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鸢是双生姐妹,她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白天鹅,准清华保送生,而我是画室里不务正业的拖油瓶。
十八岁生日那天,常年不见人影的商业巨鳄,我们的亲舅舅,第一次把选择权摆在我们面前。
一张去顶级艺术殿堂维也纳的烫金入学信,一份去他手下最狼性、淘汰率最高的创业孵化营深渊的死亡合同。
明鸢抢走了那份死亡合同,她说,这一次,她要把我看不起她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我捡起了那封维也纳的入学信,心底发笑。
我那个自作聪明的姐姐,永远不会知道。
发光的金子是掺了毒的,而真正的深渊,能淬炼出最噬人的魔鬼。
而我,已经在地狱里死过一次了。
1
舅舅,我选『深渊』那份合同。
刚从混沌中惊醒,明鸢尖细又亢奋的声音就砸进了我的耳膜。我猛地睁开眼,看见她漂亮的脸上闪着一种扭曲的贪婪,死死抓着那份黑色的文件夹。
就是这份东西。
上一世,把我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魔鬼契约。
常年在美国、一年难得见一面的舅舅沈开山,食指轻敲桌面,目光在我俩身上扫过,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小鸢,想清楚了『深渊』进去一百个人,九十九个哭着出来,还有一个爬着出来。你保送清华金融系,走一条光明大道多好。
他的语气里透着对优等生的偏爱,这是我们家刻在骨子里的规则。
舅舅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鸢的声音拔得更高,甚至带着一丝炫耀,我就是要有挑战的人生!姐姐她一向喜欢安逸,就让她去维也纳享福吧。这种苦,我替她吃了!
她说完,还冲我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挑衅眼神。
我懂了。
她也回来了。
我们明家是有点家底,但爷爷那辈的根基早就被父辈败得差不多,全靠舅舅沈开山在国外杀出一条血路撑着脸面。爷爷生前信一个疯疯癫癫的算命瞎子,说我们这对双生姐妹,一个能光耀门楣,一个却会败光家产。
从那以后,成绩好、永远年级第一的明鸢就是明家的宝贝,而我这个只会闷在画室里涂涂抹抹,毫无钱途的女儿,成了她闪亮人生旁的对照组,黯淡无光。
所有好的资源,最好的学校、最贵的画具,最后都会理所当然地偏向她,包括上一世这次至关重要的选择。
上一世,胆怯的我被那份死亡合同吓退,明鸢也理所当然地被家人推进了维也纳镀金。她们都说,女孩子家家,搞什么事业,当个岁月静好的艺术家,以后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途。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签了合同,进了深渊,给那个传闻中的魔头厉渊当牛做马。
所有人只看到我跟着厉渊在资本市场里搅动风云,不到五年就登上了全球杰出青年榜,帮明家拿下了足以翻身的巨额融资。
却没人看到,厉渊是怎么用非人的方式压榨我每一丝价值的。酒桌上替他挡下一次又一次带着不怀好意的灌酒,商业对手的威胁恐吓信塞满了我的公寓门口,还有深夜里无数次被噩梦惊醒的窒息感。我拼下的一切,都带着血腥味。
而明鸢呢
她顶着维也纳天才艺术家的头衔,挥霍着家里的钱,最终却被爆出作品抄袭的丑闻。她的导师,那个温文尔雅的艺术总监温季礼,将她所有的创意成果据为己有,她心高气傲,承受不住打击,彻底疯了。
我把她接回家,用自己赚来的钱给她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可她看到我的生活,看到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财富和名声,嫉妒彻底吞噬了她。
她趁我睡着,剪断了公寓的天然气管道,用打火机点燃了我们最后的回忆。
烈火中,她疯狂地笑:明檀!明明我才是最优秀的那个!凭什么这些都是你的一起死吧!反正你这种怪物,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记忆的灼痛感还在烧着我的神经。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画画,可她连条活路都不给我。
好,那就这么定了,舅舅沈开山一锤定音,明鸢去『深渊』,明檀准备去维也纳的材料。
他对我的意愿,从来都懒得问。
离开书房时,明鸢走在我身边,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声音却是冰冷的炫耀:姐,这一世的好运是我的了。等我成了比你还厉害的女强人,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全是故作的关切,不过在那之前,姐姐你可千万别学我上一世那么傻,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太不值得了。
我笑了笑,温顺得像一只兔子:放心,姐姐一定吸取你的教训。
我当然会。
我比谁都清楚,温季礼那个道貌岸然的艺术骗子,根本不是男人,是附骨之疽。他靠近你,欣赏你,然后把你吸干啃净,让你变成他艺术殿堂上的一块垫脚石。
我不是明鸢,对那些虚假的头衔毫无兴趣。
