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之痛
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剧痛,还有五脏六腑被生生撕裂、碾碎的可怕感觉,清晰得如同跗骨之蛆。我猛地睁开眼,几乎要惊叫出声,却被涌入鼻腔的、清甜悠远的苏合香气狠狠呛住。
不是冷宫那永远散不尽的霉味和苦涩药渣气。
视线模糊又清晰,触目所及是明黄的帐顶,绣着繁复华丽的龙凤呈祥纹样。身下是柔软光滑的云锦被褥,触感温凉细腻。我僵硬地转动眼珠,梳妆台上那面光可鉴人的紫檀边框西洋水银镜里,映出一张脸——肌肤饱满光洁,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被彻底磨灭的娇憨明艳,没有一丝前世毒发时青紫肿胀的痕迹。
三年前……永昌三年!
我重生了重生在被那个毒妇淑妃害死整整三年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滔天恨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淑妃陈锦书那张总是挂着温婉笑意、眼底却淬着毒汁的脸,皇帝李珩在她宫中夸赞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温柔嗓音,还有那碗被她亲信太监强灌入我喉中的、带着甜腥气的毒药……一幕幕,比最锋利的刀还要狠厉地切割着我的神经。
娘娘您醒了
贴身大宫女春桃担忧的脸出现在床帐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您方才魇着了,一直喊疼,可吓坏奴婢了。
疼当然疼。那种被活生生毒杀的痛苦,刻进了魂魄里。我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恨意和喉咙口的腥甜。不能急,陈锦书,这一世,该轮到你了。
无事,
我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努力稳住,做了个噩梦罢了。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申时三刻了。
春桃扶我坐起,递上一盏温热的蜜水。
申时三刻……按照前世的记忆,李珩再过一刻钟,便会如常踏进我这昭华殿的门。前世今日,我不过是与他用了些寻常点心,闲话几句。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我小口啜饮着蜜水,甜意在舌尖化开,却丝毫冲不散心底的冰冷算计。目光扫过梳妆台,落在那盒新贡的、颜色过于甜腻的玫瑰胭脂上。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春桃,
我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把那盒玫瑰胭脂拿来。
春桃不明所以,依言取来。我接过,指尖沾取了一大块那浓艳如血的膏体。铜镜里,我的脸色确实过于苍白了些。我将胭脂在掌心细细揉开,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将染着浓重胭脂色的掌心,狠狠按在了自己唇上,用力蹭了蹭。镜中人瞬间唇色鲜红欲滴,红得刺眼,红得……极不自然。
刚做完这一切,殿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属于御前大总管高德胜那尖细悠长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来了!
我迅速躺回床上,拉高锦被,只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和那抹异常鲜艳的红唇。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地踏入内殿,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映入眼帘。
晚晚今日怎地歇得这样早
李珩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在床边坐下,宽厚的手掌很自然地覆上我的额头,可是身子不适脸色瞧着不大好。
他的触碰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前世他搂着淑妃笑看我毒发的一幕狠狠刺进脑海。恨意和生理性的厌恶拧成一股尖锐的力量,直冲喉头。
时机到了!
在他关切的目光下,我猛地蹙紧眉头,抬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发出一连串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般的干呕声:呃…呕…呃……
那声音痛苦又突兀,在安静的寝殿里回荡,惊得侍立一旁的春桃都白了脸。
晚晚!
李珩果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声音里透出真切的惊惶,你怎么了快!传太医!
我趁机将那只捂嘴的手放下,因为剧烈的干呕动作,唇上那抹被我刻意蹭上去的浓重胭脂,果然晕染开了一些,蹭到了嘴角和指腹,留下几道狼狈又刺目的红痕。我虚弱地喘息着,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望向李珩,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皇上…臣妾…臣妾也不知…就是觉得…心里慌得厉害…闻到什么都想吐…
我刻意停顿,艰难地吸了口气,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才带着无尽的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道,这…这感觉…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李珩急切地追问,目光灼灼地钉在我的脸上,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燃了——狂喜的、难以置信的火焰,猛地窜起!
他猛地俯身,一把将我紧紧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将我揉碎,激动的声音带着震颤在我头顶炸开:爱妃!莫不是…莫不是有喜了!
来了!鱼儿上钩了!
我顺势将脸埋进他带着龙涎香气的胸膛,掩去眼底所有冰冷的算计,只让肩膀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龙袍,我带着浓重鼻音,无比依赖又委屈地在他怀中点头:臣妾…臣妾也不敢确信…只是这反应…实在难受得紧…
这眼泪三分是演,七分却是前世滔天冤屈与痛楚的真实宣泄。
好!好!好!
