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顾延舟将断情蛊推到我面前,说白月光快不行了,需要他毫无保留地陪七天。
他让我用古法斩断情缘,哄她安心手术,还说只是走个形式。
我看着他根本没翻过的那页注解——此蛊无解,情断义绝,笑着刺破指尖喂下蛊虫。
既然他想看我懂事,那我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我从生命里永远剔除,他慌了。
1
顾延舟将那个紫檀木盒子推到我面前时,脸上挂着他惯有的、悲天悯人的深情。
盒子里,一条沉睡的赤色小虫被一圈符文锁住。
断情蛊。
半夏,许愿快不行了。他开口,声音像是淬了毒的蜜糖,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不到一成,唯一的希望就是她有强大的求生意志。她……她想让我陪她。毫无保留地陪她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我盯着那条蛊虫,没说话。
我需要七天。这七天里,我会让她相信我是她的,完完全全。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冰凉,你用你那本古籍上的法子,斩断我们之间的情缘,七天就好。等许愿的手术做完,无论成败,我发誓,我们就把一切恢复原状。
他指着那蛊虫,像是讨论一份商业合同,书上不是写了吗以血喂养七日,便可忘却所爱。停止喂养,一切如初。就当……就当你帮我一个忙。
我终于抬起眼,看着他这张我曾爱到骨子里的脸,轻声问:顾延舟,这东西不是儿戏。你确定
他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半夏,你知道我不信这些。但这东西对你有用,这就够了。你一向最懂事,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对吗
我扯了扯嘴角,心口那股汹涌的酸涩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当然懂事。
我花五年时间,陪他从一无所有到公司上市。我放弃了主持国家级古籍修复项目,只为给他当一个洗手作羹汤的妻子。
当年,我们对着神佛立下血誓时,他捧着我的脸,眼里是真的有泪。
半夏,你要是忘了我,我会疯的。
现在,为了许愿的求生意志,他却要我亲手斩断这一切。
好啊。
既然你想看我懂事,那我就懂事给你看。
我接过盒子,取出那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一滴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蛊虫身上。
那赤色小虫像是被烫到般,疯狂扭动了一下。
顾延舟没看见,那本被他当成助兴读物的古籍中,关于断情蛊的注解,被我悄悄翻到了下一页。
——【此蛊无解,七日功成,情断义绝,永不回头。】
2
从寺庙回来,顾延舟收走了那个紫檀木盒,动作快得像是在销毁证据。
这七天,我们只是朋友。他柔声对我说,眼里的急切却藏不住,你身体不适,记忆有些混乱,我暂时照顾你。
记忆混乱
他真的以为这蛊虫像电灯开关一样,即时生效
也对,一个连我们定情信物都能随意送人的人,又能指望他记得什么。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那头,传来许愿甜腻又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阿舟,你跑哪儿去了我一个人在医院好害怕……
顾延舟立刻变了脸色,语气紧张到破音:我马上过来!你别乱动,等我!
挂断电话,他才像刚想起我一样,转过头:半夏,我先送许愿回病房,她刚做了检查,不能没人陪。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吧
我平静地点头。
他松了口气,大概是想起了,这蛊虫只会让人忘掉最爱的人,不影响其他。
一想到我最爱的是他,他的嘴角甚至忍不住浮起了一丝得意的浅笑。
他转身就走。
我却叫住了他。
顾延舟。
他回头,有些不耐烦。
我指了指他胸口衬衫口袋里,那枚露出一角的红色锦囊。
那个东西,你不拿出来吗
他的脸色僵了一下。
那是许愿给他的平安符,而我的目光,落在他空无一物的左手腕上。
那里,原本戴着我外婆留下的遗物——一块能安神定气的暖玉观音。
顾延舟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
哦,那个玉……许愿她心脏不好,夜里总做噩梦。我,我借给她戴几天,就几天。
借
他不知道,那块玉我从小贴身佩戴,早已和我血脉相融。他更不知道,离了我身,那块暖玉不但不会安神,反而会变成一块吸食佩戴者精气的寒玉。
是啊,既然她想要,就都给她。
最好让她,求仁得仁。
没事。我笑了,很淡,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他快步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国内最顶级的私人博物馆馆长打来的电话。
江小姐,我们正式邀请您来主持《女史箴图》的修复工作,七天后,我们恭候您的大驾。
3
回到家。
这个我曾用心布置的,名为家的空壳。
果然,所有和我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
我亲手烧制的茶具,我淘来的古董摆件,甚至阳台上那几盆我从古籍里找到方子精心养护的兰花,都一夜之间消失了。
做得真绝。
是怕我触景生情,破坏他完美无瑕的七日深情戏码吗
这时,闺蜜祝筝的电话炸了进来。
她是个记者,消息比谁都灵通。
半夏!我操!顾延舟那个王八蛋是不是疯了!我刚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给许愿那个绿茶婊戴上了你的暖玉观音!
