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裁了,在家里躺尸两个月后,找了份工厂日结工作。
刚一上岗,就看见隔壁工位上站着的我的前男友,何应钦。
大学毕业那年,我们俩分道扬镳,他想留在大城市,我回了老家。
可惜啊,我考了几次公务员都倒在了面试上,索性不再考了,在家乡找了份不上不下发不了财也不会饿肚子的工作。
其实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会想：何应钦在大城市应该过的很好吧。
哪想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他。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
我妈生病了,就住在隔壁三医院。他说。
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又在一起四年,他的家庭情况我是知道的。
他父亲早年在工地上意外身亡,是母亲一手把他拉扯长大的。
阿姨是什么病我问道。
肝癌晚期。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你……我喃喃说不出话来,却在心里为他伤心。
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苦笑道。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询问道。
谢谢,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善良。他笑了笑,然后走开了。
2.
我们是高二分班那一年认识的。
那一年,我是高二七班的生活委员,他是高二七班的班长。
当时班里有一名特困生,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衣着总是破破烂烂的,班里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鄙视她。
我的同桌就是其中一个,他总大声嚷嚷：瞧那个杨景圆,浑身上下都是烂臭味,她从我身边过我都嫌恶心。
我听了后感觉很不舒服,就怼他：我看全天下最臭的是你的嘴。
我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杨景圆的父亲是残疾人,母亲有智力障碍。
学校已经为她减免了所有教育费用,但是生活上的费用毕竟不能全部覆盖。
有天傍晚,何应钦正在黑板上抄写明天的课表,我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出来一趟。
在回廊的尽头,我开门见山道：你也知道杨景圆家里的事吧,我们帮帮她吧。
你想怎么帮
我没想到他直接就同意了,心下有些喜欢。
我们可以悄悄地号召同学捐款,然后把捐款交给班主任,让他把钱给杨景圆,这样既能帮助杨同学,又不会让她在同学面前没有面子。
这主意挺不错的。
那我去负责班里的女生,你去负责男生
好。
后来,我俩带着募捐的六百多块去找到班主任,班主任自己又往里面添了几百后,把钱交给了杨同学购买日用品。
这件事之后,我跟何应钦的关系也走近了起来。
高二下学期,校运会期间,因为女子八百米长跑我们班没有人报名,所以体育委员把我这个生活委员的名字报上去了,还美其名曰：班级荣誉,人人有责。
就这一项可把我愁死了,恨不得骂体育委员祖宗十八代。
正在恼火时,何应钦用笔点了点我的背说：我是跑男子一千米的,以后训练,我带着你一起跑吧。
现在想想,我对他最开始的动心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运动场的跑道上,每当跑不动的时候,我都会牵起他短袖的后摆,随着他的脚步就可以一直往前。
过往的回忆总是那么美好,那是我们耀眼的青春啊。
3.
在厂里我还结识了位新朋友,她叫阿欣,目前离异,带着一个三岁的女儿。
阿欣的手机里都是她女儿,她逢人就说自己的女儿多么可爱,多么讨人喜欢。
在得知何应钦是我前男友时,她说：他一看就不是会长留在这里的人,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我跟何应钦是大一的时候在一起的,我们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不过他的大学可比我的强多了。
高中时候,我们互有好感,但是毕竟学业为重,谁都没有提过感情的事。
如果不是一个小插曲,我们不会那么快在一起。
我们学校和他们学校的军训场地在一个地方,白天结束训练后,晚上会有联谊活动,有人会在联谊活动上向喜欢的人表白。
好巧不巧,那一年的活动上,有人对着我唱了一首情歌,我正不知所措时,何应钦一把将我拉走,背后众人的起哄声一浪接着一浪。
他带我来到营地边缘,放开我的手,却始终不开口。
还是我先挑起话题：何应钦,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他就这样看着我,有些害羞道：曲同学,我,我很,喜欢你,你能,跟我在一起么
一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的,傻傻的有点可爱,逗得我噗嗤一笑。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送我花。
在那以后的几年里,我收到了各种各样的花,有花店里的鲜切花,有他自己折的纸玫瑰,有棒棒糖做的花束。
可是因为我是家中独生女,大学毕业后,父母强烈反对我留在外地工作。
父母生我养我不容易,我不忍心看着他们伤心,于是就跟一心要留在大城市发展的何应钦提出了分手。
而现在,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吗
我不可能现在去问他,一来是脸皮太薄,二来他的母亲还生着重病。
我跟何应钦在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时候还会一起聊一聊上学时候的人和事,比如那个总喜欢穿尖头高跟鞋的英语老师,比如学校里那只叫奔奔的流浪狗,但是彼此却都不提过往的那段感情了。
4.
