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笺上烬 > 第一章

一、初逢
那年深秋的雨,下得缠绵悱恻。秦淮河畔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岸歪斜的酒旗。沈清辞抱着半干的衣物穿过巷口时,裤脚已溅上不少泥点。她缩着脖子加快脚步,指节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巷尾老槐树下的咳嗽声,起初并未引起她的注意。这条街本就鱼龙混杂,乞丐与醉汉是寻常景致。直到一阵风卷起几张湿透的纸页,其中一张恰好落在她脚边。
那是半页手抄的《玉台新咏》,字迹清隽有力,墨迹虽被雨水晕开,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功底。沈清辞弯腰拾起纸页,指尖触到冰凉的湿意时,才注意到树下蜷缩的男子。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撕开的破口处,露出细瘦却骨节分明的手腕。男子正用一方褪色的帕子捂着嘴,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单薄的肩膀,像是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沈清辞犹豫着将木盆放在墙根。她怀里揣着今早省下的半块米糕,油纸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这是她晚饭的口粮,可看着男子咳得发颤的手指,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公子若是不嫌弃……
她把米糕递过去时,声音压得很低。市井里的姑娘家,对着陌生男子本就该避讳,只是父亲临终前总说,读书人的风骨比金石还贵重。
男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眉骨很高,衬得眼窝有些凹陷,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他看了看米糕,又看了看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喉结滚动了两下: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他的目光转向散落的书卷,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只是这些书……
沈清辞这才发现,他一直用长衫下摆护着那些书,衣料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脊背上。她想起父亲生前珍藏的那箱古籍,每逢梅雨季总要搬出来晾晒,便蹲下身帮着捡拾:这些书得赶紧烘干,不然要发霉的。
在下谢晏之,
男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本是上京赶考,不想染了风寒,盘缠也遭了贼……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耳根泛起羞赧的红。
沈清辞的手指顿了顿。她认得那几本书的装帧,虽非珍本,却也是正经书坊出的善本。能随身携带这些书的,断不会是歹人。她咬了咬下唇,指腹摩挲着粗糙的书页:我家就在前面巷子里,有炭盆可以烘书,公子若不嫌弃……
谢晏之望着眼前的姑娘。她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荆钗上还缠着几缕洗不掉的皂角沫,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雨后初晴时天边的光。他沉默片刻,拱手作揖时衣袖滑落,露出皓腕上几道浅淡的冻疮:叨扰姑娘了。
沈清辞的小院比谢晏之想象的还要简陋。黄泥糊的院墙塌了个角,用几根枯竹勉强撑着;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铺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褥子;唯一像样的物件,是窗台上那盆养得极好的兰草,叶片青翠,透着股韧劲。
她把书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生起一盆炭火,又转身去灶房烧水。谢晏之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姑娘的动作很麻利,添柴、扇风、擦桌子,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常年操持家务的熟稔。
公子趁热喝吧。
一碗姜汤放在他面前,粗瓷碗沿缺了个小口,却洗得干干净净。谢晏之接过碗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只觉一片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喝了口姜汤,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
沈清辞。
她正用布巾擦拭书页上的水渍,闻言头也没抬,清澈的清,辞赋的辞。
谢晏之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他看着姑娘垂首时露出的纤细脖颈,炭火的光晕在她耳后跳跃,竟一时失了神。
二、寒夜
谢晏之在沈清辞的小院里住了下来。起初他很是局促,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想帮着挑水劈柴,却总被沈清辞劝住:公子病着,还是静养为好。
她依旧每日去浣衣坊上工,只是出门前会多焖一锅杂粮粥,回来时手里常提着几味草药。谢晏之认得那是治风寒的,便知她定是用自己微薄的工钱买的。
一日傍晚,沈清辞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她把药包放在桌上,转身去烧火时,谢晏之才发现她手背上有几道红痕。他拿起药包看了看,里面是上好的川贝,绝非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怎么了
他轻声问道。
沈清辞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没什么,被老板娘说了几句。
谢晏之却在她揉眼睛的动作里,看到了未干的泪痕。他想起今早出门时,看到浣衣坊的老板娘叉着腰骂人,说少了件绸缎衣裳。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夜深人静时,谢晏之借着月光翻出贴身的狼毫笔。他从沈清辞收着的废纸堆里抽出几张,在桌上铺开。这些纸都是姑娘练字用的,正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大多是些常用字,偶尔夹杂着几个写得格外认真的
——
比如

字。
他蘸了些清水,在桌面上练字。不是应试的时文,而是他最拿手的蝇头小楷。天快亮时,他已写满了三张纸,都是些吉祥话,字迹娟秀,透着股温润气。
沈清辞醒来时,发现谢晏之不在屋里。灶上温着粥,桌上放着叠得整齐的衣裳,正是她昨晚浆洗好的。她心里咯噔一下,抓起件外衣就往外跑,却在巷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谢晏之蹲在街角,面前摆着那三张字幅。晨露打湿了他的青衫,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执着地向过往行人推销:先生看看写得不好,却也是份心意……
沈清辞站在树后,看着他被一个醉汉推搡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倒,却依旧弯腰捡起掉落的字幅,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的灰尘。她的鼻子忽然一酸,快步走过去拉起他:跟我回去。
