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从一个医药世家大少爷身上穿到了一个少爷身上。
一睁眼就是尸横遍野,随便一摸就能摸到不知谁的断肢残臂。饶是我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救治伤兵,此时空气里几乎凝结成实质的血腥气还是让我一阵反胃。
挣扎着将手从不知道谁的身下抽出来,随手抹掉了快流进眼睛里的血,这才看彻底看清楚四周的样子。
原来我身上还压着一具尸体。怪不得这么沉。我搂住尸体的腰,想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放下去,一摸,一手软烂的黏腻。
我熟悉这手感。父亲曾经救助过一个被炸药炸伤后侥幸存活下来的人,面向炸弹的那一侧几乎没一块好肉,我帮着父亲给那病人换药时,几乎不敢用力。
被炸的这么惨啊……
即使知道这是具尸体,我也忍不住收了力。轻轻将这具尸体额前沾满血块的碎发撩开,是一张还算清秀的脸。看不太清五官,但我莫名觉得这会是一张很漂亮的脸。
忽的,那张漂亮的脸皱起了眉。原来还活着吗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大抵也活不久了。
我感受了一下我自己身体上的状况,我的后腰插入了一块相当尖锐的石子,也需要立刻处理。
我与父亲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不是圣人,救不了的人就果断放弃。生死各有命。
我将身上这具尸体轻轻搬开,小声的对他说了句安息,而后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这大片的尸骸离开了。
心脏莫名的抽痛。
许是第一次见这般惨烈的景象,从小耳濡目染的医者仁心在作祟吧。
好啦,好啦,不痛啦,你看这么多的人,你是医生你又不是神,怎么救的过来的啦对不对……
我拍着自己的心脏,笑着安抚。往常我的身体都可吃我这一套了,今天却不知怎么的,我笑着笑着,便掉下了泪来。
军营的人都好奇怪。自家将军出门打仗回来就会医术了问都不问一下的吗亏他还按照话本里写的编了一整套的机遇获得指南,搞的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还有诶,为什么他们所有人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节哀节什么哀哦但不还是打赢了吗战场死人不该是家常便饭吗次次都要我节哀,那我这个做将军的不得一年到头都得守着战士们的灵堂,日日戒荤腥了诶他们不会说想偷偷克扣我饮食吧
哦,误会了,是我的副将死了。他们这个态度,我的副将应该是我很好的兄弟吧,但我一个才刚刚占据这个身体都孤魂野鬼,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哀悼,我也实在是难以哭出来。
罢了罢了。
我向他们摆了摆手,故作高深: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必感怀,人各有命。
他们有点犹豫的看了看我,退了出去。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被我的超前思维震撼到了吗不应该啊这个时代和我的时代看着还怪近的呢。
我躺在将军营帐,发着呆。突然一个名字到了我嘴边,我啊了半天,却突然想不起来那个名字了。心里突然烦躁的要命。
我步出营帐,席地而坐,看那边塞的星空。
从战场回来,我的心里便一直有一个念头,告诉我要找一个人。应该是将军的残念。
我也是真服了呀兄弟,我占了你的身体,我帮你找个人这没什么大事,但你倒是给提示给的明确一点啊
刚刚那嘴边的名字应该就是将军要找的人。
阿什么呢……
我盯着头顶的星空发呆。面前的火堆灭了有一会了,我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烤红薯的味道。啧,谁这么大胆,将军营帐前偷烤红薯勾引将军,完事还不请将军吃一个。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摸向了那个残火堆。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了。被夜色浸的冰凉,不可能有人在这刚吃完烤红薯。
是我饿昏头了吗
下意识的扭头,发现身边空空荡荡。茫然的转身,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
算了,睡一觉就好了。
我这样想着,慢慢的,披着塞外的星空,回了营帐。
我回城了,骑在马上,一身轻甲,万人空巷。
这仗打的着实惨烈,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我们拿回了匈奴手中的大片土地,以后对方怕是也不敢轻易再来犯。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跟成亲似的。
我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后,又是一笑。我能跟谁结婚连大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但手却下意识的往身前一拢,拢了个空。
见了鬼了,我一个人骑的马,我还想摸到谁
是将军的肌肉记忆吗这么亲密的同驾一马,那估计就是将军的小情人了。
唉!也是个痴情种。自己的魂都没了,还想着要找媳妇呢。
也不知究竟是何等大美人,竟然让将军都流连忘返。
一定是又可爱,又坚韧,还喜欢闹点小脾气。经常很贪吃,但也总是记得分给将军一口吃的……
想着想着,突然鼻头一酸。不是我不会是要哭了吧!不行不行快打住,百姓都看着呢,太丢人了!
