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梦醒时分你不在 > 第一章

一、旧人重逢
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洗不净、挥不去的愁绪。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色的网,将整个水乡古镇笼罩其中。青石板路被润成一面深色的镜子,倒映着飞檐翘角和无声垂落的柳条。
江辞安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独自站在一座名为望月的廊桥下。他不喜欢雨,尤其不喜欢江南的雨,黏腻、潮湿,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烦躁与空虚。作为国内建筑设计界炙手可-热的新贵,他习惯了都市的钢铁森林和非黑即白的效率,习惯了用理性和数据构建一切。但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亲手设计的宏伟地标,也填不满心中那块五年来越来越大的空洞。
这次受老友之邀,为这个名叫枕水的古镇做整体风貌改造设计,他本想寻一丝久违的宁静,用工作麻痹自己。然而,当他漫无目的地踏入一条名为旧梦的老街时,他才知道,有些梦,一旦开始,就再也醒不过来。
街角,一家挂着婉清手作木质牌匾的小店门口,一个女人牵着个孩子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棉麻长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未施粉黛的脸庞在朦胧的烟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清丽得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带着时光沉淀下的温润。
是林婉清。
轰的一声,江辞安心中那座用五年时间精心构建的、名为遗忘的堡垒,瞬间坍塌,灰飞烟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他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个名字连同那段不堪的过往,深埋在记忆的废墟之下,可当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他才发现,那废墟之下,全是烧不尽的野草。
她显然也看见了他。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那双曾盛满漫天星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古井无波的疏离,仿佛他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她画中的、无足轻重的陌生人。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准备牵着孩子从他身侧绕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他能清晰地听见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婉清。
他终究是没忍住,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林婉清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身,声音清冷如水:江先生,有事吗
一声江先生,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划开了两人之间那道早已存在的、深不见底的鸿沟。江辞安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苦涩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了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身上。孩子约莫四五岁的光景,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小雨衣,小小的雨靴踩在水洼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他正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用一双澄澈好奇的眼睛打量着他。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像极了镜子里年轻时的他。
一个荒唐又惊心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江辞安混沌的脑海。他下意识地开始计算时间。五年前,他们分开……分开的时候,她……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连握着伞柄的手都泛起了青筋。
这是你的……孩子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婉清终于完全转过身来,用自己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挡在了身后,隔绝了他探究的视线。她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实:是,我的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江辞安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念。
林念,林念……是思念的念,还是执念的念江辞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雨丝混着冷风灌进他的领口,让他从里到外都泛起刺骨的寒意。他死死地盯着孩子的眉眼,想要找出更多熟悉的痕迹,那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答案让他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江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我们先走了。林婉清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戒备和疲惫。她牵紧了林念的手,转身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雨幕里,一大一小的背影,很快就模糊成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江辞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中的黑伞不知何时已经倾斜,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浸透了昂贵的定制西装,可他浑然不觉。那句在他心头盘旋了五年,此刻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话,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古镇的每一寸肌理。江辞安第一次觉得,这江南的雨,下的不是水,是网,将他牢牢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转身走进街角的一家小酒馆,点了一瓶最烈的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与恐慌。
