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日,萧烨亲手给我戴上凤镯:待我登基,你必为皇后。
三年后他称帝,却将我囚在冷宫:皇位是国师助我得的,她才是天命之女。
我折断凤镯大笑:当年那场雪崩,原该埋了你。
蛊毒发作时,萧烨在龙床上痛得翻滚:你为何没死
而我的剑已抵住他喉咙:这双生蛊,可是你亲手喂我喝下的。
祭天坛通体由巨大的青金石垒砌而成,今日之前,它象征着社稷的庄严与稳固。此刻,这冰冷的石面正贪婪地吸取我额角渗下的汗,和……渗入缝隙的温热血液。
我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视野摇晃、模糊,祭台下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撞在耳边,竟碎裂成嗡嗡的耳鸣。眩晕席卷而来,身体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每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视线艰难地抬起,越过重重跪伏的脊背,望向上方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龙椅上端坐的身影,一身簇新的玄黑龙袍,金线织就的盘龙狰狞欲飞。那是萧烨,三日前的太子,今日的新帝。
他俊美的脸上再无半分记忆中温存怜惜的影子,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与疏离。
他侧首,那双曾无数次盛满我看不够的笑意、轻易就能令我丢盔弃甲的漂亮眼眸,此刻只倒映出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秦晚芙,我们的国师,正侍立在御座旁。
她依旧是一身飘逸出尘的白衣,墨发如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清冷与恭谨,唯有唇边,一丝极淡、极快的得意如毒蛇般倏忽滑过,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
萧烨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那姿态,是无声的宣告,是赤裸的联盟。
陛下圣明,国师当为凤仪宫新主,福泽苍生!一个尖锐的声音率先打破沉滞的空气,是那个总在朝堂上与秦晚芙一唱一和的礼部侍郎。
紧接着,更多迎合声、赞同声迫不及待地从臣僚中爆出,汇成一片鼓噪的洪流,拍打着摇摇欲坠的我。
那喧哗的声浪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
喉咙深处猛地涌上一股浓烈的甜腥,我猛地弯腰,灼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喷溅在冰冷的祭坛石阶上,绽开几朵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花。
血珠沿着石面的纹路蜿蜒爬行,那黏腻的红色,刺穿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身体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与恶心撕裂,支撑不住地向旁歪斜。
一只大手及时地攥住了我的胳膊,阻止了我狼狈地彻底倒下去。是青檀,萧烨曾经的亲卫队长,如今,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灰色山岩,成了这祭坛上唯一一点真实的触感。
他手上传来的力量极大,指节用力到泛白,那紧绷的力道透过衣物清晰传来,压抑着汹涌的风暴。
陛下,青檀开口,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贵妃娘娘身体不适。
高台上的目光终于吝啬地扫落下来。
萧烨的眼神掠过青檀钳制我的手,最终落在我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冰冷、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碍事又麻烦的器物。
几息难熬的沉寂后,他才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冻结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既是旧疾,恐扰国祚清净。送冷月宫,好生将养。
旧疾好生将养
这四个字,宛如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我摇摇欲坠的意志。
当年雪灾为寻他留下的寒毒入腑,每逢阴雨如万针穿心,这痛楚,他清楚无比。那时他是怎么跪在床前,捧着药碗,眼中是比他熬煮的药汤更浓重的疼惜,一遍遍喃喃:锦儿,若有朝一日,我必不让你再受半分苦楚……
那些曾经滚烫的誓言,那些刻入骨髓的珍重,在旧疾二字面前,显得荒唐又可悲。
每一个往昔深情的片段在此刻都化作烈火,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比体内的痛苦更甚万倍。
巨大的悲怆和荒谬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漫过头顶,几乎将我溺毙。
身体的痛苦再也无法压抑,喉中腥甜疯狂上涌,我剧烈地呛咳起来,鲜血再次无法控制地涌出嘴角。
青檀的手臂如坚固的钢索,紧紧箍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将我半提半架着,隔绝在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之外。
他的胸膛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起伏,却一言不发,只是强硬地带我离开这屈辱的祭坛中心。
身后的喧嚣,那为新帝登基、新后册封的庆典乐章,重新奏响。