李珩连说了三个好字,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朕的晚晚有喜了!朕要有皇子了!高德胜!去!把太医院当值的都给朕叫来!立刻!马上!
整个昭华殿瞬间沸腾起来,宫人们跪了一地,高呼着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殿内灯火通明,熏香被换成了更柔和安神的品种。李珩小心翼翼地扶着我靠坐在床头,亲自喂我喝水,眼神里的温柔和期待几乎要满溢出来。
2
毒妃心计
我柔弱无力地倚着软枕,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穿透殿内的喧闹与喜气,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姗姗来迟的身影。
淑妃陈锦书。
她来得恰到好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婉得体的笑容,莲步轻移,上前盈盈下拜:臣妾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姐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的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瞬间掠过的冰冷阴毒,快如毒蛇的信子,却被我尽收眼底。那眼神,和前一刻李珩眼中纯粹的狂喜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前世临死前她俯视我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李珩心情极好,随意地摆了摆手让她起身。陈锦书起身,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那探究的、带着刺骨寒意的视线,几乎要穿透我的皮肉。
太医们很快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一个须发皆白、医术精湛的老者。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太医搭在我腕间的手指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张太医凝神诊脉,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李珩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陈锦书则安静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嘴角噙着那万年不变的温婉笑意,只有紧握在袖中的双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终于,张太医收回手,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欣喜的笑容,对着李珩深深一揖,声音洪亮清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此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乃是典型的滑脉之象!确是喜脉无疑!依脉象看,已近两月,胎气初凝,只是娘娘体质稍弱,气血略有不足,需好生静养安胎才是!
好!好!张太医看赏!重重有赏!
李珩龙颜大悦,朗声大笑,殿内又是一片恭贺之声。
臣妾谢皇上隆恩。
我虚弱地靠在枕上,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朵红云,眼神却幽幽地飘向站在角落、笑容已然有些僵硬的陈锦书。她的脸色在满殿喜气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
戏,才刚开场呢。
接下来的日子,昭华宫成了整个后宫瞩目的中心,更是李珩心尖尖上的禁地。流水般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来,人参、血燕、锦缎、珠宝……堆满了库房。李珩几乎日日都来,哪怕只是陪我坐一会儿,说几句话,眼神也总是温柔地落在我的小腹上,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期待。
我享受着这份前世求而不得的盛宠,扮演着最娇弱、最需要保护的角色。每一次李珩来,我都会精心准备。有时是午膳后,我会不经意地皱起眉,捂住心口,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露出一丝难以下咽的愁容。有时是晚膳前,我虚弱地靠在窗边软榻上,对着殿外飘来的、不知哪个宫苑燃起的淡淡熏香气味,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呕。
每一次,李珩都会紧张地握住我的手,连声追问:晚晚,又不舒服了可是这熏香冲着了还是御膳房的东西不合胃口告诉朕,朕立刻命人撤换!
而我,总是会在他忧心如焚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泪光盈盈的眼,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鸟,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后怕:皇上…臣妾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总是心慌得厉害,夜里也睡不安稳,闭上眼就…就做些可怕的梦…
我故意停顿,留下令人揪心的空白。
梦什么梦
李珩果然被牵动,眉头紧锁,追问道。
我瑟缩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妾…臣妾梦见…梦见一个穿着青衣、看不清面容的人…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阴森森地朝臣妾走过来…非要臣妾喝下去…说…说不喝就保不住孩子…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泪水瞬间决堤,皇上!臣妾好怕!臣妾怕我们的皇儿…怕他还没出世就…
住口!
李珩厉声打断我,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抱着我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带着一种保护的决绝,有朕在!谁敢动朕的皇儿一根汗毛!晚晚别怕,那只是梦魇!
他温声安抚着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过殿内侍立的每一个宫人。我能感觉到他胸膛下那颗帝王之心,正因这不详的预兆和对我腹中龙种的极度重视而燃起冰冷的怒火和猜忌。
是…是臣妾胡思乱想了…
我抽噎着,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仿佛惊魂未定。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无尽的恐惧和依赖,怯生生地、无比精准地,越过李珩的肩膀,投向了侍立在殿门附近阴影里的那个人——淑妃陈锦书今日带来的、一个面生却低眉顺目的青衣小宫女身上!
