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我第三次梦到外婆被困在血色棺材里,她嘶吼着让我给她复仇。
我惊恐地打电话回家试探,妈妈却厉声警告我,活人少管阴间事,否则后果自负!
三天后,她竟戴着外婆从不离身的传家手镯来接我,笑容热情得诡异。
那一刻我明白了,外婆的死绝不简单,而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1
这个月,我第三次梦到我外婆。
她不再是哭着向我求救。
她被困在一口油漆刷得极其不均匀的暗红色棺材里,那红色,像凝固的血。她披头散发,原本慈祥的脸扭曲着,指甲疯狂地抓挠着棺材盖。我听不见声音,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刺耳的噪音,木屑和血丝一起从她的指尖迸飞。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
我读懂了她的口型。
她说——杀了你妈。
我像被扔进冰窖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肋骨下面疯狂地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碎骨头逃出来。
稳了稳神,我抓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周六,这个点,我爸喻国安应该在家。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背景是哗啦啦的麻将声和刺耳的烟酒味。
喂我爸的声音含含糊糊,清清有事
爸,你们……我组织着语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外婆老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好好的。麻将的碰撞声更响了,别听村里人瞎嚼舌根,你妈前两天刚去看了,好好的。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女声就从电话那头挤了进来。喻国安!你跟谁打电话呢!是喻见清让她少管闲事!
我妈柳玉芬一把抢过电话,麻将声瞬间远了,听筒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
喻见清。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我警告你,老屋的事你少打听。你外婆死了,就该安安分分去投胎。活人要是话太多,搅乱了阴间的规矩,谁都担不起这个后果!你听懂没有
她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爬到天灵盖。
自从外婆去年突发心梗去世,我妈就像变了个人。以前只是迷信,现在,她的话里全是这种阴森森的、关于规矩和后果的警告。
而那口暗红色的棺材……我打了个冷战,镇上,只有给人办阴婚或者夭折早逝的人,才会用这种颜色的棺材。
2
三天后,我妈的电话又来了。
不是她打的,是喻国安,说村里下了最后通牒,外婆那片地要拆迁征用,下周之前必须把老屋清空。
你妈这两天腰扭了,搬不动重东西。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我爸的声音里全是疲惫。
我知道这是个借口。我妈柳玉芬,能一个人把半扇猪扛回家,怎么可能扭了腰。
但我必须回去。
外婆的死,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快一年了。去年,我明明买了国庆回家的票,想给她个惊喜。可临走前一天,柳玉芬却打电话来说,外婆突发心梗,人已经走了。
等我发疯一样赶回家,只看到一个冰冷的骨灰盒。
我质问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柳玉芬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通知你有用你是能救她命,还是能让她活过来耽误你工作,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安生。
这理由荒谬得让我发笑。从那之后,我和她几乎断了联系。
临回去前,我翻出了压在箱子底下的旧相册。有一张是我大学毕业时和外婆的合影,照片里,她枯瘦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翠绿色的翡翠手镯。那是外婆的母亲传给她的,她说,等我结婚了,就传给我。
我摩挲着照片上那抹绿色,心里忽然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收拾东西时,我又想起了件事。外婆去世后的第二个月,我爸曾打电话来,支支吾吾地向我要五万块钱,说家里急用。我那时正恨着他们,一口回绝了。
没过几天,镇上开小卖部的秦姨在微信上和我聊天,不经意地说:清清啊,你妈最近可转运了。你爸打麻将手气也变好了,听人说,把你欠的赌债都还清了……
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外婆生前最宝贝两样东西,一样是那串翡翠手镯,另一样是她自己用几十种草药泡的药酒,专治她的老寒腿。
我记得很清楚,下葬的第二天,我看见柳玉芬把那几大罐药酒一股脑全倒进了院子的水沟里。她一边倒一边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嘴里念叨着:老东西,让你再用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来咒我!
