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浊气遮天
天穹,是亘古不变的灰黄。
那并非云霞,而是粘稠得化不开的浊气,亿万年来沉降堆积,凝结成厚重的、散发着腐朽甜腥气息的云海。它沉沉地压在头顶,仿佛一张浸透了污油的巨大尸布,遮蔽了日月星辰,也隔绝了所有清灵之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腐败混合的颗粒感,沉重地刮擦着肺腑。
这便是下界,被上界遗忘的角落,灵气枯竭的绝望之地。
在这片浊气云海之下,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褐色。连绵起伏的山峦早已被掏空、啃噬得千疮百孔,裸露着嶙峋的脊骨和巨大的矿坑,像垂死巨兽身上溃烂的伤口。无数细小的身影,如同蝼蚁,在这片疮痍的大地上蠕动、挖掘,在那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矿渣堆里翻找,在已然废弃却依旧弥漫着诡异灵能残留的古老法阵废墟间徘徊。
他们寻找着一切可能蕴含一丝微弱能量的东西——一块色泽黯淡、几乎耗尽的灵石碎屑;半截被浊气侵蚀得坑坑洼洼、符文模糊的残破法器;甚至是一捧沾染了强大存在遗留气息的泥土……任何能被榨出丁点灵气的东西,都是延续卑微生存的救命稻草。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质,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刺鼻的硫磺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那气味,是这片大地深处腐烂的灵脉散发出的最后叹息,是亿万年来沉积的绝望本身的味道。
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息声混杂着金属刮擦矿石的刺耳噪音,从一处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矿渣堆积场深处传来。
一个瘦削的身影几乎与周围深褐色的矿渣融为一体。他身上的粗布短褂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被矿渣粉末和渗出的汗水染成深褐,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汗水顺着他沾满污垢的脖颈蜿蜒流下,在深褐的底色上冲刷出几道更深的痕迹,最终滴落在脚下同样颜色的尘土里,瞬间消失无踪。
陈浊。
他弓着背,脊梁骨在薄薄的布料下清晰可见,如同一条濒死的鱼。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鹤嘴锄每一次挥下,都伴随着全身肌肉的颤抖和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锄尖啃噬着坚硬的矿渣,迸射出几点微弱的火星,旋即被浓浊的空气吞没。他刨开表层冰冷的硬壳,手指迫不及待地插进下面相对松软的矿渣里,飞快地摸索、翻检。指尖被尖锐的石砾划破,混着黑灰的暗红色血珠渗出,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将沾血的手指在同样污黑的裤腿上随意一抹,留下几道更加模糊的污痕。
每一次刨开新的矿渣层,他那双深陷在污黑眼窝里的眸子,都会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疲惫淹没的渴望之光。那光芒,在触及到矿渣下依旧只有冰冷无用的废石时,又迅速熄灭,只剩下更深沉的麻木与空洞。
妈的…又是个空窝…旁边不远处,一个同样在刨挖的汉子猛地啐出一口浓痰,那痰带着血丝,黏糊糊地砸在地上。他直起腰,捶打着酸痛的后背,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扫视着这片死气沉沉的垃圾场,声音嘶哑如同破锣,这鬼地方,连耗子都他妈饿绝种了!再挖不出点带灵气的玩意儿,回去又得挨老张头的鞭子…家里那几张嘴,可等着嚼谷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融入了这片无边无际的灰败之中。
陈浊没有搭话,只是沉默地继续挥动鹤嘴锄。他听到了,但耳朵早已被这种日复一日的绝望哀鸣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老张头,那个盘踞在这片矿渣区边缘的管事,像一只贪婪的秃鹫,用微薄到几乎无法果腹的食物和更少的、掺杂了杂质的劣等聚气散,榨干着他们这些拾荒者最后的气力与骨髓。反抗念头都未曾有过。在这里,能喘着气,就是唯一的法则。偶尔能挖到点值钱货色,换来几块硬得硌牙的粗粮饼子,或者一小包能让人暂时忘记饥饿与疼痛的劣质药散,便是莫大的幸运。
2
天裂之兆
就在这时,头顶那片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浊气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而怪异的轰鸣!
那声音并非雷霆的炸裂,更像是某种沉重到无法想象的巨物,在粘稠的油膏中强行穿行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与撕裂声。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浊气层,带着一种蛮横无匹的力量感,轰然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更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整个巨大的矿渣堆积场,瞬间死寂。
所有佝偻的身影都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们手中的工具停在半空,布满污垢的脸上,麻木被一种原始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人们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望向那片从未有过变化的灰黄色天穹。那沉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撕裂声,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拾荒者的心口,让本就麻木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断裂的边缘。
什…什么动静!
有人牙齿打着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天…天裂了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
上…上界!是上界的动静!
一个须发皆白、看起来在这矿渣堆里挣扎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矿奴,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指向天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又…又要倒了!快…快躲开啊!!
倒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印证他那绝望的嘶吼,那片厚重的浊气云海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漏斗状旋涡!
紧接着,一点刺目的金光,如同烧红的烙铁般,蛮横地撕开了那灰黄的幕布!
那光芒起初只是一个针尖般的亮点,但膨胀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眨眼之间,它便化作一团庞大无比、拖着长长金色尾焰的流星!它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撕裂层层浊气,带着足以将大地烧融的恐怖高温和震耳欲聋的尖啸,朝着这片巨大的矿渣堆积场,轰然砸落!
目标,赫然正是陈浊所在的区域!
跑——!!!