那宫女被我的目光一刺,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陈锦书身后缩了缩。而陈锦书本人,那张温婉如玉的脸庞,在我目光扫过的瞬间,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一下,虽然极快就恢复了平静,但那一闪而逝的惊怒与怨毒,如同暗夜里的磷火,清晰地落入了我和李珩的眼中。
李珩抱着我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没有立刻回头,但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帝王的疑心,一旦被点燃,便如燎原之火。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依旧温柔,却像淬了冰:晚晚莫怕,有朕在,魑魅魍魉,休想近身。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扫视全场,带着无形的威压,传朕口谕,贵妃孕中不适,需静养安胎。自今日起,昭华宫除朕特许外,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扰。一应饮食汤药,皆由张太医亲自验看过再呈入!违者,以谋害皇嗣论处,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意,重重砸在寂静的殿内。宫人们噤若寒蝉,纷纷跪地领命。陈锦书也随着众人跪下,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伏在李珩怀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因震怒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唇角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网,已经撒下。陈锦书,你还能在这张为你精心编织的罗网中,挣扎多久
3
龙胎惊变
李珩那道森严的口谕,如同一道无形的铁壁,暂时将昭华宫隔绝在了后宫的是非之外。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凤藻宫方向的怨毒目光,几乎要穿透宫墙,将我灼烧殆尽。
时机在等待中悄然成熟。
这一日,后宫惯例的晨省。我虽被特许静养免了请安,但为了这出大戏,我强撑着去了皇后宫中。殿内熏着暖香,嫔妃们言笑晏晏,一派祥和。
陈锦书依旧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下首,一身淡雅的月白宫装,衬得她气质出尘。她正端起一盏茶,动作优雅地轻轻撇着浮沫,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只是那端着茶盏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捧着宫女递上的安胎药,药味苦涩,弥漫开来。就在陈锦书抬眼看过来,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般扫过我小腹的瞬间——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打破了殿内的虚假宁静!
我手中的药碗失手跌落在地!温热的褐色药汁瞬间泼洒开来,溅湿了我的裙裾和地面。我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死死地按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啊——!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贵妃娘娘!
天哪!快传太医!
嫔妃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皇后面色骤变,猛地站起:快!扶住贵妃!
而陈锦书,她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她直勾勾地看着我,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婉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眼神复杂地钉在我身上。
混乱中,早有准备的春桃和另一个心腹宫女已经扑上来,死死架住摇摇欲坠、痛不欲生的我。
娘娘!娘娘您撑住啊!
春桃带着哭腔大喊,声音响彻大殿,快!快禀报皇上!贵妃娘娘动了胎气,见红了!
见红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头顶!皇后脸色煞白,连声催促宫人。殿内彻底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利而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踏入殿门,李珩一身明黄龙袍,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定格在虚弱地被宫女架着、裙裾上沾着药汁(实则混合了少许鸡血,以假乱真)的我身上。
晚晚!
李珩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挥开搀扶的宫女,亲自将我打横抱起。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怀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怒、心疼和滔天的杀意,怎么回事!太医呢!张太医死哪里去了!
皇上…
我紧紧抓住他胸前的龙袍,泪水涟涟,气息微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哭诉,臣妾…臣妾方才还好好的…喝了安胎药…就突然…突然腹痛如绞…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生生离了臣妾的身子…
我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巨大的恐惧,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帝王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安胎药
李珩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如同暴怒的狮子,扫向地上碎裂的药碗和泼洒的药汁,最后,那噬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站在不远处、脸色已然惨白如鬼的陈锦书!陈锦书!是你!是你对不对!朕的晚晚来皇后这里请安,你便按捺不住了!你好大的狗胆!
皇上!臣妾冤枉!
陈锦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尖利,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贵妃娘娘自己失手打翻了药碗,与臣妾何干啊皇上!您不能只听贵妃一面之词就…
住口!
李珩厉声咆哮,那声音里的暴怒让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敢狡辩!
他抱着我的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来人!给朕搜!搜凤藻宫!一寸一寸地搜!给朕查清楚,这后宫之中,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胆敢谋害朕的皇嗣!
遵旨!
早已候在殿外的御林军统领赵虎,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甲士轰然应诺,铁甲铿锵,如同死亡的鼓点,径直朝着凤藻宫的方向奔袭而去!
陈锦书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知道,完了。无论搜不搜得出东西,帝王这滔天的怒火和彻底的厌弃,已经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珩不再看她一眼,抱着我,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大步流星地冲出大殿,直奔昭华宫,一路怒吼着:太医!所有太医都给朕滚到昭华宫来!贵妃和龙胎若有一丝闪失,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4
冷宫绝路
回到熟悉的昭华宫内殿,李珩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张太医早已带着整个太医院的精英气喘吁吁地赶到,跪了一地。
快!给贵妃诊治!
