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十年稿子,没有一篇挂过我的名字。
他们说我是工具,我忍了。说我是废物,我也忍了。
直到有一天,我连我妈的医药费都交不起,才终于明白——忍,是给他们得寸进尺的机会。
第一章
裁员风暴袭
今天是周五,空气像从中央空调口里吹出来的一样,干冷、死气沉沉。
我坐在公司靠窗的位置,屏幕上是一个还没完成的春季新品脚本。客户昨天才临时改了方向,从治愈感改成了攻击性,风格一夜之间从李健变成了宁浩。我一边码字,一边用左手慢慢搅着咖啡,直到那股苦味冷掉。
上午十点,运营总监突然发消息让我们全员开会。没说原因,只有一句话:现在,会议室,立刻。
我提着笔记本过去时,刚好撞见人力总监拿着一摞文件夹从电梯里走出来。他脸上没表情,看见我点点头,说了句:你也来吧。
我站在人群最后一排,会议室的投影仪刚好坏了,灯光没开,全场像通宵加班后的凌晨办公室,疲惫又黯淡。
各位好。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身材瘦削,一身灰色西装,讲着标准的北方普通话,我是沈之衡,接下来这段时间,由我代表新的资本方,参与整合优化工作。
没人鼓掌。他也不需要。
根据现有资源评估,接下来两周,我们将对内容板块进行一次系统化调整。为了更高效地推进项目落地,不再保留冗余结构。也就是说——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部分人员,将在今天收到解除劳动协议的邮件通知。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咬着笔盖,手发抖。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坐着不动,像某种被冻住的静物。
我打开手机,果然看到那封邮件。
标题写得极其中性:关于组织架构优化的说明。正文第一句就是:感谢您为公司所做的贡献。
我没有关掉,而是切回文档,把那句客户指定要体现挑衅感的广告词改了一句,从做自己很难吗换成了做别人,才真难。
会议结束时,我起身离开,没有看任何人。
经过走廊时,沈之衡正靠在窗边低头打电话。他语气温和,但节奏极快:……是,匿名稿件的管理我来做,输出权归平台,署名由我审核——不合适的,删掉就行。
我停住了。
他回头看我一眼,轻描淡写道:还没走
我看着他,突然问:如果写得再好一点,就不会被删了,是吗
不是,他说,你被删,是因为你没有议价能力。
我没再说话。
回到座位上,我把所有稿件文档打包,拷到私人硬盘里,又格式化了电脑C盘。我不想等着他们来查。
中午,饭点,所有人都挤在食堂里刷手机。有人已经在私聊里发消息问我:宁姐,是真的要走吗
我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下午两点,电话响了,是医院的陌生号码。
林嘉宁是吗你母亲骑车摔倒了,现在在急诊。你能尽快赶过来吗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伤得严重吗
腿有骨裂,呼吸系统有些不稳……你最好赶紧过来。
我拿起包就走,一路冲下楼时,手抖得像疯了一样。
外面天阴着,风很冷,我穿的衬衫单薄,一路打车去医院时,全车只剩我一个人。我靠在车窗上,看着沿途的冬青树,一颗颗都像没剪好的句子,乱、碎、无意义。
到医院时,母亲还在急诊室。医生递来单子让我签字,一张接一张,体检、治疗、住院、输液、骨科、内科。
我签完最后一张,问护士:医保可以直接用吗
她看了看电脑,摇头:你的账户还没缴满三个月,可能冻结了。
我怔住:我一直在交。
她耸肩:你要问你单位。
我低头看着单子上的金额,五千八百七十六元。我的卡里,只剩三千四百。
我坐在急诊缴费窗口前,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没人看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看。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拼了十年,做到了所有他们要我做的事,到了最后,还连妈妈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夜里十点,我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戴着氧气面罩,手背插着针头。她睡着了,眉头还紧紧皱着。
我突然想到一句很久以前写过的文案。
我们拼命努力,不是为了向谁证明,而是为了在没人帮你时,还有点资格,不被踩死。
我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只是没有被踩到最底。
我握着母亲的手,小声说:
妈,我不会再忍了。
第二章:没有人知道,我的稿子被谁署了名
周一上午十点,公司群里炸了。