丝竹管弦之声尖锐地钻进耳朵,刺耳又荒诞。每一步,膝盖都像是踩在滚烫的刀尖上,拖拽着沉重的锁链。视线里祭坛下的群臣依旧跪着,像一片静止又虚伪的黑海。
不知是幻听,还是这残酷现实的映照,风中似乎飘来秦晚芙极轻、极柔的话语碎片,如毒丝般缠绕耳际:……气运在我……天命所归……
冷月宫,宫如其名。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吱嘎作响地沉重关闭,发出生锈朽木的呻吟,将外面那个喧闹、虚伪的世界暂时隔绝。巨大的阴影投下,仿佛也同时关紧了所有的光与希望。
一股陈腐、冰冷的霉味混着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霸占了鼻腔,侵入肺腑。我猛地挣脱了青檀的搀扶,如同被触碰了逆鳞的困兽,跌跌撞撞扑向内室唯一那扇蒙了厚厚积尘的小窗。
这破败的宫殿尽头,有一间狭窄得只容一席卧榻的小室。没有点灯,光线晦暗不明。我凭着本能扑到最里面的角落,蜷缩起来。
身体里那股熟悉的、被无形毒虫啃噬骨血的痛苦又开始隐隐作祟。冰冷的地面透骨的寒意也无法抵消那股源自丹田的诡异燥热,它混杂着愤怒和绝望在四肢百骸乱窜,撞得五脏六腑都在呻吟。
窗外很远的地方,依稀传来庆典宫乐悠扬的尾音,伴随着零星的喧哗人声。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喧嚣,胜利者的喧嚣。
这微弱的声音,却像重锤,狠狠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粗糙的地砖缝隙,指尖仿佛要嵌进砖石里。脑海里翻腾的只有一个画面,一个毒咒般的执念——那双被玄黑袍袖衬托得格外白皙的手,是如何带着曾让我目眩神迷的温柔,亲手从侍女托盘中,捧起那盏嵌着金纹的青玉小碗。
那是大婚的前夜,整个东宫都沉浸在浓烈的喜庆氛围中。
通明的灯火将夜色驱散,宫人们穿着喜庆的新衣穿梭忙碌,脚步轻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欢喜。锦盒里的凤镯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暖的、令人心安的赤金光泽。
寝殿内,红烛高烧,帷幔流苏轻摇。
空气里飘散着甜腻的合欢香、醇厚的酒气和浓郁的椒房香粉气味。
萧烨就坐在我对面。他身上是崭新的朱红喜服,金线绣着盘龙云纹,那龙首处,几颗细小的珍珠在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烛光描摹着他深刻俊朗的轮廓,将他眼底的暖融融的笑意映照得如同最醇厚的蜜酒。
锦儿,他声音低沉,带着醉人的笑意,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轻轻执起我的手。那双手,修长,温热,指腹带着薄茧,曾无数次为我拂去额发,也曾握住剑柄陪我策马长啸。
东宫妃位,不过是权宜。待明日祭天礼成,我便是太子。而一旦登基御极,这大位安稳,他微微一顿,眼中光华闪动,如同攫取了漫天星辉,你必是我明媒正娶、共享江山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少年锐气的狂傲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那时我满心欢喜,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便是整个天下,他承诺的未来金光万丈。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脸颊微红,反手用力回握他,指尖冰凉。
我让人熬了凝神补气的参汤,你连日准备大礼,劳神了。喝了吧,安安稳稳,做个好梦,明日……是我们真正的开始。
他眼中柔情更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宠溺和关切。
侍女无声地趋前,托着红漆云纹的托盘,上面静静放着一只玲珑的青玉碗。碗壁极薄,透着光,里面温热的参汤散发着混合了山野清气与一丝微苦药意的香气。
萧烨极其自然地伸手,端起那碗汤。他的手指抚过温润的碗壁,动作从容、体贴,没有丝毫迟疑。
来。
他亲手将碗递到我唇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我凑近碗沿。
汤的氤氲热气扑面而来,带着参特有的微苦清气。他的眼神那样专注,那样情真意切,让我心里最后一丝因前路莫测而生出的紧绷也松弛下来。
我信任地启唇,微微倾斜碗底。
温热的汤液滑入口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顺着喉咙缓缓流淌下去。那温润的感觉瞬间驱散了一夜忙碌的疲乏,暖意迅速弥漫四肢百骸。
可那暖意流淌片刻,舌尖却敏感觉察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一丝若有若无、如同铁锈般的滞涩感,混在那熟悉的参味里,转瞬即逝。
快得来不及捕捉,甚至怀疑那不过是药参本身的某种味道抑或是被大婚的激动所搅动的幻觉
碗很快见底。
他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邃了些,像是月光投在不见底的寒潭上,波光流转。
好了,他接过空碗,递给侍女,声音愈发温存缱绻,安心歇息。
明日之后,我们会有数不尽的锦绣岁月。
那碗汤,那一闪而过的铁锈味,那双盛满承诺的眼睛……原来,所有温柔以待背后,是早早在深渊边为我掘好的坟墓!
原来从那一刻起,我喝下的不是情意,而是他亲手为我准备的,缓慢腐蚀骨髓心脉的穿肠毒药!
巨大的悲哀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我猛地抬手,狠狠抹去又涌上唇角的温热血液,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冷宫的寒气,而是体内翻涌的毒性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出的风暴。那被他亲手喂下的双生之蛊,此刻正应着他的意志,在我血脉深处疯狂啃噬、蔓延,以我的痛苦为养料!