李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张太医连忙上前,凝神诊脉。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我闭着眼,感受着指尖的微凉,心中一片冰冷沉静。
许久,张太医收回手,对着李珩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比的郑重:启禀皇上!万幸!万幸啊!贵妃娘娘吉人天相,腹中龙胎虽受惊扰,脉象略显浮躁,但根基尚稳!并无…并无大碍!只是娘娘心胆受惊,气血翻涌,需立刻静卧安神,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当真!
李珩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中爆发出巨大的狂喜,连声道,好!好!保住就好!保住就好!张太医,贵妃的胎,朕就交给你了!务必给朕保住!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张太医连连叩首。
李珩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御林军统领赵虎去而复返,大步踏入内殿,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带着铁血之气:启禀皇上!凤藻宫搜检完毕!
说!
李珩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冰冷锐利。
赵虎双手呈上一个打开的、半尺见方的乌木箱子,箱盖内衬明黄的绸缎,此刻却被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衬得触目惊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箱子里。
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一捆捆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深褐色草药根茎(红花)。
一袋袋色泽暗红、形如米粒的干燥果实(藏红花)。
一盒盒贴着标签、散发着寒气的白色粉末(麝香粉)。
还有数个小巧精致的瓷瓶,上面贴着通经、化瘀等字样(各类烈性堕胎药丸)!
种类之齐全,数量之多,简直是开了一家堕胎药材铺!
皇上!
赵虎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末将奉旨搜查凤藻宫,于淑妃娘娘寝殿床榻下的暗格之中,搜出此箱!内有红花、藏红花、麝香粉等大量至阴至寒、损胎堕胎之禁药!另有数瓶烈性堕胎药丸!人赃并获!末将还当场拿获淑妃贴身大宫女春杏,其对此箱之物来源及用途,已然招供画押!供词在此!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墨迹未干的供状,高高举起。
满殿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材,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的恶毒。
陈、锦、书——!
李珩猛地站起,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他盯着那箱东西,眼睛血红,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整个人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任她陈锦书有千般手段,万般巧舌,此刻也百口莫辩!
我靠在床头,看着那箱触目惊心的罪证,看着李珩那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般的姿态,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陈锦书,你前世加诸我身的,今日,我让你百倍偿还!这箱东西,自然是我的人提前数月,通过她宫中早已被我收买的眼线,一点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进去的礼物。她藏的或许只是些寻常香料,如今却成了送她下地狱的铁证!
皇上…皇上明鉴…臣妾…臣妾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是林晚那个贱人!她根本没有怀孕!她在演戏!她陷害我!皇上——!!!
凤藻宫的方向,遥遥传来陈锦书凄厉绝望到不似人声的嘶吼和哭嚎,充满了怨毒和不甘,穿透层层宫墙,隐隐传入昭华宫。
这垂死的哀鸣,听在我耳中,却如同最美妙的乐章。
李珩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嘶吼声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凤藻宫的方向,从牙缝里迸出冰冷彻骨、斩钉截铁的命令,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毁灭力量:
传朕旨意!淑妃陈氏,蛇蝎心肠,阴蓄禁药,谋害皇嗣,罪不容诛!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北宫冷苑!非死,不得出!
遵旨!
赵虎毫不犹豫,抱拳领命,转身大步而出。铁甲铿锵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奔赴刑场,去执行帝王的终极判决。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宫人们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李珩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床榻上的我。那眼中的暴怒和杀意,在触及我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后怕所取代。
他踉跄一步,跌坐在床沿,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惶恐,轻轻覆上我依旧平坦的小腹。那手掌宽厚温热,却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晚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庆幸,没事了…都过去了…朕…朕差点就…
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那是帝王的眼泪。
为他的皇嗣,为他失而复得的爱妃,或许也为他识人不清的过往。冰冷的液体却灼得我手背微微一缩。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讥诮。男人的眼泪不过是鳄鱼的悲悯罢了。前世我毒发身亡时,他可曾为我落过一滴
我反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指尖冰凉。声音却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无限依恋:皇上…臣妾不怕了…有您在…臣妾和我们的孩儿…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将他的手,更紧地按在那片平坦之上,仿佛那里真的孕育着无价的珍宝。
李珩用力回握我的手,仿佛要从这交握中汲取力量,重重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对!有朕在!朕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让任何人伤你们母子分毫!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轻轻印在我的额间。
尘埃落定。昭华宫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宁静。空气中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和慵懒。厚重的锦帘隔绝了深秋的寒意,殿内暖炉烧得正旺,熏着安神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5
烟花新生
李珩守了我许久,直到我困倦地合上眼,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才在张太医再三保证无碍后,被高德胜低声劝着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殿门轻轻合拢的声响传来,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清明,再无半分虚弱。
都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是,娘娘。
春桃带着满殿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我一人。
我掀开身上温暖的锦被,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上。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到那扇巨大的、镶嵌着琉璃的雕花木窗前。外面天色已暗,宫灯次第亮起,在寒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目光投向西北角——那是整个皇宫最荒僻、最寒冷的角落,北宫冷苑的方向。
陈锦书,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用最温婉的笑容编织最恶毒陷阱的女人,此刻,想必正蜷缩在那座破败宫殿冰冷的角落里,啃噬着绝望和怨恨吧没有炭火,没有锦被,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以及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解恨百倍!