有人截了张图——某个流量平台的首页推文,热度很高,标题叫《三十岁不结婚的女人,凭什么还活得有底气》,下面落着一个署名:唐婉。
我愣了一秒。
那篇稿子我看过,是我写的初稿。
准确说,是三个月前某项目的方案落选稿。客户后来说不够轻巧,我当时以为废了,没往心里去。但我认得那几段文字,那种修辞,那些断句方式,那些只有我才会放进去的小细节。
就算一百个人改稿,它的骨架也还是我搭的。
可这次,挂了别人的名字,还成了平台热推。
唐婉的名字,明晃晃写在文章结尾。
我点进去看了评论,最高赞写的是:唐婉的文字,太懂我们这代人了。
第二高赞写的是:每句话都像是我不敢说出口的心声。
我盯着那两个评论看了很久,感觉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不是第一次了。
这几年我写的稿子,大部分都挂在别人的名下。有的是客户要求,有的是合作方统一投放,有的是内部安排。理由千千万,可结果都一样:别人风光出场,我连名字都不能提。
我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每次看到别人因为我的稿子得奖、升职、受赞,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下次就好了。
但这一次,我不想忍。
午休的时候,我敲开唐婉的办公室门。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谁打电话,看到我,朝我笑了笑,手指比了个稍等。
我站着等她,心跳越来越快。
她终于挂了电话,抬头:嘉宁,怎么了
我声音有些干哑:你早上发的那篇推文,是你写的吗
她愣了下:啊你说那个平台的文章是我以前提的一个稿子,之前咱们项目不是没用上吗我改了改,投过去了。
你投的是哪个版本
就你之前那篇改了几段,我觉得还不错,就顺手发了。
你知道那篇是谁写的吗
她沉默了几秒:……你介意
我点点头。
她看着我,表情有点尴尬:嘉宁,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那篇真的写得很好,而且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不在乎署名吗我也没想到它会火……
我打断她:我一直不在乎,不代表你就可以拿去用。
她的脸色变了:那你想怎样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要你撤稿。
嘉宁!她提高了声音,周围几个部门的同事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你冷静点。现在是我们公司对外合作的高热期,那边平台已经对接完了,如果我撤稿,对面也会觉得我们不靠谱,这种事不能随便搞的。
所以署不署我的名字,你一句话就决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嘉宁,你别太情绪化。
我笑了笑。
对,我情绪化。我妈昨天刚做完手术,我来上班,看到我写的稿子火了,还挂了你名字,我现在情绪确实挺难控制的。
她脸色一僵。
我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刚走出办公室,就撞见赵予文。他端着咖啡,一脸不自然地看着我。
你听见了我问。
他犹豫了几秒:她……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来。
我突然想起来,大概半年前,有个匿名项目,她用我初稿改了十几字,直接投去比赛,拿了个二等奖。领奖那天她发了朋友圈,配文是终于被看见了。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说。
可现在,我不想再当她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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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想写封申诉信。但点开邮件窗口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已经不是正式员工了。我没资格申请,也没权利质问。她是还在岗位上的内容主管,我只是个即将离职的边缘人。
我的声音,不会被听见。
我咬着唇,盯着屏幕,感觉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
这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是沈之衡发的消息。
【你最近还有输出吗我们内容平台缺一位长线供稿人。待遇不低,唯一要求是匿名。】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屏幕白得刺眼。