身体深处再次传来刀绞般的剧痛,我再也支撑不住,蜷缩在地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
冷月宫的岁月,是凝固的墨。
日升月落,只在积满灰垢的窗纸上投下模糊不清的光斑,计量着时光缓慢又无情的流逝。没有炭火,深秋的寒意早已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侵入骨髓。只有角落里堆着些枯草勉强避风,那是我唯一的床榻。
一个枯槁如朽木的老太监,是这方死寂天地中除了青檀之外,唯一会移动的活物。每日,他会准时在门缝边塞入一个粗陶碗。
碗里有时是漂浮着几片枯叶的浑浊冷水,有时是凝固了猪油般腻白的、散发着搜味的稀薄粥糊。更多时候,空碗旁边,只有几块发黑发硬的馒头,冰冷如石块。
这些维持生命的最恶劣食物,是他仅有的施舍,是我与这疯狂世界之间仅存的、摇摇欲坠的联系。
送饭的脚步比殿外掠过的北风还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凝固的尘埃和死寂。
那扇沉重宫门每一次极轻微的开启又关闭的声音,成了这囚笼里最重要的计时器。
青檀,他是唯一的例外。有时一连数日没有踪迹,有时则在深夜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每次带来些微少的碎炭,几块勉强能入口、带着灶灰味的热饼。
他的出现总伴随着外面更冷的寒气和夜露的气息。他沉默地添些炭火,或递来带着他体温的食物,动作迅速而警惕,目光扫过我的脸时,那里总是积聚着化不开的忧虑和痛楚。他带来了外面那个世界的零星消息,那是一个以新后秦晚芙为太阳的世界。
……陛下……新政……国师所献良策…………万民称颂……国师代天祈福,旱情缓解……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恶鬼。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新政旱情缓解
原来没有我的气运,没有萧家祖训传下的兵符图诀,他们也能开创这样的盛世心像被浸泡在极北的冰窟里,冷与痛交织,每一次呼吸都带动一片麻木的刺疼。
最蚀骨透髓的,是体内那对蛊虫。
属于我的那只,如同被囚禁在我骨髓深处嗜血的毒蚁,日夜噬咬。每一次发作,像有无数冰针顺着血脉游走,又忽然点燃蚀骨的烈火,搅动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带着棱角的冰屑,割裂喉管。而那发作的频率与强度,显然受着宫墙外那个男人意志的支配。
每当他龙体抱恙,或因朝务烦心,这血脉相连的诅咒就立刻在我身上变本加厉地肆虐。有时是闷钝的、持续不断的啃噬,有时是尖锐如刀捅的剧痛,让我蜷缩在枯草堆上,牙齿死死咬住袖口,才将那痛嚎堵在喉中。
青檀送来的炭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总是瞬间便被体内更深的冰寒淹没。冷月宫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抽干了我身体里最后的热量。
意识在清晰的痛楚与混沌的迷糊之间反复摇摆,仿佛灵魂也要在这无尽的冰冷和侵蚀中慢慢僵硬、冻结。
萧烨……秦晚芙……
这两个名字带着毒牙,反复啮咬着我的心。恨意,如同蔓生的毒草,在这无边的寒冷和绝望里,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疯长、缠绕,勒紧每一寸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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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吸吮着我的痛苦,日益茁壮。
一日清晨,那枯槁的老太监送来冷粥后,门缝并未立刻合拢。一只布满老年斑和厚厚茧子的手悄悄探入小半个拳头。
我一怔,屏息望去。
那只干瘦的手掌里,没有食物或任何用具,只有半片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灰色石粒。粗糙,黯淡,像是随手从某个角落拾来的废料。
老太监混浊的眼珠对着光线,艰难地朝我这边瞥了瞥。那眼神浑浊,却闪过一抹极快、被恐惧压得极低的光芒,随即消失。
他动作迅捷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将那灰色小石粒轻轻弹入角落积灰最厚的黑暗阴影里,便飞快地缩手回去。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重新关闭,隔绝内外。
四周回归死寂。
我扑过去,手指颤抖着在冰冷的灰尘里摸索。指尖触碰到一块异常坚硬、冰冷刺骨的物体。拈出来,正是那半片灰石粒。
它在昏暗中毫不起眼,却像一块被冻透的冰片,寒气直接穿透指腹的皮肉渗入骨头。
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那石粒本身的寒意更刺骨。
我猛地将灰石粒拿到眼前细看。就在刚才,指尖一滴渗出的细小血珠碰触到了石面。刹那间,那石粒灰暗的表层之下,竟有无数极细微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游动!如同暗夜中骤然睁开的无数只金色瞳孔,冰冷、专注地聚焦在我身上。
与此同时,我体内那只狂暴的毒蛊虫竟猛地一个抽搐,像是遇见了克星,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足以感知到的惊悸和退缩,蛰伏下去片刻!
这不是石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全身骨骼嗡嗡作响。我死死攥紧这冰冷的小东西,掌心被它硌得生疼,那细微的金色流光沿着指缝微弱却倔强地泄露出来。
这是钥匙是某个深埋答案的索引那枯槁的、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老太监,在冒着怎样的危险这微光指向何处
指下的冰冷石粒仿佛吸走了体内所有的热气,我蜷缩在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东西粗糙而诡异的表面。冷月宫的寂静如同一层无形的重压,将我和手中这点微末的亮光一同沉入冰冷深水。
一日,两日……宫墙外的声音如同隔世的喧嚣,隐隐传来。
……陛下忧心国事,龙体抱恙……新后娘娘亲自……
……凤仪宫连夜设坛,娘娘祈福……
声音断续,飘渺,却带着不祥的回响。
青檀又来了,在深夜。
破旧的窗纸上映出他被寒风吹得有些歪斜的影子。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悄无声息地翻入内室,带来几块带着烟火气的温热面饼。
当他递过来的瞬间,衣袖因动作微掀,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刀伤骤然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而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他一僵,迅速拉下袖子,动作快得像受惊的猎豹。
无事。他回答的语调平板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唯有呼吸声比平时沉滞了一分。
我看着他。
暗影笼罩下,他年轻的脸庞线条绷得像铁铸一般,唇抿成一道没有生机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然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外面的世界似乎越来越安稳了。秦晚芙的新法推行如火如荼,她以神启之名铲除的异己也越来越多。萧烨的名字偶尔与抱恙联系在一起,但总是被新后的祈福祥瑞所化。
每一次从门缝里传来的只言片语,每一次体内蛊虫因他心绪波动带来的撕扯,都像淬毒的楔子,狠狠打进麻木已久的神经深处。
身体在冷宫和蛊毒的夹击下飞快地衰败下去。原本丰润的双颊深深凹陷,曾经的莹润只剩下冷玉般的死灰。皮肤变得异常苍白粗糙,只有咳出暗红血块时,脸颊才泛起不祥的潮红。
终于,在一个寒意似乎冻结了整个皇城,乌鸦都不愿啼叫的死寂夜晚。送饭老太监的手再次出现在了门缝。这次,他不是递碗,而是用尽全力,将那扇沉重的木门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外灌入的寒风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冲面门,里面还混杂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比冷月宫的霉味更刺鼻,更狰狞!