而她,跳进了厉渊的火坑,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厉渊那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掌控狂。他要的不是员工,是绝对忠诚的工具。以上一世明鸢那脆弱又高傲的自尊心,她恐怕在厉渊手底下连三个月都撑不过。
等她发现深渊需要的不是清华保送生的履历,而是把自尊和人性一同踩碎的狠厉时,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都和我没关系了。
这一世,我只想躲得远远的,把画板当成我唯一的伴侣。
2
去维也纳的手续办得很快,临走前的饯行宴,我终于见到了那位上一世妹妹的恩师,这一世我的引路人。
温季礼。
他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金丝眼镜背后是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润如玉,像个专注艺术的学者,而非一个窃贼。
上一世我和他没什么交集,只在明鸢的嘴里听说过他无数次。
此刻再看,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一抹极淡的青黑,都在昭示着他并不像表面那般健康无虞。
明檀小姐,久仰大名,温季礼朝我伸出手,声音温和,小鸢总是提起你,说你比她更有艺术天分。
我低眉顺眼地和他握手:温老师您过奖了,我只是胡乱涂鸦罢了。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看一件精美艺术品的打量:艺术没有胡乱一说,都是心血的结晶。不像深渊那地方,充满了铜臭和冰冷的算计……小鸢做了个勇敢的选择,但说实话,我还是更欣赏像明檀小姐你这样,纯粹为艺术而生的人。
他一句话,既捧了我,又不动声色地拉近了关系,将明鸢划为了另一类人。
好手段。
饭桌上,我妈还在不停地向温季礼介绍明鸢有多么优秀,保送清华是何等光宗耀祖。
温季礼只是笑着点头,偶尔插一句话:天赋确实难得。不过,顶级的艺术家,更需要的是一颗能抵御外界纷扰,潜心创作的净心。这一点,我反而在明檀小姐身上看得更清楚。
他一番话,让我妈脸色有些尴尬。
饭局后,温季礼坚持要送我回家。
车里,他忽然开口,语气像是闲聊:明檀小姐,到了维也纳,我可以做你的私人导师。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但我有一个条件,在你真正能独立办展之前,我希望你所有的作品,都暂时交给我保管,由我来运作包装。这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也是成名前必要的牺牲。
来了。
和上一世明鸢所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术。
可……这样的话,作品的署名权……我故意装出涉世未深的样子,紧张地绞着手指。
当然是我们的。温季礼仿佛没看到我语气里的迟疑,那双温润的眼透过镜片,第一次露出了商人般的精光,明檀,这是一个组合。你是内核,我是外壳。没有我为你打造的外壳,你这颗珍珠再亮,也只会被沙子埋没。难道,你想和那些终其一生都一文不名的街头画家一样吗
他循循善诱,仿佛在给我指一条通往天堂的捷径。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像是被说服了。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满意地笑了,伸手想拍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一偏,躲开了。
他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润。
看来你还不太习惯与人亲近,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汽车到家停稳,我飞快地拉开车门下车。
温老师,谢谢您送我,再见。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家门。
关上门的瞬间,我全身的伪装才卸了下来,后背一片冰凉的冷汗。
躲在二楼窗帘后,我看着温季礼的车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那张温润的脸显得格外阴沉。他猛吸了几口,狠狠地将烟头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才驱车离去。
我冷笑一声。
傻姐姐,滔天的陷阱就在你亲手推给我的这条路上,而你却忙着往另一个火坑里跳,真是……太好了。
3
一周后,家族例行聚餐。这是我出国前最后一次参加。
明鸢是全场的焦点。
她瘦了些,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穿着一身干练的名牌套装,脚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整个人都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爸,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她晃着手里的一个平板,上面是一份合作意向书,『深渊』和国内最大的科技公司‘天启集团’的第一轮合作,被我拿下来了!
明家主要做的就是一些软件配件的小生意,高不成低不就,能和天启这种巨头搭上线,是父亲做梦都不敢想的。
父亲激动地抢过平板,手都在抖:真的小鸢,我的好女儿!那个什么算命的瞎子,这次可真是说对了!
