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三更鼓·索命楼(中) > 第一章

鬼鼓缠身
>记者陈默为调查八十年前古寨悬案来到寂声楼,却发现自己成了下一个献祭目标。
>脚踝上突然出现诡异的乌青手印,村民眼神躲闪恐惧。
>录音笔里传来鬼鼓声和尖锐刮擦,证明索命者就在身边。
>濒死的老人告诉他:寂声楼顶裹着的不是鼓,是八十年前吊死的无数尸体。
>它们认得你身上的血,手印就是标记!
>当腐烂的尸脚出现在门口时,陈默知道,自己必须揭开血债真相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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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如凝固的白色尸液,沉沉地压在寂声寨的上空,渗入每一道杉木板的缝隙,钻进每一个角落。陈默几乎是撞开老杉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陈年霉味、柴火余烬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头发紧,几乎窒息。堂屋里空无一人,火塘里几点暗红的余烬苟延残喘,散发的微弱热量瞬间被沉重的寒意吞噬。韦老板那铁塔般的身影不见了,只有死寂和冰冷粗粝的木板墙迎接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他背靠着粗糙的木板墙,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雾的湿冷和腐朽的味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撕扯般地再次撩起右边裤管。
一缕吝啬的、灰白的光斑,透过窗户上糊着的发黄旧报纸,恰好落在他裸露的脚踝上。
乌青。
那指痕清晰得如同用浓墨画上去的,又像是从皮肉深处渗出来的淤毒。五指纤细,轮廓异常分明,绝不是任何活人该有的手形。指痕本身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边缘却诡异地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稀薄如烟的黑气。仅仅是看着,一股透骨的阴寒就顺着脊椎向上爬,仿佛连流动的血液都要被冻僵。陈默咬紧牙关,用指尖飞快地碰了一下那印记的边缘。
嘶——一股尖锐如冰锥的剧痛瞬间从脚踝炸开,沿着神经直冲头顶,整根食指瞬间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寒意。
这不是幻觉!更不是普通的淤伤!
录音笔里最后那声短促刺耳的滋啦…,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硬物!那声音出现的时间点……与阿水被发现死亡的时间几乎重叠!昨夜,在浓雾笼罩的巷道里,当阿水被那无形的恐怖攫住、拖向死亡深渊时,或者……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那冰冷的东西,也曾这样触碰过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窒息感汹涌而来。他再也无法在这死寂的堂屋停留一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狭窄陡峭的木质楼梯。腐朽的梯级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他冲上二楼,冲向最尾端那间狭窄的客房,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死死关上,插上那根看起来并不牢靠的门栓。身体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他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全身的肌肉都在恐惧中痉挛。
窗外,浓雾沉重得如同铅块,将整个世界包裹得密不透风。寂声楼那被巨大黑色布幔紧紧裹住的顶层,像一个悬浮在浓雾之海中的巨大石棺,沉默地、压迫性地悬在视线中央。暗红色的、扭曲怪异的符文在那黑幔上若隐若现,如同干涸凝固的陈旧血泪,无声地诉说着不祥。
坐以待毙不!求生的意志如同残烬里骤然爆出的火星,瞬间压倒了恐惧的寒冰。陈默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那张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他的背包孤零零地躺在上面。他发疯般地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充电器和备用电池,幽蓝的指示灯在昏暗光线下如同鬼眼;强光手电筒,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手生寒;一小卷登山绳,坚韧的尼龙纤维摩擦着掌心;几块压缩饼干……所有可能在绝境中提供一丝助力或慰藉的东西,都被他一股脑塞进冲锋衣宽大的口袋里。手指在背包底部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体——是那把折叠的多功能工具刀。他唰地一声弹出主刀,狭长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冷冽的微光。这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病态而脆弱的安慰,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银灰色的高性能录音笔,它像一块沉重的铅锭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幽蓝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固执地亮着,如同墓穴中的磷火。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狂乱的心跳,将录音笔调到播放模式,音量调到最低,紧紧贴到耳边。
按下播放键。