我在心里唾弃着这将军一想到小情人就娘们唧唧的,一边面上端着一片风平浪静,微笑着向两侧的百姓招手。
我回家了。
皇帝体恤我在外征战辛苦,特给我批了一个月的假。
我想着副将好歹也是原身的兄弟,便命人在自家后院,为副将设立了一个衣冠冢。
在家体验了两天吃喝不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我决定起床找点事做。
将军要找人,虽然不知道将军本人的魂儿究竟去了哪里,但我毕竟占着人家的身子,还是要帮忙完成他的遗愿才是。
我真是个大善人啊。
我屏退下人,独自一人来到书房,一个人翻箱倒柜。
嚯,一张给赏赐的圣旨;嚯,又一张……满满一柜子的圣旨,简单看了两眼,全是圣旨。这大兄弟可以啊,有够优秀的。
这将军还是我本家呢,也姓林,叫林泽戟,我叫林景桓,跟一家人似的。
不过这个时代跟我的应该是同一个时空吧,为什么我从没听到过这号人物我消息有这么闭塞吗不应该啊……
我伸手继续翻找着,在书桌右手边的抽屉里,往上一摸,顶开了一个暗格。
嘿,不愧是我,就是聪明!
我将暗格里带东西取出,触感莫名熟悉。
我低头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
是我的玉佩。我的。不是林将军的。
是父亲用顶好的暖玉亲手给我刻的,上头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景字。
为什么……
大脑里忽的闪过许多片段,我却一个也捕捉不到。心脏抽疼的让我两眼一黑,死死撑着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我是林家的少爷,穿到了这个将军身上,但这个将军却有我的玉佩……我姓林,将军也姓林……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翻看他桌上的东西。一封封圣旨被我重新打开来看了一遍。
忽的,我怔住,眼前的圣旨验证了我不可思议的猜想。
将士林景桓,战功显赫,智勇双全,封为护国大将军,赐字泽戟……将士苏喻,封为副将……
我不自主的抚摸着圣旨上苏喻的名字,阿喻……
阿喻!
一张明媚的笑脸浮上心间,却又快速的被抽干生机,成了张令人一眼生怖的,沾满鲜血的将死的脸。
刹那间我的周身突然被抽干了气力,两眼一昏,便倒在地上。双眼迷蒙间看见了不知何时散落到地上的一封封书信,落款人,阿喻。
父亲,学医救不了人。
林景桓为最后一位病人施好了针,沉默的走到父亲跟前。
那位病人,以及这营帐内的所有病人,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缺胳膊少腿,几乎没了人样,在病床上痛苦的蠕动。
战争不停,这样的场面便不会停止。
我要参军。林景桓看着沉默不语的父亲,说完这话,便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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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小心些,我帮你。你们自己记一下,这个草药可以驱毒虫。
诶,你小心点,你胳膊还骨折的,不要动我给你固定的东西。
军营里,林景桓凭借着医术在一帮毛头小子里迅速积累了名声,每天都有人对着他林哥长,林哥短的。
笑死,明明有些人的年纪比他大好多,还是臭不要脸的叫他哥。
边塞的风光总是见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意味。地上空空旷旷的原野,天上满满当当的星。
林景桓总疑心这是边塞将士的魂魄所化,不然为什么地上的人越来越少,但天上的星又越来越多
