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攻略了景王世子四年,进度永远卡在90%。
他总借他人之手欺辱我,打翻我的茶、撕毁我的画、毁我名声。
直到我听见他和贵女嘲笑:沈家女,不过是条召之即来的狗。
我召唤系统:换人,攻略我弟弟沈砚。
系统秒回:目标沈砚,初始好感度…100%
后来世子掀翻我的茶桌:谁准你换人的!
他不知道,他偷听四年的心声,此刻正反复刷屏:
滚,垃圾哪有弟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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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暮春的风裹挟着王府后花园里腻人的甜香,拂过沈知微紧绷的肩线。她端坐于紫檀木琴案后,指尖悬于冰弦之上,目光却似穿过了案前那杯袅袅生烟的新茶,牢牢钉在几步开外的景王世子萧彻身上。
四年了。
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她像被钉在无形的砧板上,承受着钝刀子割肉般的煎熬。每一次接近,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意外,都精准地切割着她仅存的自尊。那杯茶,此刻正被萧彻漫不经心地端在手中把玩,杯沿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过分俊美却永远覆着薄霜的侧脸。沈知微甚至能预见到下一秒——茶盏会恰好脱手,滚烫的茶水会泼向她精心准备的裙衫,或者更糟,泼向她这张脸。
她闭上眼,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魔咒:
【攻略目标:景王世子萧彻。当前进度:90%。请宿主继续努力。】
90%。一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如天堑的数字。它悬在那里整整两年,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卑微地迎合,甚至如何不动声色地展现才情与价值,都纹丝不动。而每一次努力之后,伴随的总是更深的屈辱。
铮——
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了琴弦,一个破碎的音符突兀地刺破了满园虚伪的谈笑风生。沈知微猛地回神,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低头一看,一丝殷红已沁出,染在冰凉的琴弦上。
沈小姐这琴音,倒是别致,一个带着轻佻笑意的女声响起,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她正依在萧彻身边不远处的亭栏上,手中团扇掩着半张脸,眼波流转间全是刻意的嘲弄,只是这心,怕是乱了弹得如此…仓皇失措,莫不是又惦记着什么不该惦记的东西
周遭瞬间静了下来。那些原本还在低语谈笑的贵女们,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沈知微,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鄙夷,以及一丝看好戏的兴奋。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她胸口。
沈知微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那出声挑衅的贵女。她只是微微侧过脸,视线越过那杯危险的茶,再次落在萧彻身上。
他端坐主位,一身云锦银纹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贵气天成。他微微垂着眼睫,修长的手指正捻着一枚白玉棋子,似乎在研究面前的棋局,对亭中这针对沈知微的明枪暗箭置若罔闻。那姿态,完美诠释了何为高高在上的漠然。仿佛亭下被众人目光凌迟的沈知微,与他毫无干系。
不,并非毫无干系。
沈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弦上的刺痛被心口翻涌的寒意彻底覆盖。她清晰地记得,就在半月前,她耗费心血临摹了整整三个月的一幅前朝孤本《寒江独钓图》,只因为听闻他偶然提起一句意境尚可。当她怀着隐秘的期待,寻了个他独自在书房的机会,忐忑地将画轴呈上时……
他甚至连画卷都未曾完全展开,只懒懒地扫了一眼卷首,便随手掷于一旁堆积的旧书之上。然后,他抬起那双深邃却冰冷的眼,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沈小姐有心了。只是这画……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瞬间苍白的脸,语气轻飘飘的,留着给府里新来的小厮练字垫纸,倒也合适。
那卷凝聚了她无数心血、指尖不知磨出多少茧子的画,最终成了世子书房新进仆役习字的垫纸。消息不知被谁刻意传开,一时间,她沈知微痴心妄想、画技拙劣不堪的笑话,成了整个京中贵女圈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有更早之前,春日踏青。她不过是想靠近些,递上他随口提过一句想尝的城南老字号的梨花酥。结果脚下不知被谁伸出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精心准备的食盒摔得粉碎,洁白的梨花酥滚落在泥泞里。她挣扎着抬头,只来得及捕捉到萧彻转身离去的、一片漠然的衣角。而周围,是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是谁绊的永宁侯府的二小姐还是平阳郡主的某个拥趸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一次,他都在场。每一次,他都冷眼旁观,甚至……那无声的默许和纵容,本身就是一种推波助澜的残忍。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清晰地钻进沈知微的耳朵。她猛地抬眼。
只见永宁侯府的二小姐,正微微倾身凑近萧彻,用团扇半掩着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亭子这一角的人听清:世子爷,您瞧瞧她,脸皮可真够厚的。都这样了,还赖在这儿呢真是……像条打不走的癞皮狗,您给个眼神,就巴巴地摇着尾巴凑上来。也不知沈尚书府是怎么教的女儿,这般不知廉耻,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癞皮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知微的耳膜,直刺心脏。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她强迫自己转动视线,看向萧彻。
她想看看,面对这样赤裸裸的、侮辱他名义上追求者的言辞,这位尊贵的世子,会作何反应是皱眉制止还是……依旧无动于衷