母女俩抱在一起,激动得眼眶泛红。
明鸢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胜利者的怜悯:姐,看到了吗这才是我要走的路。等以后我们家的公司上市了,少不了你和姐夫的好处。
那个姐夫,指的是温季礼。家人已经默认了我们的关系。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上一世,厉渊丢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搞定天启的这份烂尾单。当时我单纯地以为是厉渊对我的考验和信任,拼了命把项目啃了下来,给他,也给了明家一个交代。
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他驯养猛兽前,丢出的一块带血的肉。先让你尝到甜头,再用链子狠狠地锁住你的脖子,让你欲罢不能,为他卖命。
明鸢啊明鸢,你大概也正在享受这种被认可的快乐吧。
我没有去戳破她,反而生出另一个计划。
上一世,我被厉渊掌控,像一个提线木偶,直到死,都没来得及调查他究竟是什么背景,为什么总做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现在,我有大把的时间提前为自己布局了。万一哪天厉渊栽了,他背后那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可别牵连到我和我未来的安静生活。
我放下手里的橙汁,故意拔高声音,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不就是搭上天启集团吗现在高兴太早了。等以后你真的出人头地了,别不认我这个画画的穷姐姐就行。
啪!父亲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对我怒目而视:明檀!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自己没本事,还嫉妒妹妹!就你这样的,小鸢就算瞧不起你,也是你应该的!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委屈又恰到好处。我甚至感觉自己能拿个奥斯卡。
爸……你心里果然只有妹妹。
谁有出息我向着谁!你有本事,也做点成绩出来给我看看啊!父亲不屑地冷哼。
他这话说的,仿佛只要我做出成绩,就能一碗水端平。
可我清楚地记得,上一世我赚的钱,大半都被他偷偷拿去填明鸢在国外惹下的窟窿。就连过年给的压岁钱,明鸢那份永远都比我的厚。
这么想着,我心底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我擦干眼泪,哽咽着说: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成不了大事。爸,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不如……不如就把我从族谱上除名吧!省得我以后给你和妹妹丢人!
你敢威胁我!父亲气得脸都青了。
身边的温季礼立刻起身挡在我面前,一脸沉痛地对父亲说:叔叔,您别生气。明檀也是一时糊涂,但您确实有些偏心了。从我们进门开始,您的眼里就只有小鸢,一句都没问过明檀在国外准备得怎么样。她心里难受也是正常的。
这戏,配合得真好。
温季礼的话像是一把火,烧在了明鸢心上。她大概是想到了上一世我穷困潦倒,最后却一飞冲天报复她的情景,怕这一世的我也会走上那条老路,到时候变成她的拖累。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爸!明鸢开口了,我看姐姐是铁了心了。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她转向我,虚伪地说:姐姐想追求纯粹的艺术,我们应该支持她。至于家族的担子,她挺直腰杆,满眼都是野心,我一个人来挑就够了!
看到父亲还在迟疑,我立刻加了一把柴:明鸢,你还真敢说!明家这么大的摊子,就凭你你是不是没睡醒
明檀!父亲彻底被激怒了,你做不到,不代表小鸢做不到!你这种心思恶毒,只知道嫉妒妹妹的东西,留在家里确实晦气!我今天就成全你,滚出我们明家!
4
在明鸢的积极推动下,两天后,父亲召集了家族里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辈,要当众开祠堂,将我除名。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我演足了戏。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苦苦哀求,再到最后的心如死灰,一气呵成。
在按下手印之前,我最后一次看着父亲,那眼神悲痛欲绝:爸,你真的……想好了你要放弃我了
妹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不是一直想让家里的公司走出国门吗我可以帮你联系海外的……
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在了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死丫头!大话谁不会说!你要是真有悔改之心,就闭上你的臭嘴,跪下给你爸和你妹妹磕头道歉!不然今天就给我滚出去!是我妈。她站在父亲身旁,像一头护犊的母狮,可惜她要护的,从来都不是我。
我叹了口气,也彻底死了心。
这几句话,我是真心的,算是我还他生养之恩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能有半点动摇,我也会履行承诺。
可惜,在他和我妈心里,十个我也比不上一个明鸢重要。
爸,妈……我凄楚地笑了,按了这个手印,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这话让父亲怔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养儿防老。他虽然不爱我,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多一个能给他养老送终的人。
明鸢见状,赶紧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爸!你怕什么!有我呢!等我以后赚了大钱,给你请十个八个保姆伺候着!
她这么一说,父亲脸上的迟疑立马烟消云散了。
他拿过那份断亲书,就要按我的手。
我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就在指尖即将沾上印泥的瞬间——
沈叔叔,手下留情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是明鸢那个神秘的老板,上一世把我当狗一样使唤的男人,厉渊。
他今天没穿他那身标志性的手工黑西装,而是换了一套休闲的灰色运动服,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少了些攻击性,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锐利得像能刺穿人心。
厉总您怎么来了父亲显然没想到会惊动这尊大佛,受宠若惊地迎了上去。
我来看看我的兵。厉渊径直走到明鸢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这丫头有股狠劲,像我年轻的时候。天启那个项目,那么多老油条啃不下来,她一个新人,熬了七个通宵,拿下了。
他又看向父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手下的人,以后可是要跟我征战沙场的,要是被这些家务事分了心,我可是要找您算账的。
言下之意,是在为明鸢撑腰。
有了这尊大神发话,父亲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他瞪着我,冷声道:听到了吗!这是我们家的骄傲!不像你,只会给家里丢人现眼!
