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夫裴照山,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求我救他唯一的儿子。
他不知道,
那不是病,
是我女儿禾禾临死前,未能哭尽的眼泪,未能喊出的诅咒。
而我,
我渡的不是病,是孽。
我收的不是钱,是债。
1
我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
他叫李伟,一家上市公司的中层,因长期婚内出轨而夜不能寐,总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以为是心脏病,辗转多家医院,耗费数十万,却查不出任何问题。
我让他躺在诊疗床上,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孤灯。
在他的视野里,我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心口。
但在我的世界中,我看到的,是一缕油腻的、带着铁锈和廉价香水混合气味的灰黑雾气,正像水蛭一样,死死吸附在他的心脏上。
我捻住了它。
那雾气在我指尖剧烈地扭曲、挣扎,发出一阵只有我能听见的,属于背叛与谎言的尖啸。
它不甘地盘绕,试图钻回李伟的身体,但我五指收紧,毫不留情地将它扯出。
转身,将这缕孽投入诊案后的鎏金铜炉。
滋——
炉底的符火瞬间蹿起,幽蓝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那缕背叛。
一缕腥甜中夹杂着悔恨的青烟袅袅升起,蛮横地钻入我的鼻腔。
男人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像一个溺水者终于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他大口喘息着,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
他惊奇地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块压了他三年的巨石,消失了。
神医!晏医生,您真是神医!他对我千恩万谢,临走时,在功德箱里留下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我喉头一阵剧烈的翻涌,胃里像是被那股腥甜搅得天翻地覆。
我冲进内室,对着水槽一阵干呕,强忍着用清水反复漱口,才勉强压下那份不属于我的心痛与愧疚。
我早已习惯。
我的能力,源自我女儿禾禾的死。
在她离世的那一刻,我在极致的绝望中,与某种冥冥中的规则立下了契约:我愿以身做渡口,以血为舟,承载世间一切罪孽,只为换取亲手了结那桩恩怨的权力。
自此,我便能看见这些无形的病,也能拔除它们。
但每一次拔除,那罪孽的滋味便会先在我身上过一遍。
我的身体,像一块处理废料的滤网,早已被他人的贪婪、嫉妒、背叛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沏了杯极浓的苦丁茶,才勉强压下那份不属于我的恶心。
现在,诊所里只剩我一人。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这个城市的罪恶。
砰——!
诊所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两个狼狈的人影裹挟着一身风雨,跌撞进来。
是裴照山的现任妻子,周倩。
她怀里紧抱着一个男孩,浑身湿透,昂贵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水,面色惨白如纸。
裴照山紧随其后,手工定制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被雨水黏在额角,满眼血丝,哪还有半分新闻上青年才俊的模样。
我的目光,径直穿透了他们的惊惶,落在了那个五岁的男孩,裴子昂身上。
在我的视野里,这个男孩的全身,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死死缠绕。
那黑气如活物般蠕动、翻滚,像一条巨大的、饥饿的蟒蛇,正一圈圈地绞紧,吞噬着他微弱的生命力。
它散发出绝望、痛苦、恐惧,以及无尽的怨恨。
这气息……
这气息,和我女儿禾禾临终前,一模一样。
黑气的根须,并非源自这个孩子,而是像一条无形的脐带,穿透了时空,遥遥指向城郊公墓的方向。
我女儿的墓地。
轰!
记忆的洪流瞬间决堤。
三年来,被我强行压在心底的画面,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恶鬼,在我脑中疯狂炸响。
妈妈……我好冷……
妈妈……救我……
妈妈……门为什么不开……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扑通!裴照山和周倩,在我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晏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子昂!周倩的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崩溃。
她大概是从哪个圈子里听说了我的神迹,将这里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裴照山抬起头,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写满了哀求与惊惶:晏医生,我求你,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给你!钱、公司股份……什么都可以!
