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是最刺激,也是我最大胆的一年。许是因为知道与他相见的日子在不断减少,未来也许我们就会成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还好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九月的阳光把教室晒得像个蒸笼,后排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切割着光柱里浮动的粉笔灰。我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滚烫的耳廓——又在看他了。
他坐在斜后方第三排,背挺得笔直,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阳光从他右侧的窗户斜照进来,给半张脸镀上金边,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正在解数学题,握笔的指节微微凸起,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混在全班的翻书声里,居然格外清晰。
林微,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画前桌的苏瑶戳戳我的后背,我猛地回神,发现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被我盯出了个洞。
啊……我看看。我慌忙收回目光,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刚才他好像抬了下头,不会是发现我在看他了吧
(画外音:后来他总笑我,说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觉得我眼神不对劲,像只偷偷打量猎物的小松鼠。我红着脸反驳,他却捏捏我的耳垂,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故意把练习册摊得那么开)
班主任拿着座位表走进来的时候,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吊扇的轴承响。按成绩排座位,念到名字的同学依次入座。他推了推眼镜,开始念名单。
我的手心沁出冷汗,铅笔在指间转得飞快。苏瑶被分到了第二排,我攥着书包带站起来,听见自己的名字:林微,第三排靠窗。
谢天谢地,不是最后一排。我走到座位旁,刚放下书包就忍不住回头——他居然被分到了斜后方,隔着一条过道,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我用余光捕捉到他的一举一动。他正低头整理书本,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赶紧转回身,假装研究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耳朵却像被热水烫过一样。
【还好,至少抬头能看见他的发顶。】我用指甲抠着桌角的木纹,【他的头发好像比暑假短了点,是不是去剪了发质看起来软软的,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呸呸呸,林微你在想什么!】
第一堂数学课,我翻遍了笔袋都没找到圆规。早上出门太急,把它落在书桌上了。老师在讲台上敲着黑板:这道立体几何题,必须用圆规画辅助线,都动起来!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指尖把笔袋翻得乱七八糟。就在这时,一本银色外壳的圆规轻轻落在我的桌角,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咚。
先用我的。
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冰镇汽水气泡炸开的声音,凉丝丝地钻进耳朵。我猛地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的眼睛,瞳仁是浅褐色的,睫毛又长又密,眨眼时像有蝴蝶在扇动翅膀。
谢……谢谢。我结结巴巴地接过圆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上来,我嗖地缩回手,圆规差点掉在地上。
他挑了下眉,没说话,转回身去了。我捏着那支圆规,金属外壳还留着他的温度,低头时突然发现,自己的练习册右上角,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笑脸,用铅笔描的,歪歪扭扭,像个没长开的花苞。
那天的圆规我没敢立刻还。早读时他被同桌拉着讨论昨晚的球赛,课间他去走廊接水,午休时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直到放学铃响,我抱着圆规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背着书包和同学说说笑笑地离开,心里空落落的。
【明天一定要还给他,顺便说声谢谢。就说……就说你的圆规很好用。会不会太傻了】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没人管的小狗。
第二天早读,我攥着圆规的手心全是汗。他一进教室,我就想把圆规递过去,可他刚坐下就被前桌的男生按住肩膀:哎,昨天那场球你看了吗最后那个三分绝了!
他笑着点头,侧过身去跟人聊球赛,后脑勺对着我。我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圆规在笔袋里进进出出,像只不安分的小兽。
整整一上午,那支圆规始终没送出去。直到午休,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趴在桌子上睡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圆规轻轻放在他的桌角,刚要转身,他突然闷哼一声,抬起头。
没……没找到机会还你。我的舌头打了结,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带好像松了。
留着吧。他揉着眼睛坐直,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我那儿还有一个。
啊我愣了一下。
备用的。他指了指自己的笔袋,拉链半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文具。
我胡乱点了点头,转身跑回自己的座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直到下午第一节课,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笔袋那么瘪,怎么可能装得下两支圆规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老师突然抽查文具。我看见他站在走廊里罚站,背挺得笔直,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像幅沉默的画。我趴在窗台上看了整节课,心里又酸又软,像含着颗快化的糖。下课铃响时,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居然还朝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我吓得赶紧缩回头,脸烫得能煎鸡蛋。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好像多了条看不见的线。他会在我卡住物理题的时候,把练习册摊在过道边,刚好露出解题步骤;我会在他忘记带课本时,把自己的往他那边推,直到两本书的边缘轻轻贴上。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我的物理卷上多了个鲜红的叉。班主任在讲台上点名批评:林微,这道动量定理的基础题都能错,太不应该了!