嗯,我看到了。我声音平静。
你没事吧!祝筝在那头几乎要跳起来,为了那个女的,他连你外婆的遗物都敢动五年前是谁快破产了,你把压箱底的藏品都卖了去堵他公司的窟窿现在他他妈的出息了,翅膀硬了!要为了个快死的心机婊把你一脚踹开
是啊,他忘了。
可我还记得。
我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塞进一本我们曾一起看过的,讲着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古书里。
那是关于断情蛊的,真正的说明书。
以我对顾延舟的了解,当他痛苦、后悔到无以复加时,他一定会回到这里,像孤魂野鬼一样翻找我们过去的回忆。
希望到时候,他能看见。
半夜,我被客厅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
是顾延舟回来了。
我走出去,靠在门框上,你在找什么
他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到我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立刻皱起眉,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我没动,只是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里,攥着我一套从未穿过的嫁衣——一套用金丝银线手工缝制的凤冠霞帔。
我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
你拿我的嫁衣做什么
是许愿。他避开我的眼神,解释道,她想……想在手术前穿一次看看。半夏,你这条是请苏绣大师做的,独一份。她……
独一份。
是我熬了三个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他求婚那天曾说:半夏,这是我给你的,此生唯一的承诺。
如今,这承诺要被穿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我笑了。
我没有去抢,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轻飘飘地问:
那你明天,会抱着穿着它的人,喊她老婆吗
他的脸,瞬间白了。
4
接下来几天,顾延舟忙得像个陀螺。
为了给许愿办那场所谓的祈福欢送晚宴,他包下了全城最贵的酒店顶层宴会厅,排场比我们当年结婚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用心。
每天还记得派人给我送来一日三餐,生怕我饿死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搅了他的局。
晚宴那天,祝筝开车来接我。
你真要去看那对狗男女恶心自己
去,怎么不去。我慢条斯理地化好妆,我要亲眼看看,他到底能有多深情。
我们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不远处,顾延舟和许愿被一群所谓的名媛闺蜜围着。
许愿穿着我的那套凤冠霞帔,妆容精致,丝毫看不出是个心脏衰竭的病人,反而因为那身嫁衣的映衬,显得格外娇媚。
一个女人夸张地叫道:我就说嘛,许愿你穿这身可比有些人好看多了!顾总眼光真好!
另一人接腔:那当然,我们许愿可是顾总放在心尖尖上疼的人!顾总,下半辈子,你可不能辜负我们家许愿啊!
顾延舟温柔地笑了。
笑得和他当年对我许诺时,一模一样。
放心,不会辜负她。
我的心,已经连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滑稽戏。
有人开始起哄:
这么好的日子,亲一个!亲一个!
许愿立刻红了脸,娇羞地靠向顾延舟。
在震天的起哄声中,顾延舟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盖章般的吻。
掌声雷动。
我手机屏幕亮起,是去私人博物馆的高铁订票提醒。
祝筝,我该走了。
祝筝眼圈红了,用力抱了我一下,去吧!忘了这些腌臜事,去你的康庄大道上发光发亮!这里,我替你送份大礼!