萧彻终于放下了那枚把玩许久的棋子。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掠过永宁侯二小姐谄媚又刻薄的脸,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那目光,深如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看透了她所有狼狈和不堪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无声的确认。一个对癞皮狗、死缠烂打这些刻毒字眼的……默许。甚至,是一丝隐晦的嘲弄。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沈知微脑子里炸开了。支撑了她整整四年的那根弦,那根名为攻略、名为任务、名为或许还有一丝希望的弦,在这一刻,伴随着那无声的嘲弄,彻底崩断!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的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委曲求全!换来的就是这癞皮狗的定论!换来的是他默许旁人将她踩进泥里的纵容!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愤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眼前萧彻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永宁侯二小姐那得意洋洋的刻薄嘴脸,周遭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视线……都开始旋转、模糊、褪色。
够了。
真的够了。
她沈知微,礼部尚书嫡女,不是生来给人作践的!
意识深处,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冰冷的机械音,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不再犹豫,不再抱有任何一丝对这个冰冷任务目标的可笑幻想。
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在意识深处,朝着那个无形的存在,发出了无声却决绝的呐喊:
系统!换人!立刻!马上!给我换掉攻略目标!
指令发出,沈知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着萧彻,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异样的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结束!立刻结束这一切!
【宿主请求确认:更换攻略目标。请确认新目标身份。】系统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在此刻如同天籁。
沈砚!沈知微的意识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换成沈砚!我的弟弟!礼部尚书府的公子,沈砚!
2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是背水一战的决然是摆脱泥沼的解脱还是……一丝对那个总是用清澈信赖眼神望着她的少年,隐隐的愧疚她分不清。她只知道,她必须逃离萧彻,立刻!马上!哪怕新的目标是她的亲弟弟!
【指令接收中……新目标身份确认:沈砚(礼部尚书府嫡次子)。正在扫描目标初始好感度……】
系统的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一瞬。
然后,那个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机械音,用一种沈知微从未听过的、近乎诡异的、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卡顿般的语调响起:
【扫描完成。目标沈砚,初始好感度……100%】
100%!
沈知微的意识骤然一片空白。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是不是在巨大的刺激下出现了幻听。怎么可能沈砚那个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因为母亲早逝而对她这个长姐格外依赖,却也因为年龄渐长、男女有别而开始有些生疏的少年弟弟
初始好感度……直接拉满!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席卷了她,瞬间冲淡了方才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悲愤。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怔怔地站在原地,连亭子里永宁侯二小姐那再次响起的、更加尖锐刻薄的嘲讽都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沈小姐这是怎么了被说中心事,羞愤得要晕过去了永宁侯二小姐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银针,还是又在盘算着用什么下作手段……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直沉默如冰的景王世子萧彻,毫无预兆地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手边矮几上的白玉棋罐。昂贵的玉石棋子哗啦啦倾泻而出,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骤雨敲击玉盘,瞬间盖过了亭内所有的杂音。
整个后花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惊愕、不解、探寻,全都聚焦在萧彻身上。
这位素来以冷静自持、甚至可以说冷漠疏离著称的世子爷,此刻的脸色竟是骇人的铁青。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那双总是深如寒潭、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此刻竟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惊怒!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茫然的沈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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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即将失控撕碎猎物的凶兽。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一种被背叛的狂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灭顶般的恐慌!