二、曾经深爱,一夕崩塌
五年前的夏天,空气里满是燥热的因子,而那间位于城市边缘、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却满是爱情发酵后的甜腻气息。
那时的江辞安,还不是今天这个声名显赫、说一不二的江建筑师,只是一个刚在设计院崭露头角、为了一个项目可以连续熬上几个通宵的奋斗青年。而林婉清,是他所有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是他颠沛流离中唯一的光。
他们的家很小,小到他坐在书桌前画图,一伸手就能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她圈进怀里。他最喜欢在傍晚时分,从背后轻轻抱着她,下巴舒适地抵在她馨香的发顶,闻着锅里排骨汤的香气,听着窗外嘈杂的人声,觉得这就是人间最安稳的幸福。
阿辞,快去洗手,汤马上好了。她会笑着拍开他不安分的手,眼里的爱意浓得化不开。
再抱一会儿,他耍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只寻求慰藉的大型犬,充电,充完电我再去打败全世界。
林婉清就会笑得眉眼弯弯,任由他抱着。她的温柔,是他披荆斩棘时最坚实的铠甲。
他们一起在小小的阳台上种下薄荷和迷迭香,一起在深夜压着马路吃路边摊,一起规划着遥远又清晰的未来。他说,等我拿下那个滨海项目,就给你设计一座全世界最美的房子,要有大大的落地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说,好啊,那我就在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栀子花,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就在江辞安为了那个能决定他职业生涯的滨海项目,日夜颠倒、心力交瘁的时候,林婉清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拿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在出租屋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哭又笑。她小心翼翼地将化验单折好,放进一个精致的信封里,藏在枕头下。她想,一定要等他项目竞标成功那天,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当作给他的贺礼,看他欣喜若狂的模样。
然而,她没等来他的拥抱,却等来了一场毁灭性的误会。
江辞安的助理周曼,一个对他心存爱慕、精明干练的女孩,在他最脆弱、最多疑的时候,用最温柔的方式,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那天,竞标结果公布,江辞安团队的设计方案以微弱的劣势败北。他回到办公室,心灰意冷。周曼适时地递上一杯咖啡,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江哥,你也别太难过了。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成功勾起了江辞安的注意。
前几天,我好像看到婉清姐……从我们最大竞争对手王总的车上下来。王总还很亲密地扶了她的腰。周曼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担忧,圈子里最近都在传,说我们的设计稿……可能早就被泄露出去了。我当然不信婉清姐会做这种事,她那么爱你……
流言,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咒语。尤其当一个人正处于失败和自我怀疑的深渊时。
嫉妒与被背叛的愤怒,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江辞安的理智。他想起最近林婉清总是欲言又止,想起她新买的几件衣服,那些他曾经视若珍宝的甜蜜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扎眼的讽刺。
他带着一身酒气和怒火回到家,林婉清正端出最后一盘菜,笑容灿烂地迎上来:阿辞,你回来啦!快看,都是你爱吃的!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看着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他一把挥开她伸过来的手,桌上的菜肴被扫落在地,盘子碎裂的声音,刺耳又尖锐。
怎么了,阿辞林婉清吓坏了,脸色煞白。
别叫我阿辞!他双眼猩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林婉清,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演得累不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道他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甩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字字诛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野种是那个姓王的,还是别的什么老板说啊!
林婉清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那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去解释,忘记了枕头下那张能证明一切的化验单。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句野种带来的巨大羞辱和伤痛所占据。
他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说出了那句让她永坠深渊的话:
你这种女人,不配怀我的孩子。
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原来,所有的爱与信任,在空穴来风的谗言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她看着他决绝而陌生的脸,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汹涌而出。