老太监整个身体都斜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他身上那件本就破旧不堪的灰蓝色太监袍服,被深暗的、迅速蔓延的血污浸透。那颜色比夜色更浓重,顺着衣料褶皱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结冰的地面,发出轻微而恐怖的嗒…嗒…声。
他的胸口,赫然插着半截断裂的、乌沉沉的钢刃!刀刃几乎没柄!露在外面的断口参差不齐。
脸上毫无血色,唇边溢出更多混着泡沫的深红血液。他用尽最后力气,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指向北方!嘴里嗬嗬作响,破碎的气流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出:
帝……陵……三……星……入……怀……
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像是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生死的清醒。
吼!!!
震耳欲聋的吼叫如同炸雷,从庭院阴影中数个方向同时爆发!
四条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猛扑过来!他们动作迅疾、训练有素,封死了所有逃遁的路线!手中寒光闪烁,是直取要害的手弩和淬毒短匕!
走!!!
青檀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在死亡阴影降临的刹那,他高大的身影已从角落里暴射而出!
他左手猛地一扬,一道乌沉沉的暗光裂空而出,旋转着发出尖啸!冲在最前、已抬起手弩的死士咽喉处瞬间爆开一团血雾!
惨叫声戛然而止。
同时,他右臂肌肉坟起,如同铁鞭般抽向另一个死士的太阳穴!又快又狠!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闷响!那死士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斜飞出去。
血,滚烫粘稠的鲜血,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
溅落在冰冷的砖地上,凝结在枯黄的衰草上,更有点点温热,飞弹到了我的脸上、唇边。那浓重的铁腥气瞬间塞满鼻腔。
快!帝陵!走啊!
青檀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咆哮,刺穿血腥的空气。他挡在我身前,后背猛地弓起,噗噗两声轻响,两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已深深钉入他的后背肩胛!
他的动作只是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右腿如钢鞭般横扫,将一个试图贴身偷袭的死士小腿狠狠扫断!骨骼碎裂声令人头皮发麻!
剩下的两名死士已近在咫尺!
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青檀的双眼赤红如血,彻底放弃了防守,一拳捣向一个死士的胸口!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那老太监靠在门框上的身体,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打,软软滑向地面。那双浑浊却执拗指向北方的眼睛,瞳孔在逐渐扩散,空洞无光,却固执地望着我。
走啊!
青檀喷出一口血沫,嘶声狂吼!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滑落在地的、被血浸泡的身影,看了一眼面前如同浴血修罗般、用生命为我撕开一道缝隙的青檀。
身体的反应比思绪更快!攥紧了掌心中那片几乎嵌入皮肉的灰色石粒,借着青檀用身体撞出的空隙,像一道被劲弩射出的影子,疾速蹿向冷月宫外那条通往最深沉黑暗的窄径!
身后,肉体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碎裂声、凄厉的惨叫与压抑的闷哼声混杂着风声呼啸而来。如同地狱深处的挽歌。每一道声响都狠狠砸在心尖,但我不能回头!
冷月宫外那条狭窄小径通向最浓密的宫闱阴影,仿佛是巨兽张开的口器,吞噬着逃亡的身影。身后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声、临死的惨呼和骨骼碎裂声,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每一次回响都在催促着步伐更快一分!
体内那只蛰伏已久的蛊虫,似乎感应到了我搏命狂奔带来的气血翻涌,再次蠢蠢欲动!一股尖锐的冰寒顺着脊骨猛地窜升,像是无数冰针刺入骨髓深处,紧接着又如同滚油泼下,在五脏六腑燃起剧痛的烈火!
身体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喘息都撕裂着喉管。前方深沉的黑暗旋转着压迫下来。
不能停!脑海里只剩下血红的字句在烙印:帝陵!三星!入怀!
那枯槁老太监最后指向北方的、沾满血的手!青檀撕裂般的怒吼!
还有——掌心那半片冰冷得刺骨、内蕴金芒的诡异灰石粒!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腐朽的宫墙夹道挤压着感官。不知奔了多久,就在脚下因剧痛一个趔趄,身体即将扑倒的瞬间,前方厚重、几乎融于夜色的宫墙底部,一道窄小的几乎被杂草枯藤彻底掩埋的侧门,如同鬼魅般显露出轮廓。
那门上的兽头铜环早已布满墨绿色的厚厚铜锈,门轴处的朽木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死气。
手掌按上那冰冷潮湿的木门,几乎是同时,掌心那半片灰石粒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骤然滚烫!我闷哼一声,却死死握住。黑暗中,石粒内部那些细微的金丝疯狂地流动起来,发出只有我能感知的、急促的嗡鸣!