3
神尸降临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声瞬间撕裂了死寂。人群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彻底崩溃了。什么工具,什么矿渣,什么老张头的鞭子,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丢下一切,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远离那金色光团的方向亡命奔逃。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矿场。
陈浊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团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金光在他瞳孔中急剧放大,灼热的气浪已经扑面而来,将他额前枯草般的头发燎得卷曲焦糊!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烙印在骨子里的、对死亡的极致恐惧所激发的本能,身体在思维之前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手中的鹤嘴锄朝着金光袭来的方向狠狠一扔,那锈蚀的工具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瞬间被恐怖的高温气化。同时,他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地蹬踏在脚下的矿渣堆上,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旁边一道早已废弃、堆满巨大废矿石的深沟猛扑过去!
身体在空中蜷缩成团,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道深沟翻滚!
轰隆——!!!
就在他身体砸入深沟底部、被巨大废矿石阴影遮蔽的刹那,身后传来了足以让灵魂碎裂的恐怖巨响!
无法形容的冲击波如同亿万柄无形的巨锤,从撞击点狂暴地炸开!陈浊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五脏六腑瞬间移位,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蜂鸣,眼前一片漆黑。他死死蜷缩在冰冷的矿石缝隙里,碎石和炽热的灰烬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砸落下来,将他彻底掩埋。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摇晃、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弹指,又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毁灭性的冲击波才稍稍平息,大地仍在痛苦地呻吟颤抖。
深沟边缘堆积的碎石被一股力量顶开,露出陈浊那张沾满灰黑尘土、嘴角溢出一丝暗红鲜血的脸。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他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手脚并用,动作僵硬而艰难。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他刚才立足的那片区域,此刻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令人心悸的环形深坑!坑壁边缘的矿渣和岩石呈现出高温熔融后重新凝结的琉璃状光泽,袅袅青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淡淡金属腥气的味道,不断升腾而起。
深坑的中心,静静地躺着那引发这场灾难的源头。
那并非陨石,也不是什么天材地宝。
那是一具……庞大的尸体!
它像是某种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人形生物,但只剩下腰部以上的部分。断裂的腰身处,切口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被强行撕裂的锯齿状,暗金色的血液如同粘稠的熔岩,缓慢地从断口处汩汩涌出,滴落在下方熔融的坑底,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阵阵暗金色的烟雾。这些血液似乎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狂暴能量,即便离得如此之远,陈浊也能感觉到皮肤传来阵阵被针扎般的刺痛感。
尸体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非金非玉、布满玄奥暗纹的甲胄,但此刻这甲胄残破不堪,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和巨大的撕裂口,透过破口,能看到内里暗沉、如同某种古老金属铸造的皮肤。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颅,覆盖着半张狰狞的金属面具,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和紧闭的嘴唇。面具的材质难以辨认,似金似骨,上面布满奇异的纹路和干涸的暗金色血污。露出的下颌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灰色。
就在这具令人望而生畏的残躯旁,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质地温润却边缘崩裂的玉牌。玉牌之上,两个古老而扭曲的符文闪烁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那并非下界任何已知的文字,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意志却跨越了语言的障碍,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意识深处:
处理。
那两个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整个矿渣场。所有幸存下来的拾荒者,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深坑中心那具神魔般的残躯和那块冰冷的玉牌。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茫然与恐惧。
上…上界…垃圾…
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颤。这声音仿佛点燃了什么。
神尸!是神尸啊!
另一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与贪婪,尖锐地划破空气,无上机缘!泼天的富贵啊!!
神血!神甲!还有那玉牌…定是仙家至宝!
又有人嘶吼起来,眼中的恐惧瞬间被赤红的贪婪所取代。
冲!抢啊!!
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那些刚刚还在亡命奔逃的身影,此刻双眼赤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爆发出比逃命时更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深坑中心的神尸疯狂扑去!他们嘶吼着,推搡着,甚至有人直接对身边的同伴挥起了简陋的工具,只为抢先一步触碰到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机缘!
4
深渊之眼
整个矿场彻底沸腾,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人潮汹涌,如同黑色的浊流,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散发着神性光辉与血腥气息的深坑。
陈浊没有动。
他依旧半跪在深沟边缘的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灼烧般的疼痛。嘴角的血沫再次涌出,他用同样沾满黑灰的手背狠狠擦去,动作粗暴,目光却死死钉在深坑中心那具庞大的残躯上。
混乱的人群已经冲到了深坑边缘,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贪婪之光,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流淌的暗金色神血,想要去撕扯那残破的神甲,想要去抢夺那块刻着处理的玉牌!
然而——
就在他们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甲胄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具庞大神尸覆盖着半张狰狞面具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紧闭的、线条刚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瞬!
那绝不是一个死物应有的反应!那细微到极致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沉睡巨兽即将苏醒前的征兆!
陈浊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嘶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
别碰!它还在动!!
这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
冲在最前面、几乎已经将手按在神尸甲胄上的几个汉子,动作猛地一僵!他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茫然取代。他们下意识地顺着陈浊吼叫的方向,再次看向那神尸的面部。
深坑中心,那庞大如山岳的残躯依旧静静躺在熔融的琉璃坑底,暗金色的血液无声流淌。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只有远处拾荒者粗重的喘息和贪婪的嘶吼在污浊的空气里回荡。
然而,就在陈浊那声嘶哑的示警余音未散之际——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传来。
声音的源头,赫然是神尸脸上那半张覆盖着狰狞纹路的金属面具!一道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诡异地在那冰冷的面具表面蔓延开来!
紧接着,那面具之下,原本应该是空洞眼窝的地方……
两道深邃、冰冷、仿佛蕴含着无尽虚空与毁灭风暴的目光,骤然穿透了面具的裂隙,亮了起来!
那不是人类能理解的光芒,更像是两座骤然开启的、通往炼狱深渊的门户!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冻结!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拾荒者首当其冲,他们脸上凝固的贪婪表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痛苦所吞噬!
呃啊——!!