那时我以为她是单纯地厌恶外婆。
可现在想来,她倒掉的,可能不只是药酒那么简单。
3
火车在小镇车站停下。
刚出站,我就看到了倚在栏杆上的柳玉芬。她烫了个时髦的卷发,穿了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和我记忆里那个永远穿着灰扑扑外套的她判若两人。
她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一种过分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来抢过我的行李箱。
清清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外头是不是吃不好妈给你炖了鸡汤,回家好好补补。她的手搭上我的胳膊,那触感让我猛地一哆嗦。
她的手腕上,一抹翠绿的光一闪而过。
正是外婆从不离身的那串翡翠手镯。
我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我盯着那串手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看这个啊柳玉芬察觉到我的目光,得意地晃了晃手腕,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外婆留下来的。反正你还在上学,戴这个太老气,妈就先帮你收着。
收着我外婆说过,这是要传给我的传家宝。
回到家,我爸喻国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饭桌上,柳玉芬表现得像个二十四孝好妈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
清清啊,你在外面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心里一紧,夹着菜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但是福气也招人惦记。尤其是……自己家的人。
我猛地抬头看她。
别那么看我。柳玉芬放下筷子,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你外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对你那么好,是因为你生在阴时阴日,命格纯净,是上好的‘引子’。她早就想用你的命,去换她那个宝贝孙子一辈子的富贵!这些年,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没命了!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如此恶毒的栽赃,她竟然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我再也忍不住,声音发颤:那你手上的镯子呢外婆说,那是给我的。
柳玉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给你那东西邪性得很!你外婆就是被这镯子克死的!她拍着桌子,声音尖利起来,我是你妈!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会害你!你外婆的话不能信,她死了,就是鬼,鬼话连篇!你要是敢信她,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惹回家,别怪我……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饭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第一次觉得,我或许从来都不认识我的亲生母亲。
4
夜里,我躺在外婆生前住的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老屋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腐朽的味道,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柳玉芬说的话,和梦里外婆那双绝望的眼睛。
到底谁在说谎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去镇上买东西,偷偷坐上了去市里的头班车。秦姨曾经提过一嘴,市里的旧货市场有个摊子,摊主是个独眼龙,专干些捞阴的买卖,邪门得很。
在市场的最角落,我找到了那个摊位。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左眼盖着块黑布,唯一的右眼精光四射,像鹰一样。他就是独眼黄。
我还没走近,他就嘶哑着嗓子开了口:小姑娘,你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家……死过人吧
我浑身一僵。
你来找我,是想问你外婆的事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她不是被克死的,是被人用‘七星锁魂阵’钉住了命格,永世不得超生。
我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你说什么
你妈做的。独眼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她偷了你外婆的生辰八字,用她的命给你爸改了运,又怕你外婆的魂魄回来报复,就找人用邪术把她锁死了。现在,你外婆的魂魄就快散了,她一散,你和你爸的运也就到头了。哦,不对,是你先到头。
他指了指我:你是你外婆的血脉,魂魄相连。她要是魂飞魄散,你就是第一个陪葬的。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心脏。我抖着声音问:我该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独眼黄从桌子下摸出一块黑乎乎的木牌,上面用朱砂画着我看不懂的符文。这是‘压魂木’,回去放在你枕头底下,能暂时保住你的三魂七魄不散。另外,他又递给我一个小纸包,这里面是黑狗血浸过的桃木钉,一共七根。找到镇住你外婆魂魄的阵眼,把这些钉子按方位打下去,就能破阵。
阵眼在哪我急切地追问。
在你家。独眼黄的独眼死死盯着我,你家里阴气最重、你妈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阵眼。记住,这事不能让你妈发现,不然,死的更快。
拿着那块冰冷的压魂木,我回到了镇上。
走进家门时,我看到柳玉芬正拿着一把剪刀,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修剪一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造型诡异的盆景。
那棵老槐树,是外婆去世后,她坚持要种的。她说,槐树聚阴,能保佑家宅平安。
5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屋。
清清,回来啦柳玉芬头也不抬,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着,你看妈这盆景怎么样专门请人开过光的,能招财。
我瞥了一眼,那盆景的树根虬结,形状酷似一个跪倒在地的人,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把压魂木偷偷塞进枕头底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夜里躺在床上,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独眼黄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阴气最重、你妈最常去的地方。
这几天,除了那棵老槐树,她哪里也没去过。
夜半时分,我被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声惊醒。我竖起耳朵,听出来那是铁铲挖土的声音,声音的来源,正是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我屏住呼吸,悄悄溜到窗边,扒开一条缝朝外看。
月光下,我妈柳玉芬正跪在槐树底下,她面前挖了一个不深的小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借着月光,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小人的头上,赫然缠着一圈黑色的长发。
是我的头发!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她说我头发乱了,帮我梳头的时候,从我头上薅走了一小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见她嘴唇蠕动,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稻草人放进了坑里。
她这是在干什么
埋稻草人,这是最恶毒的诅咒之一!