用力一推!
没有刺耳的吱呀声,这扇沉得如同山岩的门,竟被推开了。一股浓稠、夹杂着泥土和陈年石屑的腐朽气流扑面而来,如同打开了尘封千年的棺材。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光线到此为止。
我毫不犹豫地踏进去。
身后沉重的木门仿佛有生命般,在踏入的瞬间,悄无声息地紧紧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外面世界的风声和隐约的追索。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粘稠黑暗,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湿冷压力,包裹上来。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脚下踩碎石屑枯骨的窸窣声响在空旷的甬道内空洞回响。
每一步落下都惊起细小尘埃,散发出冰冷墓穴独有的死亡气息。寂静,是此地唯一的主宰,压迫着耳膜。
体内的蛊虫被这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死寂唤醒得更加暴躁狂乱。疼痛不再是点状的爆发,而是蔓延成一大片冰冷灼热的沼泽,将我困在中间。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个抬起的动作都耗尽残存的力气。
黑暗无边无际地延伸,前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夜。视线开始飘忽,身体冰冷沉重,体内的剧痛却异常清晰。唯一的热源,是掌心死死攥着的那半片石头。
那灰石粒早已不再冰冷,反而像一小块煅烧过后、温度奇高的烙铁,紧紧贴附在我的血肉之上,持续不断地散发出灼烫的痛意!每一次脉搏跳动,都仿佛加剧了那石头内部金色光纹的流动速度,那嗡鸣声穿透掌心,在我脑海深处震响,引导着身体在黑暗中麻木前行的方向。
就在仅存的意志力快要被剧痛和黑暗彻底碾碎的前一刻,脚下的甬道似乎走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一堵巨大的、同样黑暗冰冷的石壁出现在前方。
终于到了么无路可走了绝望的念头如同冰水,即将浇灭最后一星微火。
也就在此时,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攫住了我——仿佛我脚下的步伐并未停止,整个身体正毫无阻碍地穿透这堵坚实的石壁!就像是穿过了一道厚重、冰冷、无形的水幕!
眼前豁然开朗!
并非白昼的刺眼,而是一种庞大空间所带来的压迫感消散后的微明。眼睛在经历漫长黑暗后,立刻被正前方投来的柔和白光所吸引。那光芒来自一尊矗立在巨大方形基座上的奇异雕像。
雕像非金非石,似玉非玉,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却异常坚韧的光泽,如同历经漫长地底岁月孕育而成的天然珍奇。它形貌模糊,没有雕刻出五官和衣饰细节,整体呈现抽象而流畅的线条,隐约是一个人形轮廓。
但其姿态却极其诡异——双臂并非垂落,而是用力环抱自身胸前,姿态扭曲、内敛而痛苦,如同在承受某种无法言说的巨大苦难或束缚。
就在那人形双臂环抱形成的怀中空间,三颗拳头大小、颜色各异却同样光华流转的宝珠静静悬浮!一色赤红如熔岩核心,一色深蓝如汪洋瀚海,一色青碧似苍天无垠!
珠光摇曳、流转不息,将那人形痛苦内抱的姿态照耀得纤毫毕现,更投射出诡异而美丽的光影在整个深邃的石室内摇曳不止。
它们散发出的并非宝石常见的璀璨光华,而是柔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魄震动的灵韵!那光晕流动,如同生命在宝珠内脉动!
帝陵……三星……入怀……
枯槁太监浸血的遗言,青檀撕裂的怒吼,轰然在脑中炸开!
没有半点犹豫!我如同被那三色珠光催眠的野兽,身体里压榨出最后残存的力量,朝着那人形雕像内抱的空间,向着那三颗梦幻般的宝珠,拼尽所有扑了过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离我最近那颗赤红宝珠光芒边缘的刹那——
喀拉拉……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千年干木即将断裂的异响,从那拥抱三珠的奇异雕像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整个人形的双臂似乎承受不住内部积存的恐怖力量,连同胸口抱合的部分表层,骤然崩开了无数细如发丝的裂痕!
刺目欲盲的强光从那些突然蔓延的裂隙中疯狂爆发而出!
如同无数柄耀眼的利剑刺穿黑暗!光芒锐利如万箭齐发,裹挟着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流,瞬间穿透了密闭的石室!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
我整个人被那股毁灭性的冲击波狠狠抛飞出去!
像一片无力的落叶撞在冰冷的墓壁之上,口中腥甜涌出!视野瞬间被撕碎的光斑和巨大的震荡吞噬,一片白炽的混乱!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狂风巨浪中忽上忽下地沉浮。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震荡感稍稍平复,眼前破碎的光影缓缓聚合。
光线是从前方透进来的。不再是那悬浮宝珠奇异莫测的光芒,而是透过新崩开的巨大豁口,从更深邃的墓室后方映照过来的一束。那光并不刺眼,带着一种恒定的、似乎亘古不变的冷调,如同月光透过厚重的冰层,却清晰地照亮了豁口内小片区域。
一尊兵俑。青铜色的兵俑,在冷光的笼罩下,沉默地屹立在那里。
它太高大了,甚至比那方才崩裂的奇异人形雕像还要高出近一半,如同一座凝固的山岳。造型古朴雄浑,线条简洁却充满了无匹的力量感。整体呈现出一种冰冷沉肃的铁灰色光泽,与方才那奇异雕像的材质迥异。
它不像是为帝王陪葬的奢华仪仗,更像某种……镇守于此的器物。
最摄人心魄的是它手中的兵器。并非寻常兵俑所持的刀枪剑戟。那是一柄奇特的长兵。
一丈余长的金属握柄,通体呈现出一种古老的暗金色泽,遍布着无数磨损的纹理,仿佛历经漫长岁月的洗礼。而握柄顶端牢牢连接着的,却并非锋刃。
那是一片薄得近乎透明、形状极其不规则的东西。
它形似被巨力撕裂剥离下来的兽骨残片!呈现出一种灰败森冷的骨白!其边缘异常狰狞锐利,遍布着撕裂状的倒刺!整体形态扭曲而原始,如同某种远古凶兽巨大爪牙的一部分!