凄厉到骇人的惨嚎声猛地爆发!只见那几个汉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眼耳口鼻之中,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粘稠的、仿佛脑浆般的物质狂喷而出!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龟裂,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生命!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几具彻底失去生机的、如同被烈火烤焦又迅速风干的狰狞干尸,僵直地倒了下去,重重砸在滚烫的坑底,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这恐怖的一幕,如同最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混乱的矿场!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正在向前冲的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脚步死死钉在原地。眼中的贪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刚刚还沸腾喧嚣的矿场,只剩下粗重到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喘息声,以及那几具新鲜干尸砸落地面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
时间,空间,仿佛都在那两道深渊般的目光下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了。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沉睡万古、刚刚被强行唤醒的滞涩与磨损感。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幸存者的意识深处轰然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古老的尘埃感,冰冷地碾过每一个人的灵魂:
……聒噪……
仅仅两个字,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敕令,让所有听到的人如坠冰窟,血液都几乎冻结!
5
仙之质问
紧接着,那两道深渊般冰冷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碾压蝼蚁般的漠然,扫过深坑边缘那些僵立如雕塑、惊恐欲绝的拾荒者。
目光所及之处,人群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惊恐万状地向后疯狂退去!推搡,踩踏,绝望的哭嚎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纯粹的、面对无法理解之恐怖的崩溃。他们只想远离,远离那深坑,远离那具睁开眼的神尸!
混乱的人潮如同退潮般狼狈地向矿场外围溃散,深坑边缘瞬间变得空旷。
除了一个人。
陈浊。
他依旧半跪在那道深沟的边缘阴影里。刚才神尸睁眼瞬间爆发出的恐怖威压和那两道深渊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精神上,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将那口涌到喉头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都渗出了血丝。
他的身体在巨大的威压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仿佛随时会在这无形的重压下彻底崩解。然而,他那双深陷在乌黑眼窝里的眸子,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恐惧彻底吞噬。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求生的本能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被彻底点燃的、孤注一掷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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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着深坑中心。那庞大的神尸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两道穿透面具裂隙、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渊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陈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目光刺穿了!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那沙哑、滞涩、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的声音再次轰鸣,这一次,目标明确:
……小…蝼…蚁……
声音如同沉重的石磨在灵魂上碾压,每一个字都带着万古的尘埃与冰冷。
陈浊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那直抵灵魂的威压和冰冷的称谓,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碾碎。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强行压下翻涌的血气,沾满污垢和血渍的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痛苦和对抗而扭曲着。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形的压力彻底压垮、灵魂都要冻结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息,猛地从他怀中爆发出来!
那气息并非源自他自身的力量,更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被外界强大的刺激所惊醒!它像一道滚烫的溪流,瞬间冲破了那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涌入他几乎要崩溃的四肢百骸!
这突如其来的暖流,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了陈浊一丝喘息之机。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浊气涌入肺腑,反而带来一种刺痛般的清醒。
他抬起头,不再试图躲避那深渊般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回瞪着深坑中心那庞大残躯的面具裂隙,那里面幽邃冰冷的光芒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嘶哑得如同破风箱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断续,却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近乎疯狂的平静,清晰地穿透了深坑上空凝固的空气:
你…吵到…我…捡…垃圾…了…
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仿佛带着血沫。
深坑中心,那庞大如山岳的残躯,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那两道深渊般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在陈浊身上,但其中蕴含的那种纯粹的、碾压蝼蚁般的漠然,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第一次正眼打量脚下尘埃中一粒有点硌脚的砂砾。
下一刻,那覆盖着半张狰狞面具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再次微微抬起了一线。
面具下,那线条刚硬、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
这一次,不再是一个细微的动作,而是一个完整的、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个……笑!
一个冰冷、死寂、带着万古沧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于嘲弄的……笑容!
同时,那沙哑、磨损、直接在灵魂层面震荡的声音,再次轰然响起。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奇异兴味:
呵……
一声冰冷的轻笑,如同寒风吹过枯骨。
……小友……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唤醒沉睡的记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岁月尘埃。
……你…可知……
深坑底部,那庞大残躯流淌出的暗金色神血似乎微微加速,散发出更刺鼻的金属腥气。
……仙……是……什么
6
蛀虫之怒
最后三个字落下,如同三块冰冷的墓碑,轰然砸在陈浊的心头,也砸在这片死寂的矿场上空。无形的重压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要将陈浊连同他脚下的大地一起压垮、碾碎!
