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大雪像鹅毛一样飘飘扬扬地洒下来,四叔披着满身风雪,撞开了家门,“娘,我回来了!”
与以往四叔一回家,奶奶就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情况不同,这次回家,四叔凳子都没坐热,奶奶就慌慌张张,喊他进房间嘀咕。
不久,房间就传来了四叔大声的喊叫,“什么?”“不要脸的贱人!”。
屋子里气压很低,奶奶坐在床上抹眼泪,灰白的头发凌乱地飞着。四叔皱着眉头,掏出了烟,手有些抖,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点着。他又并不吸,烟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面容。
良久,他手抖了一下,烫到手了。他低声说,“娘,你去把她喊进来吧。”四婶就被奶奶拉着进来了。她瘦削的脸格外苍白。
四叔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气吞都肚子里,瞪着四婶,“孩子是谁的?”四婶脸色惨白地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要拉住四叔,“什么孩子?你跑娘房间干什么?咱们回去吧”。
四叔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四婶的手,“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奶奶走上前去,一个精瘦的老太太,竟有十分力气,扯开了四婶的棉衣,单薄的秋衣遮不住四婶隆起来的,像一个小丘陵的肚子。
四婶怀孕了!
可四叔已经一年没回家了。这孩子绝对不是四叔的!
四婶大冬天的竟然隐隐出了汗。她想要跑出去,手却被奶奶紧紧攥住了,拉扯中,她倒在了地上,眼泪终于下来了。嚎啕大哭声里,夹杂着四婶破损的话语。
四婶哭了很久,或许是死心了,她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抬起头看着四叔,“是你七弟的”,她脸上有种鱼死网破的疯狂感。
“你这女人,不要胡乱攀咬人!”奶奶扬起手,狠狠打了四婶一耳光,“你这个贱人!”。
四婶的脸上被打了个血印子,她昂起头,瞪着奶奶,“我血口喷人?你把他叫进来问问!男人没本事!为难我一个女人算什么!”
七叔还是进来了。他早就在外面侯着了,好像知道要东窗事发一样。
奶奶拉着他的手,恳切地抬头望着比她高大得多的七儿子,“儿啊,这女人刚才是胡说的!肯定不是你对吧!”
七叔掰开奶奶的手,用力扇了自己几下“我是畜生。”又咚地跪下,“我对不起四哥。”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奶奶扑上前去,挥舞着老手,用力捶打着七叔的背,打了几下,又没力气了,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作孽啊!作孽啊!”
四婶看见七叔,死灰般的眼里又冒出点光,好像七叔对这段关系的承认又给了她希望。
这个男人,他能不能承担起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呢?四婶暂时还不知道,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由妯娌们看管,防止自杀,又防止逃跑。
老堂屋的灯亮了一晚上,爷爷还在人世的兄弟和高姓族老都被请了过来,七叔被绳子捆起,吊在房梁上,像一条被网缠住的死鱼。
堂屋昏暗的灯光洒在地上,照亮了一些地方,有些角落又永远也照不到,阴暗就滋生着。电流不稳,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明暗暗的。
三爷爷义愤填膺,他没门牙的嘴巴喷出唾沫,溅在七叔的脸上,“什么时候开始勾搭在一起的?”。他狠狠抽了七叔几鞭子。
七叔痛得躲闪,又被绳子捆着,像一条离水的鱼,不停弹跳。
这么多人在这里,黑压压的,都用不赞同、仇视的眼光看着他,他内心的一丁点儿勇气早就没有了,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家族,他不能离开高家,他早就害怕了,他要勇敢地承认错误,他想要再次被这个大家庭接纳。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被用力抽了两鞭子。他赶快说,“四月!四月!”
“畜生!”“对不起他四哥啊!”……旁边高家族老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进了七叔的耳朵,他更害怕了,他吊在梁上,看到每个人的嘴里似乎都喷出骂他的话语。
他害怕发抖了,“不行,我不能一辈子被戳脊梁骨,我是高家人,我必须跟他们一个阵营。我要埋进高家祖坟!”他心里想,“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是她勾引我的!都是她的错”。全然没有想到,是他先摸进嫂子的房间,威逼利诱,给了无数的承诺,才骗得那个傻女人的心。
于是,在魔鬼的驱使下,他开口了,“是她先勾引我的!”
鞭子更狠地落在他身上了,他感到身上火辣辣得疼,手似乎也要断掉了,疼痛的驱使下,他继续编造,“不要打了!不只是我,还有别人!”
“谁?”
“我不知道!不只是我,不只是我!”他一遍遍的念叨着,要把这个落成事实,要把屎盆子扣在那个女人头上。
鞭子又落在他身上,可他始终说不出那人是谁。大家想,或许他是乱说的,或许有,但他真的不知道。可怕的寂静蔓延开来。
三爷爷把鞭子递给四叔,“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狗东西,对不起你。你打死他也是应该的。”
四叔没有接过鞭子,他抡起拳头,狠狠地打向七叔,拳头雨点一样落下,拳拳到肉。可能过了两分钟,也许更久,七叔脸上红红紫紫,哀嚎声渐渐小了。
三爷爷拉住四叔,“传勇,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不能为了女人有了嫌隙,出了人命。当然,要是你没出气,我也不拦着。这个女人也不只是勾搭了传悌(七叔)一人,还有其他人,那孩子也不一定就是他的,说不定,这女人就是胡乱掰扯,离间你们兄弟。”
四叔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死鱼一样的七叔被放了下来。
“我做主,叫那个女人的家里人过来,把事情跟他们讲清楚:传勇在外面一整年,这个女人有了四个月的肚子。”三爷爷又主持公道。
……
房间里,四婶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只是流泪。她知道了堂屋发生的一切,那个男人,那个给她许诺了无数美好未来的男人也抛弃了她,把一切的罪责都归在她身上了。
娘端着一碗粥,劝四婶喝点,“喝点吧,喝点有力气,日子长着呢。”“是啊,喝点吧,你现在是双身子,营养要跟上。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那块肉。”三婶握着她的手。这三个平时不怎么对付的妯娌这时候竟出奇的融洽,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这一场风波中互相汲取热量。
“二姐,三姐,谢谢你们。”四婶端起粥,就着眼泪喝了下去。她嫁进来三年,刚结婚丈夫就离家远行,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夫妻聚少离多,一直没有生孩子,回来也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对她的态度可以说是恶劣。她在大家庭中一直没有什么地位,有些人甚至恶意地开她的玩笑“不下蛋的母鸡。”
她在举步维艰的情况下,跟了另一个男人,没想到那个男人也把一切都归咎与她。她该说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