死寂的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耳膜。录音笔微型扬声器里先是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深海暗流涌动般的底噪,低沉而持续。接着——
咚……
那声音穿透了最低的音量设置,骤然响起!沉闷,压抑,带着一种非人的厚重感,仿佛是一柄巨大的石槌,隔着厚重的、吸饱了水的湿泥,狠狠敲击在一段早已腐朽中空的千年巨木之上。声音直接撞进耳蜗深处,在颅腔里激起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耳膜发麻。
咚……咚……咚……
节奏缓慢,精准,带着一种超越人间的、令人窒息的仪式感。每一次敲击的间隙,是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没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没有虫豸在潮湿的角落鸣叫,没有寨子里任何活物应该发出的细微声响。只有这来自幽冥的节拍,如同为亡灵送葬的鼓点,一声声,敲在生者的心尖上。
咚…咚…咚…
声音持续着,冰冷而规律。陈默的额头渗出大颗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强迫自己摒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调动所有的听觉神经去捕捉、分辨。就在大约第十声沉闷的咚响之后,那绝对的死寂背景里,极其突兀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滋啦……
尖锐!刺耳!如同生锈的铁钉,或者某种极其坚硬锐利的骨质尖端,在极度粗糙、布满倒刺的朽木表面,用尽恶毒的力量飞快地刮过!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恶意和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饥渴感!它只持续了不到半秒,短促得如同幻觉,随即又被那恒古不变的沉闷鼓点无情地覆盖过去。
咚…滋啦…咚…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不是幻觉!那滋啦声的位置!录音笔精密的指向性麦克风清晰地捕捉到,它并非来自远处寂声楼的方向,而是……近!近得可怕!就在这老杉客栈的范围内!甚至……可能就在这栋房子的楼下!昨夜,当那索命的鼓声在浓雾中回荡时,那东西的爪牙……就在这栋房子里无声地游荡如同等待猎物的毒蛇潜伏在阴影里而刮擦声响起的时间点,与阿水脚踝上那致命的鬼手印被发现的时间,竟如此完美地吻合!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猛地捂住嘴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才将喉咙里那声即将冲破束缚的惊叫死死堵了回去。昨夜,那东西不仅敲响了索命的鼓点,它……或者它们……就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雾里,就在这看似庇护所的客栈周围,如同幽灵般游弋、窥伺、狩猎!阿水就是被那无形的鬼爪攫住,拖向了万劫不复!而自己脚踝上这冰冷刺骨、如同活物的印记,就是被那东西触摸过的、无法磨灭的死亡烙印!
下一个……
笃…笃…笃…
极其轻微、谨慎的敲门声,如同羽毛拂过腐朽的门板,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
陈默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脊背死死抵住身后冰冷粗糙的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他死死攥紧手中的工具刀,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他还活着。
谁!是去而复返、态度莫测的韦老板还是……那浓雾深处、循着印记而来的东西!
后生仔……一个苍老、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喉咙的声音,带着浓重得几乎难以辨别的土白话腔调,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嘶嘶声,极其微弱地从狭窄的门缝底下飘了进来。是昨天那个倚在客栈门框上,浑浊老眼瞥见他时,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的老者!
陈默的神经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他不敢开门,更不敢发出哪怕一丝声音,整个人僵在门后,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石像。
开……开门……老者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快……快走……趁天光……仲(还)有路……
快走又是驱逐!和韦老板如出一辙!但这老者语气里的恐惧,却像沉淀了百年的寒冰,更深沉,更粘稠,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点解(为什么)陈默强迫自己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
门缝底下,一片边缘磨损、颜色暗沉发污的靛蓝色土布衣角,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是老者在门外佝偻着身体,艰难地试图靠近门缝。门外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浓重的白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棂的每一个微小缝隙里,无声无息地渗入房间,带来刺骨的阴冷。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老者那如同被撕裂般的、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血块:
冇(不)系鼓……他艰难地喘息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令人揪心,……系……尸啊!吊死嘅(的)……好多……好多尸啊!怨气……成精了……要……要替身……先安生……
尸!吊着的尸!好多尸!怨气成精!