他听到了!
在沈知微发出那声撕心裂肺的换人指令时,在她喊出沈砚这个名字的刹那,他听到了!
四年了!整整四年!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心声如背景的嗡鸣,习惯了她那些好感度+1、任务进度、系统提示的古怪念头。他以此为乐,像一个恶劣的看客,冷眼旁观着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90%在他面前费尽心思、卑微讨好,又默许甚至暗中推动那些意外的发生,只为了……只为了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享受着她痛苦挣扎却无法逃脱的模样。他以为她会永远这样下去,像一只困在他掌心的蝶。
直到刚才——
换人!立刻!马上!给我换掉攻略目标!
那意识深处的嘶吼,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恨意,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捅进他的耳膜!
沈砚!换成沈砚!我的弟弟!
轰——!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炸得他魂飞魄散!炸得他引以为傲的冷静瞬间灰飞烟灭!
紧接着,那个冰冷的、属于系统的声音,清晰地报出了那个让他血液瞬间冻结的数字:
【目标沈砚,初始好感度……100%】
100%!
怎么可能!沈砚!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失去的冰冷恐惧,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疯狂地收紧!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尖锐,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傲慢、掌控欲和恶趣味!
沈知微!萧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清越矜贵。他无视了满地的狼藉和满亭惊骇的目光,一步踏前,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失魂落魄的沈知微笼罩,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你……
他想质问,想怒吼,想掐着她的肩膀问她怎么敢!想命令她把那个该死的系统换回来!
然而,就在他逼近、那股带着暴怒的龙涎香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瞬间——
沈知微空洞茫然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落在他因惊怒而扭曲的俊脸上。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只有萧彻能察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仅仅一小步。
却像一道无形的天堑,骤然横亘在他与她之间!
萧彻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层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疏离,那是彻底心死、彻底斩断一切牵连后的漠然。比过去四年里任何一次受辱后的委屈、愤怒、隐忍……都要让他心慌!
紧接着,一个冰冷、清晰、带着极致厌弃的心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因能听心声而从未设防的脑海:
滚。
垃圾哪有弟弟香。
垃圾……哪有弟弟香……
垃圾……弟弟香……
……
那心声,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刷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彻的神经上!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萧彻眼前一黑,身形剧晃,竟硬生生将那口逆血压了回去!铁锈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他死死盯着沈知微,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如同濒死的困兽,充满了骇人的红丝和一种即将摧毁一切的疯狂!
沈知微却已不再看他。那一声滚之后,她仿佛彻底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连眼角余光都吝于再给他一丝。她微微侧身,对着主位上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景王妃方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却冰冷疏离的福礼,声音平静无波:王妃娘娘,臣女突感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她挺直了那纤细却仿佛再也压不垮的脊背,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稳稳地踏过满地狼藉的碎玉棋子,径直穿过死寂的亭阁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朝着王府花园的出口走去。
那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萧彻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周围的一切声音、景象都仿佛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沈知微那冰冷退开的一步,和她意识里疯狂刷屏的垃圾二字,反复切割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喉间的腥甜越发浓重。他眼睁睁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月洞门垂下的藤萝花影里,如同沙砾从指缝中彻底流走。
一种灭顶的、从未体验过的恐慌,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3
尚书府,沈砚所居的竹韵轩。
夜色初笼,几盏素纱宫灯在檐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庭院中几丛新移栽的翠竹,沙沙作响,涤荡着白日里从王府带回的那一身污浊疲惫。
沈知微踏进院门时,脚步有些虚浮。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骤然松懈,王府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幕——萧彻铁青的脸、永宁侯二小姐刻薄的嘴脸、满地碎裂的玉子——混杂着系统那声诡异的100%,在她脑海里搅成一团乱麻。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阿姐
一个清朗又带着明显惊喜的少年嗓音自身侧竹丛后响起。