想着,他又自嘲的笑笑。又不是五岁孩童了,怎的还会相信这些有的没的
但若是那些战士们当真成了颗星,就这般远远的望着我们,用一代又一代战争的信念照亮战士们的夜空,似乎……也不错。
林大哥……
一个有些软的声音从林景桓身后传来。这声音林景桓从未听过,在一帮毛头小子鸭子一般的叫声里,这声音几乎像一块绵软的糕点。像红豆饼,甜的令人发颤。
林景桓转头,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个害羞腼腆的孩子,平常总在角落里听他给别的士兵们科普草药知识,但每次收集回来的草药总是他的最精准,也处理的最精细。只是他太害羞了,每次沉默着将草药递给他,然后便自己一个人又待去角落了。
怎么了林景桓忍不住也放轻了声音,唯恐惊吓到了这小红豆饼。他往边上挪了挪,在火堆前让出了些位置,示意少年坐他身边。
这个点,那群累了一天的小子们早都睡了。不知道这少年还有什么事。
少年挪到他身边有些拘谨的坐下,小脸红扑扑的,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红薯。在这军营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块头了,足有小孩拳头大小,但在林景桓一个见惯了好东西的少爷眼里,依旧小的可怜。
火堆烧得正旺,映在少年的瞳孔里,亮晶晶的。
你……从哪拿来的
我偷偷存的。路过上个村子的时候挖到的,本来打算做口粮的。
上个村子,那是个已经集体移民的村子,他们曾在那里歇过脚。也难为他,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挖出两个红薯。
那你现在……
林景桓看着少年的动作,他小心翼翼的将红薯放到火堆里,纤白的手腕上套着个有些脏了的红绳,红绳上是一个小小的佛像。手指忽的被火苗撩了一下,当即惊得他缩回了手。
像只兔子。
有点可爱。
少年将红薯放好位置,小声的解释:林大哥,你今晚的帮大壮他们换药,没吃晚饭呢……
他看着少年解释时下意识嘟起的嘴,一怔,回过神来,赶紧把手摸向了自己腰上别的自制的烫伤膏。
来,我帮你上点药。
火苗将烤红薯的香渐渐激发了出来。
林景桓看着这四周漆黑的原野。原本还空空荡荡的平原,如今却不知道为何,被填满了些什么。
我叫苏喻。
林景桓看着苏喻在地上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出自己的名字,看得出来他想认真写好,但依旧歪歪扭扭的,像小孩的信笔涂鸦。林景桓看得想笑,便也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一边。
(林景桓×苏喻)
火光照亮了二人的名字,林景桓嘴里还残留着红薯的甜香。他转身,回了营帐。
一夜好梦。
寅时的号角和铅灰色的黎明,在这三年间,林景桓见了无数多遍。脚下的土地总是吸饱了血的,从最初的冰冷坚硬变得黏腻湿滑,而林景桓也渐渐习惯每一步都像跋涉在猩红的泥沼里的感觉。
时间不再是线性的流淌,它碎裂在每一次兵刃交击的火星里,融化在每一滴滚落的热血中,被战马的铁蹄踏碎,被垂死的哀嚎拉长又瞬间扯断。一日血战,漫长得如同炼狱永劫,却又短暂得仿佛只是命运之神漫不经心弹落的一粒尘埃。
但在这三年间,在这战火纷飞的三年间,却总是有个小影子,常常粘在他左右。林景桓说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战友却又总是有些不对劲;挚友似乎没错,但他总觉得差了些什么;那么………
林大哥!
林景桓转头,便看到苏喻灿如朝阳的笑靥,比他怀中的野雏菊更加耀眼。
然后,这几朵野雏菊就这么笑着蹦进了他怀里,带着泥土特有的芳香。
怎么……送我这个
因为路上看见了,觉得好看就采来给你啦!
他笑的得意又可爱。
林大哥,菩萨保佑,一定要岁岁安康!