匿名。
还是匿名。
我合上电脑,站起来往天台走。阳光直晒在脸上,有点烫,我抬头看天,一动不动。
然后我慢慢开口,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永远都只能写别人的名字,那我到底是为谁在活
第三章:沈之衡说,我写得很好,只是名字不重要
两天后,我还是去见了沈之衡。
地点选在一间咖啡馆,安静、整洁,墙面刷着奶白色的漆,角落里摆着落地绿植。天还没黑,窗外人来人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灰色衬衫,姿势一如既往端正。
他没带电脑,只有一只皮面笔记本和一杯没加糖的美式。
我走过去,他起身点头:林嘉宁。
我也点了头,在他对面坐下。
你考虑得怎么样他声音低、稳,像在陈述,而不是询问。
我为什么我问他。
他看我一眼:你需要一份能快速变现的工作。
我没有否认。
母亲的住院费还没交完,手术后又追加了两项恢复治疗。每一笔都是实打实的数字,没有商量空间。
你这边提供什么
我们需要的是稳定、专业的输出力。你之前参与过的匿名项目,表现很不错。
他翻开笔记本,推给我。
我低头扫了一眼,是一份合作提纲。
每月交稿不少于八万字,分三类项目——电商文案、社交平台内容、以及个性化长文模版。酬劳按件结算,基础单价比我在公司时翻了一倍。
不过——匿名投递,无署名,不得对外声明参与关系。
稿子会归谁名下我问。
他合上本子:平台。
平台没有名字。
你也可以理解为,归系统。
我盯着他。
他毫不避讳地回望我,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耐心。
嘉宁,我不否认你有才华。也不否认,这种安排对你而言不太‘公平’。但你得清楚,你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理想署名,而是活下去。
我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名字重要吗对用户来说,不。对平台来说,也不。对我们这些内容供应链的管理者来说,重要的是质量和稳定,而不是在底部加个谁的ID。
但对我来说重要。我打断他。
他不意外,反而轻轻点了点头:我理解你坚持署名的情绪。但现实是,现在不是你谈条件的时候。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交握。
他看着我:不如你先试试,写一组新稿。如果你能接受输出内容与身份分离的规则,我们后面可以谈提价和更长线合作。
那我的稿子,挂谁的名字
他顿了一秒,低声说:归项目名义。
我笑了笑,轻声重复:项目名义。
他没有笑。
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无名。
是没有存在感、没有归属的产出者身份。
他再次开口:你现在的困境我明白。但你得想清楚,这个社会不是按努力分配的。它按照权力、资源,还有选择权。
我没有再反驳。
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
从我失业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推下了选择的权力链。
但这不意味着我甘心。
他看出我在思考,没有催促。
窗外的光线缓缓暗了下去,天色像一块浸水的灰布,被风轻轻晃着。
我突然问:你自己呢你是写过东西的人吗
他微微挑眉:以前写过。但后来我发现——做平台的人,不必再写。
为什么
因为决定发布的那个人,不需要靠字赢存在感。他只需要结果。
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好内容
他顿了一下,笑了笑:你这样问,说明你还是把文字看得太浪漫。
我也笑了:可能吧。
你写得很好。他语气不重,但那四个字落地有声。
我看着他:但我希望写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他没说话。
我起身:我会写。先写你说的那组。但我也会准备自己的。
他抬头看我:你准备用什么身份发
实名。
你准备好了吗实名意味着你要承受所有的质疑、恶评、质问、版权争议,甚至被全网扒掉十年前的朋友圈截图。
我平静地说:我早就不是那个害怕评论的人了。
我离开咖啡馆时,天已经黑了。
街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我低头看手机,沈之衡发来一条消息,只有六个字:
【平台端口已开】
我没回。
我反而点开自己的备忘录,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标题写的是:
我不是谁的影子
我知道,一切才刚开始。
第四章:这世上最难看的笑,是你无处发声时的沉默
我接下了那组稿子。
没有犹豫,也没心情纠结。住院费催了两次,手术后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一周,而每一晚的病床费,都像是倒计时的滴答声。