过了段日子,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板娘带着一群壮汉闯进工厂,老板娘往阿欣脸上狠狠扇了几耳光。
你个破烂贱货,婊子,让你勾引我老公。老板娘大骂道。
工厂的工人们听见热闹都凑了过来,窃窃私语。
我走上前去,劝道：老板娘,有话好好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老板娘狠狠瞪了我一眼,骂道：误会个屁,我老公给她的转账记录我都查到了,你们不会是一伙儿的吧
说罢,她指使手下人也来抓我。
何应钦原本站在外围,见状立马跑上前来,一把将我护到他身后。
他对着老板娘说：这是我女朋友,她跟你们的事无关。
老板娘这才就此作罢,她回过头指了指阿欣,说：贱货,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自己说说怎么勾引我老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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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欣的半边脸都已经肿了起来,嘴角边挂着一丝血痕,面对这样的指控,她只是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阿欣走的那天,在工厂大门口我问她：你不是说要好好工作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么,为什么要干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有些凄惨,但神情又很平静：靠在厂里的这点儿工资,又要养父母,又要养孩子,能养的好么我也只是想让我和孩子的人生轻松一点。
她最终还是选择去做老板的情妇,不知未来是喜还是悲。
5.
为了感谢何应钦对我的维护,我向他提出休息日的时候去探望他母亲,他同意了。
大学期间,我见过一次他的母亲,一个瘦瘦小小但是和蔼可亲的女人。
她还没有享到的儿子的福,生命却已经走入了尾声,我再次感到唏嘘。
我挑了个最贵的果篮送去医院,宋阿姨躺在病床上,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黄色。
宋阿姨,您还记得我么我是曲瑶瑶。
记得,记得,你是我们小钦最喜欢的女孩儿。她努力打起精神,笑笑道。
我一下羞红了脸,偏头看了看一旁的何应钦,发现他也在憋笑呢。
小钦跟我说你要来看我,我还以为是假的呢。宋阿姨说。
阿姨,我跟何应钦虽然分手了,可彼此还是朋友,来探望您是应该的。我说。
你有心了,阿姨谢谢你。宋阿姨拉着我的手说。
离开病房后,我问何应钦宋阿姨的病情,他垂下眼睛说：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我望着他落寞的双眼,很想给他一个拥抱,可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毕竟我们已经分手多年,这样做似乎不合适。
6.