一个完美的、通往地狱的剧本,在我脑中瞬间成型。
我笑了,好啊,我救。
裴照山和周倩脸上露出狂喜。
他们不知道,这不是福音。
这是清算的开场。
2
一辆黑色的宾利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刺耳的刹车声,蛮横地停在诊所门口,溅起大片污水。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貂皮、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女人,在保镖撑起的黑伞下,高傲地走了进来。
是我的前婆婆,秦岚。
她一身的珠光宝气,与我这间弥漫着药草和陈旧木头气味的诊所格格不入。
她甚至没看病床上气若游丝的亲孙子一眼,那双精明刻薄的眼睛,将我和这间诊所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
然后,她从爱马仕包里掏出支票簿,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开个价。她下巴高抬,语气里尽是施舍般的傲慢,一百万五百万只要你能治好我孙子,价钱随你填。
我看着她不语。
三年前,也是这张脸,在我抱着发高烧、浑身抽搐的禾禾,在她家别墅门外苦苦哀求时,隔着门禁对讲,冷漠地说:晦气!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想把病气过给我们家吗滚!
我无视了她和那本支票簿,目光冷冷地落在裴照山身上。
第一个方子,我的声音很轻,你,去门外守着。
裴照山愣住了:什么
就在屋檐下,我指了指门外那个积着一滩脏水的角落,跪着,守一夜,直到天亮。用你的诚意,为你儿子求条活路。
你!秦岚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儿子……
闭嘴。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一股无形的威压,随着我的话语散开,秦岚的声音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再理她,只是盯着裴照山,一字一顿:你儿子的命,在你手里。你的诚意有多少,他的命,就能留多久。
周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扑过去,抓着裴照山的胳膊:你听见没有!快去啊!你想害死儿子吗!快去!
裴照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在妻子的哭嚎和我的冷眼中,他站起身,一步步挪到了门外,在那个冰冷的雨夜里,在那滩肮脏的积水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我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他。
清算,开始了。
门外,裴照山跪得并不标准,更像是蹲着,重心都压在脚后跟上,以减轻膝盖的压力。
我能听见他压低声音接电话,即便在这种时候,他心里最重要的,依然是他的生意:……那个项目必须拿下!资金不够就去拆借!告诉他们,我明天就到!
也能听见他烦躁地拍打着手臂上的蚊子,低声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忏悔,只有为了达成目的而不得不忍受的屈辱、不耐烦,和纯粹为了应付差事的敷衍。
秦岚也走了出去,压低声音对他说话:装神弄鬼!你还真信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我们裴家面前造次等天亮我就找人来,把这破地方给封了!看她还怎么狂!
妈你少说两句!裴照山烦躁地挥挥手,周倩都快疯了!先熬过今晚再说!只要子昂能好,让她得意几天又怎么样!
他的妥协,不是为了赎罪,是权宜之计。
我坐在内室,听着这一切,与此同时,我能清晰地看到,那缠绕在裴子昂身上的黑气,因为吸收了门外裴照山散发出的怨恨与敷衍,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得到了滋养的藤蔓,更加兴奋地蠕动起来,甚至长出了一些新的、细小的触须。
我的诊所,也开始有了变化。
墙角的一盆绿萝,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卷曲。
这孽,在成长,在污染。
3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诊所的门被周倩猛地撞开,她的脸上写满了新的恐惧:晏医生!不好了!子昂他……他……
我走进病房,看到裴子昂蜷缩在病床最黑暗的角落,用被子死死蒙住头,任何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都会让他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尖叫。
他开始畏光,一如当年器官开始衰竭后期的禾禾。
哼敷衍的忏悔,只会换来加倍的苦果。
裴子昂的畏光症状,彻底捅破了周倩最后的心理防线。
都怪你!她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冲过去抓着跪了一夜、满身狼狈的裴照山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嘶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昨晚根本没有诚心!你心里还在骂她!是你害了儿子!是你!
裴照山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脸上满是疲惫和难堪:你疯了!我跪了一夜!
跪了一夜有什么用!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
我转身走进内室,避开这场闹剧。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涌上喉头,我急忙用手帕捂住嘴。
摊开手帕,一抹刺眼的殷红。
病孽的反噬,同样在折磨着我。
每一次引导,每一次清算,都在消耗我的生命。
但我不在乎。
我意识到,单纯的身体折磨,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不够。
必须用更精准的武器,刺向他们罪孽的根源,刺向他们最在意,也最不屑的东西。
我擦去嘴角的血迹,重新走回大堂。
争吵的两人瞬间安静,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第二个方子,孩子的病根在‘寒’,需至亲用‘暖’来化解。我平静地说。
裴照山和周倩眼中瞬间燃起希望。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那个一直冷眼旁观、满脸不屑的秦岚身上。
秦岚被我看得一愣,随即露出警惕和厌恶的表情。
我对她说:老夫人,你,必须亲手为孩子织一件毛衣。
什么秦岚尖声叫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织毛衣我这双手是用来签上亿合同、戴千万珠宝的,不是拿那些下等人玩意儿的!