我笑了,看着厉渊,眼神平静无波。
温季礼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主动开口为我打抱不平:厉总说笑了。『天启』是大公司,但业内谁不知道他们那位太子爷,最喜欢的就是用些边角料项目来作秀,没什么实际利益,还耗费心力。您真要把宝都押在小鸢一个人身上
他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对父亲说道:叔叔,您为何就不肯多相信明檀一次呢万一……万一她真的能给明家带来更大的机会呢
厉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鄙夷地打量着温季礼:你是谁一个搞艺术的,也懂商业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廉价的仿冒品:就凭她没有人脉,没有背景,靠在纸上画几笔就能拿到投资你是当我厉渊傻,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傻
看到温季礼吃瘪,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厉总从前不是说,最看不上我们这种靠祖辈余荫过活的米虫吗怎么今天反而对我妹妹青眼有加
我的目光直视着他,不闪不躲,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难道,是被谁……抓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亲自出面撑腰
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
厉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杀意,和上一世,我无意间撞破他和海外某个被通缉的金融犯联系时,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我的猜测是对的,他厉渊的江山,果然来路不正。可惜,这些事,只能藏在阴沟里。
他怕被曝光,他需要一个出身干净、履历完美、但又足够有野心,能为他所用的人来当他明面上的白手套。
学术超群、但对真实商业一窍不通的明鸢,可真是他最完美的选择。
厉渊的震怒让父亲吓破了胆,生怕惹火烧身,他猛地拽过我的手,狠狠按在了那份断亲书上!
看着那个鲜红的指印,我没哭,反而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刺激过度,疯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庆幸。
太好了。
彻底摆脱这个烂摊子了。等到将来东窗事发那一天,就算株连九族,也和我明檀没有半点关系了。
父亲正要像扔垃圾一样把我赶出去,祠堂门口,却稳稳停下了一辆低调的黑色红旗轿车。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
父亲惯会看人下菜碟,一看这人的气场就知不是凡品,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谁知那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又客气。
请问,您就是明檀小姐吧
我愣住了。
老者递上一张纯黑的鎏金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姓氏和一个电话。
姓陆。
我家先生听闻小姐的画作,极为欣赏。老者缓缓说道,先生说了,您这样的人才,不该在维也纳那种小地方浪费光阴。他手里有几个文旅项目,缺一位总设计师,想请明檀小姐去京城详谈。
5
整个祠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惊疑,不解,还有我父亲那张五官扭曲、像吞了一只苍蝇的脸。
京城姓陆
我脑中飞速旋转,姓陆的大家族……是那个陆家那个传说中真正掌控着国家经济命脉,连厉渊这种新贵都得绕着走的……隐世家族
上一世,我从未和京城陆家有过任何交集。
这盘棋,怎么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老者仿佛看穿了我的疑虑,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说,您不用担心和明家的关系。明家,从今天起,就和你再无瓜葛。您的未来,我们陆家,会负责。
这话,一字一句,都像重锤砸在明家人的心上。
我爸的脸,已经从刚才的青色变成了猪肝色。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精彩的,是厉渊的表情。
他那双
高高在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和……忌惮。他看向我的目光,不再是看一只蝼蚁,而像是在评估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我心底冷笑一声。
厉渊,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你费尽心思选中的白手套明鸢,她一心想摆脱的姐姐,转眼就攀上了你都惹不起的高枝吧
这份意外之喜,简直比我预想中的任何报复都来得更爽。
好。我轻轻吐出一个字,接过了那张名片。
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我跟着老者,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这个带给我无尽痛苦的牢笼。
连身上那件可笑的白色连衣裙,都像是剥落下的一层旧皮。
我没再回头看一眼。
坐上那辆红旗车,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颠簸。老者亲自为我关上车门,恭敬地站在一旁。
我这才看到,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闭着眼,靠在座椅上,似乎在假寐。侧脸的线条犹如刀刻斧凿,下颌线绷得很紧,哪怕在休息,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凛冽。
他身上穿着和我脚下那辆车同色的定制西装,指间夹着一串色泽沉郁的佛珠,与他浑身那股说不出的戾气,形成了极强的反差。
是那个先生。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比厉渊危险一百倍。
我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
车子启动后很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那不是一双平静的眼,里面像是藏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海,黝黑,冰冷,带着漩涡,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画过死人吗
他的声音比他的眼神还要冷,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我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懵了。
……没。
以后有机会画了。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与人交谈的耐心。
我却因为他这莫名其妙的几句话,脊背一阵阵地发凉。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车队一路疾驰,直接开进了京城市中心一处守卫森严的四合院。
老者将我领进一个空旷得像美术馆一样的房间,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幅价值连城的名家真迹,就只剩下一个画架。
明檀小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您的画室。老者说,先生说了,您想画什么都可以,任何您需要的材料,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您手上。
我需要做什么我问。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上一世厉渊早就教会我了。
您什么都不需要做。老者笑了笑,先生只是单纯欣赏您的才华。他说,真正的天才,不应该沾染半分世俗的尘埃。
这话听起来很美,我却一个字都不信。