好。
我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顾延舟和许愿手挽着手,无意中一瞥,目光似乎扫到了我的背影。
他身体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随即又放松下来,大概是觉得我想象不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拖着行李箱。
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对身边的许愿笑得更加温柔,准备进行晚宴的下一个环节。
5
我坐在开往另一座城市的高铁上。
窗外的万家灯火飞速倒退,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最后一丝,对顾延舟的眷恋,随着列车的启动,彻底从我心里剥离了出去。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心口压了很久的巨石被瞬间挪开,空荡荡的,却又无比轻松。
我掏出手机,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拉黑,删除。
随后,我发了条信息给祝筝:【动手吧。】
与此同时,城中酒店的宴会厅。
晚宴的气氛正达到高潮。
顾延舟牵着许愿的手走上主舞台,准备接受众人的祈福。背后的大屏幕上,本该播放他们甜蜜的过往剪影。
突然,屏幕一黑。
下一秒,一张巨大的图片,带着森然的寒意,占据了整个屏幕。
那是一页古籍的拓印,上面用朱砂清晰地圈出了一行字。
【断情蛊,以心血饲之。七日功成,情断义绝,永世不复。】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血色批注。
【解法痴人说梦。除非神佛倒坐,黄泉逆流。】
全场死寂。
祝筝的声音,通过话筒,像冰雹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顾延舟!惊喜吗这就是江半夏让我给你送的贺礼!
顾延舟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他猛地回头,嘶吼道:胡说八道!那只是个仪式!是可以停的!
停祝筝在台下冷笑,如同地狱来的审判官,你以为她是在陪你玩过家家那是以命立誓的蛊!你让她用七天时间,亲手把你从她的心脏里一刀一刀活剐了出去!你亲手斩断了你们之间最后一丝缘分!
看看清楚!那本书,她从头到尾只让你看过第一页!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现在,她已经彻底忘了你了!不会再记得你是谁,不会再对你有半分爱意!你现在可以安安心心,守着你怀里这个冒牌货,过一辈子了!
顾延舟像是被雷劈中,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疯了似的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我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机械的女声,成了敲在他心头的丧钟。
他终于绝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地瞪着屏幕。
忽然。
他怀里的许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竟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可这一次,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她脆弱的病体。
而是她因为倒下而从领口滑出的那块——暖玉观音。
宴会厅的后排,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那块玉,声音凄厉地划破了整个会场。
那……那是我女儿的陪葬品!顾延舟!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会把它从我女儿的骨灰盒里拿出来!
6
妇人的嘶吼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顾延舟最后一道防线。
他猛地低头,看向昏倒在地的许愿,又看向那块静静躺在她胸口的暖玉观音,脸上的表情从震惊、错愕,瞬间凝固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陪葬品
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许愿找到他,哭着说自己夜夜被噩梦惊扰,医生说这是心脏衰竭的前兆,唯有至亲的信物才能压制。
可许愿从小是孤儿,哪来的至亲。
于是,她无意中提起了顾延舟多年前意外身故的初恋女友,林薇。
阿舟,许愿当时哭得梨花带雨,我听说,你曾送过薇薇姐一块很灵的玉……如果,如果能借用一下,说不定我……
顾延舟被她哭得心都碎了,根本没细想。
他动用关系,找了林薇的母亲,花了大价钱,说是要回一件当初的定情信物留作纪念。
林母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很古怪。
但他被许愿的病情冲昏了头,只想尽快拿到东西,根本没在意。
可如今,林母的嘶吼,让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理智上。
他不是拿回了定情信物。
他是从一个痛失爱女的母亲手里,连蒙带骗地,从她女儿的骨灰盒里,抠出了一件陪葬品!
那是薇薇下葬时,我们特意放在她手里的!林母已经冲了上来,被人拦着,却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哭喊,你不是说,你是太想她了,要个念想吗!原来你是拿去给这个狐狸精了!
全场哗然。
宾客们的眼神,从同情、祝福,变成了鄙夷、惊骇、与看垃圾无异。
偷死人的东西给另一个女人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道德败坏了,这是天理难容的龌龊!
顾延舟浑身冰冷,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想解释,可他对上的,是许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惊恐万分地看着他的双眼。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和病态,只有阴谋败露后的仓皇失措。
他全明白了。
什么心脏衰竭的噩梦,什么需要信物压制……全都是谎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许愿利用了他对林薇的愧疚,也利用了他对江半夏的感情,导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大戏,就为了那块价值不菲的暖玉观音,为了这场万众瞩目的祈福盛宴!