我根本不理会她的咆哮,继续用那种耳语般清晰的声音说道:要用你最不喜欢的颜色,织成你最看不起的款式。
我顿了顿,看着她和裴照山瞬间变化的脸色,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就像……当年你从我女儿的遗物里,亲手烧掉的那件一样。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中了秦岚和裴照山。
两人的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那件灰色的、被禾禾穿得起了毛球的旧毛衣,是我一针一线,亲手为她织的,是她最喜欢的衣服。
禾禾死后,他们嫌晦气,连同她所有的玩具和衣物,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亲眼看着秦岚,捏着一根铁钳,将那件烧得焦黑的毛衣,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垃圾桶。
我的一句话,撕开了他们尘封的罪证。
4
秦岚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周倩近乎癫狂的哀求和裴照山沉重的目光下,她被迫开始了人生中最屈辱的工作。
在裴家的客厅里,她笨拙地摆弄着两根冰冷的织针和一团死气沉沉的穷人灰毛线。
第一针下去,就扎破了她保养得宜的食指。
啊!她尖叫一声,把东西狠狠摔在地上,嘴里咒骂着:晦气!真是晦气的东西!
周倩默默地捡起毛线和织针,用纸巾擦干净,重新放到她面前,眼神执拗而疯狂。
秦岚只能咬着牙,继续穿针引线。
她的动作充满了烦躁和厌恶,嘴里总是不停地念叨着: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有的人生来就是享福的命,有的人就是受苦的命……谁让她自己没那个福分呢……
她在为自己的冷漠和残忍,寻找一个名为命运的借口。
她织进去的每一针,都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与此同时,我给了周倩一个新的任务。
从今天起,每天给孩子朗读这本故事书。我递给她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童话书,《星星的眼睛》。
那是禾禾生前,最喜欢听的故事。
每天晚上,她都要听着这个故事才能入睡。
奇迹发生了。
在故事声中,原本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裴子昂,竟然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个发现让裴照山和周倩欣喜若狂。
他们看到了虚假的希望,对我产生了真正的敬畏,以为我的方法真的奏效了。
几天后,秦岚带着那件针脚歪扭、充满了怨气的灰色毛衣,来到了忘忧堂。
周倩欣喜地跑来告诉我:晏医生,真的有用!毛衣也织好了,是不是等他穿上,就能痊愈了
我看着她脸上那不真实的希望,面无表情地回答:药引,还没到火候。
我能看到,那件毛衣上,缠绕着比之前更浓郁、更恶毒的黑气。
而诊所里,那盆枯死的绿萝旁,墙壁上甚至渗出了一片水渍状的、灰色的霉斑。
这孽,正在酝酿一场更猛烈的爆发。
我看着秦岚,说:别忘了,毛衣的最后一针,必须由您亲自送到这里,当着孩子的面,缝上。
她没听出我话里的潜台词。
仪式,必须完整。
罪人,必须亲临现场,才能迎来最终的清算。
5
一周后,秦岚带着那件丑陋的毛衣,来到了忘忧堂。
她把毛衣像垃圾一样扔在桌上,语气冰冷:好了!现在可以了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周倩小心翼翼地将毛衣给裴子昂穿了上去。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裴子昂甚至睁开了眼,虚弱地看了看周围。
裴家人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秦岚的嘴角,也勾起一抹也不过如此的轻蔑笑容。
还差最后一针。我将一根穿着灰色毛线的针,递给了秦岚。
秦岚厌恶地接过,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她捏着针,胡乱地在毛衣的领口处,扎下了最后一针。
就在针尖穿透毛线的那一瞬间——那件毛衣上积攒的所有怨毒,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轰然爆发!
啊——!