但我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生活。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每天就是画画,吃饭,睡觉。那个叫陆先生的男人再也没出现过,仿佛那天车上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而另一边,关于明鸢的消息却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在深渊果然不负众望,像一条疯狗一样撕咬着所有项目,熬夜、喝酒、陪客户、不择手段,凭着厉渊给的资源,在创投圈里声名鹊起。
上流社会的晚宴上,总能看到她穿着精致的礼服,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色男人中间,眼神里闪烁着和上一世我如出一辙的、对成功的极度渴望。
很快,她就以厉渊身边最得力的女将的身份,登上了好几家财经杂志的封面。
家族的微信群里,我妈每天都在疯狂转发那些报道,配上各种骄傲的表情包,言语间,对那个当初被她们扫地出门的我,没有半分提及。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后悔。
等我看到明鸢飞黄腾达,而我却像个被圈养的金丝雀一样碌碌无为时,跪着回去求他们。
直到那天,我无意间看到一则八卦新闻的推送。
【创投圈新贵明鸢深夜入住私立医院,疑因过劳导致神经衰弱。】
照片上,她戴着口罩和墨镜,被助理搀扶着,身形消瘦,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我关掉手机,拿起画笔,在一张全新的画布上,缓缓勾勒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那张脸,和我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像了。
6
入秋的时候,明鸢给我打了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又疲惫,再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明檀,我要见你。她用的不是请求,是命令的口吻。
我们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吗我淡淡地说。
少废话!她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我派人去接你,立刻!马上!
电话被挂断了。
半小时后,一辆保姆车停在了四合院门口。
我去了,我想看看,曾经不可一世的白天鹅,现在被拔光了毛,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们在京城一家高级私人会所的包厢里见面。
明鸢比照片上更瘦,眼窝深陷,厚厚的粉底都盖不住她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气。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昂贵的菜肴,她却一口未动。
你现在过得很得意吧她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全是怨毒,被陆家那个老怪物养着,什么都不用干,就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切都比下去了!
是你自己选的。我说。
是我选的!她猛地一拍桌子,盘子里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如果不是你,厉渊看中的人就是我!上一世明明是你走的路!凭什么换到我身上,就全变了样
有区别吗我问,上一世的你,不也是躺在维也纳的病床上,看着新闻里我的风光,然后发疯的吗
我一句话,戳中了她最痛的地方。
她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明鸢,承认吧,我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管哪条路,你都走不好。因为你输不起,也太贪心。
你胡说!她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朝我砸过来。
我轻易地躲开了。
我这次来找你,不是听你教训的!她从包里甩出一份文件,砸在我面前,这是……厉渊给我的最新任务。
我瞥了一眼。
《关于收购陆氏集团旗下‘心安医疗’股权的机密计划书》。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
厉渊的胆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陆家头上!他是真的疯了!
厉渊说,明鸢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来自地狱的招魂曲,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完成。他说,你不过是陆家那个老东西圈养的玩意儿,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抬起头,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让我接近你,利用你……拿到陆家内部的核心资料。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所以呢你是来向我求助的还是来劝我……跟你一起背叛陆家
不。
明鸢摇了摇头,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光,那是上一世她点燃天然气时,那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明檀,我不干了。这个游戏,我玩不动了。
她的手,冰凉得像一块死肉,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过得那么好,气色那么红润……她痴痴地看着我的脸,眼神贪婪,我查过了,陆家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心安医疗’,他们掌握着全球最顶尖的生物科技。
所以……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告诉陆家那个老东西,说你病了,需要一颗……健康的心脏。
把你的,换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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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明鸢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和她话语里的疯狂,让我想吐。
我盯着她那张因为嫉妒和力竭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换心我低声重复,语气轻得像一阵风,明鸢,你是不是忘了,我学的不是生物,是艺术。你这种高科技的疯话,应该去找厉渊,他是你的老板,不是吗
他!明鸢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和憎恨,他就是个魔鬼!他把我榨干了,现在又让我去啃陆家这块硬骨头!他想让我死!他想让所有人都给他当垫脚石!
那我又凭什么要帮你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拉开安全的距离。我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害我差点死在公寓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姐妹现在走投无路了,又想从我身上挖一块肉去救你的命
我字字诛心。
我真心实意把你当姐姐,把你接回家照顾。可你呢,你嫉妒我,恨不得我跟你一起下地狱!我一步步逼近她,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淬过火的锋芒,明鸢,你所谓的不甘心,不过是你能力配不上野心的恼羞成怒罢了。是你自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你……你……她被我的话刺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眼泪和浓妆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十指张开,要来掐我的脖子:明檀你这个贱人!你把好运还给我!还给我!