我……才不信神佛。
林景桓烧红了脸,别过了头。
我信的。他却听到对面苏喻小小声的说,我信的。
这战火纷飞间——林景桓想——他甚至没有勇气说出那心中一点不同寻常的爱。
若真有菩萨保佑,那便希望我和阿喻可以……罢了,阿喻永远开心,得偿所愿便好了。
烽烟褪尽。残阳将世界染成暗金。第一个丢开卷刃长刀的士兵,颤抖的手还保持着握紧的姿势,直到膝盖砸进混着血泥的地面,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赢了!这嘶哑的尾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的战场。有人抱着残缺的头盔嚎啕大哭,有人仰面倒在尸堆旁,胸膛剧烈起伏,对着烧红的天空大口喘息,任凭泪水混着污血横流。几个断臂的伤兵用仅剩的手紧紧相扣,肩膀抵着肩膀,无声地颤抖。
战争的胜利,似是极乐,亦是极悲。
林景桓扔下刀,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这声响几乎让他站不住。
他支撑着身子,环顾四周。
阿喻,他看到了阿喻,与他同样一番神情,正向他望来。
跌跌撞撞的,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到阿喻面前,又是怎样紧紧的将阿喻拥入怀中。
阿喻……
他呢喃着,他听到了阿喻的哭声——也或许是他的——他分不清了。
烽烟尚未散尽的焦土上,残阳泼下滚烫的金红。残破的旌旗在他们身后猎猎作响,脚下是浸透鲜血的泥泞。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的,是他,也可能是阿喻。他们死死的拥住对方的脖子,在落日熔金的无言见证下,用最原始、最暴烈的唇齿交缠,宣告着活下来的疯狂。
他们在这尸骸与灰烬间,拥吻他们的爱人。
班师回朝。林景桓被封为护国将军,赐字泽戟;苏喻封为副将,伴随林景桓左右。
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成为了对方最亲密无间的人。
皇帝赐的将军府,林景桓与苏喻共同住了进去。阿喻读书不多,少时随着村里的教书先生练过几个字,几年战争生活早已忘却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只是堪堪会写自己的名字。
于是林景桓就拿出将军府上的书,与他共同读,共同看,手把手的教他写字。
苏喻学什么都快,一如军营里林景桓教别人识草药一般,总是记得又快又准。不过一年多光景,苏喻便已经可以独立写出一封封信件。从此,每逢战乱,哪怕总是他们二人共同出发,他也会在临行前认认真真一笔一划的给林景桓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总是天南海北,字是不大好看的,有种初学者特有的稚态,但林景桓也总会认认真真的回一封。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他们坚持了许多许多年。
阿桓:
此去一别(划去),此次前去,归来便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我小时候最爱娘亲做的桂花糕,但家里常常是只有偶尔才能做几个尝尝鲜,但我小时候又总是贪桂花的甜,于是常常就摘桂花来吃。
等这次我们得胜归来,我们一起去摘桂花吃!
阿喻
阿喻:
刚巧咱们将军府内栽了几株桂花树,我叫下人们好生保养,摘几树桂花做成桂花糕,再留几树咱们自己摘,自己赏。
咱们自己府上的桂花,你乐意吃多少便吃多少,吃出问题了我替你治。
阿桓
于是那一次得胜归来,府里连着吃了一个月的桂花,桂花糕,桂花饼,桂花粥,桂花年糕……他们还封了坛桂花酒,就埋在桂花树下。
阿桓:
我前些日子带着头纱去皇城里转了转,听到说书先生在说我们的故事呐。他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搭档,还有人为我们写了诗呢,我特地教人抄了下来:
血虎破关三千里,铁壁不动镇山河!
林字旗过匈奴哭,苏郎在侧城不落!