我低着头,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放学时,他在走廊叫住我,手里捏着我的物理卷子。
这里。他的指尖点在错题上,动量定理的公式记错了,应该是mv1
-
mv2
=
Ft。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我的卷子时,我盯着他的指甲盖——修剪得很整齐,月牙白很明显。听懂了他抬头,呼吸轻轻扫过我的额角,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嗯!我猛点头,感觉脸颊快烧起来了。他忽然伸手,把我被风吹乱的刘海捋到耳后,指尖的温度像羽毛一样轻。
下次仔细点。
那天晚上,我把那道题抄了二十遍,每遍都故意写错同一个步骤。
十一月的风带着凉意钻进教室,早读时总能听见窗外的落叶声。他开始在课间去操场跑步,回来时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有次他经过我的座位,我听见苏瑶跟同桌说:你看他跑步的样子,是不是很像灌篮高手
我没敢接话,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打篮球的小人,球衣号码写的是他的生日——上次偶然瞥见他的学生证,居然记住了。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很快蒙上一层白雾。我喜欢在上面画小老虎,画得四不像,耳朵大得像兔子。他总在旁边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画的是猫还是老虎有次他凑过来,呼吸在玻璃上呵出个小雾团。
老虎!我急得辩解,伸手想去擦,他却突然按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隔着校服袖子都能感觉到温度。我僵在那里,看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在我画的老虎旁边,画了只圆滚滚的兔子,耳朵长到快耷拉下来,眼睛是两个小黑点。
这样才配。他说。
玻璃上的雾气被我们的呼吸熏得更浓了,我看着那只歪兔子,突然觉得暖气好像太足了,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热。上课铃响时,他收回手,我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平安夜前一周,班里开始流行送苹果。苏瑶拉着我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货架上的彩纸闪得人眼睛疼。要红色的,她拿起一张金粉撒满的彩纸,寓意红红火火,考个好成绩。
我选了张淡蓝色的,上面印着星星图案。回到家,我把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苹果包了三层,最里面塞了张写着考试加油的小纸条,字迹练了十遍才敢写上去。
晚自习结束时,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假装整理错题本,眼角的余光却盯着他的动作。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也故意慢腾腾地装书,把笔一支支插进笔袋。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亮了又灭,橘黄色的光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快到楼梯口时,我深吸一口气,把苹果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林微!他在后面叫我。
我停住脚,听见他的脚步声追上来。他手里举着个小盒子,深蓝色的,上面系着银色的丝带。给你的。他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说话时不敢看我的眼睛。
谢……谢谢。我接过盒子,感觉手心沉甸甸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条终于敢缠绕的藤蔓。
路上小心。他说。
你也是。
我走到楼下,忍不住回头,看见他还站在楼梯口,手里捧着我送的苹果,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冷风灌进领口,我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支钢笔,笔身上刻着我的名字缩写LW。笔尖闪着银色的光,一看就很贵。我握着钢笔在草稿纸上写他的名字,写了满满一页,又赶紧擦掉,怕被妈妈看见。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缩写这支笔一定很贵,他是不是攒了很久的钱明天一定要告诉他我很喜欢。】我把钢笔放进笔袋最深处,枕着它睡觉,连梦都是甜的。
从那天起,我用那支钢笔写所有的作业和试卷。每次下笔,都觉得像是在和他对话。他好像也特别喜欢我送的苹果,第二天我看见他的桌角放着那个淡蓝色的彩纸,叠得整整齐齐,像朵没绽开的花。
一月份的期末考来得很凶,教室里的倒计时牌变成了鲜红的数字——150天。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埋在试卷堆里,连呼吸都带着紧绷的节奏。我们很少再说话,却总有默契。他会在我打瞌睡时,用笔杆轻轻敲我的后背;我会在他咳嗽时,悄悄把润喉糖放在他的桌角。
有次晚自习,我趴在桌子上刷题,突然觉得后颈一凉。抬头看见他举着瓶冰镇矿泉水,正对着我笑。醒醒,他把水放在我手边,还有最后一套卷子。
那瓶水我没舍得喝,一直放到第二天早上,瓶身凝满了水珠,像撒了层碎钻。
冬天的雪来得悄无声息,早上进教室时,发现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他来得很早,正在用手指在雪上写字。我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他写的是加油两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早。他转过头,睫毛上还沾着雪粒。
早。我把保温杯放在他桌角,热的,红糖姜茶。