老者的话如同一柄冰冷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寂声楼顶层那被巨大黑幔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悬吊着的不是鼓,是尸体!是八十年前那些枉死者的尸体!他们滔天的怨气积聚不散,在岁月的催化下,化作了索命噬魂的恶灵!需要替身的鲜血和生命来平息那永不满足的凶戾!
这就是那封爆料信上八十载怨气封不住,替身一到血债清的真正含义!那沉闷得如同敲在心脏上的鼓声……难道……难道是那些悬挂的尸体在夜风的吹拂下……撞击着古老的梁柱发出的空洞回响!抑或是……它们那凝聚了八十年怨毒的恶念,在浓雾中具象化出的死亡召唤!
替身……点解(为什么)系我哋(是我们)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和绝望,陈默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狭窄的房间里嗡嗡回响,点解(为什么)!
血……你哋(你们)身上……有佢(他)哋(们)认得嘅(的)血……老者的话语骤然变得混乱而急促,充满了濒死的惊恐,睇睇(看看)你只脚……只印……系记号!佢(它)盯上你了!走啊!再唔(不)走……天光都走唔甩(不掉)了!佢(他)哋(们)……要嚟(要来了)……
老者最后的话语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骤然拔高,变成了凄厉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嘶喊!几乎就在同时,门外响起一阵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野兽践踏着朽木地板!紧接着,一个狂暴的、如同炸雷般的咆哮轰然炸响,正是那个一直跟在韦老板身边的粗壮汉子!
老不死!乱嗡乜(胡说什么)!想死早讲!粗壮汉子的吼声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怒气,震得门板都在微微发颤。
唔(不)好……唔好再害人……老者惊恐绝望的哭喊被粗暴地打断。
砰!砰!沉闷而狠厉的肉体撞击声传来,像沉重的沙袋被铁锤狠狠砸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老者痛苦到极致的闷哼!接着是身体重重撞在木质走廊栏杆上发出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老东西!收声(闭嘴)!滚返去(滚回去)!粗壮汉子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呃啊……一声短促到极点、仿佛灵魂都被瞬间抽走的痛苦哀鸣后,门外只剩下粗壮汉子浑浊沉重的喘息声和拖拽重物在朽木地板上摩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那声音沿着吱呀作响的走廊,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通往楼下的楼梯方向。
死寂重新降临。
这一次的寂静,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冰冷的血浆,沉甸甸地压在陈默的心头,几乎将他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浑身脱力,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里层的衣物,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血认得嘅血(认得的血)印记替身
老者最后惊恐欲绝的话语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一圈圈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绞碎。脚踝处那圈乌青的指痕,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持续不断、深入骨髓的阴寒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死亡的标记已经烙下,猎手正在逼近。
佢(它)盯上你了!老者那撕心裂肺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陈默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轰鸣。
等死绝不!这老杉客栈已是龙潭虎穴,韦老板态度晦暗不明,那粗壮汉子更是凶神恶煞,随时可能将他撕碎。整个寂声寨,唯一可能还残存着一丝人性、知晓部分真相的,或许只有那个被暴力拖走、生死未卜的老者。必须找到他!哪怕只多问出一个字!至少要弄清楚八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所谓的认得嘅血的根源又是什么!