就在我以为她要开始填土的时候,她却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东西。
那东西细细长长的,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是一根钉子。
一根足有十几厘米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钉。
她举起钉子,对准了稻草人的心脏位置,然后,从旁边拿起一块石头,准备砸下去。
我浑身冰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却感觉手脚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恐惧攫取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声音。
她要害死我。
我的亲生母亲,真的要害死我!
6
咚!
一声闷响。
那根长钉被石头砸进了稻草人的胸口,没入了一半。
就在钉子嵌入的瞬间,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猛地从我心脏位置炸开,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了进来!
呃……我痛苦地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我死死地捂住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院子里,柳玉芬似乎很满意这一击的效果。她没有继续,而是拿起铁锹,开始往坑里填土。
她一边填,一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满足的语气喃喃自语。
孟秀云啊孟秀云,你别怪我心狠。当年你为了给那个赔钱的孙子续命,非要把清清送走,是你逼我的……我先下手为强,有什么错
我把你锁起来,用你的命格给国安转运,也是为了这个家好。谁知道你的命那么硬,都快一年了,还没被耗干,反而开始托梦……
现在好了,把你这宝贝外孙女的命也搭进来,用她的好命格做引子,你肯定跑不掉了……放心,等妈……等妈借够了运,过上了好日子,逢年过节,会记得给你多烧点纸的。
土,一点点地被填上。
每填上一铲土,我胸口的疼痛就加剧一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知道,等那个坑被完全填平,我的命,也就到头了。
口袋里,那包独眼黄给我的桃木钉硌得我生疼。他让我找到阵眼……
阵眼,到底是什么是这棵槐树还是那个诡异的盆景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滚了下来,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房门爬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的柳玉芬停下了动作。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穿过窗户,精准地锁定了我所在的、黑暗的房间。
她的嘴角慢慢咧开,形成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笑容。
清清,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隔着窗户对我说,你醒了也好,醒着上路,黄泉路上不孤单。
说完,她举起了手里的铁锹,对准那个已经填了一半的土坑。
妈养你这么大,现在,是你该还账的时候了。
7
醒了也好。
柳玉芬的声音像裹着糖霜的毒药,温柔得让人头皮发炸。
她眼里的笑意再也不加掩饰,那是一种看待砧板上鱼肉的眼神,充满了即将收获的贪婪和快意。
妈养你这么大,现在,是你该还账的时候了。
那把冰冷的铁锹再次高高举起,对准了埋着我头发和诅咒的土坑。
还账我这条命,就是她账本上的一笔资产吗
不!
就在铁锹即将落下的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野性力量在我体内轰然炸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剧痛。我不能就这么死!我不能让我外婆被她永世镇压!
我猛地一咬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剧痛换来了片刻的清醒。我伸手死死抓住裤袋,摸到了那包冰冷的、坚硬的桃木钉。
就是现在!
我咆哮着,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将整包桃木钉用尽全力朝柳玉芬的方向砸了过去!