他愣了一下,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我的,像触电般缩了回去。那天的姜茶,他喝了整整一杯,连杯底的姜片都嚼着吃了。
三月的风带着暖意钻进窗户,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两位数。校园里的玉兰花全开了,白得像云。我们开始在晚自习后一起走一段路,从教学楼到校门,不过五百米,却总走得很慢。
你想考哪所大学有次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突然问我。
南方的吧,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听说那里冬天不冷。
嗯,他点点头,我也想考南方。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假装看玉兰花,花瓣落在肩头,像只白色的蝴蝶。
模拟考越来越密集,试卷像雪片一样飞来。他的数学成绩始终是全班第一,我的语文作文总能被老师当范文念。我们开始交换错题本,他的本子上字迹工整,思路清晰;我的本子上贴满了便利贴,写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联想。
你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他指着我写的三角函数像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下次我试试这么记。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能一直这样和他并肩走着,就很好。
五月的阳光开始变得毒辣,教室里的吊扇转得飞快,还是挡不住热气。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个位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却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决绝。
最后一次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愿望,贴在教室后面的心愿墙上。我写的是希望我们都能去南方,偷偷看他的,发现他写的是希望她的愿望能实现。
高考前一天,教室里格外安静。大家互相在校服上签名,笔尖划过布料的声音里,藏着告别的味道。他拿着笔走到我面前,校服后背已经签满了名字。
给。他把笔递给我。
我握着笔,在他的校服左胸口,小心翼翼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的墨晕开一点,像颗小小的心。他在我的校服上写了加油,旁边画了只兔子,和冬天在窗户上画的那只很像。
明天别紧张。他说。
你也是。我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好像落满了星星。
高考那天,阳光灿烂得晃眼。进考场前,他在人群里找到我,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拧开了。
我接过水,指尖碰到他的,感觉比当年第一次借圆规时,稳了很多。加油。我们异口同声,然后都笑了。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放下笔,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觉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走出考场,我在香樟树下看见他,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准备起飞的鸟。
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又一次异口同声。
你先说。他往后退了半步,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衣角,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喜欢你。从……从你借我圆规那天起。
他突然笑出声,上前一步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却格外清晰:巧了,我也是。从你在我练习册上画笑脸那天起。
香樟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整个夏天都喊出来。我埋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突然觉得,那些藏在高三时光里的小心思,那些被蝉鸣淹没的悸动,那些在草稿纸上写了又划掉的名字,都在这一刻,有了最圆满的答案。
(画外音:后来我们真的去了南方,在同一所城市读大学。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回高中看看,走在当年的走廊里,他总说能听见蝉鸣里,藏着我偷偷看他的心跳声。那支圆规我还留着,银色外壳上的划痕,像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不那么平整,却每一步都闪着光。)
番外
大学报到那天,南方的阳光带着潮湿的热,香樟树叶在行李箱上投下斑驳的影。我站在宿舍楼下核对信息,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需要帮忙吗,林同学
回头时,他正拎着两个大箱子站在逆光里,白T恤被晒得微微透明,额前的碎发沾着细汗。你怎么在这我惊得后退半步,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差点飞出去——我们明明报的不同校区,相隔三站路。
哦,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弯腰时露出清晰的锁骨,我申请了跨校区选课,以后每周能来三次。
后来才知道,哪是什么跨校区选课。他为了能常来我这边,硬生生把专业课调到了周末,每周三晚上坐一小时公交过来,就为了陪我在图书馆自习到闭馆。
我们的大学第一次约会,是在校区外的小吃街。他排队买章鱼小丸子时,我盯着他的侧影发呆——比高三时高了些,肩膀也宽了,可转笔时食指微弯的弧度,和当年在教室里一模一样。想什么呢他递来一串糖炒栗子,纸袋还冒着热气,刚出锅的,你上次说想吃。