沈知微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月洞门旁,一个身着天青色直裰的少年正快步迎了出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却已抽条,挺拔如院中新竹。眉眼尚未完全褪去稚气,但轮廓清俊,尤其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此刻映着檐下的灯火,仿佛落入了星子,正一眨不眨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望着她。
正是沈砚。
阿姐怎么来了沈砚几步便到了她跟前,脸上是纯粹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扶她,又觉得不妥,转而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一角,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亲昵和依赖,用过晚膳了吗我让小厨房温着莲子羹,阿姐要不要用些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一连串关切的询问,如同暖流淌过冰封的心湖。
沈知微看着少年干净的眼眸,听着他毫不作伪的关心,王府里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和心机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暖意,从被他轻轻拉住衣袖的地方,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寒意。
她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用过了。就是……心里有些闷,想来看看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明显带着担忧的脸上,心口那点因利用他而产生的隐秘愧疚又浮了上来,声音放得更柔,阿砚在做什么
在临帖呢!沈砚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拉着她往书房走,先生新给的柳公权《玄秘塔碑》,我刚临了半页,阿姐快帮我看看,可有进益
书房内墨香浮动。宽大的书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少年清瘦挺拔的字迹跃然其上,虽笔力尚显稚嫩,但结构已颇见端倪,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一盏青瓷灯放在案角,暖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书案。
沈砚将她引到书案后那张宽大舒适的圈椅上坐下,自己则熟稔地绕到一旁,拿起案上小泥炉上温着的甜白瓷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
阿姐喝茶,温的,不烫。他微微弯着腰,将茶盏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案几上,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体贴。放下茶盏,他却没立刻直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微躬的姿势,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带着全然的信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声问:阿姐……心情可好些了
那眼神太过纯粹,太过温暖,像冬夜里唯一的一簇篝火,直直照进沈知微疲惫不堪的心底深处。
她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指尖传来的暖意一直熨帖到心口。看着少年近在咫尺、写满关切的脸庞,看着他小心翼翼、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讨好,那点因系统100%而产生的荒谬感和利用他的不安,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是心疼。是愧疚。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纯粹的暖意。
四年了,她在萧彻那里耗尽心力、受尽折辱,所求不过是一个冰冷的100%,一个能让她解脱的任务完成度。却从未想过,在她忽略的角落里,在她血脉相连的亲人身上,这份圆满,早已无声无息地存在,纯粹得不掺任何杂质。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开了少年额前一缕被灯光映成浅金色的、柔软的碎发。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和珍视。
嗯,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松弛,唇角甚至弯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看到阿砚,就好多了。
沈砚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奖赏。他像只被顺了毛的小兽,满足地眯了眯眼,顺势又往她身边凑近了些,几乎要依偎到她的臂弯,声音里带着雀跃:那阿姐以后多来!我天天练字给阿姐看!或者……我给阿姐念书阿姐想听什么
少年清朗的嗓音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欢喜,在静谧的书房里流淌。沈知微捧着那杯温热的茶,感受着身侧少年身上传来的、干净温暖的气息,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白日里学堂的趣事、新得的字帖……那些冰冷的算计、屈辱的记忆,仿佛真的被这暖意一点点驱散了。
她甚至微微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在圈椅柔软的靠背上,侧过头,认真地听着少年带着兴奋的话语,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滴!目标沈砚好感度波动:+1(当前101%)】
脑海中突兀响起的系统提示音,让沈知微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101%这……还能溢出的
这诡异的提示非但没有带来困扰,反而像一滴投入心湖的蜜糖,无声地漾开。她看着沈砚毫无所觉、依旧兴致勃勃讲述的侧脸,心中那点因系统任务而产生的最后一丝沉重也烟消云散了。罢了,管它100%还是101%,这满格的好感,是阿砚捧到她面前的一颗真心,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慰藉和温暖。
她甚至难得起了点促狭的心思,在意识里回应那个冰冷的系统:知道了。退下吧。
带着一种任务超额完成后的轻松和……隐隐的炫耀。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平地炸雷,猛然撕裂了竹韵轩宁静温暖的夜色!