那股来自怀中的灼热暖流再次汹涌,顽强地对抗着这无边的威压。陈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乌黑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混杂着血水不断淌下。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在所有人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在神尸那带着万古死寂与冰冷探究的注视下,陈浊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擦汗,也不是去捂伤口。
他用那只同样沾满黑灰和血渍的、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被汗水、血水和污垢混合的黏腻液体。动作粗暴而直接,仿佛要擦去所有遮挡视线的障碍。
然后,他迎着那两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渊目光,咧开了嘴。
那同样是一个笑。
但和神尸那冰冷死寂的笑容截然不同。陈浊的笑容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没有茫然,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彻底豁出去的、近乎于无赖的凶狠和清醒到极点的冰冷。那笑容牵扯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垢,显得格外狰狞,也格外……真实。
他嘶哑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深坑边缘,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是蛀虫。
话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深坑中心,那庞大神尸面具下的深渊目光,似乎……凝固了一瞬那冰冷死寂的笑容弧度,仿佛也微微僵硬。
陈浊感受着怀中那块越来越烫、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玉牌,感受着那里面汹涌的、仿佛要破壁而出的灼热力量。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迎着那凝固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冰冷到极点的市侩:
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尸那恐怖的断腰处,扫过旁边那块刻着冰冷处理二字的玉牌,最后落回那面具的裂隙深处。
……得加钱。
深坑底部,那庞大神尸面具裂隙后的深渊目光,在陈浊吐出蛀虫二字时,似乎凝固了一瞬。
粘稠的、带着金属腥气的浊气在坑底无声盘旋,将神尸断裂腰身处淌出的暗金血液蒸腾起的烟雾拉得扭曲变形。那凝固的目光,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又仿佛骤然停滞的磨盘,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陈浊的骨头碾成齑粉。
怀中的玉牌灼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那股奇异的暖流在陈浊近乎崩溃的经脉里左冲右突,勉强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清醒,对抗着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凝视。
然后,那凝固的目光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并非愤怒,也非赞同,更像是一种……亿万年未曾波动过的死水,被一颗意想不到的石子投入,泛起了一丝连自身都感到陌生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讶异。
覆盖着半张狰狞面具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又抬高了一线。
面具下,那线条刚硬、毫无血色的嘴唇,之前勾勒出的冰冷死寂的弧度,此刻竟微微加深了。
呵……
那沙哑、磨损、直接在灵魂层面震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里,清晰地揉进了一丝奇异的、近乎于玩味的……笑意
……有趣……
两个字,如同两块古老的顽石在深渊底部碰撞,带着回音。
……小友…倒是…清醒……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品味着蛀虫这两个字所蕴含的、对这个高高在上称谓的亵渎与洞见。那深渊般的目光,穿透面具的裂隙,牢牢锁在陈浊那张沾满血污、却写满了孤注一掷凶狠的脸上。
蝼蚁…见天…敢言…蛀虫…
声音里那丝玩味更浓,如同冰冷的指尖拂过朽木的纹理,…凭…何
7
神性之痛
最后一个字落下,无形的重压骤然加剧!不再是单纯的冻结与碾磨,而是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带着审视与拷问的意志,狠狠刺向陈浊的识海!这压力不再针对肉体,而是直指灵魂本源,拷问着他那句石破天惊之言的根由!仿佛要将他脑子里所有的不敬与狂妄都彻底翻检出来,在绝对的威势下碾成虚无的尘埃!
唔!
陈浊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眼前瞬间被浓重的血色覆盖!识海如同被投入沸腾油锅,剧痛撕裂着每一根神经!那股来自怀中玉牌的暖流瞬间被这股灵魂层面的冲击压制下去,变得岌岌可危。
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深褐色的矿渣上,瞬间被贪婪的尘土吸干。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在矿渣堆里刨食、连劣质聚气散都买不起的拾荒蝼蚁,敢断言那云端之上、视下界如垃圾场的存在是蛀虫
陈浊死死盯着那深渊般的目光,没有退缩。他脸上那凶狠的笑容反而咧得更开,露出染血的牙齿,显得狰狞而决绝。他嘶哑的声音,像是从被碾碎的肺腑里硬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凭…你们…吃干抹净…还要…拉泡屎…砸人头上!
他猛地抬手,不是指向神尸,而是狠狠地、带着滔天的怨毒,指向头顶那片粘稠厚重、隔绝了所有清灵之气的灰黄色浊气云海!
看…那是什么!
是你们…丢下来的…垃圾!是你们…不要的…污秽!
他的手指颤抖着,又猛地指向脚下这片疮痍满目、散发着硫磺与腐败甜腥气味的深褐色大地!
看…这又是什么!
是被你们…吸干了…骨髓…只剩…渣滓…的…坟场!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嘶哑,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积压了无数代人的绝望与愤怒,狠狠砸向深坑中心那冰冷的存在:
灵气…枯了…灵脉…烂了…灵草…绝了!
我们…像蛆虫…在烂泥里…刨…你们指甲缝里…漏下的…一点…馊味!
你们…在上面…吃饱喝足…腻歪了…就把…不要的…尸体…破烂…当垃圾…倒下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疯狂:
倒垃圾…也就罢了…
他猛地指向神尸旁边那块刻着冰冷处理二字的玉牌!
还要…留个牌儿…告诉…我们…
这…是…处理费!
哈!
陈浊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短促笑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悲凉,拿屎…当赏钱…还要人…感恩戴德!
这…不是蛀虫…是什么!
8
炼狱重生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全靠一股狠戾的意志死死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音,布满血丝的双眼,依旧死死地、毫不退让地迎着那道深渊般的目光。
深坑中心,一片死寂。
只有暗金色血液滴落在琉璃坑底发出的嗤嗤声,以及远处那些被陈浊疯狂言语彻底吓傻、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拾荒者们粗重压抑的呼吸。
那庞大神尸面具后的目光,在陈浊指向浊气云海、指向疮痍大地、指向处理玉牌的瞬间,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那并非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对某种早已了然、却又被蝼蚁如此赤裸直白指出的事实的再次确认。
那冰冷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弧度,在面具下似乎加深了。那笑容里,嘲弄的意味更浓,仿佛在嘲笑着陈浊的愤怒,嘲笑着这蝼蚁世界的悲哀,也嘲笑着……某些更宏大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好…一张…利口…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丝奇异的兴味似乎更浓了,如同发现了某种新奇的玩具,…蛀虫…倒也…贴切…
祂的目光,缓缓从陈浊激愤扭曲的脸上移开,似乎穿透了深坑上方粘稠的浊气,投向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所在,那目光深处,掠过一丝连陈浊都无法理解的、更深的、仿佛沉淀了万古的……冰冷厌弃。
然后,那目光重新落回陈浊身上,聚焦在他剧烈起伏、沾满污血的胸口——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怀中那块正散发着越来越灼热气息的玉牌之上!
那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明确的、近乎实质化的……兴趣!