在这片刃锋的中心最厚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如同活物血脉般的深红凹槽贯穿上下,隐隐透出不详的光晕!
兵俑的巨大手掌包裹着那长长的暗金握柄最下方,姿态并非攻击性的扬起,而是像一根定海神针般重重地、威严地拄在地上。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肩部与手臂的线条紧绷得如同蓄满千钧之力的弯弓。
那张模糊的、几乎被锈蚀覆盖的脸上,只剩下唯一清晰的双目。那双金属雕刻的眼睛,空洞无比,又似乎凝固着穿透时间壁垒的、无悲无喜的注视,笔直地刺向我倒伏的方向!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我!它并非来自思考,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某种古老铭文的剧烈共鸣!
身体尚未从撞击和震荡中恢复控制,血液却已经在经脉中沸腾咆哮!
那柄奇形长兵似乎在呼唤着我的灵魂!让我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了手!指尖颤抖,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
几乎就在我意识汇聚于那柄长兵的瞬间,心脏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突如其来的剧痛锐利得几乎让我瞬间昏厥!视野边缘猛地爆开大片的黑暗!
噗通!
身体前方不远处,一只巨大的、包裹着龙纹暗金皮甲的脚掌,重重踏落在铺满尘埃和碎裂宝珠粉末的石地上!震起一圈灰白的波纹!
一个人影从刚才石壁豁口被炸开的上方黑暗虚空中,如同凝固般现身!
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无声垂落,如同凝固的血液。玄色的底纹上,缠绕盘踞的蟠龙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噬人。
是他!萧烨!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幽冷的墓穴光线下,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眉峰紧蹙,唇线抿成一道锋利而冷酷的直线。他出现得太过诡异,仿佛是撕裂虚空踏波而来,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威压,扭曲着周围的光线。
是空间的咒诀抑或是秦晚芙加持的秘法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像两束冰冷的探灯,牢牢锁定在我身后不远处那尊巨大的、拄着奇形骨刃兵俑的脸上!
那眼神,是赤裸的占有欲,是对无上力量的绝对渴求,烧灼得几乎要吞噬掉眼前的庞然大物!
我的目光,却如同生了锈的铁钉,死死钉在他腰间。那里悬着一块温润流转的白玉。那形状,那质地……分明与我三年前折碎的半边凤镯同出一源!属于我母亲,属于我那被先帝秘密送走、最终死于非命的真正父亲的骨血!
就是这块玉,滋养着他体内的子蛊,锁住了我的母蛊!每一次他用它来压制我体内的母蛊痛苦,每一次他需要借我的运势为他的王朝添砖加瓦,它都冷冷亮起!
那尊青铜色兵俑似乎因外来者的闯入而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巨大的眼窝中,那冰冷的、凝固的金属视线似乎有所移动,带着远古的警觉。
体内被锁困已久的母蛊骤然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所有积压的怨恨、所有被背叛噬咬的疼痛、所有冰冷的绝望,在这一刻被引燃,化成了铺天盖地的海啸!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对于兵刃的呼唤瞬间盖过了一切!
萧烨的右手在腰间蓄势待发,显然要取出那块镇压玉佩!
时间凝固了!
我猛地从地上一撑而起!动作快得撕裂了风!身体里因撞击而沉寂的力量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轰然爆发!目标不是萧烨!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而是直接扑向那尊巨大兵俑手中拄着的奇形长兵!
暗金的、布满古老磨损纹理的冰冷握柄撞入掌心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而磅礴的金属鸣响从长兵本身震荡开来!如同沉睡万载的神兵骤然苏醒!兵俑巨大青铜手掌攥握握柄的部位,原本凝固无缝的锈蚀表面骤然剥落!一丝丝极细微的金芒从握柄内部刺破古老的金属表层,沿着我的手臂疾速蔓延!瞬间贯通四肢百骸!
我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金线!没有呼喊!没有咆哮!只有一往无前、凝聚了此生所有血恨的刺击!
剑出!无声!
目标——那柄奇形骨刃长兵指向的方位!不是兵俑!不是萧烨!而是他腰间那只悬挂的、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白玉环佩!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仿佛刺破灵魂的锐响!
那柄奇形长兵的尖端,那片薄如蝉翼、锐利无匹、形同撕裂兽骨的惨白刃锋,精准至极地点在了那块温润白玉的玉环表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没有预料中摧枯拉朽的碎裂。
那块白玉环佩,表面骤然绽放出刺眼欲盲的炽白光芒!如同一个小小的爆开的太阳!紧接着,光芒向内猛地一缩!