纸包在空中散开,七根浸染着黑狗血的钉子在月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柳玉芬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得一愣,下意识地侧身躲闪。
几根钉子打在她身上,如同牛入泥潭,毫无反应。
但有一根,堪堪越过她的肩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咄的一声,不偏不倚地钉在了旁边那棵造型诡异的人形盆景的脖子上!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然从盆景中爆发出来!那棵树剧烈地颤抖着,无数道黑色的气流从它扭曲的根茎中疯狂涌出,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柳玉芬的身体!
啊!!柳玉芬惨叫一声,手里的铁锹当啷落地。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那串戴在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咔地一声,竟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
胸口的剧痛瞬间减轻了七分!
有用!那盆景也是阵眼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屋里的灯啪地亮了。我爸喻国安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打着哈欠抱怨: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当他看清院子里的情景时,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一个满地打滚、状若疯癫的妻子,一个浑身冷汗、趴在地上、眼神像狼一样凶狠的女儿。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过来扶我,而是惊恐地看着那棵还在冒着黑气的盆景,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破了……反噬了……这可怎么办……
他知道!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恐惧和自私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父亲这个角色的幻想,彻底崩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8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厉害。
喻国安被我看得浑身一颤,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他喉结滚动,嗫嚅着:清清……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妈她会下死手啊……
你只是不知道她会下死手我气得发笑,笑声里带着泪,那你知不知道她杀了我外婆你知不知道她用邪术偷换命格你知不知道你打麻将赢回来的那些钱,都是用我外婆的命换的!!
我一句句地逼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向他那可悲的、懦弱的自尊。
喻国安的脸由白转红,最后变成了酱紫色。他被我逼到了墙角,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碎,露出了里面最肮脏的真相。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着我,又指着还在地上抽搐的柳玉芬,崩溃地吼道: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是个废物!我一辈子没出息,打牌都欠了一屁股债!是她!是她说有办法转运,能让我抬起头做人!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样!!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害死我外婆眼睁睁看着她对我下手我笑了,笑得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世上竟有如此自私又如此理直气壮的人,而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她是你妈!她再怎么也不会……
我不是她妈!!
一声尖锐的嘶吼打断了喻国安的话。柳玉芬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披头散发,一只眼睛里渗出了血,整个人看上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那道裂开的翡翠手镯紧紧箍在她手腕上,仿佛随时会碎裂。
她指着喻国安,又指着我,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喻国安,你这个蠢货!你真以为她是你女儿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柳玉芬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怀胎三个月的时候就流产了,我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你!她用那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指着我,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喻家的种!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将我和我爸喻国安同时劈在了原地。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她疯狂而怨毒的笑声,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9
你不是我女儿,你只是一个……祭品。柳玉芬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她似乎从这场歇斯底里的爆发中找到了新的力量,眼神中的疯狂被一种冷静的残忍所取代。
她开始讲述一个让我遍体生寒的故事。
当年,她嫁给喻国安后迟迟不孕,急坏了抱孙心切的外婆孟秀云。孟秀云懂一些似是而非的玄学,她不知从哪里算出,只要找一个生辰八字奇特的贵命孩子来养在家里,就能带动整个家族的运势,甚至能让她生下一个儿子。
于是,她花大价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了尚在襁褓中的我。
你外婆说得好听,要把你当亲孙女养。柳玉芬冷笑,可我知道,她惦记的是你弟弟!她想用你的‘贵命’,给你未来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铺路!
是我。柳玉芬指着自己的鼻子,眼中闪着炫耀的光芒,是我比她更聪明。我发现你的命格,不止能旺家,更能‘借’!我偷了你外婆的生辰八字,布了这个七星锁魂阵,就是想让你外婆死了都不能安生,把她的福气一点点转给我们!
喻国安听得脸色惨白,整个人瘫软在地,嘴里喃喃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发现了。柳玉芬看向我,笑容越发狰狞,那个老不死的,她发现了我的计划,还想去揭发我!所以我……就送了她一程。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杀人供述。
至于这只镯子,她晃了晃手腕上裂开的翡翠,你真以为这是个普通的镯子这是你外婆封存了一丝残魂的‘养魂玉’!她是想用这丝残魂,潜移默化地吸走你的气运,滋养她真正的孙子!