……你…身怀…‘引’…物…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肯定的、不容置疑的意味,直接点破了陈浊怀中之物的本质,…竟未被…浊气…彻底…磨灭…灵机…
难怪…能…承吾…目…而未…死…
陈浊心头剧震!引物他只知道这玉牌是他在一次塌方事故中,从一个极其古老的矿洞废墟深处抠出来的,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意,能稍微驱散些深矿的阴寒。他一直贴身藏着,当作保命的念想,从未想过它竟有如此名目!更想不到,这神尸竟一眼看穿!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深坑中心,那庞大神尸覆盖着半张狰狞面具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幅度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
随着这细微到极致的动作,神尸那流淌着暗金血液的断裂腰身处,一块粘附在锯齿状断骨边缘、约莫半截小指大小、色泽暗沉、形状不规则的骨骼碎片,无声无息地剥离了下来!
那碎片脱离神躯的瞬间,其上残留的暗金色神血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仿佛有无数微缩的星辰在其内部爆裂!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却又狂暴到极点的力量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周围粘稠的浊气都逼退三尺!
碎片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速度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没有破空声,没有能量波动,仿佛它本身就无视了空间的阻隔!
陈浊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眉心猛地一烫!
那半截指骨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拥有生命的活物,精准无比地、蛮横地印在了他的眉心正中央!
呃啊——!!!
9
矿霸之死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撕裂、被重塑、被强行塞入不属于自身维度力量的极致痛楚!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从他的眉心刺入,瞬间贯穿了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血肉,直达灵魂最深处!
陈浊的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四肢以不自然的姿态疯狂抽搐!他的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金色泽,如同有熔岩在皮下奔流!大股大股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鼻、眼角、耳孔中狂涌而出,瞬间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感觉自己的头颅要炸开了!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毁天灭地伟力的洪流,正从那枚嵌入眉心的指骨碎片中,如同决堤的星河,狂暴地涌入他脆弱不堪的识海和经脉!
这股力量太过浩瀚,太过古老,太过霸道!它根本不属于凡俗!它带着神尸那万古死寂的冰冷意志,带着纯粹神性力量的狂暴属性,更带着一种被强行撕裂下来的、属于神躯本源的无边痛苦!
陈浊那点微末的、连气感都难以维持的修为,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他全身的经脉在狂暴力量的冲击下寸寸断裂、又在指骨碎片散发的暗金光芒中强行续接、再次被撑裂!每一次断裂与续接,都带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
他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洪流中沉浮,几乎要被彻底淹没、磨灭!眼前只有一片混乱的、不断炸裂的暗金色光芒,耳边是自身骨骼不堪重负发出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可怕呻吟!
怀中的玉牌早已滚烫到了极点,那股暖流如同被激怒的怒龙,疯狂地涌向他的眉心,试图包裹、安抚、引导那狂暴的神性力量。但这暖流在真正的神性碎片面前,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如同螳臂当车,只能勉强护住陈浊意识核心的一丝微光不被彻底碾灭,却无法阻止那摧枯拉朽般的破坏与重塑!
嗬…嗬嗬……
陈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身体在深沟边缘剧烈地翻滚、痉挛,每一次撞击都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强行塞入了太阳的陶罐,下一刻就要彻底爆碎,灰飞烟灭!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痛苦和狂暴力量彻底撕碎、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
那深坑中心,庞大神尸面具后的深渊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他扭曲挣扎的惨状。
那沙哑、磨损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又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漠然,再次在陈浊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如同冰冷的丧钟般敲响:
……凡躯…承神性…如…蛆虫…吞龙…
…九死…一生…
…熬过去…方有…资格…谈…
声音顿了顿,那两道深渊目光似乎穿透了陈浊痛苦翻滚的躯体,穿透了深坑厚重的浊气云层,投向了更加遥远、更加不可测的虚空深处。
一个冰冷到极点、带着某种最终宣判意味的词,如同冰锥,狠狠扎入陈浊最后的意识:
…加钱…
话音未落,那神尸面具裂隙后的目光,骤然转向天穹深处某个方向!那目光中的冰冷玩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到极致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锐利锋芒!
祂庞大残躯周围流淌的暗金色血液,流速骤然加快!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古老、更加压抑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开始从那残破的躯壳深处缓缓苏醒!那气息引而不发,却让整个深坑底部熔融的琉璃地面都开始无声地龟裂!
祂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催促的急迫感,最后一次在陈浊混乱的意识中炸开:
…他们…来了…
…小友…好自…为…之…
最后几个字音落下,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冰块,瞬间被陈浊体内那撕裂灵魂的痛苦和狂暴力量的轰鸣所淹没。
陈浊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蜷缩在冰冷的矿渣和自身喷涌的污血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如同一条离水的鱼。眉心那枚暗金色的指骨碎片深深嵌入,散发着灼热而诡异的光芒,像一颗强行嵌入凡铁的神祇之眼。
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内部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断裂与强行弥合之声。暗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顺着他暴凸的血管,从眉心向全身疯狂蔓延、侵蚀,所过之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过,发出滋滋的轻响,留下焦黑的灼痕,又在玉牌散发的微弱暖流下艰难地修复、新生。
旧的皮肉焦黑剥落,露出下方带着暗金光泽、更加坚韧的新生组织,转瞬又被狂暴的神性力量冲击得崩裂开来,鲜血混合着破碎的皮肉组织不断渗出。这是一个无比惨烈、循环往复的酷刑!
他的意识早已被无边的痛苦撕扯得支离破碎,沉浮于一片混乱的暗金色风暴之中。风暴的核心,是那枚指骨碎片,它像一个冰冷的核心,源源不断地泵出毁灭性的力量洪流,冲刷着他脆弱不堪的凡俗容器。风暴的边缘,是那块温润玉牌散发的微弱暖意,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的一根稻草,维系着他意识最后一点微光不灭。
……熬过去…方有…资格…
神尸那冰冷漠然的话语碎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混沌的识海中反复回荡。
熬过去
这根本就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绝路!