陈默猛地咬紧牙关,牙龈传来腥甜的味道。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将工具刀紧紧攥在汗湿的手中,冰凉的刀柄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支撑感。他像幽灵般无声地移动到房间那扇糊满发黄、浸透湿气的旧报纸的格子窗前。报纸早已酥脆不堪。他小心翼翼地将工具刀的刀尖插入报纸边缘,极其缓慢地向上挑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如同揭开一道隐秘的伤疤。
窗外,浓雾依旧如同凝固的白色尸液,沉重得令人窒息。能见度不足十米,目光所及,只有一片翻滚的、令人绝望的灰白。吊脚楼巨大的杉木支柱在雾中若隐若现,黝黑的木色如同巨兽湿漉漉的、覆盖着苔藓的鳞甲。狭窄的巷道空无一人,死寂得如同真空墓道。老者被拖走的方向……似乎是客栈后侧,通往更偏僻、更荒凉的后山区域。
机会稍纵即逝!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雾气带着浓重的腐叶和湿土气息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欲望,被他强行压下。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那根看起来并不牢固的门栓,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中却如同惊雷。他侧身闪出门外,动作迅捷如受惊的狸猫。
狭窄的木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尽管他极力放轻,每一次落脚,腐朽的木板依旧发出微弱的、如同踩在枯骨上的呻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猫着腰,屏住呼吸,心脏在喉咙口狂跳,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梯。
堂屋里依旧空荡阴冷,火塘的余烬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死灰。客栈那扇沉重的木门半掩着,门外是翻滚不息的浓雾深渊。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侧耳倾听,确认门外浓雾笼罩的死寂中没有潜伏的脚步声或喘息,猛地将门拉开一条仅容身体通过的缝隙,泥鳅般滑了出去,迅速将门在身后掩上。冰冷的湿气瞬间包裹了他,他后背紧贴在客栈外侧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木墙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冲锋衣传来。
浓雾带着浓重的腐叶、湿土和一种类似陈年纸钱焚烧后的沉闷焦糊气味,将他彻底吞没。他像一只壁虎,紧贴着吊脚楼粗糙湿滑的木壁,借助房屋投下的巨大阴影和浓雾天然的遮蔽,朝着老者被拖走的方向——客栈的后侧和后山区域,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石板或厚厚的苔藓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客栈后方的景象在浓雾中逐渐显露,比寨子中心更加破败荒凉,弥漫着被时光彻底遗弃的腐朽气息。几栋吊脚楼歪歪斜斜地依附着陡峭的山壁,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重力和腐朽的作用下轰然解体。巨大的杉木柱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甚至发黑的苔藓,如同溃烂流脓的皮肤。空气更加阴冷刺骨,朽木和泥土混合的浓烈气味几乎令人作呕,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腥甜。
陈默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在耳膜上,血液奔流的声音在颅内轰鸣。他竖起耳朵,调动全身的感官,捕捉着浓雾中任何一丝异响。除了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和偶尔踩到湿滑苔藓发出的细微噗嗤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
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呻吟声,如同垂死的野兽在喉间呜咽,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穿透浓雾的屏障,隐隐约约从前方的死寂中传来!
陈默猛地停住脚步,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心脏又骤然冻结!声音来自右前方!一栋几乎被疯长的蕨类植物和粗壮藤蔓完全吞噬的吊脚楼!那栋楼异常低矮,仿佛被沉重的大气压垮了脊梁,窗户破烂不堪,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深陷的眼窝,正无声地凝视着浓雾中的不速之客。那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正是从那黑洞洞、如同巨兽喉咙般的门户里传出来的!
是那个老者!他还活着!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工具刀,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如同厚重的白色裹尸布,遮蔽了一切视线。他咬紧牙关,下唇几乎咬出血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屋。腐朽的木门虚掩着,门轴早已锈蚀变形。他屏住呼吸,将工具刀的刀尖极其缓慢地伸入门缝,一点一点,无声地将门缝拨开一些,如同开启地狱之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朽木霉变、潮湿土腥和……新鲜血腥气的恶臭,如同腐烂的巨口喷出的气息,猛地扑了出来!呛得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屋内光线极其昏暗,浓雾和破败的屋顶阻挡了大部分天光,只能勉强看清屋内大概的轮廓。堂屋中央没有火塘,只有一堆冰冷的、如同骨灰般的灰烬。墙壁和倾斜的屋顶上挂满了厚厚的、层层叠叠的蛛网,在静止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中,如同肮脏的裹尸布垂落。
呻吟声来自屋子最阴暗的角落。借着从破窗透入的、极其吝啬的一线灰白光线,陈默终于看到了那个倚门的老者!