第一篇稿子写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完成的,像在赶一辆永远开走的车。
深夜一点,咖啡已经凉了,我在出租屋的小书桌前合上电脑,窗外传来楼下小情侣吵架的声音,一阵阵地钻进耳朵。他们吵着吵着突然就安静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笑声和碰杯声。
我坐着没动,心里一阵空。
我的生活里,好像很久没出现笑这个字了。
我妈还在医院住着,我在写稿赚钱,唐婉那篇热文在平台上冲到百万阅读,评论区里全是女作家太有力量了又会写又会活。
而我,连点赞都不敢点。
第二天上午,我把稿子交了出去。沈之衡没有过多评价,只回了一句:按这个节奏继续。
他不是不满意。他只是习惯不夸人。
中午我去医院给我妈送粥,她还在输液。看到我进来,她用力坐起一点,脸色还是苍白。
你别总跑过来,工作要紧。她还是那句话。
我没事,刚好路过。我把粥放下,搅了搅。
她皱眉看我:你又熬夜了
我点点头。
你啊……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我,嘉宁啊,别总把委屈放在心里。你从小就这样,有事不说,受了气也不吭声,真当自己是石头啊
我低头喝粥,没说话。
她看了我一会儿:那份工作,现在还在吗
我顿了几秒:不在了。
她没追问,只轻轻叹了口气:那也好,换个轻松点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太拼。
我笑了笑:妈,我还不够拼。真的。
她没接话。
那天下午,我回到住处继续赶下一篇稿子。中途收到了唐婉的朋友圈更新:
【感谢每一个点赞、评论和私信的人。我写的不是故事,是我活出来的日子。】
配图是她靠在办公桌前,身后是公司的新LOGO和奖杯。
我盯着那张图,屏幕的亮度被我调到最低,依旧觉得刺眼。
我突然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第二天晚上,我去找了张笑语。
她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做编辑,跑了好几个内容平台,手里有几个自媒体作者资源,也有点人脉。
嘉宁你疯了她听完我的打算,皱眉,实名你还想用你真名发文章你知道这圈子有多黑吗你写一篇,如果不带流量、没人撑,根本没人理你。甚至会有人拿去改两句,挂别人名,一样卖得出去。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但我想试试。我看着她,不靠平台,也不匿名。我想看看,我自己的名字,到底能不能站起来。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有点疲惫地笑了。
你这人啊……从大学时候就这样,一根筋。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圈子从来不是靠一根筋活下来的。
那总得有人撞一次。
她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喝了口酒。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她突然问我:那如果你写出来没人看呢写了几万字,连三十个点赞都凑不齐,你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
你还写吗
我想了想,回答她:写。
她盯着我,像是重新审视我这个人。
良久,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行,我帮你投。你自己准备内容,我给你搭推荐位。但我丑话说前头,平台不会照顾你,评论也不会温柔。你要真顶不住,赶紧收手,别硬撑。
我不会收。我笑着说,我不是为了出名,我只是想——留下属于我自己的字。
那天晚上,我回去就开始写新稿。
不是客户要求的类型,也不是平台常见的八股通稿,是我自己的故事。不是热搜体,也不是流量句,是我写给我自己的证明。
窗外的月亮很亮,白得几乎发冷,我打字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凌晨三点,我把第一篇完稿上传到了独立账号。
标题只有四个字:
实名投稿
我点下发布键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发抖。
不是怕被看见,而是怕……永远都没人看到。
第五章:没人看见,但我还在写
我盯着屏幕上那篇刚发布的文章,一动不动。
账号名是我的真名,头像用的是一张背影照,没有滤镜,没有包装,也没有什么引导性的简介。那篇文章点进去后,空空如也的评论区显示着暂无留言。
我知道,这并不意外。
凌晨三点,不是一个适合被关注的时间,更不是一个适合新人被看到的窗口。