裴子昂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双眼猛地翻白,小小的身体在床上弓成一个恐怖的角度。
然后,他张开了嘴,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稚嫩又充满无尽绝望的童音,对着秦岚的方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声音,是禾禾的!
奶奶……我冷……
开门……求求你开门……
为什么不开门……我好难受……奶奶……开门啊……
他哭喊着,小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拍打着。
轰隆!
这句来自亡魂的呓语,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诊所里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裴照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秦岚则是一脸极致的惊恐,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墙上,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活见了鬼。
这句呓语,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听到这句让我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哭喊,我的精神防线也彻底崩溃了。
女儿临死前在冰冷走廊里苦苦哀求的无助画面,和眼前裴子昂痛苦扭曲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痛苦和复仇带来的罪恶感,像两只巨手将我撕裂。
我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然而,就在我即将被黑暗吞噬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将我混沌的意识震醒。
是裴照山,他被儿子口中那句尘封的话语彻底击垮了。
他冲过去抱住儿子,再回头看看旁边那个一脸惊恐和冷漠的母亲,多年来自欺欺人的堤坝轰然决堤。
他第一次,对着他的母亲,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妈!他双眼赤红,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声吼,不是表演,不是敷衍,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真正悔意的质问。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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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裴照山的这声怒吼,我眼中,那缠绕在裴子昂身上的浓郁黑气,竟在瞬间,变淡了一些!
虽然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见!
倒在地上的我,在剧痛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变化。
一道闪电划破我脑中的混沌,我……明白了。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抑制这纠葛的,从来都不是折磨,而是忏悔,是来自罪人灵魂深处,最真诚的忏悔!
我的清算,不是为了折磨他们的肉体,而是为了逼他们……直面自己的灵魂!
这个顿悟,像一道微光,照进了我濒临崩溃的黑暗世界,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6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抬起头时,我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复仇者的冰冷,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神性的威严。
我一步一步,走向彻底崩溃的裴照山。
我看着他的眼睛,吐出了四个字:裴照山,好久不见。
裴照山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周倩也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
他指着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是……晏秋声
我笑了:是啊。我是晏秋声。我回来,向你们讨债了。
信息炸弹轰然引爆,我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清算必须继续。
我开始叙述,叙述禾禾生命最后二十四小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下午,禾禾开始发高烧,39度8……
我说出发高烧,裴子昂的身体瞬间滚烫如火。
我带她回家,想让妈开门,让我们先进去。但你们,把门反锁了。
我说出反锁,裴子昂开始剧烈地呼吸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在门外求了半个小时,禾禾在我怀里,哭着说她冷。门内,没有一点声音。
我说出冷,裴子昂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皮肤上出现大片紫绀。
最后,她是在天亮的时候,在我怀里,慢慢停止呼吸的。
我每说一句,裴子昂的身上,就精准地复现出一个对应的症状。
我在用最残忍的方式,进行一场公开的、无法辩驳的宣判。
恶魔!你这个恶魔!秦岚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看着她:我不是恶魔,秦岚。我只是个信使,替你们的罪孽,送来它迟到的回响。
我的话,彻底击溃了最后一个旁观者。
周倩跪在地上,转向裴照山,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质问:她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的儿子……是在替你的女儿……替你们家……受罪
7
诊所内,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我开口,我给你们最后一个选择。第一,让你无辜的儿子,继续替你和你母亲受过,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就像我的禾禾一样。
周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死死地抱住儿子。
要么,我的手指,准确地指向裴照山,由你,罪孽的源头之一,来完整地承接这份痛苦。用你的命,换你儿子的命。
裴照山的脸色惨白,汗水从额头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看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又看看旁边还在疯狂咒骂的母亲,最后,看向眼神平静的我。
懦弱、自私、愧疚、恐惧,还有那被深埋的父爱,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战。
裴子昂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终于,噗通一声,裴照山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吼声:我来!我来还!是我对不起禾禾……是我没保护好她……是我狼心狗肺!我来还债!!