她戴着是‘养魂’,我戴着,就是‘镇魂’!哈哈哈哈……你们都以为我是疯子,其实我比谁都清醒!
原来,每一个人都在骗我。
那个口口声声爱我的外婆,从一开始就算计着我的命格。那个把我养大的母亲,是个杀人凶手、彻头彻尾的骗子。而那个叫我女儿的父亲,是个懦弱无能的帮凶。
我的人生,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骨的骗局!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像海啸一样将我吞没。我看着柳玉芬手腕上那道裂缝,忽然明白了什么。
独眼黄说过,血脉相连,魂魄相牵……我不是她的血脉,却是外婆的魂引!外婆临死前一定后悔了,所以她才会给我托梦,她不是要我救她,她是要我自救!
这镯子不是在吸我的气运,是在保护我!
把它还给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疯了一样扑向柳玉芬。
柳玉芬没料到我还会反抗,被我扑倒在地。我们两个像野兽一样撕扯扭打在一起。我只有一个念头——抢回镯子!
在混乱的纠缠中,我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掰!
啪嚓!
一声脆响,那只布满裂纹的翡翠手镯应声而碎,化作无数碎片。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淡淡绿光的青烟,从破碎的玉片中悠悠升起。
10
那缕青烟盘旋而上,在我面前化作外婆孟秀云的虚影。她看上去比梦里更加衰弱透明,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悔恨。
她没有看柳玉芬,而是深深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一个微弱的、带着歉意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清清……对不起……
阵眼……共有七处……以你的生息为引,锁我的魂魄为基……
瞬间,七个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中闪过。
第一处,是我睡的那张床下,刻着镇魂符的木板。
第二处,是那盆被钉子毁掉的、象征着扭曲我命数的人形盆景。
第三处,院子角落里那口被废弃的水井,井口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
第四处,是正屋门楣上挂着的一面小小的八卦镜,镜面对着我的房门。
第五处,厨房里那口她给我炖鸡汤的瓦罐,罐底刻着符咒。
第六处,是我从小睡到大的那张儿童床,被丢在阴暗的阁楼里。
而第七处,也是最关键的一处,是挂在客厅墙上、我们那张所谓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我笑得天真烂漫,而柳玉芬和喻国安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物品!
清清,破阵……让他们……血债血偿……
外婆的虚影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化作点点光斑,彻底消散。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滔天的恨意!
我捡起地上的六根桃木钉,转身就冲向正屋。
拦住她!她要破阵!柳玉芬发出刺耳的尖叫,也跟着追了过来。
第一钉!我冲进卧室,掀开床板,将钉子狠狠砸在镇魂符的中心!轰!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第二钉!我一脚踹碎厨房那口瓦罐,将钉子钉入符咒!
第三钉!我搬来梯子,爬上门楣,砸碎八卦镜,钉下桃木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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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玉芬像疯了一样在我身后追逐、撕扯。她的指甲在我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但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我只有一个目标——破阵!
我砸烂儿童床,冲上阁楼,在阁楼的横梁上找到了最后一个符印。第五钉、第六钉,一气呵成!
每钉下一根,柳玉芬的惨叫就凄厉一分,她身上的黑气就消散一分,而我胸口的压抑也随之减轻一分。
只剩下最后一处了!客厅那张全家福!
我冲下阁楼,直奔客厅。柳玉芬被阵法反噬,已经气若游丝,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用怨毒到极点的眼神死死瞪着我。
我摘下那张虚伪的全家福,将最后一根桃木钉对准照片上柳玉芬的脸。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喻国安。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老泪纵横地看着我,摇着头,声音里全是乞求。
清清……别……别钉……她是……她毕竟养了你二十年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笑了。
养了我二十年我甩开他的手,反问他,是为了今天杀了我,偿还你的赌债吗
11
喻国安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颓然地松开了手。
我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举起石头,就要将最后一根桃木钉狠狠砸下!