等到我们回来,皇城内定是又一番热闹。
真好,林大哥。
我从前还在那小小的村里时,我可从未想过我如今还能有这番作为。
我真想和你就这样一起,永远呆在一起。
阿喻
阿喻:
有你我二人同在必然是所向披靡,我现在最庆幸只是便是弃医从兵,才让我有了如今这番作为,才让我有幸能够遇见你。
阿喻,等此去归来,我便向皇上下旨赐婚,如今王朝已经通过了男子成婚的条文,在民间早已不是稀罕事。
阿喻,战场不是小事,我不敢许你的未来,但我希望能在我死在战场前,许你一个名分。
阿桓
那次归来,二人同乘一匹马,苏喻在前,林景桓在后,紧紧的拥住苏喻。二人身上还带着结块的,被鲜血浸泡的土,却笑得恣意又幸福。
二人的婚姻,皇帝并不赞同。林景桓却早就料到此事,主动上交部分兵权,甚至提出上交所有兵权,撤职回乡。
那次二人一马之事于整个皇城广为流传,所有人都庆贺着二位将军修成正果,有关的话本满天飞。
最终,皇帝还是许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回收了部分兵权,婚期定于次年五月,距当时恰恰好一整年。
阿喻:
林大哥,我昨日做了个梦,不太好。醒来天还黑着,我却睡不着了。你在旁边睡得正熟,我不忍心叫醒你。
林大哥(划去),阿桓(又划去),相公。
若是我这次当真死在了战场上,我希望,我是为你而死的。
我知道我说这话你肯定要叫我呸掉,我就不!这在我眼里不是不吉利的话。
相公,我爱你,我心甘情愿的。
我心甘情愿为你去死。
阿喻
苏喻:
你别给我恃宠而骄,咱们俩现在已经有婚约了,圣上赐婚,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是我的人,我没准你死,你就不许死。
我堂堂一个将军最后还需要一个副将保护,还需要自己的妻子为自己丧命,我还算什么将军,分明是懦夫!
今天这话,你只许说一次,信我也烧掉了,以后再说一次,我让你下不来床。
你相公
这次苏喻险些一语成谶,在战场上苏喻隔着一匹马的距离愣是扑了过来替林景桓挡下了一支从他身后射来的暗箭,幸好林景桓反应及时,抱着他侧身一躲,堪堪擦到了肩胛,没有伤及要害。
回来林景桓发了好大的脾气,许多天都硬着心肠不和苏喻讲话。结果到最后,医官为苏喻上药时,林景桓自己耐不住,非要来看,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林景桓自己比苏喻先一步破了功。
八月的太阳热的出奇,苏喻的伤捂了几天没养好,在军营里没事,等回了皇城倒是病倒了,发了好几日的高烧。
夜里,林景桓屏退了下人,独自到苏喻房里,替他加冰,扇风,添茶。窗外一片蝉鸣聒噪。
恍惚间,林景桓似乎听到了苏喻几句呓语,小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喊着不要,却又说着愿意。
八月的燥热几乎瞬息便蔓上了林景桓全身。
他轻声步至苏喻身边,替他小心的抹去眼角的几滴泪,犹豫良久,也只是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这次的的胜仗让边疆安定了许久,7
等苏喻的伤养好了,他们二人成日泡在将军府内,林景桓更是恨不得将苏喻挂在自己腰上,锁在自己身边,让谁也瞧不见。苏喻倒是好脾气,哪怕被弄的狠了,被林景桓坏心肠的故意弄出了些不堪入耳的声响,苏喻也只会抱着林景桓的脖子,小声的控诉他这个将军的暴行——虽然结果总是南辕北辙的。
但不知为何,林景桓却总是觉得,苏喻心中藏着事。林景桓扣着苏喻纤细的手腕,脉象分明显示肝火郁结,是思虑过多之症。问他,他却只是笑了笑,实在糊弄不过去,他又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他的侧脸,告诉林景桓,不会出事的。
十二月,这次朝廷派出他们时,整个朝廷几乎都认为这是收尾的一场仗,亦是一场必胜局,少数几个反对者,阴谋论的大臣也被其他官员骂得不敢出头。
这次临行前,苏喻没有将信送给林景桓。他说:等你回来,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就打开他吧。
林景桓骂他蠢,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记忆不清的老人,这种事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
然后,便是冲天的火光,以及苏喻奋不顾身朝他扑来的背影。
炸药似乎伤到了他的耳朵,林景桓只觉得四周静的出奇。昏迷前,他迷迷糊糊的想:还好,还好阿喻聪明,提前分了个支队从后方包围,咱们没有彻底着了对方的道儿,咱们这仗输不了。还好,阿喻还在我身边。我们可以一起死。
只可惜我还没和阿喻成婚呢。
林景桓,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下辈子,你也要找到阿喻,和他完成未完成的婚约。
醒了
醒了醒了!将军醒了!
