翻过去了。
12
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我拒绝了纪宗正麾下所有律所的橄榄枝,自己找了一家风评很好、专注民商事的精品所,从最基础的助理律师做起。
纪宗正似乎也默认了我的选择,没有再派人来打扰我。
直到我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包裹。
拆开来,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一个牛皮纸材质的旧档案袋,边角已经磨损泛黄。
我的呼吸,在看清档案袋封面那一行手写的、几乎褪色的小字时,瞬间停滞了。
意外事故调查报告。死者:庄志国,林秀兰。
是我的父母。
多年前,他们在一场雨夜的车祸中双双离世,警方最后的结论,是疲劳驾驶导致的单方面事故。这是我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谁,会把这份尘封的档案寄给我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了档案袋的封口。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现场照片和笔录复印件。我一页页翻看着,心如刀绞。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从纸页间滑落。
那是一张不属于档案内容的照片,画质有些模糊,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偷拍的。照片的背景,是盖着白布的事故车辆和忙碌的警察。
而在照片不起眼的角落里,撑着一把黑伞站着的男人,尽管年轻了许多,那冷硬的轮廓、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神,我却绝不会认错。
是纪宗正。
照片的时间戳显示,正是我父母出事的那一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父母的车祸现场他凭什么说,我拥有成为优秀法律人的潜质我们庄家和他纪家,在那之前,明明素不相识。
一个可怕的、被我刻意忽略了许久的问题,猛地蹿上我的脑海。
【她说,我证明了我有成为一个优秀法律人的潜质……】
【纪家与我们,本无交集……】
我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难道,我父母的死,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
而纪宗正看中我,支持我,甚至操纵我与他儿子的一切,都是一场,从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的……布局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我却如坠冰窟,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