回到家后,我把何母生病以及何应钦辞职回来照顾母亲的事告诉了爸妈。
我妈感叹道：小何啊,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好好的事业说放弃就放弃了。
事业可以再打拼,但是陪伴母亲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赞同道。
那倒是。我妈看我神色不郁,随即转了个话题：你小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个老师,你下周末去跟人见见呗。
我没什么兴趣,妈,你让小姨退了吧。我恹恹道。
你今年已经二十八了,拖拖拖,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爸爸从沙发另一头站起来指责我。
我就是不想去,又怎样我梗着脖子道。
瑶瑶啊,你是个女孩子,女孩子三十岁以后有多难你知道么见指责不管用,爸爸又打起了规劝牌。爸爸妈妈是不会害你的,而且这次对象条件很好,听说还是个中学老师呢,人家正经有编制的。
妈妈也插进话来：是啊,你就去跟人见一面,万一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
这些年,玩得好的发小相继结婚生子,就我还单着,爸妈总感觉自己的任务没完成,一直活在焦虑中。
这种情绪让我觉得愧对他们,所以,纵使很不情愿,我还是去参加了这次的相亲活动。
跟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后,我们约在一家奶茶店见面。
对方真人比我高一头左右,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乔宇宁,今年二十九岁,在南城一中教历史。
人还蛮文气的,我对他第一印象不错。
然后我也自我介绍道：曲瑶瑶,今年二十八岁,在电子厂上班。
什么他惊讶道：中间人不是说你在汽车外贸公司做文员工作么
之前是这样的,但公司效益不好,我被裁员了,现在在工厂找了个临时工作。我认真道。
那,那方便问一下你的收入么他问。
一个月三千五左右。
你呢我也问道。
我一个月基础工资六千多,算上各项津贴的话,年收入大概十二万,每年还有寒暑假。他说话时神色很是骄傲。
还是你们铁饭碗好啊！我真心羡慕道。
他端起奶茶喝了一口道：哪里哪里,我们是公办机构,能力和责任意识都要求高,比不上你们自由啊,没什么高标准。
其实,工厂里也是严格要求的,当然,你或许不太了解。我说道。
我知道,就是流水线上打螺丝么,是个人都能干。他说道。
呵呵,打螺丝也是要有技术的。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起初,我对他的言论并没有太多感想,直到他说：你每月工资也没多少,以后结婚了干脆在家孝顺老人,生养孩子吧。
一听这话,我心里顿时有些生气,面上却还保持镇定道：财富来源决定家庭地位,我如果没有自己的工资,以后肯定要受你们家里人的白眼。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我也没当回事儿。
可是爸妈听说这件事后,却一个劲儿的说我的不是,说什么男方工资如果能负担家庭开支的话,女方辞去工作回归家庭再好不过了,这有利于家庭稳定。
为此,我跟他们吵了一架,跑了出去,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宋阿姨住的那家医院。
7.
循着小路往前走,就看见何应钦在院内的长椅上默默哭泣,他是不想在深夜打扰到别人吧,连哭泣都这样克制。
见我来,他立马收起了眼泪,起来打招呼道：你怎么来了
突然好想见你,就来了。我微微一笑。
我好想抱着他给他些安慰,也想躺在他的怀抱里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我向他飞奔而去,紧紧拥着他,他先是愣了愣,随后也把我牢牢箍在怀中,这一刻,世间仿佛只有我们彼此。
这一晚上,我们彼此诉说了很多分开期间的事。
他在原公司的时候,因为能力出众,人也好说话,经常被派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事情办好了,立马来一堆抢功的。事情办砸了,第一个被拉出来背锅。被领导赏识了,就有一堆小人等着抓你的小辫子。
所有这些,都令人疲于应付,反而在小工厂的这些天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我回到家乡这些年,起初一直在在备考公务员考试,每次笔试都过关,最后折在面试上。
一次次踌躇满志,一次次败北,意志逐渐被消磨殆尽。
放弃考试后,找了一份轻松工作,钱少事少离家近,就此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赶上公司裁员了,安逸的小日子再次破碎了。
我以为他在外面风光无限,他以为我在家乡轻松惬意,其实,我们都想错了啊。
宋阿姨是癌症晚期,整个人在治疗过程中都极其痛苦,要不是为了儿子,她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何应钦对母亲的痛苦无能为力,他要失去最亲的人了,他只能选择在深夜里无声的哭泣。
8.