沉重的院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硬生生踹开!两扇结实的门板狠狠拍在两侧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纷飞!
狂风裹挟着夜露的湿冷气息,还有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瞬间灌满了小小的庭院!
书房的门并未关严实,巨大的声响和骤然涌入的寒风,让沈知微和沈砚同时惊得一颤,愕然抬头望去。
只见洞开的院门口,一道高大的、裹挟着无边戾气的身影矗立在惨淡的月光下。他一身玄色暗金纹的亲王世子常服早已不复平日的矜贵挺括,衣襟散乱,沾染着可疑的深色污渍(或许是酒,或许是……血)。墨玉般的发冠歪斜,几缕散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是萧彻!
他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白,衬得那双布满骇人红丝的眼睛如同地狱燃起的鬼火,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书房内——钉在书案旁,那靠得极近、姿态亲昵的姐弟二人身上!
尤其是沈知微脸上尚未褪去的、那抹真实而放松的笑意,还有她那只刚刚拂过沈砚额发的手!
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萧彻早已被酒精和暴怒灼烧得濒临崩溃的神经!
沈!知!微——!!!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怒吼,裹挟着浓重的酒气和毁天灭地的狂怒,如同受伤野兽的濒死咆哮,轰然炸响!
竹韵轩的宁静被那声破门巨响撕得粉碎。
萧彻如同一尊从地狱爬出的修罗,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毁天灭地的戾气,赤红的双眼死死锁住书案旁靠得极近的姐弟二人。沈知微脸上那抹真实的、放松的笑意,以及她悬在沈砚额前尚未收回的手,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沈!知!微——!!!
嘶哑的咆哮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沈砚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侧身将沈知微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少年清瘦的身躯此刻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警惕地盯着门口那明显失控的男人,清澈的眼底第一次燃起毫不掩饰的怒意:世子殿下!此乃家姐闺阁,夜深露重,您擅闯尚书府,意欲何为!
滚开!萧彻根本无视沈砚,他踉跄着向前一步,目标直指沈知微,声音因愤怒和酒精而扭曲,你……你怎么敢!谁准你换人的!给我换回来!立刻!马上!
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想去抓沈知微的手臂。那姿态,依旧带着四年里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仿佛她仍是他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
世子自重!沈砚厉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挥臂格开萧彻的手,力道之大,竟让身形不稳的萧彻晃了晃。少年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温顺,只有护雏般的凛冽,家姐与你,早已无半分瓜葛!
无瓜葛萧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知微,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过去的眷恋或畏惧,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清晰的、名为厌弃的情绪。
你听见了……你明明听见了!那该死的‘系统’!萧彻语无伦次,酒精和灭顶的恐慌摧毁了他的理智,他只想抓住最后一丝可能,那90%……我……
世子殿下,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清晰地将萧彻混乱的话语斩断,您醉了。也糊涂了。民女听不懂您在说什么‘系统’、‘90%’。过去种种,皆是民女痴心妄想,如今梦醒,只愿两不相干。还请您即刻离开,莫要惊扰家宅,失了体统。
两不相干萧彻像是被这四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脸色惨白如纸,你想得美!沈知微,你休想!
他还想上前,沈砚却已彻底挡在沈知微身前,寸步不让,同时扬声喊道:来人!送客!世子殿下醉酒失仪,请护卫‘护送’殿下出府!
门外早已被惊动的护卫应声而入,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形,虽忌惮萧彻的身份,但职责所在,又得了自家小公子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世子殿下,得罪了,请!
萧彻被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半扶半架地往外拖,他拼命挣扎,赤红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沈知微的方向,不甘、愤怒、恐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在眼中疯狂交织。他嘶吼着,语无伦次:沈知微!你不准走!不准换人!听见没有!你会后悔的!你……
声音最终被隔绝在重新关上的院门之外,只剩下隐隐的咆哮和护卫们低声的劝阻。
竹韵轩内,重归寂静。但空气里残留的酒气和暴戾,却久久不散。
沈知微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方才强行撑起的冷漠外壳下,是难以抑制的疲惫和后怕。沈砚立刻回身扶住她,少年的手温暖而有力,声音带着安抚:阿姐别怕,他走了。以后他再敢来,我定叫人打断他的腿!