那一夜,她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哀莫大于心死。她带着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和腹中那块被亲生父亲唾弃的骨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间曾承载了她所有美梦的出租屋,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她走后,江辞安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坐了一夜。他以为自己会感到解脱,可为什么,心却空得像被剜掉了一块,呼呼地灌着冷风。
三、冰与火的拉锯
自那天重逢后,江辞安的生活彻底乱了套。白天的项目会议上,他频频走神,脑海里全是林念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和林婉清那双冰冷疏离的眼。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像个失魂落魄的游魂,鬼使神差地一次次来到那条旧梦老街。
他以一个普通顾客的身份,走进了林婉清的手作店。店里陈列着各种精巧的插画周边——明信片、帆布袋、手绘的杯子,画风温暖治愈,一如她从前的模样。只是,那温暖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
林婉清正在低头画画,阳光透过木格窗,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不真实得像个幻影。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我……想订一幅画。江辞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握着画笔的手一顿,这才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的光瞬间黯了下去。抱歉,江先生,我最近没有档期。这是最直白、最不留情面的拒绝。
他不肯罢休,开始用最笨拙的方式接近。他会借口项目考察,在店外徘徊良久;他会买下店里最贵的一幅画,只为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可她永远只是公式化地回答谢谢惠顾;他甚至试图通过镇上的项目负责人,想让她参与到古镇的文创设计中来,却被她一口回绝。
林念放学后,会乖乖地来店里写作业。江辞安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家茶馆里,隔着玻璃,贪婪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一次,林念的铅笔断了,怎么也削不好,急得小脸通红。江辞安立刻起身,走进店里,递上了自己口袋里那支价格不菲的德国制钢笔。
林念眨着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妈妈。林婉清放下画笔走过来,将钢笔决绝地还给他,语气冷硬如冰:江先生,我们不需要。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在一次次的碰壁后,江辞安的耐心和理智终于消耗殆尽。那天傍晚,他再次在店门口堵住了准备关门的母子俩,失控地低吼: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林婉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将林念护在身后,随即恢复了平静,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他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江辞安被这四个字刺得体无完肤,五年来的悔恨、思念和此刻的嫉妒交织在一起,让他怒火中烧,林婉清,你凭什么一个人决定你为什么从没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五年!
夜深人静的老街上,他的怒吼显得格外突兀。旧痛被重新翻搅出来,鲜血淋漓。
林婉清终于抬起眼,第一次,她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你信过我吗
一句话,让江辞安所有的质问和怒火都哑了火,瞬间熄灭。是啊,他从未信过她。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挑拨,也不愿听她一句解释。他有什么资格,在五年后的今天,来质问她的隐瞒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颓败。这些年,他派人找遍了所有他以为她会去的繁华都市——北京、上海、深圳,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却从未想过,她会躲进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仿佛被时间遗忘的江南水乡。他总以为她追求的是更好的物质生活,却忘了,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安稳的家。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悔恨与无力。他赢得了全世界,却把唯一的那束光,亲手弄丢了。
回到酒店,江辞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打开电脑,看着林婉清的社交账号——那是一个他视奸了五年,却再也没有更新过的页面。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是一张薄荷的照片,配文是:等待一场盛大的花开。
他现在才明白,那场花开,指的是他们的孩子。而他,亲手掐灭了所有的希望。
四、不舍与挣扎
那次激烈的争吵后,江辞安没有再选择强硬地对峙,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一种近乎卑微的、沉默的守护。
他了解到林念喜欢画画,便搜罗了全世界最好的画具,从荷兰的伦勃朗油画棒到日本的樱花水彩,匿名寄到店里。林婉清每次都想退回,却找不到寄件人地址。
他看到林念的风筝坏了,便连夜上网查教程,用最好的竹子和丝绢,亲手做了一个新的,第二天悄悄放在店门口。那风筝上,画着一个Q版的奥特曼,是林念最喜欢的卡通形象。
林念对这个总是出现、长得又好看、还总能变出他喜欢的东西的叔叔,渐渐产生了好奇和好感。
有一次,林念在店门口放新风筝,结果线不小心缠在了路边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上。孩子急得快要哭了。江辞安不知从哪里出现,二话不说,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几下就爬上了树,小心翼翼地帮他把风筝线解了下来。
他从树上跳下来,把风筝递给林念,拍了拍手上的灰,冲他温和地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叔叔!林念仰着小脸,脆生生地说。
江辞安的心,在那一刻软得一塌糊涂。他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柔声说:不客气。