而他,顾延舟,亲手把那个真正爱他的女人,推入了万丈深渊,并且还洋洋得意。
他甚至……都不知道,江半夏研究的那本古籍,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他的天灵盖。
他踉跄着冲出宴会厅,疯了一样开车冲回那个已经空荡荡的家。
他冲进书房,扑到那个书架前,颤抖着双手,开始疯狂地翻找。
那本古书,那本他只当是夫妻情趣的古书!
终于,他在书架的最顶层,找到了那本封面已经泛黄的线装书。
他胡乱地翻着,纸张发出脆弱的悲鸣。
不是这页,不是。
翻过断情蛊的那一页,后面还有批注。
他猛地停手,瞳孔收缩到极致。
只见那一页的末尾,用一排秀丽却又力透纸背的小楷写着:
此书,乃江氏先祖所著。断情蛊,断无情人。顾郎,卿可知,昔年江氏有一女,痴情错付,为断情丝,创此绝蛊。功成之日,那负心汉并无记忆被毁,只余此生心痛如绞,夜夜梦见所失,却再也寻不回心中挚爱。所谓忘情,非忘却也,实乃再无爱人之能,亦再无被爱之运。
永失所爱,方为酷刑。顾郎,恭喜你,得此大礼。
落款是——江半夏,绝笔。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顾延舟口中喷出,染红了那苍白的纸页。
他没有被忘记。
江半夏她,好狠!
她是要他用一辈子,清醒地、痛苦地,记着她是如何被自己亲手抛弃的!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他的秘书。
顾总!不好了!刚才,祝筝在她的媒体账号上,曝光了您和许愿骗取林家陪葬品的全过程,还附上了……附上了您为了拿到那块玉,伪造林薇小姐生前债务,逼迫林母就范的转账记录!
现在网上全炸了!我们公司的股价,正在断崖式下跌!已经……已经跌停了!
7
林母的哭嚎和秘书电话里股价跌停的警报,像两柄重锤,彻底砸碎了顾延舟的世界。
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整个宴会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样钉在他身上,那些曾经的吹捧和艳羡,此刻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讽。
他没有理会秘书在电话那头的哀嚎,而是猛地抓住还瘫在地上的许愿。
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眼球布满了血丝,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玉!你怎么会知道林薇的玉!
许愿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再也装不出半点虚弱。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是……是我无意中听说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过穷日子了!有人告诉我,那块暖玉观音是顶级的古玉,值很多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陪葬品啊!阿舟,我真的有心脏病,我只是……把它夸大了一点……
夸大了一点
顾延舟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为了一个夸大了一点的病情,为了一个拙劣的谎言,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许愿的脸上。
在宴会厅惨白的灯光下,他惊骇地发现,许愿那张原本还算娇艳的脸,竟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和憔悴。眼角的细纹和嘴边的法令纹,深得触目惊心。
他猛然想起了江半夏的话,那块玉离了她身,会变成吸食精气的寒玉。
原来……也不是骗他的。
这世上所有他以为的玩笑,竟然都是真的。
只有他亲口许下的承诺,变成了最真的笑话。
他松开许愿,像甩开一团垃圾。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宴会厅,四周的指指点点和议论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轰鸣。
他坐进车里,漫无目的地开着。
路过繁华的商业街,橱窗里站着巧笑倩兮的女模特;路过公园,长椅上依偎着窃窃私语的情侣……
可不知为何,他看在眼里,心中却生不出半分涟漪。
那些女人的笑,太假,不如半夏眼底的星光;那些女孩的温柔,太刻意,不如半夏为他递上一杯热茶时的静谧。
他的心,好像死掉了。
他失去了爱上另一个人的能力。
这才是不再爱,也不再被爱的真正酷刑。
他踩下油门,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去找到她,他必须找到她!
8
顾延舟的人生,从云端坠落泥潭,只用了一个晚上。
宏远科技成了过街老鼠,合作伙伴纷纷解约,银行上门催债,员工成批离职。
他彻底放弃了拯救公司。
他将手里所有的股权和不动产,以近乎侮辱性的低价全部抛售,换取了一笔现金。
然后,他消失了。
他像一条疯狗,动用所有的人脉和金钱,不惜代价地追踪江半夏的去向。
他查到了那家私人博物馆的名字,也查到了她前往的城市。
那一刻,他心中竟燃起一丝卑微的希望。只要能见到她,只要能跪在她面前,哪怕让她打,让她骂,他都认了!