看着弟弟眼中纯粹的担忧和毫不作伪的维护,沈知微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她轻轻拍了拍沈砚的手背,扯出一个苍白的笑:阿砚长大了,能保护阿姐了。
自那夜之后,萧彻并未放弃。
他像是着了魔,放下了一贯的高傲,开始了拙劣而狼狈的挽回。
清晨,尚书府门房会收到包装精美、价值连城的首饰或孤本字画,附笺上只有生硬的知微亲启四个字。沈知微看也不看,直接让管家原封不动退回景王府。
晌午,沈知微若出门去书局或茶楼,总会在某个转角偶遇萧彻。他试图解释,试图道歉,试图摆出他以为的深情姿态,然而迎接他的,只有沈知微视若无睹的擦肩而过,和沈砚如同护法金刚般警惕冰冷的目光。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心底那持续刷屏的冰冷弹幕:垃圾、挡路、烦死了。
黄昏,他会在尚书府附近徘徊,望着沈知微院落的方向,一站就是许久。那落寞的身影,竟隐隐透出一丝可怜。可惜,这份迟来的深情,落在沈知微眼中,只让她觉得讽刺和厌烦。四年里她受的折辱,岂是几件礼物、几句道歉就能抹平的更何况,她太清楚这挽回背后的动机——不过是因为失去了掌控,因为那该死的100%不再属于他!
每一次尝试,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萧彻自己脸上,将他的骄傲碾得粉碎。沈知微的冷漠,沈砚的敌意,还有府中下人那隐晦的议论和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知微,是真的被他亲手推走了,且永不回头。
而沈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阿姐每次被萧彻偶遇后那不易察觉的蹙眉和眼底残留的厌烦,少年心中那点因血缘而对萧彻产生的一丝犹豫彻底消失殆尽。
一日午后,沈砚兴冲冲地跑进沈知微的院子,脸上是少有的、带着点狡黠的兴奋:阿姐!今日休沐,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去哪里沈知微放下手中的针线,有些好奇地看着难得活泼的弟弟。
城西马场!沈砚眼睛亮晶晶的,我发小卫铮今日在那儿驯一匹烈马,听说精彩得很!阿姐不是最爱看这些英武场面吗正好散散心!
卫铮沈知微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镇国大将军的独子,年纪轻轻已是军中骁骑尉,与沈砚自小一起在武学里摸爬滚打长大,情同手足。只是她以前一门心思扑在攻略萧彻上,从未留意过这号人物。
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沈知微不忍拂他好意,加之也确实想出去透透气,便点头应允:好,去瞧瞧。
城西马场,风猎猎,吹动草浪。
当沈知微看到场中那个身影时,呼吸不由得一窒。
矫健的骏马通体乌黑,如同燃烧的墨炭,暴躁地扬蹄嘶鸣,每一次腾跃都带着撕裂大地的力量。而马背上的青年,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标枪,紧握着缰绳的手臂肌肉贲张,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他在颠簸如怒涛的马背上稳如磐石,每一次惊险的闪避和强力的压制都精准无比,带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纯粹的阳刚与悍勇。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那专注而锐利的眼神,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与这匹烈马的较量,充满了征服者的自信和光芒。
好!周围爆发出阵阵喝彩。
沈知微的心,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不同于过去四年对萧彻那种带着任务目的的、掺杂着算计和卑微的攻略,这是一种纯粹的、被强大生命力和雄性魅力所震撼的本能吸引。她的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无法从那矫健的身影上移开分毫。
【滴!检测到宿主强烈情绪波动:心动指数飙升!初步判断符合‘一见钟情’特质!】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突兀响起,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欢快
沈知微脸上一热,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却正好对上身旁沈砚促狭又了然的目光。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阿姐,怎么样卫大哥是不是比某些只会仗势欺人、装模作样的金玉草包强多了
沈知微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脸颊更红了,心底却像被投入了一颗蜜糖,丝丝缕缕的甜意蔓延开来。是啊,这才是鲜活的生命,这才是值得倾慕的男儿。
场中,卫铮终于彻底降服了烈马。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随从,抹了把脸上的汗,大步流星地朝沈砚这边走来。他自然也看到了沈砚身旁那位气质清雅、容颜绝丽的女子,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抱拳,声音爽朗,带着军人特有的坦荡:沈砚!这位是……令姐
他看向沈知微,眼神干净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欣赏。
正是家姐。沈砚笑着介绍,又转向沈知微,阿姐,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最好的兄弟,卫铮卫大哥。
沈小姐。卫铮微微颔首,笑容坦率真诚,如同这马场上炽热的阳光。
卫将军。沈知微福身回礼,声音清越,抬起头时,撞进那双明亮坦荡的眸子里,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沈砚站在一旁,看着阿姐眼中那久违的、真正属于少女的羞涩与光彩,再看看卫大哥那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欣赏,少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心满意足的灿烂笑容。他悄悄握了握拳:成了!