咔、咔咔咔……
细微得如同冰面解冻的声音从玉佩内部密集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遍布玉身!那裂痕之中,并非漆黑,而是像伤口一样,迸射、流淌出粘稠如血的腥红光芒!
呃……!
一声痛苦到扭曲的闷哼猛地在我身后响起!是萧烨!
长兵点中玉佩的瞬间,萧烨的龙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后背!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反手按住腰间玉佩的位置,五指关节因剧痛瞬间捏得惨白!那张覆盖着寒霜的俊脸血色骤然褪尽,唇边,一丝殷红的血迹控制不住地渗出,沿着下颌线蜿蜒流下。
轰!!!!
恐怖的连锁反应爆发了!
那块玉佩如同承受了它本源所无法承载的力量,在下一个万分之一秒,猛地炸成亿万点玉屑血光!毁灭性的冲击力混合着血腥红芒,以玉佩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暴飚射!
强大的冲击波几乎化为实质的环形气浪,狠狠撞在萧烨护体的空间屏障上!
嗤啦——!
令人耳膜生疼的锐利撕扯声响起!
那层扭曲光线的空间护盾,如同被巨力撕裂的帛锦,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萧烨的身体在双重夹击下彻底失去平衡,像一个被狂风卷起的稻草人,向后猛地倒飞出去!龙袍在气浪中被撕扯出无数碎片,身体狠狠砸向后方不远处的古老墓壁!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制,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在冰冷的墓穴空气中洒开一片妖异的血雾。
也就在这一刻,随着玉佩的彻底粉碎和那股毁灭性冲击的爆发——
体内那只与玉佩力量息息相连的母蛊,如同被剥去了最外层、困锁它无尽岁月的枷锁!
我清晰地听到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颤栗的尖啸!
被封印压制了整整五年的狂暴力量,再无阻碍,如同积压到极限的熔岩找到了最脆弱的突破口,彻底喷发!
狂暴!
纯粹的、撕碎一切的狂暴力量,从蛰伏的核心疯狂涌出,瞬间席卷全身!血管仿佛被无形撑大,力量奔涌咆哮!体内那些因蛊毒而留下的暗伤、迟滞、蚀骨般的隐痛,被这股洪流粗暴地冲刷、碾碎、涤荡!
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痛苦依旧存在,但在此刻,这痛苦本身都变成了力量燃烧的火种!
呼!
灼热的白气不受控制地从唇齿间喷出,在冰冷的墓穴里凝结成一瞬的云雾。身体深处仿佛有无数的枷锁在寸寸崩断,每断掉一根,便多出一分野蛮、恐怖的力量!
肌肉在微微震颤,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充盈到了极限!
我慢慢地抬起头。没有嘶喊,没有咆哮。
只有目光,锐利得如同方才刺破玉佩的那柄骨刃长兵!冰冷地穿透尚未散尽的玉屑血雾,钉在被震飞撞在石壁上、正挣扎着想要撑起的萧烨身上。
他嘴角的血迹殷红刺目,龙袍凌乱破碎,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痛苦和无法置信的骇然!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那柄形状狰狞、骨刃处正无声流淌着幽幽青芒的长兵。
力量在血脉中奔腾嘶吼,握着冰冷粗粝的暗金长柄的手,反而异常稳定。
这柄奇兵似乎也与体内解封的力量产生了奇异的共鸣,通体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在回应,又似在渴望痛饮。
一步。沉重的靴底踏碎了满地混合着血水的玉屑尘埃。
我拎着那柄似乎与我血脉相连的骨刃长兵,一步一步,朝着靠在残破墙壁上的萧烨走去。
鞋履碾过坚硬冰冷的地面,每一步都在死寂的皇陵深处激起沉闷的回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萧烨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布满厚厚尘埃的古老石壁上,一声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伴随着痛苦的咳嗽,嘴角的血迹蜿蜒流得更长。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龙袍破损,内里的护甲也显出裂痕,狼狈得全然失去了帝王的威仪。那双眼睛里,痛苦和惊骇如同墨汁滴入冰水般迅速蔓延开。
然而,当他抬眼看到我一步步逼近的身影,感受着我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锐利如刀锋的冰冷杀意时,那惊骇中猛地爆开一片更深的怒火!
贱人!!
他嘶声吼道,声音因为内腑受伤和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在空旷的墓室中空洞地回响。是你……一直是你!你折碎那镯子时……朕就该把你挫骨扬灰!
他试图撑着墙再次站直身体,帝王的傲慢被求生本能和更深的恐惧冲击得支离破碎,你以为……凭你……能敌得过朕的……
他的话语突然僵在喉咙里。那张惨白染血的面孔上,痛苦的表情骤然扭曲变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攥住了心脏!他腰腹猛地弯折下去,整个人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捅穿腹腔,抽搐着从墙壁滑跪在地!
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胸口和小腹位置,指骨发白,几乎要刺破龙袍!喉中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眼球痛苦地向上翻去!