等等。
一个嘶哑阴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院门口响起。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独眼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不再是那个市井卜卦的摊贩,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对襟短衫,月光下,他那只独眼闪烁着非人的、贪婪的光芒,像一只嗅到尸体味道的秃鹫。
他一步步走进来,院子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小姑娘,干得不错。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比我想象的,更有种。
柳玉芬和喻国安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催命的恶鬼,脸上露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黄……黄先生……喻国安结结巴巴地开口。
闭嘴。独眼黄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到我身上,东西是我给的,路是我指的。现在,该是你付账的时候了。
钱我早就付了。我警惕地握紧了手里的钉子和石头。
钱独眼黄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你真以为我缺你那五百块钱小姑娘,我做的,是‘捞阴’的买卖。我捞的不是钱财,是‘命’,是‘运’。
他的独眼扫过瘫在地上的柳玉芬和喻国安,像是在打量两件商品。
我帮你破阵,价码早就定好了。这阵法一破,他们俩盗取来的气运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得无主。这些,都是我的。这是第一笔账。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那眼神看得我从骨子里发寒。
而第二笔账,是你。
你本该死在这阵里,是我把你‘捞’了回来,坏了阴间的规矩。这叫‘逆天改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我不能白捞。你的命保住了,但你的‘命格’,要分我一半。作为谢礼。
我的心脏瞬间沉入了谷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独眼黄笑得更开心了,从今往后,你会活得很好,很健康。但是,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有什么‘好运气’。你的财运、事业运、姻缘运……所有跟‘运’沾边的东西,都和我无关了。你的人生,会很努力,很辛苦,很平凡,仅此而已。
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交易。你用你未来所有的‘可能’,换你现在这条‘命’。
他摊了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现在,你可以钉下去了。钉下去,交易就算完成。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不然……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吗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两个让我恨之入骨的人。
我以为这是复仇,没想到,这只是一场更绝望的交易的开始。我不是棋手,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从一个棋盘,被挪到另一个棋盘上的棋子。
12
我笑了。
是一种劫后余生,却发现前方是无尽深渊的、惨然而悲凉的笑。
我看着独眼黄那张贪婪的脸,看着喻国安那张悔恨交加的脸,看着柳玉芬那张怨毒不甘的脸。
公平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
但用我一生的运气,换他们血债血偿,再换我自己活下去……
这笔买卖,我做了!
我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和恨意,将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向那根桃木钉!
咚——!
钉子完全没入相框,穿透了照片上柳玉芬的脸。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没有狂风,没有雷鸣。只有一声悠长而凄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从柳玉芬和喻国安的身体里同时爆发出来。
我看到一缕缕灰黑色的气流,像是被抽油烟机吸走一样,疯狂地从他们七窍中涌出,汇聚成一股,争先恐后地钻进了独眼黄的身体里。
独眼黄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无比享受的神情。
而柳玉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她那一头时髦的卷发迅速变得花白干枯,皮肤松弛下垂,布满老年斑,大红色的连衣裙在她萎缩的身体上显得空空荡荡,像一件戏服。不过几秒钟,她就从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妪。
喻国安则猛地捂住胸口,双眼外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七星锁魂阵,彻底破了。
独眼黄满足地睁开眼,他的气色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好。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觉得,他刚刚吞下的,也包括了一部分属于我的东西。
交易愉快。他咧嘴一笑,转身,像一滴墨水融入黑夜,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院门口。
天,快亮了。
远处隐隐传来了警笛声,大概是邻居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报了警。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身上到处是伤,脸上混着血污和泪痕。胸口那股尖锐的疼痛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洞。
我不恨,不怨,不喜,不悲。
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零件的娃娃。
我没有理会院子里那两个苟延残喘的人,也没有等待即将到来的警察。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困了我二十多年,也骗了我二十多年的牢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没有任何温度。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的短信跳了出来。
【财务部通知:因市场整体下行,本季度项目奖金全部取消。望周知。】
我看着那条短信,面无表情地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