我决定每天下班后,都来医院陪陪他和宋阿姨,有时候在医院逗留时间长了,时间太晚了,他再送我回家。
在路上的这段时间,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可以摆脱现实沉重压力的时光。
有一天妈妈问我：你还是很喜欢他,是么
我毫不犹豫点点头,说道：是,很喜欢很喜欢。
妈妈语重心长道：那你想过你们的未来么
想过的,很早以前就想过。我回答道。
妈妈又问：等他母亲走后,他还会留在这个小地方么
我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那你,也要跟他一起走么
我沉默了,我想我会跟他一起走。
何应钦最终决定将母亲接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出院的那天我也去了。
宋阿姨身体依然虚弱,但是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她的精神头倒是出奇的好。
何应钦去办理手续,我则是帮着收拾各种生活用品。
突然,病房外传来几声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第六感促使我赶忙把病房门锁住,我一边安抚宋阿姨,一边为何应钦担心,希望不要出事。
过了大概半小时,一切都平静下来,我打开病房门。
走廊上有人说：这医闹也太可怕了,恩将仇报,那患者家属也太不是东西了。
原来是有一名产妇生产时羊水栓塞,情况危急,医生在征得患者家属同意后,切除了产妇子宫,保住了产妇和女婴的命。
事后,患者家属却认为医生过度医疗,产妇子宫被切除后再也无法追生男孩儿,家族的香火就断了。
患者家属在医院闹事,希望医院赔偿一百万元,医院方坚持无过错,报警将闹事的患者家属带走了。
可是这些患者家属并不甘心,依旧来医院大闹,还携带了刀具威胁当日的主治医生,双方在抢夺刀具的过程中发生了流血事件。
何应钦刚办好出院手续,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想将双方拉开,刀正好划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冲到医护室,护士正好把他的手臂包扎完,我是又心痛又气愤捶了他胸口一拳：医院这么多人,就你跟个二傻子一样不管不顾的冲过去,你能不能爱惜一下你自己啊。
当时情况紧急嘛,我不冲过去,说不定会有更多人受伤。他傻乐着挠挠头。
虽然有时候嫌他太傻,可谁叫我就喜欢这种大傻子呢。
9.
当天晚上,回到家后,我跟爸妈摊牌了,这辈子我都想跟何应钦这个人在一起。
我对爸妈说：他是个真正的好人,就算以后我们因为工作的原因离你们远些,我和他都不会抛下你们老两口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何应钦医院救人的事迹打动了,我爸居然主动提出要见见他,顺便去看看已经出院的宋阿姨。
何应钦和我爸来了场男人间的闭门会谈,虽然不知道具体谈了些什么,但是效果应该是不错的,两人都是满面春风的。
我忍不住好奇问他：我爸都和你说什么啦
他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叔叔很爱你。
何应钦真的很会讨好我老爸,听说我爸爱下象棋,连夜去翻了好几本棋谱,现在他俩已经成为了亲密棋友了。
对我妈就更不用说了,每回来我家刷碗洗锅的事都是抢着干,各种电器维修也不在话下,我妈天天夸他比我和我爸强一万倍,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我私下里打趣道：再这样下去,我爸妈快成你爸妈了。
他笑笑说：搞定岳父岳母以后才好跟你结婚呀,对二老好不就是对你好么
宋阿姨日子不多了,为了却她最后的心愿,我跟何应钦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办了个简易的订婚仪式。
订婚仪式当天,他半跪在我身前说：瑶瑶,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啊呀,搞什么呀,你今天怎么肉麻起来了我不好意思道。
谢谢你在我妈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给她圆了一个梦,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永远爱你。
我录下来了哟,你可不能食言。我举起手机道,其实刚刚那一段根本没录到,但我相信他会履行诺言的。
自从订婚以后,我发现他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
每天早上七点准时醒,比闹钟还准,关键他醒了以后还要各种作怪把你也弄醒,然后陪着他去晨跑,我的懒觉就这么没了。
吃饭的时候很挑食,喜欢的会吃很多,稍微不合口味的是一口都不动,纯纯的肉食动物,丝毫不考虑饮食均衡。
开车技术稀烂,每次坐他开的车都要晕车八百次。
在最后的时光里,我们陪着宋阿姨去青青大草原看了月光,去听了民族乐团的演奏,去游乐园中感受到久违的童真。
两个月后,操办完宋阿姨的丧礼,我们准备南下,我们会一直携手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