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无声地爬上我的唇角。大仇得报的畅快,如同最醇烈的酒,在四肢百骸间流窜、燃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带着压抑不住兴奋的脚步声。是我的心腹,掌管小厨房的掌事姑姑崔嬷嬷。她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狂喜,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像捧着稀世珍宝。
娘娘!娘娘!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快步走到我身边,将那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我手里,凑到我耳边,气息急促,成了!老奴…老奴给您请的脉!千真万确!您…您是真的…是真的有了!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思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撞得粉碎!
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手中那个被体温焐得温热的小布包。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小撮干燥的、色泽深褐的……药材
不,不对!布包最里面,还裹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我屏住呼吸,指尖发颤地打开。
纸条上是崔嬷嬷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天佑娘娘!月信迟滞三十七日!脉象沉实圆滑,如珠走盘!滑脉无疑!胎气已固!大喜!大喜!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月信迟了三十七天…滑脉…胎气已固…
我下意识地、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不是演戏,而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是平坦的。
可是…可是…
崔嬷嬷的医术,我是绝对信得过的。她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一手精妙的脉息之术,连太医院的院判都曾私下赞叹过。她说有了,那就一定是有了!
不是假的…不是演戏…是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我腹中悄然孕育在我精心策划的复仇风暴中心,在我以为此生只为仇恨而活的时候…它…它竟然真的来了
前世被强行灌下毒药时,那腹中孩子随之消逝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再次狠狠地攫住了我的心脏!痛得我瞬间弯下了腰,大口喘息。
娘娘!您怎么了
崔嬷嬷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扶住我。
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事。只是那痛楚太过深刻,与此刻掌心下那微妙的、仿佛正在萌发的生机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冰冷的防线。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茫然,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置疑的力量,从那个被手掌覆盖的地方,缓缓蔓延开来,流遍四肢百骸,最终汇聚到心口,在那里汹涌激荡,烫得我几乎落下泪来。
孩子…我的孩子…这一次,是真的…回来了
就在这时,殿外遥远的夜空中,猛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嘭——!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嘭!嘭嘭——!
绚烂夺目的光芒骤然撕裂了深沉的夜幕,将整个雕花窗棂映照得流光溢彩!红的、金的、紫的…无数巨大的、璀璨的烟花,如同天女散落人间的瑰丽宝石,在皇宫的夜空争相怒放!将黑夜点燃,将寒意驱散!
那是李珩的旨意——为庆祝龙胎转危为安而敕令燃放的盛大烟花!整个帝都都将为这绚烂的皇家盛景而沸腾!
我怔怔地站在窗前,仰头望着那漫天华彩。流光在我脸上明明灭灭,映照着我的失神,我的茫然,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神迹的温柔与恍惚。
掌心依旧贴着小腹,那里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新生的、微弱的脉搏,隔着薄薄的衣衫和皮肉,轻轻敲击着我的掌心。
孩子…我的孩子…你是在回应这漫天为你而燃的烟花吗
前世冰冷的绝望,今生炙热的复仇,在这一刻,被掌心下这微弱的、新生的搏动,奇异地糅合、抚平。冰冷的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处,那是支撑我走到今日的脊梁,永不会消散。然而,在这恨意的废墟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土而出。
烟花还在夜空中尽情绽放,将无边的黑暗映照得如同白昼。那震耳欲聋的爆响,此刻听来,竟像是为新生奏响的礼炮。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唇角最终,勾起了一抹真实到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柔至极的弧度。这一次,笑意直达眼底。
这一次…
我对着那尚未显怀、却已真实存在的小生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娘亲定会…护你周全。
烟花的光影在窗纸上流转不息,映照着殿内女子独自伫立的剪影。那微微隆起的轮廓尚在时光中悄然酝酿,而一个王朝未来的储君,已在母亲无声的誓言里,安稳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