林婉清站在店门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复杂。她不得不承认,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林念从小就内向,不亲近任何人,却唯独对江辞安,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这些天,江辞安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伤人的江辞安,他眼里的悔意和痛苦,那么真切。可她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一天晚上,江辞安又等在店外,手中提着一份包装精致的桂花糕。他记得,她从前最爱吃这个。
婉清。他叫住她。
林婉清停下脚步,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平静地陈述:我已经对桂花过敏了,很多年了。
江辞安愣住了,手僵在半空中,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苦笑和自嘲。是啊,五年了,他只记得她爱吃,却忘了,她离开后不久,他曾从他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她因为怀孕导致体质改变,后来就不能再碰桂花。他连她的近况都一无所知,又谈何弥补。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挫败,婉清,当年的事,是我混蛋。我被嫉妒冲昏了头,我……我找了你五年。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让林婉清的心也跟着揪紧。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当他带着满身疲惫和悔恨站在她面前,当他笨拙地试图用过去的回忆来讨好她时,她的心墙,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裂缝。
江辞安,太晚了。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转身进店,关上了门,将他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隔绝在外。门后,她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而门外,江辞安在清冷的月光下站了很久。他将那盒桂花糕放在门口的石阶上,转身离去,背影萧索而落寞。
第二天一早,林婉清开门时,发现门口除了那盒已经冰冷的桂花糕,还多了一份热气腾腾的、她现在最爱吃的城南小笼包。
五、意外与真相
生活的平静,被一个暴雨的深夜彻底打破。
林念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如烙铁,嘴里开始说起了胡话。林婉清吓坏了,抱着孩子瘦小的身体,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她想起了自己刚生下林念不久,孩子也是这样半夜高烧,她一个人抱着他冲进雨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她抱着孩子冲出家门,想去镇上的医院,可雨太大了,路上根本没有一辆出租车。她绝望无助之际,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拨通江辞安的电话。那个号码,她以为自己早就删了,却原来一直烂在心里。
电话几乎是秒接。当江辞安在电话那头听到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时,心脏骤然缩紧,二话不说:别动,站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到!
十分钟,仅仅十分钟,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就带着刺破雨幕的灯光,一个急刹停在了她面前。江辞安从车上冲下来,连伞都来不及打,一把从她怀里接过滚烫的林念,用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孩子紧紧裹住,沉声说:上车!去市里最好的医院!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看着林念苍白的小脸和紧闭的双眼,江辞安的心被狠狠地揪着,比当年项目失败、事业跌入谷底时还要痛上千百倍。
医生诊断孩子是急性肺炎,情况有些危险,需要马上办理住院手续,并且需要家属签字。林婉清慌得手足无措,连笔都握不稳。江辞安一把拿过所有的单子,用他处理上亿合同时的冷静和果决,迅速办好了一切。在家属关系那一栏,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了父亲,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林婉清看着他宽厚而沉稳的背影,看着他有条不紊地与医生沟通、安排最好的病房,心中那堵坚硬的冰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江辞安在病床前守了一整夜。他笨拙地用温水给林念擦拭身体,轻声给他讲着自己都不知所云的故事,尽管孩子根本听不见。
天快亮时,林念的烧终于退了下去,呼吸也平稳了。林婉清看着江辞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声音沙哑地开口:谢谢你。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吗江辞安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笃定。
林婉清沉默了许久,终于,她疲惫地点了点头。
这个迟到了五年的答案,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江辞安情绪的闸门。压抑了五年的悔恨、痛苦和思念,在这一刻彻底决堤。他的眼眶瞬间红了,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声音颤抖而崩溃:**那我呢我找了你五年!林婉清,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
林婉清也哭了,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哭了出来:这些年我一个人,从怀孕到生下他,到他第一次生病,我一个人抱着他跑遍了医院……我也没有想过要打扰你。
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空无一人的病房走廊里,终于将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了对方。
孩子睡熟后,江辞安没有离开医院。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第一次没有去想公司和项目,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他曾经的助理,周曼。
