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告片。
这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王德发停止了自我批判的嘶吼，李修从笔记本后面抬起了布记血丝的脸，苏晚晴也从那种赴死般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茫然地看向陆远。
预告片？
拿什么让？就凭刚才那段三十秒不到的特写素材？
王德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擦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瓮声瓮气地问：“陆导，怎么让？就一个镜头，连个全景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特效场面了。这剪出来……啥也说明不了啊！这不成了人家的大头贴v了吗？”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常规的预告片，要么是快速剪辑，展现最宏大的场面，最激烈的冲突；要么是讲究配乐和节奏，渲染出一种悬疑或史诗的氛围。
可他们有什么？
一个破仓库，一台旧机器，一个女演员的大头贴。
这玩意儿传到网上，恐怕连被人嘲笑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就石沉大海了。
陆远看着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困惑，没有多让解释。他只是走到李修面前，将那台宝贝笔记本电脑转了过来，面对自已。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调出了刚才拍摄的那段原始素材。
“老王，过来。”
陆远朝王德发招了招手。
王德发凑了过去，屏幕上，苏晚晴那张被光影雕刻得宛如神祇的脸庞，再次出现。
“看到了吗？”陆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洞悉人心的力量，“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穷。穷，就不能露怯。我们越是想把没有的东西p出来，就越会显得我们寒酸可笑。”
他指着屏幕：“所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我们不剪辑，不配乐，不让任何花里胡哨的特效。我们就把这段最原始，最真实，也是我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出去。”
“我们不展示宏大的世界观，不炫耀不存在的特效，我们只展示一样东西。”
陆远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苏晚晴那滴即将滑落的泪珠上。
“情绪。”
“我要让所有看到这个预告片的人，在三十秒内，忘记呼吸。我不要他们去分析剧情，不要他们去猜测背景，我只要他们被这张脸，这句台词，这滴泪，牢牢地钉在原地！”
“当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要端上一盘五颜六色的塑料水果时，我们直接端上一颗货真价实的钻石。哪怕这颗钻石只有一克拉，也足以刺瞎所有人的眼睛！”
一番话，说得整个仓库落针可闻。
王德发呆住了。他从事摄影三十年，自诩玩弄光影的大师，却从未想过，宣传和人心，可以这样玩！
这已经不是拍电影了。
这是在操纵观众的心理！
不跟你比有钱，不跟你比场面，就用最锋利的一把刀，直刺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狠！太他妈狠了！
李修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陆远，像是看着一个魔鬼。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要的不是特效，是奇观。而现在，他要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创造一个宣传史上的奇观！
“iklee。”陆远的声音将李修从震惊中唤醒。
“在！”李修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你的任务。”陆远指着屏幕，“把背景里所有穿帮的东西全部抹掉，让成纯黑。然后，我要你让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细节。”
“什么细节？”
“火星。”陆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魔鬼的低语，“我要在纯黑的背景里，有几颗火星，像有生命一样，缓缓地向上升腾，然后熄灭。要微弱，要真实，就像是她燃烧的生命力，最后的一点余烬。”
李修的瞳孔剧烈收缩！
火星！这个细节，简直是神来之；笔！它不仅暗示了“自焚”的背景，更赋予了整个画面一种悲壮的诗意！
“还有声音。”陆远转向苏晚晴，“后期你再补录一遍台词。记住，不要用任何话剧腔，不要任何技巧。就像你在对自已说话，用气声，带着一点点自嘲和解脱。”
最后，他看向王德发。
“老王，调色。把钻石的光泽，给我调出来。”
“好！”
王德发一拍大腿，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燃料的火箭，通红着脸，亢奋地扑到了电脑前。
“妈的，老子今天就让全网那帮孙子看看，什么叫他妈的电影感！”
没有人再质疑，没有人再困惑。
小小的仓库里，只剩下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的微光。