我没有躲。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包厢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的男人走了进来,像是幽灵。
他们甚至没看我一眼,一人一边,精准地架住了彻底失控的明鸢。那力道极大,明鸢就像一只被捕获的野兽,疯狂挣扎,却动弹不得分毫。
你们是谁!放开我!我是明鸢!是厉渊的人!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其中一个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手帕,手帕上似乎喷了什么,往明鸢的口鼻上一捂。
她的挣扎立刻变弱了,眼皮挣扎了几下,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个被抽掉所有线的提线木偶。
另一个男人这才转向我,微微鞠躬,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明檀小姐,先生吩咐了,家里不回收垃圾。
他说完,两人便架着不省人事的明鸢,如同拖走一件破损的家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包厢,留下满桌狼藉和我一身的冷汗。
家。
他说的是家。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一个恐怖的念头窜了上来。陆家所谓的负责,不仅仅是提供庇护,还包括……清理掉所有可能来打扰我的麻烦。
回到那座四合院,天已经黑了。
那个叫陆先生的男人,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自己和自己下棋。
冷月之下,他指尖的佛珠散发着幽幽的暗光。
回来了。他没有抬头,声音和这晚风一样凉。
明鸢……我艰难地开口。
我送她去了一个她该去的地方。他落下一颗黑子,棋盘上的厮杀瞬间定局,一个能让她彻底‘安心’的地方。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像是在欣赏作品的情绪。
我跟你说过的。你会画死人的。
他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现在,你的第一个模特,已经准备好了。
8
恐惧像藤蔓一样,从我的脚底一路爬上心脏,将它勒得生疼。
我的画室我的庇护所
不,这里是牢笼,而我是他最新奇的一件收藏品。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但眼神却死死地锁住他。输人不输阵,这是上一世在厉渊手下学到的第一课。
陆先生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站起身,慢步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那股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我以为我的管家说得很清楚了。我欣赏天才。他低头看着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世界上的天才太多了,能被记住的却很少。画家、音乐家、数学家……他们在巅峰时期燃烧自己,创作出不朽的作品。可那之后呢灵感枯竭、衰老、病痛……最后变成平庸的普通人。你不觉得……这很浪费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说什么
明檀,你的天赋很特殊。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眉眼,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你看人的眼神,拿画笔的方式……你画的不是皮相,是‘神’。是一个人最内核的,生命力的样子。
所以,我不收藏你的画。他收回手,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狂热的平静,我收藏的是你这双眼睛,和你创造‘神’的能力。你,是我的‘生命画师’。
我的喉咙发干。生命画师……多么冠冕堂皇的称呼。
那明鸢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给了她她最想要的东西。陆先生转身走回棋盘旁,将一枚白子丢进棋盒,安宁。
她被送进了心安医疗。那里有全球最好的技术,可以抚平一切创伤,抹掉所有痛苦的记忆,让她变成一个快乐、平静、无忧无虑的人。
快乐平静
那还是明鸢吗一个没有了嫉妒、没有了野心、没有了疯狂恨意的明鸢,不过是一具会呼吸的漂亮躯壳。
他不是在治病,他是在……抹杀一个人的灵魂。
你是个疯子。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不,我只是个追求完美的收藏家。他看着我,就像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从今往后,你会为我画很多画。画那些被我‘修正’过的灵魂。我要你用画笔,记录下他们从残缺变得完美的过程。
我终于明白了。
他要的,不是供人欣赏的艺术,而是某种邪恶仪式的记录和证明。
而我,就是那个负责给祭品上妆的巫师。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的。陆先生拿起那颗被他丢弃的白子,在指尖把玩,一个聪明的画家,是不会选择毁掉画笔,或者……那双可以看见灵魂的眼睛的。
他的话是威胁,也是宣判。
我被困住了。这个男人的疯狂和掌控欲,比厉渊那明晃晃的利用,要恐怖一万倍。
厉渊要的是我的价值。
而这个姓陆的男人,他要的是我的灵魂。
9
一连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我试图反抗,绝食,沉默。但都没用。那个姓陆的男人仿佛人间蒸发了,只有管家和仆人每天按时送来饭菜,东西摆在门口,然后无声地离开,任由饭菜变冷。
他们耗得起,但我耗不起。
第四天,一部加密电话被送了进来,是厉渊打来的。
他居然能把电话打到陆家的腹地,看来他的能量,比我预想中还要大一些。
明檀,你妹妹在我这里失踪了。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开门见山。
你的兵,凭什么问我要我冷冷地回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厉渊忽然笑了,是那种气急败坏的冷笑:你倒是长本事了。以为攀上了陆家那棵大树,就能跟我叫板了
不然呢难道要我像我妹妹一样,被你利用完,就当成废品扔掉吗
明鸢是个蠢货!厉渊低吼道,我让她去探探路,她却蠢到直接一头撞死在墙上!现在陆家把她扣住了,我的计划全都乱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带上了一丝诱哄的味道。
明檀,我们做个交易。
我没说话,静静听着。
你帮我想办法,把明鸢弄出来,死活不论。只要把人弄出来,他抛出了他的筹码,我就告诉你,当初你们家是怎么败的,还有你那个远在美国的好舅舅沈开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舅舅上一世,他明明是我们家的救世主和顶梁柱。
怎么,不敢兴趣厉渊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我耳朵,你真以为沈开山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天才你真以为他是看在亲情的份上,才对你们姐妹俩又是给机会又是送出国的
告诉你吧,当年明家濒临破产,是你那位好舅舅,亲自设局,把你爸骗进了非法的海外集资陷阱,一把火烧光了明家最后的家底,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吞并了明家所有剩下的产业!