凭什么!就凭这块破牌子!
愤怒、不甘、绝望、以及那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熊熊燃烧的、如同野草般疯狂的求生欲,在他破碎的意识中激烈地冲撞、咆哮!这愤怒和不甘,仿佛引动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嗡——!
他怀中那块滚烫的玉牌,在感应到主人濒临崩溃边缘、那源自灵魂深处最原始的不屈与愤怒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暖色,而是一种近乎于燃烧的炽白!
这股炽白的光芒不再试图温和地引导,而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地撞向了眉心那枚霸道的神性指骨!
轰——!!!
陈浊感觉自己的头颅内部仿佛引爆了一颗星辰!更加剧烈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痛楚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狠狠撕裂了矿场上空凝滞的浊气!这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也带着一种被逼到尽头、彻底爆发的疯狂!
远处的矿渣堆后,那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拾荒者们,被这声非人的惨嚎惊得齐齐一哆嗦,有几个甚至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他们惊恐万分地看着深沟边缘那个在污血和黑灰中疯狂翻滚、抽搐,浑身不断冒出暗金光芒和焦黑烟雾的身影,如同看着一个正被地狱之火活活焚烧的恶鬼!
深坑中心,那庞大如山岳的神尸残躯,在陈浊发出那声惨嚎的刹那,覆盖着半张狰狞面具的头颅,极其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
那深渊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陈浊痛苦翻滚的躯体,落在他怀中那块正爆发出炽白光芒的玉牌上。冰冷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看到某种既定轨迹终于开始转动的……了然。
随即,那目光便彻底收回,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束,死死锁定了天穹浊气云层深处某个常人无法感知的方位。残躯周围流淌的暗金色神血,无声地加速、沸腾,一股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气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那残破的躯壳内缓缓凝聚、压缩、蓄势待发!
祂的注意力,已经不再在陈浊身上。
属于陈浊的加钱代价,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支付。能否熬过,能否真正拥有谈的资格,全看他自己能否在这粉身碎骨的炼狱中,抓住那一线……由愤怒和那奇异玉牌共同点燃的、微乎其微的……生机!
10
冰冷审判
而更恐怖的他们,似乎已近在咫尺!
那声非人的惨嚎在矿场上空回荡,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刮得远处缩在矿渣堆后的拾荒者们肝胆俱裂。深沟边缘,陈浊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骤然停止了抽搐,软软地瘫在冰冷的矿渣和自身凝固的污血之中。
死寂。
只有浊气无声盘旋,卷起血腥与焦糊的味道。
张魁,那个盘踞矿场边缘、靠压榨拾荒者骨髓过活的矿霸,此刻正带着他手下几个最凶悍的打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深沟边缘。他个头不高,却异常敦实,一身虬结的肌肉在油腻的皮甲下贲张,脸上横亘着几道蜈蚣似的刀疤,一只眼睛浑浊发黄,另一只则闪烁着贪婪而凶残的光。他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带着倒刺的狼牙棒,棒头还沾着不知哪个倒霉蛋的暗红碎肉。
他死死盯着深坑中心那庞大如山岳的神尸残躯,贪婪的目光扫过那流淌的暗金神血,那残破却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甲胄,最后落在那块刻着冰冷处理二字的玉牌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噜的吞咽声。
妈的…泼天的富贵…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神血!神甲!还有那牌子…老张头这次要发了!不,老子要发了!
他手下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目光却瞟向了深沟里那个瘫软不动、浑身焦黑血污的身影,迟疑道:魁爷…那小子…刚才好像…动了
张魁那只独眼凶光一闪,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动个屁!没听见刚才那声嚎那是被神尸的威压活活震死的!废物点心一个,也敢离神尸那么近死得好!省得老子动手!他完全忽略了陈浊之前那声石破天惊的蛀虫和加钱,在他眼里,矿渣堆里的蛆虫,临死前放个屁都是多余的动静。
他贪婪的目光再次锁定神尸,尤其是那断腰处流淌的暗金神血,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指甲盖大的一点,就足够他脱离这矿渣地狱,去外面逍遥快活!
都给老子听好了!张魁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老疤,你带人盯着那神尸!它要是再动一下,立刻给老子信号!其他人,跟老子下去!先抢神血!谁敢慢一步,老子拧断他的脖子!
他眼中只有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神性光辉,至于深沟里那个死透的废物连挡路的绊脚石都算不上,踩过去都嫌脏了鞋!
张魁不再犹豫,如同发现猎物的恶狼,第一个跃下深沟边缘,沉重的脚步带起一片矿渣,朝着深坑底部那熔融琉璃坑底、流淌着暗金神血的区域猛冲下去!他身后几个打手也红了眼,嗷嗷叫着跟上,挥舞着手中的铁钎、短刀,眼中只剩下贪婪的火焰。
深坑底部,那庞大神尸残躯依旧沉寂。面具后的深渊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牢牢锁定着天穹浊气深处某个不可知的方位,对脚下这几只蝼蚁的疯狂举动,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张魁冲得最快,粗壮的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个起落就冲到了琉璃坑底边缘。那暗金色的血液近在咫尺,粘稠如同熔化的金属,散发出刺鼻的金属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暴能量波动!仅仅是靠近,皮肤就传来阵阵被针扎的刺痛!
哈哈哈!我的了!张魁狂喜,眼中再无他物,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五指成爪,带着一层微弱的、混杂着污浊气息的灵力光晕,狠狠地朝着那滩在琉璃地面上缓慢流淌的暗金神血抓去!他打定了主意,就算拼着被灼伤,也要先抠下一大块!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那暗金神血不足三寸!