他用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血,从他的额头渗出,和眼泪混在一起。
这是他迟到了三年的忏悔。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我抬起双手,虚按在裴子昂的上方。
那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病孽,因为裴照山真心的忏悔而有所松动,被我硬生生地剥离出来,在我掌心汇聚成一个充满了痛苦、怨恨和哀嚎的黑色能量球。
这能量球在我掌心疯狂挣扎,它已经被喂养得太强大,甚至有了自己的意志。
它拒绝离开裴子昂这个年轻鲜活的宿主,甚至想反过来攻击忏悔后变得脆弱的裴照山。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反噬我,禾禾临死前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我的喉咙,但我死死撑住,与这团孽进行着意志的对抗。
我必须为它找到真正的归宿。
就在这时,我与孽的连接中,一股庞大的信息流,随着它的挣扎,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那不是禾禾的记忆,而是一段更久远、更尘封的画面!
画面中,一间老旧的屋子里,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哮喘急性发作,绝望地拍打着被反锁的房门:姐……开门……救我……药……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时的秦岚,她的眼神冰冷、麻木,甚至带着窃喜。
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门内的拍门声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消失。
因为妹妹死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就都属于她一个人了。
轰——!
看完这段被我从孽的深处强行撕扯出的画面,我如遭雷击,但随即,一切都通了。
我看着在地上被黑气吞噬的秦岚,向已经惊骇到失语的众人,揭开了最终的真相。
原来……这‘病孽’,从一开始,就不是因我女儿而起的。它在你们裴家的血脉里,已经流淌了数代!
我指向因为真相败露而瘫软在地的秦岚:她,才是这个纠葛真正的‘宿主’和‘激活者’!从她见死不救的那天起,这份罪孽就缠上了她。但她心肠够硬,所以纠葛无法直接侵蚀她,只能转嫁给血脉中更弱小的下一代!她的妹妹,我的禾禾,你的子昂……他们都只是被她转嫁了痛苦的,无辜的‘偿债者’!
终极真相,揭晓。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个人复仇,这是一场跨越了数十年的,罪孽的因果循环。
而今天,我将亲手为它画上句号。
我怒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掌心那团失控的、咆哮的黑球,狠狠地按进了旁边那个还在尖叫咒骂的秦岚体内!
8
啊——!!!秦岚发出了撕裂般的惨叫!
黑气如饿虎扑食,瞬间将她整个人吞噬。
几代人积累的病孽与痛苦,尽数灌入了它的源头。
她不再惨叫,只是躺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中交替闪现着她妹妹临死前的窒息、我女儿被关在门外的冰冷、裴子昂这段时间的恐惧……所有的痛苦,在她身上形成了一个永恒的闭环。
她疯了。
将永远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地狱里,日日夜夜,直到生命终结。
随着罪孽的回归,裴子昂身上的黑气彻底消散了。
他滚烫的体温退去,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睡得无比安详。
裴照山呆呆地看着疯掉的母亲,又看看怀中得救的儿子,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虽然活了下来,但余生,都将在对女儿和儿子的无尽忏悔中度过。
与此同时,我感到身上某种沉重了三年的枷锁,啪的一声,断了。
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纠缠我无数个日夜的痛苦回响,如同潮水般,从我的身体里退去。
我眼中的世界,第一次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心中没有复仇成功的狂喜,也没有宽恕之后的释然,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旷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们之间的因果,已经彻底了结。
我走出了忘忧堂,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9
数月后。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
一个穿着蓝色小T恤的男孩,在我面前不远处啪叽一声摔倒了,膝盖磕破了皮,放声大哭。
他的母亲匆匆跑来,一边扶起他,一边嘴里不耐烦地抱怨:跟你说了别跑!看,新买的裤子又弄脏了!
那一瞬间,我依然能模糊地看到,一丝极淡的、代表着厌烦的灰气,从那位母亲身上一闪而过。
我的能力,并未完全消失。
或许,它已经和我融为一体。
但我只是微微一笑,选择了无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水果糖,走上前,蹲下身,温柔地将男孩扶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不哭不哭,男子汉,要勇敢哦。
我将那颗糖,剥开糖纸,放进了他的手心。
孩子愣愣地看着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他接过糖,放进嘴里。
甜味,驱散了疼痛。
他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缺了颗门牙的笑脸。
我也笑了。
那是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的微笑。
忘忧堂前,再无旧梦。
命运替我完成了最公正的清算,而我,在凝视过最深的深渊之后,最终,选择了拥抱人间的阳光与温暖。
这就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