至于你们姐妹俩……厉渊嗤笑道,你们在他眼里,不过是两个血缘关系最近、最方便他拿捏的‘资产’。他把明鸢送到维也纳,把我引荐给你,都是在投资。无论你们谁成功了,最后……都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脑子里嗡的一声。
厉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炸弹一样在我脑中引爆。
难怪……难怪上一世舅舅会那么轻易地就把我推进厉渊的深渊,那么轻易地就让明鸢去维也纳挥霍镀金。
我们从来不是外甥女,我们只是他的备选投资品,是能帮他巩固国内资产的棋子!
我怎么信你我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
你别无选择,厉渊的语气恢复了胜券在握的冷静,你和明鸢在陆家的棋盘上,也不过是两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但和我合作,你至少……有机会亲手掀了那个老不死的棋盘。
挂断电话,我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
一边是想要利用我的豺狼,一边是想要囚禁我灵魂的恶龙。
我第一次发现,所谓安静地画画,对我而言,原来是如此奢侈的梦想。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厉渊。
【明晚七点,去‘心安’顶楼的天台。我的人会接应你。带上你的画板。】
10
第二天下午,陆家的管家果然来了。
他恭敬地通知我:明檀小姐,先生请您过去一趟。您的第一位模特,已经准备好了。
‘心安’医疗中心,坐落在京城西郊的一片静谧山林中。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白色堡垒。
我跟着管家,穿过一道道需要虹膜和指纹验证的安保门,走进了一间纯白的房间。
房间中央,摆着一把椅子。
明鸢就坐在那里。
她穿着洁白的病号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安静地望着窗外。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圣洁的天使。
如果不是她眼神空洞的话。
那双曾经充满了嫉妒、不甘和熊熊野心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死水,看不见一丝波澜。
她听见我们进来,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纯净无暇的微笑。
姐姐。
她轻声叫我,声音甜美,像回到了我们尚未产生嫌隙的童年。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这就是陆先生说的安宁。他不仅抹掉了她的痛苦,还抹掉她所有的棱角、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自我,将她变成了一个只会微笑的,完美的人偶。
开始吧。管家在我身后说,先生想在明天晚上的私人品鉴会上,看到这幅作品。
我架起画板,拿起画笔。
手,却抖得厉害。
画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这比画一个死人,更让我感到恐惧和恶心。
我机械地调色,落笔,任凭那张熟悉的脸孔在画布上一点点成形。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在我描摹她空洞的眼眸时,她忽然又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飘忽,像是在说梦话。
38床……在唱歌。
我的笔尖一顿。
姐姐,你能听到吗她在唱,‘小白船’……她说,坐上小白船,就能回家了。
我的后背瞬间布满了冷汗。38床
我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明鸢,她依旧在微笑,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我的错觉。
我默默记下了这个数字。
傍晚,我完成了这幅画。一幅完美、静谧,却毫无生气的《少女像》。
管家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先生会喜欢的。请小姐好好休息,明晚的品鉴会,还需要您亲自为来宾讲解这幅作品。
他把我送回房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座牢笼已经有了一条看不见的裂缝。
而我,就是那个即将用这道裂缝,撬动整座堡垒的人。
11
深夜,我借口要去天台透气找灵感。
这里的守卫,只防外,不防内。他们大概从没想过,被陆先生亲自请进来的我,会有逃跑或背叛的心思。
厉渊的人果然等在那里。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清洁工。
他给了我一部新的手机和一张门禁卡。
厉总让我告诉您,这张卡只有十五分钟的权限,可以带您到‘心安’的A区地下三层。那里是他们的‘核心数据中心’。厉总要知道,陆家到底在研究什么。
告诉厉渊,我看着他,压低声音,想要数据可以。但我有新条件。
清洁工愣住了。
我不仅要把明鸢弄出去,还要‘心安医疗’今晚之后,彻底从京城消失。
明檀小姐,这……
办不到,数据就一起陪葬。我打断他,你只要告诉他,38床让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要想知道那是什么,就按我说的做。他想要一个炸掉陆家地基的机会,我也一样。
清洁工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消失在黑暗里。
我握着那张冰冷的门禁卡,心脏狂跳。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不是在帮厉渊,我是在利用这条疯狗,去咬死那头更可怕的恶龙。