就在他身后的打手也嗷嗷叫着扑向神尸其他部位!
就在远处深沟边缘,那个瘫在血污矿渣中、被所有人认定已经死透的身影——
11
铁牌之碎
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
瞳孔深处,一点冰冷、死寂、仿佛蕴含着无尽虚空与毁灭风暴的暗金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深渊中睁开的魔瞳!
陈浊醒了。
或者说,是某种东西在他体内活了过来。
眉心正中,那枚嵌入的暗金色指骨碎片,如同活物的心脏般,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碎片表面,原本狂暴肆虐的光芒此刻内敛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种冰冷、沉凝、仿佛能吸摄灵魂的幽邃。
就在张魁指尖即将触及神血的刹那!
陈浊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他瘫软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提起!动作僵硬、迅猛、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他沾满血污焦黑的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五指张开,并非抓向神血,而是隔空,遥遥对准了张魁那只抓向神血的粗壮手臂!
嗡!
一股无形、冰冷、带着绝对压制意志的恐怖力场,以陈浊为中心,骤然爆发!
呃!
张魁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灵魂!全身奔腾的气血和那点微末的灵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万载玄冰之墙!瞬间冻结!
他抓向神血的手臂,连同整个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僵在半空!距离那暗金神血只有毫厘之遥,却如同隔着天堑!他那只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纯粹的恐惧!
不止是他!
他身后那几个正扑向神尸的打手,同样如同被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脸上的贪婪还未来得及褪去,就被极致的惊恐所取代,身体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却诡异地凝固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他们感觉自己的血液、灵力、甚至思维,都在那冰冷的意志下停滞了!如同琥珀中的飞虫!
整个深坑底部,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那暗金色的神血,依旧在琉璃坑底无声地、缓慢地流淌。
只有那庞大神尸面具后的深渊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天穹深处。
只有陈浊。
他僵硬地从血污中缓缓站起,动作如同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带着骨骼摩擦的轻微咔哒声。他身上焦黑的死皮簌簌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带着奇异暗金光泽的皮肤,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薄纱。眉心那枚指骨碎片,幽光流转。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死寂、漠然,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倒映着张魁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抬起那只隔空虚抓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五指……缓缓收拢!
不……!
张魁喉咙里挤出半声绝望的嘶鸣,却连声音都被冻结了大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被强行捏碎的脆响,清晰地炸开!
张魁那只僵在半空、距离神血只有三寸的粗壮手臂,从肩关节开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恐怖到极点的巨手攥住!瞬间扭曲、变形!骨骼寸寸碎裂!肌肉、血管、神经如同烂泥般被强行挤压、碾爆!
噗嗤!
暗红色的血肉混合着白色的骨茬,如同被捏爆的浆果,从张魁的肩头猛然喷射出来!化作一蓬凄厉的血雾!
啊啊啊啊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冻结的束缚,从张魁撕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壮硕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疯狂痉挛,但下半身依旧被那股无形的冰冷力场死死钉在原地!只有那只被彻底捏爆、只剩一点皮肉相连的断臂,无力地耷拉着,喷涌着滚烫的鲜血!
血腥味瞬间盖过了金属的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
深坑底部凝固的画面被这声惨嚎和喷溅的血雾打破,但恐惧却更加深沉地攫住了每一个人!那几个被定住的打手,脸上的惊恐几乎要撕裂他们的面皮,眼珠疯狂地转动,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魁爷在他们面前被无形的力量凌虐!
陈浊缓缓放下那只沾满无形血污的手。他的动作依旧僵硬,仿佛这具身体还未完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力量。他看都没看那喷涌的血雾和哀嚎的张魁,那双冰冷死寂的暗金眼眸,缓缓地、漠然地扫向那几个被定住的打手。
目光所及,如同死神的镰刀掠过。
饶…饶命…!
一个打手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微弱的求饶,裤裆瞬间湿透,腥臊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
陈浊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另一只手,同样五指张开,隔空对准了其中一个打手。
那打手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12
天穹之裂
陈浊的手指,开始缓缓收拢。
不——!!!
凄厉绝望的嚎叫再次响起,但很快就被另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淹没——那是胸腔肋骨被无形巨力强行挤压、碾碎的声音!那打手的身体如同被一只巨手揉捏的面团,猛地向内塌陷!眼珠瞬间爆裂,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口鼻中狂喷而出!
噗通!