谢晏之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换点钱,给你……
谁要你的字
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故意板着脸,这些纸是我要留着练字的,你倒好,拿去换钱
谢晏之被她说得愣住了。他看着姑娘泛红的眼眶,忽然明白她不是真的生气。正想说话,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今天发工钱,买了两个肉包子。
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他面前,白胖的面皮上沾着几粒芝麻。谢晏之看着那两个包子,突然想起她今早喝的稀粥里,只有几粒米。他喉头哽咽,接过包子的手微微颤抖。
等我病好了,
他咬了口包子,温热的肉汁烫得他眼眶发热,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沈清辞正在收拾字幅的手顿了顿。她低头看着那些娟秀的字迹,忽然想起他昨晚在灯下写字的模样。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公子说笑了。
她把字幅叠好塞进怀里,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现在就挺好的。
那晚之后,谢晏之开始教沈清辞写字。他发现这姑娘虽没读过书,却极有悟性,一点就透。有时他写一句诗,她看两遍就能背下来,只是总把
之乎者也
念得磕磕绊绊,逗得他忍不住发笑。
这个‘晏’字,
沈清辞握着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笔画真多。
谢晏之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运笔。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沈清辞只觉耳根发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草药的清苦,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清辞写得很好。
他松开手时,她的字已像模像样。
沈清辞看着纸上的字,忽然想起今早去井台打水时,听到隔壁王婶说的话。王婶说,像谢公子这样的读书人,将来都是要做大官的,怎会真的跟她们这些市井女子来往。
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屋里添了几分凉意。她把写好的字晾在竹竿上,看着谢晏之低头读书的侧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发疼。
三、春茧
开春时,谢晏之收到了京城同窗的信。信里说国子监有个助教的空缺,若是他愿意,可以举荐。谢晏之捏着信纸,指腹摩挲着熟悉的字迹,心里却五味杂陈。
沈清辞正在院子里翻晒冬衣,听到屋里的动静探进头来:公子怎么了
谢晏之把信藏进袖中,笑着摇头:没什么,旧友问候罢了。
他看着姑娘额角的薄汗,忽然想起她手腕上那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是她娘留下的遗物。
那晚谢晏之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想起沈清辞每天天不亮就去浣衣坊,手指泡得发白;想起她把仅有的肉包子塞给自己,说自己不爱吃荤腥;想起她背对着他偷偷咳嗽,帕子上的血迹越来越多。
他不能再拖累她了。
第二天一早,谢晏之把信拿给沈清辞看。她捧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嘴角渐渐扬起笑意:这是好事啊,公子快去京城吧。
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谢晏之看着她眼角的笑纹,那里藏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帮人浆洗衣物时被烫伤的。
我能照顾好自己。
沈清辞把信叠好还给他,转身去收拾行囊,公子到了京城,可要好好做官,别惦记着这边。
谢晏之看着她故作轻快的背影,忽然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娘的手依旧冰凉,掌心结着厚厚的茧子。他喉结滚动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清辞,等我。
沈清辞的手指猛地一颤。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不舍、愧疚,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她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去灶房烧水,却在低头添柴时,一滴泪落在滚烫的灶台上,滋
地一声化成了白汽。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用省下的铜板买了块肉,炖了锅香喷喷的肉汤,却只往自己碗里舀汤;把过冬的棉衣拆了,重新絮上干净的棉絮,针脚细密得像模像样;甚至翻出父亲留下的那方砚台,用细砂纸打磨得光滑如玉。
这个你带着。
她把砚台包好塞进他的行囊,路上可以写写东西。
谢晏之认得那方砚台,是上好的端砚,边角虽有磕碰,却是文人爱物。他想推辞,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着。
出发前夜,月色格外好。谢晏之带着沈清辞来到城郊的石桥上。河水潺潺,映着岸边的芦苇,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这个给你。
谢晏之从怀里取出个小小的银镯,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
沈清辞认得那银镯,是他母亲的遗物,他平日里总贴身戴着。她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
谢晏之不由分说地戴在她腕上,银质冰凉,贴着她的肌肤,等我金榜题名,定以和田暖玉相赠。
沈清辞抚摸着腕上的银镯,忽然想起王婶的话。她望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只是眉宇间那抹愁绪,像化不开的墨。她踮起脚尖,轻轻摘下头上的荆钗,塞进他手里:这个你带着,就当是……
我给公子的念想。
那是支再普通不过的木钗,上面刻着几朵简单的兰花,是她自己刻的。谢晏之握紧木钗,忽然伸出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沈清辞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她把脸埋在他的衣襟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心里像揣着一颗温热的春茧,既期待又惶恐。
晏之。
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我等你回来。
谢晏之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一层薄纱,却掩不住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离愁。