陆先生把我当成没有思想的画笔,厉渊把我当成撬开大门的棋子。
他们都错了。
我是在刀尖上行走的猎人,而他们,都是我的猎物。
品鉴会就在‘心安’医疗中心顶层的玻璃宴会厅举行。
来宾非富即贵,一个个衣冠楚楚,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欣赏着那些陈列的艺术品。
我和我的画,被安排在宴会厅最中央。
陆先生穿着一身中式礼服,站在我身旁,像一个完美的主人,向宾客介绍着他的新收藏。
诸位,这位是我最新发掘的‘生命画师’,明檀小姐。而这幅画,是她献给‘心安’的第一份礼物。
聚光灯下,那幅《少女像》中的明鸢,安静得诡异。
宾客们发出一阵阵虚假的赞叹。
真是杰作啊!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力量!
陆先生的眼光果然毒辣!这画家的笔下,仿佛有神迹!
神迹我心底冷笑。不过是一群伪善者,在欣赏另一个同类的杰作罢了。
我按照计划,拿起话筒,开始讲解这幅画。
谢谢各位的赞美。这幅画的名字,我将它命名为——《无魂之人》。
我话音刚落,全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陆先生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侧过头,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得像要杀人。
12
我没有理会他足以将人凌迟的目光,继续对着话筒说道:
各位看到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少女。她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欲望。她就像一件出厂设置最完美的艺术品。但我想请问在场的各位,一件没有灵魂的艺术品,还剩下什么价值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宴会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这些伪善者的心上。
艺术源于生命,而生命,在于其所有的不完美,在于它的七情六欲,在于它的爱恨嗔痴!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而创造出这件‘完美艺术品’的地方,所谓的‘心安医疗’,它做的不是治愈,是抹杀!是以‘治愈’之名,行窃取灵魂之实!
我猛地扯下那幅画!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画布的背面,用猩红的颜料画着另一幅画。
那是一间数据中心的冰冷机柜,和一排排泡在绿色营养液里,沉睡着的人!其中一张床的床头,清晰地标着一个数字——38。
而机柜屏幕上闪烁的代码,正是厉渊想要的,关于心安医疗所有非法实验的核心数据备份地址!
全场哗然!
这……这是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人体实验吗
疯了!快报警!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巨型显示屏突然全部亮起,开始播放一段段触目惊心的视频——是厉渊的人拿到了我提供的信息,黑进了系统,将‘心安医疗’最黑暗的秘密公之于众。
那些被‘治愈’的病人,那些被摘取的器官,那些惨无人道的交易……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座白色堡垒!
陆先生的脸,彻底从冰山化为了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那力道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他双眼赤红,无法理解,我给了你一个最完美的创作环境,让你远离尘世的肮脏!你为什么偏要滚回泥潭里去!
因为艺术……不需要被圈养!我艰难地呼吸着,嘴角却扬起一抹快意的笑容,它需要在泥潭里……开花!
混乱中,消防喷头启动,冰冷的水柱从天而降,浇湿了所有人。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
在纷乱摇晃的视线里,我看到了他。
厉渊。
他穿过逆流的人群,一步步向我走来。他身后的保镖已经制服了陆家的人,其中两个,正搀扶着穿着病号服,一脸茫然的明鸢。
厉渊走到我面前,一脚踹开死死掐着我的陆先生。
他脱下自己昂贵的西装外套,披在我湿透的身上,然后弯下腰,用手帕擦去我脸上的水渍和泪水。动作竟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
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那边如同木偶的明鸢身上,而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炙热,充满了掠夺和……一丝从未有过的,狼狈的占有欲。
是你,还是她我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要的东西,究竟是被他选中的白手套,还是我这个……唯一能看穿他,也能看穿陆先生灵魂的画师
厉渊笑了,他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明确。
当然是——他的声音被巨大的爆炸声吞没。
是他的人,引爆了地下三层的数据中心。
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在摇晃的地板和坠落的玻璃碎片中,厉渊将我打横抱起。
深渊在凝视我。
而这一次,我没有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