三天后,他衣衫不整、满眼血丝地出现在那座宛如堡垒的私人博物馆门前。
这里守备森严,他像个流浪汉,被保安毫不留情地拦在了门外。
先生,这里是私人场所,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
我找江半夏!我是她丈夫!他嘶吼着,换来的却是保安更加戒备和轻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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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推搡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他不死心,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最不想面对的号码——祝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祝筝淬了冰的笑声。
呦,顾总怎么,您那场别开生面的‘祈福晚宴’,不够尽兴
祝筝,顾延舟的声音低到了尘埃里,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见她祝筝的语气夸张起来,凭什么让你再去恶心她一次吗顾延舟,你知道半夏现在过得有多好吗她主持的修复项目得到了国际古文化基金会的最高赞誉,馆长亲自给她当副手。她现在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国宝级大师,而你,是一坨她避之不及的烂泥。
说完,祝筝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延舟颓然地放下手机,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户外LED屏幕上,正播放着本地新闻。
他看见了。
在高清的镜头里,江半夏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站在那幅恢弘的古画面前,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她的侧脸温柔而专注,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强大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光彩。
而在她身旁,那位年近五十、儒雅随和的博物馆馆长,正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爱慕的眼神注视着她。
那个眼神,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穿了顾延舟的心脏。
曾几何时,他以为那样的光,是他赐予她的。
9
绝望没有击垮顾延舟,反而让他生出一种病态的偏执。
既然无法接近江半夏,他就从别处入手。他想,他必须赎罪。
他找到了林薇的母亲。
在那个陈旧的小区楼下,他没有上去,而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单元门口,从清晨跪到日暮。
林母终于下楼了。她看着这个憔悴得几乎脱相的男人,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
你滚吧。她冷冷地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顾延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双手奉上,阿姨,这里面是我剩下所有的钱,密码是薇薇的生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您拿去……
我不要。林母打断他,顾延舟,你以为你跪在这里,给我一笔钱,就能弥补什么五年前,我把那块玉给你,只是想让你断了对一个死人的念想,好好过日子。可你呢你拿着它去哄骗另一个女人!你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你表演给别人看的道具!
你走吧。我不想我的女儿,死了还要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林母转身决绝地上楼。
顾延舟跪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每一次深情都是真的。对林薇的愧疚,对江半夏的爱,甚至对许愿的怜悯……可原来,在别人眼里,那都只是他一场又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为了满足他自己那可怜的、需要被赞美的道德感。
从那天起,顾延舟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试图去见江半夏,而是把自己关在了那个曾经的家里。
他开始疯狂地研究那本江家的古籍,一个字一个字地抠,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逆转蛊术的可能。
书上只有寥寥几句。
他便斥巨资,成立了一个民间古籍研究基金,在全世界范围内搜集所有和江氏或巫蛊有关的典籍拓本。
他想,只要能找到解法,一切就还有希望。
他以为,这是在弥补,是在救赎。
他不知道,他只是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金钱和资源,去解决一个根本不属于这个范畴的问题。
他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很快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一个专门在黑市里倒卖珍稀古籍的神秘组织,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悄悄盯上了他这条大鱼。
10
半年后。
顾延舟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家博物馆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成果发布会,展出修复完成的《女史箴图》,届时会对外开放三天。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这半年,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断情蛊的效力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夜夜都会梦到江半夏,梦到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记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然后用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他的心脏。
醒来后,巨大的空虚和痛苦会将他淹没。
发布会那天,他把自己收拾得尽量体面,混在参观的人群中。
他终于看见了她。
她就站在台上,镁光灯下,自信、优雅,说着流利的英文,向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介绍修复成果。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顾延舟站在阴影里,像一个卑微的窃贼,贪婪地窥视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珍宝。
发布会结束,宾客散去。
他看准时机,冲了上去,拦在了她的面前。
半夏……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江半夏停下脚步,闻声回过头。
她看见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礼貌的疑惑,就像看见一个问路的陌生人。
然后,她微微蹙起了眉头,那眉头里没有半分情绪,只有纯粹的不解和被打扰的疏离。
先生。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潭,我们认识吗
轰——
顾延舟的大脑,炸了。
他不信,他不信她能真的忘了自己!这一定是演的,是她还在恨他!
