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坤宁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场专为新入宫的两位妃子举办的家宴,在后宫之主赵姝颖的亲自操持下,显得格外隆重而精致。
长长的紫檀木宴桌上,摆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珍馐佳肴,琉璃盏中美酒醇香,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食物香气混合的暖意。
林风高居主位,左手边是赵姝颖,右手边则按照位份,依次是桑妃拓跋格桑,以及阿月、阿朵两位贵人,最末席,才是新封的和妃岛津笃子。
这看似随意的座次,却已然将后宫的等级秩序,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今晚的女人们,都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赵姝颖依旧是那身象征身份的凤纹宫装,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气度浑然天成。
拓跋格桑则换上了一套赤红色的骑射胡服,衣襟和袖口用金线绣着雄鹰图腾,既英姿飒爽,又不失华美,与周围的宫廷奢华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毫不违和。
阿月一身鹅黄,温婉可人;阿朵则是一身翠绿,活泼俏丽。
唯有岛津笃子,她选了一件最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周围的每一位,都光芒四射,都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不敢多看,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但林风昨日在船上说的话,却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不要再将目光局限在一岛一地,一姓一族。你要看的,是这整片星辰大海。”
这小小的坤宁宫,不就是一片海吗?一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思考如何取悦皇帝的东瀛女子,她要学会看懂这片海,看懂海里的每一条鱼。
“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林风举起酒杯,笑着开口,“姝颖,格桑,阿月,阿朵,还有笃子。朕常年在外征战,亏欠你们良多。这一杯,朕敬你们,谢你们把这个家,守得这么好。”
女人们纷纷起身,举杯回应,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赵姝颖作为女主人,完美地掌控着宴会的节奏。
她一会儿问拓跋格桑南方的气候是否习惯,一会儿关心阿月新谱的曲子,又或是嗔怪阿朵又去御马监“骚扰”那些宝马,言语间亲切自然,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尽显后宫之主的风范与胸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阿朵那直来直去的性子,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
她端着一杯马奶酒,凑到拓跋格桑身边,大着舌头问道:“格桑姐姐,我……我问你个事儿,你可别生气啊。”
拓跋格桑放下筷子,含笑看着她:“你这丫头,有什么话就直说,跟我还用得着拐弯抹角?”
“嘿嘿,”阿朵挠了挠头,问道,“当大汗……是不是特别威风?前呼后拥的,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都听你的。你现在待在这宫里,每天就是赏赏花,绣绣凤,会不会觉得……特别没劲啊?”
这话一出,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片刻。
赵姝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阿月连忙在桌下踢了阿朵一脚,示意她别乱说话。这问题实在太过僭越,几乎是在质疑一位妃子对皇家的忠诚,暗指她心怀故国权位。
岛津笃子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她下意识地看向林风,却发现皇帝陛下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嘴角还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拓跋格桑身上。
只见拓跋格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笑声清朗,如同草原上的风铃。
她端起酒杯,与阿朵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才缓缓说道:“阿朵妹妹,你只看到了大汗的威风,却没看到大汗的烦恼。一个部族的过冬粮食够不够,一场雪灾会冻死多少牛羊,邻国是不是又在蠢蠢欲动,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在宫里绣花要烦心百倍?”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主位的林风,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似水:“以前,我为几十万狄戎子民操心。现在,我只需要为一个人操心就够了。治国与治家,道理其实是相通的,都需要一位英明的主心骨。陛下在此,我心安稳,何来烦闷?”
这番话,说得是举重若轻,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心甘情愿放弃权位的缘由,又不动声色地将林风和赵姝颖全都捧了一遍。她将“治国”与“治家”相提并论,既彰显了自己的眼界格局,又巧妙地肯定了赵姝颖管理后宫的功劳。
赵姝颖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真诚而温和,她接口道:“桑妹妹说的是。我们姐妹,都需同心同德,辅佐陛下,这才是正理。来,咱们姐妹再共饮一杯。”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两个高情商的女人联手化解于无形。
岛津笃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对拓跋格桑生出了由衷的敬佩。这个女人的智慧,远在她的美貌之上。
林风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心中甚是满意。他的后宫,不能是争风吃醋的战场,而应该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有赵姝颖的贤德,有拓跋格桑的智慧,他可以更加放心地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就在这时,他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岛津笃子。
“笃子。”
岛津笃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像一个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臣妾在。”
“朕听闻,东瀛有一种名为‘女体盛’的宴席,颇为奇特,可有此事?”林风忽然问道。
“噗——”阿朵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幸好她反应快,用袖子挡住了。
赵姝颖和阿月也是一脸错愕,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在这合家团圆的宴席上,问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问题。
岛津笃子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也想不到,林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是东瀛一些堕落贵族和豪商的荒唐玩法,根本不能代表东瀛的主流文化。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林风绝不会无的放矢。他是在考验自己?还是……在借自己,来转移刚才那略显紧张的气氛?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确有此事。然此等行径,乃是少数权贵穷奢极欲、腐朽败坏之举,为东瀛有识之士所不齿。便如大夏偶有占山为王之草寇,不能代表大夏之仁德礼仪一般。东瀛真正的待客之道,在于茶道与怀石料理,讲求一期一会,追求禅意与自然之美。”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事实,又迅速划清界限,还将之与大夏的“草寇”类比,最后顺势引出了更具代表性的高雅文化,成功地将一个低俗的话题,扭转到了风雅的层面上。
“哦?茶道?怀石料理?”林风眉毛一挑,似乎真的来了兴趣,“有点意思。改日你可要好好跟朕讲讲。”
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岛津笃子坐下时,才发觉自己后背已是一片冷汗。但同时,她心中也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成功地应对了皇帝的“刁难”,甚至还引起了他的兴趣。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她似乎……终于发出了自己微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