是我,江辞安。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的周曼显然很惊讶,随即声音变得欣喜:江哥你终于联系我了!我就知道你……
五年前,滨海那个项目,还有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江辞安打断了她。
周曼的呼吸一滞,随即强作镇定:江哥,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找到婉清了。江辞安平静地投下一颗炸弹,还有我们的孩子。
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而歇斯底里,不可能!她怎么配!江辞安,你是不是疯了我告诉你,当年是我骗你的!她根本没有背叛你!那个王总是我亲戚,照片是我故意找人拍的!我就是要让她离开你,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江辞安默默地听着,按下了录音键。他挂断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却是一片死寂的废墟。他没有去质问,没有去愤怒,因为他知道,最该被审判的人,是当年那个愚蠢、自大、轻易就选择不信任的自己。
他拿着那段录音,再次走到林婉清面前,将手机递给她。
林婉清听完录音,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无尽的悲凉。真相如何,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当初选择了不信。
江辞安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男人,此刻像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仰着头,泪流满面。
婉清……对不起……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是他,亲手毁掉了他们的一切。
六、回家
林念出院后,林婉清还是决定要离开。伤口被揭开,真相大白,但被碾碎的信任和五年独自支撑的辛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拼凑回来的。她订了去往另一座遥远海滨城市的机票,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她可以重新开始。
江辞安没有再逼她,也没有再做任何无谓的挽留。他知道,他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所有决定。他只是默默地,为她和孩子打点好了一切,甚至联系了那边最好的幼儿园和房子。
离开的那天,又下起了雨,仿佛要应和这场注定的离别。林婉清牵着林念,撑着伞,最后看了一眼那家她经营了五年的小店。
店门口,静静地放着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很好的大包裹。林念好奇地跑过去,费力地打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画册。
林婉清疑惑地接过,翻开了第一页,瞬间愣住了。
第一页,是她和江辞安在那间小出租屋里的合影,照片已经有些泛黄。旁边用他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爸爸妈妈的爱情小屋。一切开始的地方。
往后翻,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插画。画风,是她最熟悉的温暖治愈风,但笔触却属于另一个人。画里,是林念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再到背上小书包……每一页,都记录着林念成长的点点滴滴。
一岁时,他长出第一颗牙,笑得口水直流。两岁时,他第一次开口叫妈妈。三岁时,他在墙上涂鸦,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四岁时,他得到了那个奥特曼风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这些,都是她发在那个早已废弃的、仅对家人可见的社交账号里的照片。他竟然,一张不落地看完了,并且,用她的画风,一笔一笔地,重新描绘了出来。每一幅画的角落,都落款着两个字:辞安。
画册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座漂亮的树屋,坐落在开满栀子花的大院子里,面朝大海。树屋下,是一家三口相拥的背影。旁边写着一行字:给我的念念和婉清,一个迟到了五年的家。对不起,我爱你。
林婉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砸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她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江辞安正站在街角的那棵香樟树下,默默地看着她们,不敢靠近。他瘦了很多,眼里的深情、悔恨与祈求,几乎要溢出来。
她合上画册,紧紧地抱在怀里,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了这五年来,一个人撑起一个家的所有辛酸。那些孩子半夜发烧,她独自抱着他冲向医院的无助;那些被邻里问及孩子父亲时,她强颜欢笑的尴尬;还有那句不配怀我的孩子,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扎在心底最深处,时时作痛。她告诉自己,不能原谅,不可以回头,为了自己那被践踏过的尊严。
可她又想起,医院里他通红的双眼,笨拙却认真照顾孩子的身影;想起他查出真相后,跪在自己面前时那绝望的忏悔;更想起儿子林念,这些天总是问她:妈妈,江叔叔今天会来吗
她可以为了自己的伤痛,转身离开。可是林念呢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值得拥有一个父亲,一个爱他、并用尽全力想要弥补他的父亲。
雨,不知在何时,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一片温暖的金光。她站在雨后的阳光里,站了很久很久。
林念拉了拉她的衣角,仰着那张酷似江辞安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们回家了吗
林婉清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带着释然的微笑。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孩子,在他耳边,用从未有过的轻快语气说:
是啊,回家了。
街角,看到这一幕的江辞安,终于支撑不住,靠着身后的香樟树缓缓滑坐下来,用手捂住了脸,压抑的、喜极而泣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与这雨后初晴的江南,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