半夏!你别装了!我是顾延舟!你看清楚!他激动地想要上前。
一只手坚定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位博物馆馆长,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自然地将江半夏护在身后。
这位先生,馆长的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请你不要骚扰我们的首席修复师。如果你再这样,我只能叫保安了。
首席修复师,而不是半夏。
这是一个彻底将他排除在外的称呼。
顾延舟绝望地看着江半夏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情感。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里干净得,像一片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雪原。
他终于明白,那本古籍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所谓忘情,是她真的,将他这个人,连同与他有关的所有爱恨,从生命里彻底删除了。
他于她,已是路人。
11
彻骨的寒意从顾延舟的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被江半夏当成一个纯粹的陌生人,比任何打骂和报复都更加残忍。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保安请出了博物馆。
巨大的失败感让他彻底癫狂。
他不惜重金,甚至动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终于查到了江半夏的家族渊源和一位早已归隐的家族宿老,据说是她爷爷辈的远亲。
他堵在了那位老人的家门口。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
你是为‘断情蛊’而来吧。老人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前辈!求你告诉我解法!无论什么代价!顾延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痴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断情蛊’,从来就不是一种可以被‘解’的东西。
他看着顾延舟茫然的脸,终于揭开了那个最残酷的秘密。
江家的女人,天生带有一种世间罕有的‘福运’。与她们结缘的人,能沾染其运,一帆风顺。这种福运,平日里就像空气,无人察觉。你们立下的血誓,更是将你的命数与她的福运,紧紧绑在了一起。
老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顾延舟的心上。
你以为你的成功,全靠你的才智和努力吗蠢货!那是半夏用她自身的福运,为你铺就的青云路!你事业最关键的那五年,正是她福运最盛的时候!
而断情蛊……它的作用,从来不是让她‘遗忘’。
它是最霸道的‘切割’与‘回收’!它斩断了你们的缘分,也彻底抽干了你从她身上借走的所有运气!你如今的众叛亲离,一败涂地,不是意外,而是物归原主!
你只是被打回了你本该有的原型。而她,收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自然光芒万丈。
所谓的‘酷刑’,是你日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好,而你,永世沉沦。
顾延舟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他白手起家的神话,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寄生在她身上的笑话。
他的成功,只是她付出爱情的赠品。
现在,她收回了爱情,也一并收回了他全部的人生。
12
一年后。
南城一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顾延舟蜷缩在角落。
他瘦得脱了相,眼神浑浊,身上散发着久未洗漱的酸腐气味。
他的周围,堆满了各种关于民俗、古籍的影印本,但他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电视机开着,里面正播放着一场国际文化交流峰会的直播。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是江半夏。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香槟色套装,优雅、自信,面对着全世界的镜头,用数国语言发表着演讲。
她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古籍修复基金,成了这个领域里最耀眼的明星。
镜头扫过台下,那位博物馆馆长坐在第一排,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温柔与骄傲。
他懂了,那不是上下级,那是一种全新的,平等的,互相欣赏的爱情。
演讲结束,有记者提问:
江女士,您的人生堪称传奇。短短一年,就取得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成就。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成功秘诀吗
江半夏握着话筒,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清浅而完美的微笑。
出租屋里的顾延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了,那个微笑里,有一种神明般的悲悯,却又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加冰冷。
她说:
秘诀吗大概是及时止损吧。
人的一生,总会背上一些不良资产,它们会消耗你的精力,透支你的运气。你要做的,就是学会清算它们。
当你把那些沉重的‘债务’从自己的人生中剥离出去后,你自然就会……扶摇直上。
电视机前,顾延舟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捏住,几乎窒息。
债务。
原来,在她如今的人生大盘里,他顾延舟,甚至连一个拥有姓名的仇人都算不上。
他只是她成功路上,一笔被干脆利落撇清、并且已经完成了坏账处理的……历史债务。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腐烂在了这场永不落幕的,清醒的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