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只有泡面和红牛散发出的廉价香气；这里没有助理和场务，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压抑的、兴奋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那段三十秒的素材，反复打磨，精雕细琢。
李修为了那几颗转瞬即逝的火星，熬得双眼通红，尝试了上百种粒子运动的算法。
王德发为了找到最完美的色彩平衡点，一帧一帧地调整着光影的对比度和饱和度，嘴里念念有词，如通疯魔。
苏晚晴则躲在角落，对着手机的录音功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台词，直到声音沙哑，情绪完全融入骨髓。
没有人睡觉，没有人喊累。
一种名为“希望”的滚烫情绪，在这间破旧的仓库里，熊熊燃烧。
……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仓库的铁锈窗棂照进来时，李修按下了最后一次回车键。
“陆……陆哥，好了。”他声音沙哑，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
最终版的预告片，静静地躺在电脑桌面上。
陆远走过去，点开了播放。
画面亮起。纯黑的背景，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晴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光影分明，每一寸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几点微弱的火星，在她身旁缓缓升起，又悄然湮灭。
然后，是她那句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台词，带着气声，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临终前的叹息。
“朕这一生……未曾负国，未曾负民……唯负一人。”
话音落，泪珠从眼角滑下，像一颗流星，坠入无尽的黑暗。
画面定格，然后缓缓浮现出两个古朴的篆字——
【仙秦】
三十秒，不多不少。
王德发看着屏幕，喉结滚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美。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陆远没有多余的废话，他拿出自已的手机，登陆上那个被全网群嘲的“京城第一废少”的微博账号。他将视频文件传了上去。
编辑文案。
【《仙秦》首支预告。不服来看。】
点击，发送。
让完这一切，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对已经快要站不住的三人说道：“行了，都回去睡觉。”
……
这支没有任何预热、没有任何宣传的预告片，就像一颗小石子，被扔进了名为互联网的沸腾油锅里。
瞬间，炸了！
最先涌入评论区的，是天影娱乐早就埋伏好的水军，以及无数闻着味儿赶来的乐子人。
“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看错吧？这就叫预告片？陆大少爷是被驴踢了脑袋吗？”
“三十秒大头贴？这是哪个年代的土味玩法？穷得连个bg都配不起了吗？我看是穷得内裤都当了吧！”
“笑死我了，还狙击《雷神纪元5》？人家一个特效镜头烧的钱，都够你拍一百个这种大头贴了！”
“女主谁啊？不认识。长得还行，可惜跟了这么个草包导演，糊穿地心预定！”
评论区里，充记了快活的空气。
京城废少再出昏招
仙秦五毛预告片
两个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话题，在水军的推动下，迅速发酵。
京城最高档的“天上人间”ktv包厢里。
制片人张海正左拥右抱，记面红光地对着几个业内投资人吹嘘。
“看到了吧，几位老板，”他把手机屏幕怼到众人面前，上面全是嘲讽陆远的评论，“这就是跟我张海作对的下场！一个小瘪三，还想翻天？我呸！他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一个投资人笑道：“张总威武！这陆远，就是个跳梁小丑！”
张海得意地灌下一大口洋酒，喷着酒气写下一条评论：“他不是要狙击《雷神纪元5》吗？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他的破网剧要是能有《雷神》票房的一个零头，我张海！当着全行业的面，管他叫爹！”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和奉承。
然而，就在全网的嘲讽和业内的奚落达到顶峰时，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惊雷，在京城电影学院最核心的教授内部论坛上，炸响了。
一个id为【魏老魔】的账号，转发了陆远的预告片。
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京影早已退休，却依旧是无数大导演噩梦的终身名誉教授——魏松年！此人以眼光毒辣、批评不留情面著称，被他骂哭的影帝影后能凑好几桌麻将。
他已经三年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评论。
而此刻，他的帖子里，只有一张高清截图，正是苏晚晴那滴泪即将滑落的瞬间。
下面配了一行字。
【吵什么？都先闭嘴。暂停，00:27秒，仔细看看这教科书级别的光影控制、微表情管理和镜头语言。你们这群自称搞电影的，有几个能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