一具扭曲得不成人形的烂肉,软软地倒在了滚烫的琉璃地面上。
死寂。
比之前更恐怖的死寂笼罩了深坑底部。
剩下的打手彻底崩溃了,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屎尿的恶臭弥漫开来。张魁的惨嚎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几乎吞噬了他的神智。
陈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剩下的活口,最后落回张魁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他动了。
不再是隔空施力,而是迈开脚步,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瘫倒在地、断臂处血流如注的张魁走去。脚下焦黑的新皮踩在滚烫的琉璃地面和粘稠的血污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张魁濒临崩溃的心脏上。
别…别过来…怪物…你是怪物…张魁那只独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身体拼命地向后蹭,断臂在矿渣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徒劳地想远离这个从血污中爬出来的煞星。
陈浊走到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昔日主宰矿场边缘生死的矿霸。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快意,而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审视。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他缓缓弯下腰,伸出那只刚刚隔空捏爆了一条手臂的手。手上还沾着张魁断臂喷出的、尚未干涸的温热血液。
在张魁惊恐欲绝的目光中,那只带着血的手,并没有直接捏碎他的喉咙。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伸向了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兽皮口袋。
陈朽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多余。指尖轻易地挑开了粗糙的兽皮袋口,探入其中。冰冷的触感传来,他从中摸出了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几块粗糙、颜色黯淡、明显杂质极多的灵石碎块。蕴含的灵气微乎其微,在下界矿场却已是硬通货。陈浊的手指在这些灵石上停顿了一瞬,冰冷漠然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属于拾荒者陈浊残留的本能——对值钱货的辨识。但他并未停留,随手将它们丢在脚边染血的矿渣上。
第二样,是几个小小的、用劣质油纸包裹的纸包。刺鼻的、混合着劣质草药和某种刺激性矿粉的味道散发出来。这是最下等的聚气散,副作用极大,却能短暂麻痹痛苦,激发残存的气力,是矿奴们用命换来的续命散。陈朽的手指拂过这些纸包,如同拂过尘埃,同样丢弃。
最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某种沉重感的东西。
他将其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色泽暗沉如同生铁的铁牌。牌面没有任何花纹,只刻着一个歪歪扭扭、如同用指甲抠出来的字:
张。
这铁牌入手沉重,带着张魁身上那股浓烈的汗臭、血腥和贪婪混合的气息。它代表着张魁在这片矿渣地狱边缘微不足道的权柄,是他盘剥拾荒者、向更高层的老张头输送血食的凭证,也是他赖以生存、狐假虎威的依仗。上面浸染了不知多少拾荒者的血泪和绝望。
陈浊冰冷死寂的目光,落在这块粗糙的铁牌上。
他缓缓直起身。
左手捏着那块染血的张字铁牌。
右手,则极其缓慢地抬起,五指张开,悬停在张魁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涕泪横流、彻底扭曲的脸孔上方。
张魁那只完好的独眼死死盯着悬在头顶的手,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是恐惧到了极致的表现。他想求饶,想咒骂,想搬出老张头的名号,但所有的话语都被那冰冷的目光和无形力场冻结在喉咙里,只剩下濒死的绝望。
陈浊悬停的手,开始缓缓下压。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如同命运降临般的沉重压力!
不…老张头…救我…他…他不会放过你…
张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嘶吼,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浊下压的手,微微一顿。
13
他那张沾满血污、新皮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冰冷死寂、倒映着张魁绝望脸孔的暗金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
那不是恐惧,不是犹豫。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弄
他悬停的手掌,五指猛地一屈!
不再是隔空施力,而是实实在在地、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地抓了下去!
目标,正是张魁那只完好的、因恐惧而疯狂转动的独眼!
啊——!!!
比断臂时凄厉十倍、百倍的惨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绝唱,猛地撕裂了矿场死寂的空气!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陈浊的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抠进了张魁的眼窝!
噗嗤!
粘稠、温热、带着腥气的液体瞬间溅满了他的手掌!
张魁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弹动、抽搐!四肢在地上拼命地抓挠、蹬踹,留下道道血痕!那只被抠爆的眼珠,连同破碎的眼眶骨和神经,被陈浊那只沾满血污、带着暗金光泽的手,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抠了出来!
陈浊的手缓缓抬起。
他的五指间,紧紧攥着一团湿滑、黏腻、还在微微抽搐的、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张魁那只完好的眼珠,连带着部分破碎的眼眶组织和神经束。
粘稠的鲜血和某种透明的浆液,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淌落下来,砸在张魁因剧痛而疯狂扭曲的脸上,砸在下方滚烫的琉璃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细小的血雾。
陈浊低头,冰冷死寂的目光,如同审视一件刚出土的、带着污秽的器物,落在自己手中那团温热的、还在轻微抽搐的血肉上。
张魁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身体剧烈的痉挛如同被电击,那只空洞流血的眼窝和断臂处喷涌的鲜血,正迅速带走他所有的生命力。他仅存的意识被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彻底吞噬。
陈浊沾满血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握着那团眼球的右手,五指缓缓收拢。
噗叽。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捏碎烂熟浆果的轻响。
温热的血肉浆液和碎裂的晶状体,瞬间从他紧握的指缝中爆溅出来!
他松开手。
一团彻底失去形状、只剩下粘稠浆液和碎肉的烂泥,啪嗒一声,掉落在张魁那因剧痛而大张、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口中。
张魁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那只空洞流血的眼窝死死瞪着灰黄的浊气天穹,残留着无边的恐惧和痛苦,再无声息。
14
陈浊缓缓直起身。
他沾满血污和粘稠浆液的右手,随意地在张魁那身油腻的皮甲上擦了擦,抹去那些令人作呕的残留物。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清理工具般的漠然。
然后,他抬起了左手。
那只手,捏着那块粗糙的、刻着张字的染血铁牌。
冰冷死寂的目光落在铁牌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张字上。
片刻。
他那沾满血污、新皮覆盖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漠然、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弧度。
他握着铁牌的手,五指缓缓用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
那块代表着张魁权柄、浸染了无数血泪的粗糙铁牌,在他那只带着暗金光泽、仿佛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中,如同揉捏一块潮湿的泥巴,被轻易地、一点点地……捏扁、变形!
坚硬的生铁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强行挤压、折叠,最终变成了一小团扭曲的、带着血指印的废铁疙瘩。
陈浊松开手。
那团废铁疙瘩当啷一声,掉落在张魁死不瞑目的脸旁。
他不再看脚下的尸体,也不再理会深坑边缘那几个早已吓疯、瘫软在地屎尿失禁的打手。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冰冷死寂、瞳孔深处燃烧着暗金幽火的眼眸,穿透了深坑上方厚重的浊气云层,仿佛在眺望着某个极其遥远、又极其冰冷的方向。
矿场上空,粘稠的灰黄色浊气深处,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传来。
咔。
声音很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冰冷的规则之力,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紧接着,在那片亘古不变的灰黄幕布之上,一道笔直、狭长、边缘闪烁着细微白炽光芒的……裂痕,如同上苍睁开的一道冰冷眼眸,缓缓地、无声地……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