4
故事的后续,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柳枝,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
卫铮的追求,是直白而热烈的。没有萧彻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和令人窒息的掌控,只有坦荡的欣赏、真诚的关怀和军人雷厉风行的行动力。他会策马等在尚书府外,只为送上一枝还带着晨露的桃花;他会记下沈知微无意间提起的某本游记,然后跑遍半个京城为她寻来;他会认真倾听她说话,眼神专注,带着全然的尊重。
沈知微的心,在那份赤诚温暖的包围下,一点点解冻,一点点复苏。她开始期待每一次见面,会为他的英姿而心跳加速,会因他的笨拙关心而莞尔,会在收到他那些不算精致却充满心意的礼物时,感受到久违的、纯粹的欢喜。那四年攻略萧彻的阴霾,渐渐被眼前这份真实而温暖的感情驱散。
礼部尚书府上下,对这位英武不凡、前途无量又对大小姐一片痴心的卫小将军,自是满意得不得了。沈尚书捋着胡子,老怀甚慰。沈砚更是成了最积极的内应,三天两头找借口把卫铮往家里带,美其名曰切磋武艺、探讨兵书,实则给两人创造机会。
婚期很快定了下来。三书六礼,风光大办。大婚那日,十里红妆,羡煞全城。卫铮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脸上的笑容比骄阳还要灿烂。花轿中的沈知微,凤冠霞帔,盖头下的唇角是掩不住的幸福弧度。她终于挣脱了那名为攻略的冰冷枷锁,握住了属于自己滚烫的幸福。
与此同时,景王府也张灯结彩,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世子萧彻迎娶了内阁首辅的嫡孙女。新娘家世显赫,容貌端庄,无可挑剔。婚礼的排场比沈知微的婚礼还要宏大,宾客如云,贺礼堆积如山。
然而,洞房花烛夜。
龙凤红烛高燃,映照着满室刺目的红。一身大红喜袍的萧彻,并未去挑新娘的盖头。他独自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圆桌旁,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精致的合卺杯。
他手中把玩着其中一只空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喧嚣的喜乐早已散去,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新房内,新娘那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细微的呼吸声。
可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场婚礼的热闹喧嚣,是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笑得刺眼的卫铮,是那顶消失在街角、承载着他永远失去之人的花轿……以及,那个冰冷决绝、在他意识里反复刷屏的念头:
垃圾哪有弟弟香。
垃圾……
他猛地仰头,将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那颗早已冰冷荒芜的心。他娶到了足以匹配他身份、巩固他权势的女人。可他心里清楚,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这段被权势捆绑的婚姻,以及身边这个他连盖头都懒得去掀开的陌生女人,就是他亲手为自己选择的、永无解脱的囚笼,也是他为那四年荒唐与傲慢,所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落在他苍白而毫无生气的脸上。他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又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却只品出了无尽的苦涩。那曾经能肆意偷听她心声的能力,如今只剩下死寂,和一片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