我合上笔记本,屋里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我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再次刷新页面,浏览量还是个位数,只有两个点开——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大概是后台自动检测。
这就是开始。
早上九点,我又投入另一组商业稿的编写。匿名项目的时间节点很紧,必须按日计量。我像一台机器一样码字、优化、压句、调语气词,把自己藏在行间,却越藏越空。
中午去医院时,护士说我妈今天状态不错,上午还和隔壁床的病友聊了几句,说我小时候作文拿奖,写得比新闻联播还通顺。
我听了笑笑,没说我现在的稿子都没有我的名字。
吃完饭,她让我帮她看下医保结算,系统查了半天,我看着账单上新挂出的药品项目,突然意识到,这笔钱还差八百。
我想都没想,就点开另一个供稿平台的任务大厅,抢了两篇临时应急文。
有一个是快消品推广,需要在四小时内交稿。钱不多,但到账快。我坐在医院的过道长椅上开始码字,电风扇吹在脸上,把发尾吹到屏幕上,挡住了光标。
我顾不上调整,只是用力按着键盘,像是在拼命挖出还剩下的力气。
下午稿子交上去,沈之衡发来一条消息:下一组可以试试加入第二人称,用户粘性会更高。
我回了一个好。
他发了句:你写得确实稳。比我们平台八成的供稿人都成熟。
我盯着那句话,却没回。
夜里我回到出租屋,洗了个脸,又打开那个实名账号。
还是没评论。
我突然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好像又回到了大学那会儿,投稿没回信,比赛没入围,整整一个月,只收到两封系统自动退稿。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不够好。
是不是因为长得不够聪明,话说得不够漂亮,投得不够对路,才一直没人肯看我一眼。
我点开评论区,准备发一条自留的留言。
我写道:这篇文章写得很急,是在医院走廊完成的,但每句话都是真的。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加上了两个字:谢谢。
发出去后,我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天花板漆黑一片,我盯了很久,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我突然想到沈之衡那句话:名字重要吗
我不确定它重要,但我知道它是我唯一还握在手里的东西。
凌晨两点,手机震了一下。
是评论提醒。
我几乎条件反射地坐起来,点开。
是一位陌生网友留言:
刚刚从热榜刷到你这篇,写得有点像我昨天夜里一个人躲在阳台哭时想说的那些话。
我盯着那一行字,过了好几秒,才伸手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谢谢你能看见。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也许这篇文章,不需要被很多人看到。哪怕只是一个人,能从中看见自己,那我写它,就不是为了白白燃烧。
第六章:她用我写的稿子登了奖,却在领奖台上说那是她的真情实感
唐婉登上首页的那天,我刚从地铁站口走出来。
外面正下着雨,风大得让我睁不开眼。我把外卖口袋护在怀里,一路小跑进写字楼的保安岗亭。手机震个不停,是消息提醒一条接一条地弹进来。
我站在角落里,低头点开那条爆了的热搜:
唐婉实名参赛作品《我从痛苦里爬出,不再低头》荣获金桐奖最佳人文叙事。
配图是她站在领奖台上,长发披肩,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西装,表情沉静却带着光。她在镜头前说: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熬出来的疼痛和顿悟。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我记得那篇文章。
不,是我写的。
三个月前,匿名供稿,情绪文,需求关键词里写着女性困境自救转折点。我写了五千字,从一个无声哭泣的深夜开始,写到主人公在城市边缘醒来,把自己从泥泞中拖出来。那篇我写得格外认真,连改了七遍,每一段都掐着共鸣点。
可我没想到,那竟然被她签了名送去参赛。
我滑到评论区,全是夸她有力量、会表达、能共情。有人说:她太会写了,我在她的文字里看到自己二十八岁那年被辞退的样子。
我手指微微发抖,咬着嘴唇,硬生生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我没有证据。
那篇供稿内容已签署了版权放弃协议,格式合同上清楚写着:平台拥有一切使用权,投递人不得主张署名及收益。
这就是规则。
可她在领奖台上说:这是一篇属于我自己的文字,它陪我走过最深的谷底。