大夫!将军醒了……
阿喻……
我要找阿喻……
我跌跌撞撞的推开床前站着的人群,却又一个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有人想来扶,却又被我一把撇开了手。
阿喻……
扶着墙,一点一点的,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到了阿喻的房间,从他的桌上看到了那封信件。
林将军:
非常感谢您的提携,让我能成为您的副将。您或许已经听说了我们二人的婚约,那是我当时年少不更事,强求得来的,您既然看到了这封信,那便说明我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这婚约你不必再理会。愿将军日后能找到自己心仪的人,与他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您的副将
一片火光中,林景桓被苏喻扑倒,一片混乱间,他看见苏喻的口型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林景桓半跪在地上,手上捏着苏喻的那封信。
这一次,你不要来救我了。
我爱你。
这傻子……他在搞什么
尸横遍野。林景桓似乎变成了一个无根的魂魄,在这片人间炼狱间漂泊。
不对……不对!
这是阿喻死去的战场!阿喻!我要救阿喻!
他四处寻找着,忽的,发现前方有个移动的黑点。他连忙飞近一看,却看到了另一个他自己,背着生死未卜的苏喻,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
莫名的,他感觉自己有些心慌。
恰在这时,他看见自己脚下一个没踩稳,整个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身上的苏喻却依旧死死抓着,没让他滚到地上。
半晌,他又挣扎着站起来——林景桓清晰的看到,距离自己不远处,一个昏迷刚醒的敌军,正缓缓搭上弓,瞄向二人。
小心!趴下!
他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眼睁睁的便看着二人在他面前倒下。
场景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再次看见光,他却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白茫茫一片,宛如梦中之境。
你前世功德圆满,换得此生一次重来。你既然已经错过了改变未来的绝佳时机,便是命中注定。
谁在那里!
林景桓猛的回头,却看见苏喻正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而他的对面,却仅仅只是一个光团。正是那光团发出的声音。
信徒苏喻恳求菩萨垂怜,这次若能换他不死,信徒甘愿永不入轮回,入十八层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在开什么玩笑!苏喻,你是不是疯了!
这个空间内似乎无人能听见他说的话,寂静的空间内,只有他,宛若一个疯子。
那光团沉默了良久,半晌,才道:
哪怕他从此会忘记你,不再记得你的存在,你也愿意
我愿意,我只希望他不要死。
好,我答应你,你死后将永不入轮回,成为我身边的一个侍者。
谢菩萨垂怜!
场景变换,他又来到了这片战场。
这一次,他看到自己只是犹豫片刻,便将自己身上的爱人推到一边,毫不犹豫的起身就走。他看到在他之后,苏喻正看着他的方向,眼睛一错不错的,目送着他离去。
而他,这具魂魄,此刻却被钉在了原地,连想要凑近苏喻,最后一次好好的看看他也做不到。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开,看着他的阿喻,一点点失去温度。
阿喻……我不要你死……你回来……
不是说菩萨显灵吗!你有本事在阿喻面前胡说八道,你有本事就现在到我面前来看看!我不信你真有这本事逆天改命!
你有本事就把阿喻带回来……我也愿意上交我的灵魂,这轮回我也不入了……
不知何时,林景桓再次失去了意识。
新郎官这就走了啊,再喝点再喝点嘛!
诶,你们懂什么,人家这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他的妻子洞房了啊哈哈哈哈哈……
这林将军一天天的还真是,一天天跟我们称兄道弟的,结果是有了媳妇,就没了兄弟!
……
这是……什么地方
我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一身红袍,和红袍上绣的两朵小小的桂花。
这是婚礼,这是我和阿喻的婚礼,这桂花就是阿喻绣的!
阿喻!我的阿喻!
猛的推开房门,床榻上,正端坐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就是阿喻。
心猛的平静下来。
阿喻回来了。之前的,全部都是一场噩梦,一定是的。
吱嘎一声,门轻轻合上。
我拿起桌上的喜秤,轻轻挑起了盖头。
露出苏喻精致又可爱的小脸。
林大哥。
苏喻对着我轻轻一歪头,眼睛一弯,笑的又甜又软。
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我伸出手,将他拥入怀抱。
要叫相公……
身体却贴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咚的一声,脑袋一阵钝痛,额头重重的磕到了墓碑。
副将苏喻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