他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像一堆被抛弃的破布。身上那件靛蓝色的土布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斑驳血渍。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凌乱地黏在他布满深深皱纹和新鲜淤青、肿胀变形的脸上。嘴角淌着粘稠的血沫,随着他每一次痛苦的抽气而牵拉出细丝。他的一条手臂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和单薄的衣袖,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显然是被狂暴的力量生生打断。他痛苦地抽搐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被撕裂般的嘶嘶声,浑浊涣散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濒死的恐惧。
阿伯!陈默压低声音,如同耳语,急切地唤了一声,不再犹豫,闪身挤进屋内,迅速反手将虚掩的门掩上,隔绝了外面翻滚的浓雾。
老者浑浊的眼珠在剧痛和恐惧中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死死聚焦在陈默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怖声响,那是极致的恐惧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唔好惊(别怕),系我(是我)!陈默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他自己的声线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你讲嘅(说的)血……同(和)八十年前……究竟系点(究竟是怎么回事)点解(为什么)系我哋(是我们)边个(谁)嘅血(的血)
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撬开这濒死之人口中的秘密。
老者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那目光穿透了痛苦和濒死的迷雾,挣扎着透出一丝绝望的清明。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尚且完好的、枯瘦如柴的手。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如同风中残烛,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诡异的指向性,先是指向陈默的脚踝——那个乌青的鬼手印,接着,又颤巍巍地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那里埋藏着无法言说的剧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砂砾摩擦的音节:血……祖……祖宗……债……认……认得……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生命的光辉正从他眼中急速流逝,寨……寨老……屋……有……簿……记……记低(记下)……全……全在……嗰度(那里)……
他猛地伸出那只枯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抓住陈默冲锋衣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力,嘶喊出声,那声音如同厉鬼的诅咒:
走!攞(拿)簿……揭……揭穿佢哋(他们)……快……快……佢(它)……闻到……血了……
闻到血了陈默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电流般的恐怖预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者这最后的、绝望的警告,一股难以言喻的、绝对的阴寒,毫无征兆地、如同从九幽深渊涌出的冰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破败的屋子!空气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浓雾仿佛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从门缝底下的空隙、破窗的每一个缺口、墙壁朽烂的每一道缝隙里,疯狂地钻涌进来!墙壁上那些厚重的灰尘和层层叠叠的蛛网开始无风自动,簌簌落下,如同下起一场肮脏的雪。
呃啊……老者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充满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最深恐惧的惨嚎!抓住陈默胳膊的手猛地痉挛收紧,指甲几乎要隔着衣物抠进他的皮肉!随即,那枯瘦的手臂像被瞬间抽掉了所有支撑的骨头,软软地、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布满淤青血污、肿胀变形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散到极限,失去了最后的光彩,死死地、凝固在门口的方向!嘴角残留的暗红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乌黑、粘稠。
他死了。就在陈默眼前,在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恐怖降临的瞬间,被活活吓死!而他最后凝固的、充满极致惊怖的视线方向——
正是那扇虚掩的、腐朽的木门!
此刻,那扇门,正无声地、缓缓地,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从外面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浓稠如粥、翻滚不息的白雾,如同贪婪的白色巨蟒,汹涌地涌入。
一只脚,出现在门槛外的雾气中。
没有穿鞋。
惨白,浮肿,皮肤呈现出一种在冰冷淤泥中浸泡了无数岁月的死灰色,毫无生机,只有死亡的冰冷。脚趾甲乌黑而长,如同弯曲的兽爪,卷曲着。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只惨白浮肿的脚踝处,赫然印着一圈与陈默脚踝上如出一辙的乌青指痕!只是那指痕的颜色更深沉,如同浓墨浸透,黑气缭绕蒸腾,几乎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腐肉之上!
一股浓烈到令人瞬间窒息、混合着淤泥深处腐烂的水草、尸体深度腐败的甜腻恶臭,如同实质的毒气般冲了进来!瞬间盖过了屋内的血腥和霉味,充斥了陈默的每一个肺泡!
它来了!
循着血的味道……嗅着替身的印记……它真的来了!
陈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万吨冰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四肢百骸一片麻木僵硬,思维一片空白。他猛地向后跌坐,冰冷的泥地撞击着尾椎骨,手中的工具刀差点脱手飞出。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发,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身体蹭过冰冷的地面和散落的枯枝败叶,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门口那只恐怖的白脚和门缝外翻涌的浓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炸成碎片!
门,被更大地推开了一些。
浓雾弥漫翻滚,一个模糊、扭曲的、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的淤泥中爬出的身影,在门外的雾气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