第二天一早,沈清辞去了码头。她看着谢晏之的船渐渐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才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腕上的银镯。江风很大,吹得她眼睛生疼,却吹不散心里那句默念了无数遍的话:我等你。
四、梦醒
谢晏之走后的第一个月,沈清辞收到了他的信。信是从京城寄来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问候,说国子监的差事很顺心,让她不必挂念。他还附了一首诗,写的是京城的初雪,字里行间却透着对江南的思念。
沈清辞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背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收好。她找了个干净的陶罐,把信放进去,藏在床底下。
第二个月,信来得稍晚了些。谢晏之说他在准备春闱,每日读书到深夜,还说买到了上好的狼毫笔,写起字来很顺手。沈清辞看着信纸上略显潦草的字迹,想象着他挑灯夜读的模样,便把攒下的铜板都换成了上好的灯油,托去京城的货郎捎给他。
第三个月,信里多了些朝堂的见闻。他说丞相大人很赏识他,还邀他去府中赴宴。沈清辞看到这里时,心里莫名一紧,却还是在回信里嘱咐他要谨言慎行。
第四个月,信来得格外迟。沈清辞每天都去巷口的驿站打听,直到第十天,才收到那封薄薄的信。信里的字迹依旧清秀,却少了往日的温情,只说自己忙于公务,恐难时常写信。
沈清辞把信放在桌上,看着窗外那盆兰草。不知怎的,叶片尖上竟枯了一小块。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枯叶,指尖却被划破了,血珠滴在青翠的叶片上,像一点突兀的红。
入夏时,沈清辞的咳嗽越来越重。她去药铺抓药,掌柜的看着她的脸色直摇头:姑娘,你这是积劳成疾,得好好休养才行。
她只是笑了笑,把药包紧紧攥在手里。休养她哪有那个福气。浣衣坊的活不能停,房租也快到期了,她还得攒钱,万一日后谢晏之回来,总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过得这般狼狈。
七月初七那天,沈清辞正在井台打水,忽然听到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在说闲话。
听说了吗新科探花谢大人要娶丞相千金了!
就是那个谢晏之听说长得一表人才,难怪丞相大人会看中。
听说嫁妆都备好了,光是那支凤钗就值万两黄金呢……
沈清辞手里的水桶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她的布鞋。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冰冷的井壁才站稳。探花丞相千金谢晏之
那些词语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她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想起腕上的银镯,想起床底下那个装满了信的陶罐。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回到家,沈清辞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从床底下拖出那个陶罐,倒出里面的信。一封封读下去,从最初的絮絮叨叨,到后来的言简意赅,墨迹由浓转淡,就像他们之间的缘分,一点点被时光磨成了齑粉。最后一封信上,他说
京城繁华,身不由己,那时她还傻傻地以为,他只是忙于公务,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点不知何时又敲起了窗棂。沈清辞把信一封封叠好,放回陶罐里,重新塞回床底。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的女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腕上的银镯硌得生疼,她抬手想摘下来,手指却在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停住了。那是他留下的唯一念想,摘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深秋时节,沈清辞的咳嗽越来越重。她请不起大夫,只能靠草药勉强维持。浣衣坊的老板娘看她实在可怜,便让她辞了工,还送了些米粮。
她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栀子花盛开的小院,谢晏之坐在灯下读书,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晏之......
她轻声呼唤,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吹过破窗纸的呜咽声,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弥留之际,她从枕下摸出那支玉簪。暖玉的温润贴着掌心,尾部那个小小的

字被摩挲得光滑发亮。她笑了笑,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玉簪上,像一颗破碎的珍珠。
晏之,我等不到你了......
沈清辞死的那天,下着入冬的第一场雪。邻居发现她时,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玉簪,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谢晏之是在三年后才知道沈清辞的死讯的。那时他已官至吏部侍郎,正陪着夫人给丞相贺寿。席间,一个来自江南的同僚偶然提起,说秦淮河畔有个叫沈清辞的浣衣女,生前总戴着一只银镯,临终前还念叨着一个姓谢的公子。
谢晏之手里的酒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官袍。他疯了一样冲出相府,策马奔向江南。
沈清辞的小院早已换了主人,那盆兰草也不知去向。他找到当年的邻居,才知道她葬在了城郊的乱葬岗。
谢晏之跪在荒草丛生的坟前,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木钗。钗上的兰花早已模糊,却依旧带着淡淡的木头清香。他想起那个为他熬姜汤的夜晚,想起石桥上的拥抱,想起她笑着说
我等你回来。
寒风卷起纸钱,打着旋儿飘向远方。谢晏之的哭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多年后,谢晏之官至宰相,权倾朝野。他的夫人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像他一样才华横溢。人们都说他是人生赢家,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个角落永远空着,那里葬着一个叫沈清辞的姑娘,葬着一段被他亲手葬送的青春。
每年深秋,他都会独自一人回到江南。在那片荒芜的乱葬岗上,他会放上一束栀子花,静静地坐一个下午。有时他会拿出那支木钗,在指间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笑着对他说:晏之,你的诗写得真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谢晏之斑白的鬓角上,像一层淡淡的寒霜。他站起身,踉跄着离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风吹过乱葬岗,卷起几片枯叶,像是谁在低声叹息。那些曾经的誓言和承诺,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洪流,化作了一场无痕的春梦。
正如红楼一梦,繁华落尽,终究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