栗子是剥好的,圆润地躺在纸袋里。我捏起一颗塞进嘴里,甜糯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高三平安夜,他也是这样,把苹果洗得干干净净,连梗都削掉了。
(画外音:后来他总说,我吃栗子时眼睛亮得像偷到糖的小孩。其实我没告诉他,不是栗子甜,是他指尖的温度,比糖还暖。)
大一下学期的某个雨夜,我发烧到39度,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宿舍楼道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手里攥着退烧药,头发滴着水,睫毛上挂着水珠。苏瑶说你不舒服。他把药递给我,掌心烫得吓人,我跑过来的,公交停了。
三站路,他跑了四十分钟,球鞋里能倒出水来。我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突然说不出话,只能拉着他的手腕往宿舍里拽。他坐在椅子上喝热水时,我蹲在地上给他脱鞋,发现他的脚后跟磨出了血泡。笨蛋。我声音发紧,眼泪啪嗒掉在他的裤脚。
没事。他笑着揉我的头发,和高三时在走廊里一样,你好起来就行。
那夜他没走,趴在我的书桌前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羽毛。我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高三时他总帮我解物理题的样子,突然明白,有些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从来没变过。
大二那年冬天,我们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KTV包厢里暖烘烘的,苏瑶举着话筒唱《那些年》,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他突然牵住我的手,掌心温热,在我耳边说:出去走走
操场的雪刚化,草坪湿漉漉的。我们坐在当年的看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上面刻着只小兔子,耳朵歪歪扭扭的。高三冬天,在窗户上画的那只。他把戒指套在我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送给你。
我摸着戒指上的纹路,突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他在香樟树下抱住我时,白衬衫上沾着的玉兰花瓣。原来有些心动从来不是突然发生的,是从借圆规时的犹豫,是在窗户上画兔子时的紧张,是把苹果包三层彩纸时的郑重,一点一点,攒成了漫长的喜欢。
(画外音:那枚戒指我戴了很多年,后来换了婚戒,也舍不得摘。他总笑我念旧,却在每个冬天,都往我口袋里塞暖手宝,说兔子不能冻着。)
毕业那天,我们在大学的香樟树下拍了合照。他穿着学士服,我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那支高三时他送的钢笔,笔身上的LW已经磨得浅了。去领证吗他突然低头问我,眼里的光和当年在考场外一样亮。
民政局门口的梧桐叶绿得发亮,他握着我的手填表格,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让我想起高三教室的夏天。拍照时,他偷偷捏我的脸,摄影师说靠近点,他突然低头亲了我的额头,快门咔嚓一声,把我们的笑定格在那一瞬间。
婚后的日子像杯温吞的蜂蜜水,甜得恰到好处。他在设计院画图到深夜,我总会留一盏玄关的灯,桌上放着温好的牛奶——就像高三时,他总在我刷题到凌晨时,悄悄放颗糖在我的笔袋里。
有次他出差,我整理书房时翻出那个铁盒子,里面装着高三的圆规、褪色的便利贴、还有他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最底下压着张电影票根,是高考结束那天看的《那些年》,座位号连在一起,背面有行小字,是后来补写的:她穿白裙子,像夏天的风。
手机突然震动,是他发来的视频通话。镜头里他站在异乡的街头,身后是亮闪闪的霓虹灯。在干嘛他笑着问,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温柔。
看旧物。我举着票根给他看,这个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笑意,那天你哭了,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兔子。
我才没哭!我红了脸,却忍不住笑。
好好好,没哭。他妥协着,等我回去,带你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还买爆米花,要甜的。
挂了电话,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那支旧钢笔还在笔筒里。我突然想起高三的某个午后,他趴在桌上睡觉,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我的练习册上,像只守护着我的大兔子。
原来最好的爱情,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是把十七岁蝉鸣里的心动,酿成二十岁图书馆的并肩,三十岁餐桌上的热汤,是当年借你的那支圆规,画了个圈,把我们圈进了往后余生的每一个夏天。
(画外音:现在儿子总问,爸爸妈妈当年是怎么认识的。他会把圆规递给儿子,说是这支笔牵的线。我看着他教儿子画兔子,突然发现,有些温柔会遗传,就像他眼角的笑,和当年在窗户上画兔子时,一模一样。)
周末的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他还在熟睡,手臂牢牢圈着我的腰。我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想起他昨天炖的排骨汤,想起他把剥好的栗子放在我手心,想起高三时那支带着他体温的圆规——原来所有的甜,都藏在这些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像夏蝉的回声,轻轻巧巧,却能绕着岁月,响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