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了声音,又开始了苦口婆心的教育:“妈跟你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咱们是农村来的,在城里,本来就容易让人瞧不起!”
她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女儿脸上了:“你忘了在火车上,咱们问路的那一家子了?”
“一听咱们是从山里来的,那眼珠子恨不得长到天上去!看咱们就跟看那地里的泥巴一样!”
“你以为妈是瞎的?妈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人家心里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絮絮叨叨,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
扎麻花辫的女孩子,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她觉得她妈就是太敏感了。
不管是火车上那一家人,还是刚刚离开的张佩珍一家四口,人家可能压根就没那个意思。
或许只是随口一问,或许只是随口一说。
偏偏到了她妈这里,就成了天大的瞧不起,成了刻意的羞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是潮水一样,瞬间将女孩淹没。
可她一想到家里,想到还在那座大山里,日复一日干着农活的姐姐和妹妹,那颗被无力感包裹的心,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她捏紧了拳头。
一定要好好上学!
一定要出人头地!
将来,她要把姐姐妹妹,都从那个看不到头的大山里带出来!
耳朵里,她妈的数落还在继续,像一只烦人的苍蝇,嗡嗡作响。
女孩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一幕。
那个大婶,虽然板着一张脸,说话跟命令似的,可她给女儿锁柜子,嘱咐她保管好钥匙的样子,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关怀。
还有那个叫国英的女孩子,虽然哭了,却敢跟她妈撒娇说“刀子嘴,豆腐心”。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底气啊。
女孩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羡慕。
而此时的张佩珍,正带着兄妹三人在临海大学宽阔的校园里溜达。
她可不是在闲逛,那双锐利的眼睛,就跟雷达似的,四处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信息。
路边有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学生在聊天,她就凑过去。
“小同志,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张佩珍的声音洪亮,一点也不怯场。
“这学校的食堂在哪?打饭要用饭票不?”
那几个男学生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但看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人,也猜到是送新生来报到的家长。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很热心地指了路:“大娘,食堂就在那栋红砖楼后面,不要饭票,直接用学校发的饭卡就行。”
“发饭卡?”张佩珍抓住了重点。
“是啊,”那学生笑着解释,“咱们这年头上大学,不但不用交一分钱学费,学校每个月还给发生活补贴呢!”
“每个月都有?”
“对!每个月十五块钱,还有各种粮票油票,足够吃了!”
张佩珍听得眼睛一亮。
她点了点头,心里盘算开了。
一个月十五块,加上家里给的,杨国英在这学校里,日子能过得相当舒坦了。
这大学,真是个好地方!
张佩珍对那个学生道了声谢,心里那块大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她那张紧绷了一路的脸,此刻也难得地松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