我稳稳站在他面前丈许之地。他痛得如同虾子般蜷缩在地,身躯剧烈抽搐,每一次肌肉的痉挛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如同肺叶被拉风箱般粗重急促的嘶鸣喘息。汗水混合着污血,几乎瞬间浸透了他额前散乱的头发。
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手中的长兵拄在身侧冰冷的石地上,骨刃处流转的惨白寒光落在他扭曲的眉宇间。
体内的力量如同奔涌的熔岩,带着五年来积压的每一分恨意燃烧鼓噪。
他这撕心裂肺的剧痛,来源于我此刻体内澎湃震荡的狂暴之力,透过那双生蛊虫的共鸣,千百倍地加诸于他!当年冷月宫寒夜里的每一份煎熬,每一次毒发时被剥夺五感的窒息,此刻都原原本本,不,是以更为惨烈的方式在他尊贵无比的龙体上重现!
就在萧烨剧痛的顶点,他因极度痛楚而血丝密布的双眼翻起,怨毒地死死瞪向我,仿佛要将我的面容刻入地狱——忽然之间,他那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仿佛一股刺骨的、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流兜头浇下!
他浑身的抽搐猛地停滞,连粗重的喘息都刹那间堵死!整个身体僵硬如同冰封的雕塑,只有那双眼睛里,清晰的恐惧如同爆炸般瞬间填满了整个瞳孔!
那恐惧并非因为我,并非因为我手中的长兵!
他的视线穿透了我,死死地钉在我身后——更深处那座巨大、静默、似乎永恒的皇陵主墓室方向!
巨大的青金棺椁肃穆地停放在高台上,周围环绕着无数肃立无声的石人像和象征帝权的礼器,在恒定冷白的光线下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异动。
然而——
就在萧烨僵硬的、完全被恐惧攫住的目光注视下,我身后左侧不远处一尊静立千年的石人像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道雪白如鬼魅的身影。
秦晚芙!
她的裙裾不染尘埃,在陵寝幽冷的白光照拂下流淌着冰冷的微光,犹如一尊用最上等寒玉雕琢而成的神女像。
脸上的表情是彻底的空白,没有惊愕,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虚无。那双曾经清冷出尘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像是冻结了亘古星辰的寒潭。
她的目光先是在萧烨极度痛苦、崩溃扭曲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关切,唯有冰雕的冷和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觉察的……审视与剥离。
然后,那双足以冻结魂魄的眼睛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不是看向我,也不是看向那柄骨刃狰狞的长兵。
而是笔直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牢牢地钉在——我那空落落的左手手腕之上!
视线碰撞。
秦晚芙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但那冰冷目光所到之处,仿佛有看不见的、刺骨的锋刃穿透肌肤!
被她的视线凝住的手腕皮肤,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冰棱刺过,激起细密的刺痛感!像是被彻底剥开了所有伪装,直指灵魂深处的本源!
没有言语。她只是那样看着,看着那片空无一物、却曾承载过凤镯象征的手腕肌肤。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极速抽取,连光线都凝滞了几分,冰冷到让人窒息。
无声的杀机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体内躁动狂暴的力量瞬间如同遇到了宿敌,翻涌咆哮!那柄拄地的骨刃长兵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阵低沉而尖锐的嗡鸣!
秦晚芙的视线终于从那空落落的手腕移开,缓缓落在我手中的长兵上。她的眼神依旧冰冷空洞,但细看之下,仿佛有无数道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流光在其中以恐怖的速度推演、流转。
像是在解析面前这柄兵刃的本质。她雪白细腻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互相捻动,仿佛在触摸无形的咒弦!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冰刃刮骨寒意的笑声,突然从秦晚芙雪白柔美的唇角逸散出来。
她微微歪了歪头,这个本该天真或娇俏的动作,在她做来只有一种机械的、非人的诡异。那双冻结万物的眸子终于完全抬起,对上了我的眼睛。
以怨为火,点血为薪……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每一个字却都如同淬了万年玄冰的毒针,精准地刺向灵台!
本座还道……是何等秘宝破了天道印记……原来……
她雪色的指尖仿佛在空中虚虚拂过一道扭曲的纹路,竟是它……苏醒了啊……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身体深处某个被力量洪流暂时遮蔽的记忆闸门!
那段深埋于苏家血脉、最核心的禁忌传说!在无数先辈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中,被诅咒的、会为持有者带来反噬最终灭顶之灾的——上古凶兵·噬渊!
随着她话语落地,原本流淌在我体内的狂暴力量骤然一滞!像是奔涌的怒潮撞上了无形的冰冷礁石,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身体深处那只被解放的母蛊更是发出一声尖锐的惊悸嘶鸣!
而那柄被命名为噬渊的骨刃长兵,嗡鸣声瞬间变得凄厉、暴躁!仿佛被对方话语中的力量所牵引、所压制,暗金色的握柄瞬间灼烫如烙铁!
骨白色的刃锋剧烈震颤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青筋状暗红纹路骤然自刃身内部疯狂蔓延而出,如同痛苦挣扎的活物!
反噬!噬渊的反噬!血脉中的警兆疯狂尖叫!
这念头如同冰水浇头!
但下一瞬,所有的迟疑和惊恐都被更凶暴的怒火焚毁!五年屈辱,五年锥心!冷月宫蚀骨的寒毒!萧烨虚伪的承诺!青檀染血的后背!
老太监沾血的枯手!还有掌心那半片带来希望的灰石粒炸开的强光!
所有的画面、声音、气味、痛楚,如同爆裂的星璇在脑颅内轰然炸开!
朕的江山——
狂怒的低吼如同虎啸,从喉管深处撕裂而出!
不再是五年冷宫中虚弱嘶哑的女声,而是如同穿云裂石的金戈交鸣!带着滔天的血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