她把我的痛苦包装成了自己的救赎。
我靠着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雨停了,我提着外卖袋继续往里走,客户在二十楼,等得不耐烦。电梯里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眼圈发青,头发贴着脸颊,有些狼狈。
送完外卖后,我在卫生间洗了把脸。
然后,我重新打开了那个实名账号。
一整天只有三条浏览,多的一篇有两个点赞。其中一个,是那个留言像我在阳台哭的读者。
我突然觉得很安静。
晚上回到住处,我打开电脑,登录平台后台,翻出那篇供稿的原稿备份,反复看了三遍。
文中的那些句子、节奏、铺排方式,包括那段我在人声鼎沸的地铁里,看着天光慢慢挤进车窗缝隙,才明白什么叫必须自己醒过来——那是我在一次被HR冷脸辞退后,在十号线靠门的位置写下来的笔记。
没有人会剥夺我那一刻的真实。
也没有人有权利在站上领奖台时,说出那是她的顿悟。
我点开了微博,敲下一句话:
当你在镜头前说‘每个字都是我的疼痛’,你是否记得,你只是签了我的名。
我没有发布。
我关掉微博,转而打开写作平台。
我决定写一个系列。
不是情绪提炼,不是匿名人物,也不是猎奇故事。
我想写一个真实的女人,写她如何在他人的掌声下默默交稿,如何在深夜为了一个过气话题修改十版段首,如何看着自己的稿子在别人的名字下爆红,却依旧撑起生活。
我写下第一行:
我曾把所有力气,用在写下别人愿意用的句子里。直到有一天,我不想再让别人用我的句子去站台了。
这一次,我要写的是,我自己。
第七章:如果沉默无法保护我,那我就用文字反击
写下第一行那一刻,我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愤怒,是太久没有这么坦然地写我了。
不为平台、流量、客户,也不为订单和稿酬。我只是想告诉世界——我是存在的,不是凭空的代笔,不是可以被代替的署名。
那天晚上我连写了三千多字,没有停。
我写了我第一次熬夜写文时耳鸣到呕吐的情形,写了接到医院电话那一刻我妈昏倒在楼道的恐惧,也写了我在咖啡馆里听到别人夸唐婉文笔好得像从地狱走一遭时笑得差点把热拿铁泼翻的那一瞬。
每一行都像是泪腺在喷墨。
凌晨四点,我点了发布。
我知道,这不会有热度。我不是知名作者,也没营销渠道。
但我还是做了标题党。
我写了八个字——我为她代笔三年。
平台审核速度意外地快。可能是标题里的代笔蹿起了一点算法兴趣。
六小时后,阅读量破万。
评论炸开。
太真实了,看哭。
我也写过稿子被抄,我懂你。
实名举报那个唐婉!不要脸!
我没有点开唐婉的主页。我不想被更多的情绪挤占。
下午,张笑语给我打来电话。
她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平静:你发得太狠了,知道吗
你觉得我不该发
我没说不该。我是说,够狠,就别后悔。
我没有回答。
她顿了几秒,换了语气:但你也该知道,她背后是谁。
我知道。
你这篇发出来,唐婉翻不了车,她不会回应你一句。但你以后很难再接到平台资源了。
那又怎么样我轻声说,我已经不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最终她说了一句:你终于像个作者了。
我挂断电话,打开后台,通知栏一直在跳。
平台小编私信我,说想跟我聊聊内容授权,问我有没有兴趣参与现实题材女性投稿专题。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久。
点开用户留言,发现一条高赞评论写着:她写得太狠了,不止是代笔,是活生生写出一个女人的沉默和愤怒。
又有一个网友说:我刷到这篇文章时正在下地铁,看到第三段我直接在月台蹲下来了。
还有人留言: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唐婉,曾经还买过她的写作课。
我没有回,但手指无声地握紧了鼠标。
晚上,唐婉终于发了一条限时动态。
配图是一杯红酒和一句英文:You
only
rise
by
ignoring
noise.
她没提我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回应。
评论依旧是祝贺和称赞,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我,坐在出租屋的旧木椅上,看着手里的热水一口一口冷掉。
我没有回击。
我只是继续写。
我知道,这篇文章不会改变什么。不会把她拉下台,也不会立刻让我翻红。
但我终于知道,我的文字能被看见了。
不用借谁的壳,不用附着在别人的名字下。
我写的,不再是代价,是武器。
有人会因为它落泪,也会因为它鼓起勇气。
我从未想过做英雄。但如果沉默不能保护我,我愿意写出所有的痛和真,哪怕被人说太用力。
因为那些用力,才是我还活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