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年会我抽中三亚双人游,丈夫却坚持带他刚离婚的妹妹散心。
＞你守着超市多好,旅游就是浪费钱。
＞我笑着把行李箱递给他,转身打开手机监控。
＞镜头里,他妹妹正试穿我衣柜里的真丝睡裙：嫂子品味真土。
＞丈夫宠溺搂住她腰：离了婚才懂你好。
＞我关掉视频,给旅游公司打电话：单人票能改潜水套餐吗
＞碧海蓝天间,我朋友圈晒出潜水证时,超市监控弹出丈夫的求救信息。
＞老婆快回来！妹妹把账目全搞乱了！
＞我举起珊瑚拍照,回复：水太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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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重重地敲打着惠家乐超市的蓝色卷帘门,声音沉闷又固执,像是要把这间不大的店面彻底敲进湿漉漉的夜色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街上几乎没了人影,只剩下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卷帘门只拉下了一半,露出里面惨白的荧光灯管,像一只疲惫的眼睛,勉强睁着。
林晚蜷在收银台后面那张磨破了边角的塑料凳子上。手指被冻得有些发僵,她笨拙地撕开一个冷冰冰的三角饭团的包装,里面裹着金枪鱼的馅料,此刻尝在嘴里却只剩下一种令人反胃的、黏糊糊的冰凉。超市里空气凝滞,混杂着关东煮汤汁残留的咸腥、速食面包的甜腻,还有角落里拖把没拧干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霉味。
她点开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滑动。朋友圈里,一张照片跳了出来,像一把小刀,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是丈夫陈诚半小时前发的。照片里,他和他妹妹陈瑶正坐在一家装潢考究、灯火通明的餐厅里。水晶吊灯的光洒下来,映得陈瑶面前那盘精致的、点缀着鱼子酱的牛排油光发亮,旁边的高脚杯里,红酒的色泽深沉得像凝固的血。陈诚在下面配了文字：带瑶瑶吃点好的,新生活,新开始！
新生活林晚扯了扯嘴角,喉咙里那块冰冷的饭团似乎哽得更紧了。陈瑶上周才刚签了离婚协议,哭哭啼啼地拖着行李箱投奔过来,说是一刻也不想在那个冰冷的前夫家多待。陈诚心疼得不行,立刻拍板让她住进了他们那间本来预备做婴儿房的小卧室。
林晚的目光落到自己脚边。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大号购物袋里,塞满了她今天下班后匆匆去菜市场捡便宜的收获——蔫头耷脑的青菜,表皮有些发皱的廉价苹果,还有一小块特价的猪后腿肉。这就是她和他今晚的新生活。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陈诚发来的微信语音。林晚点开,他刻意放柔的声音在寂静的超市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晚晚,收拾好了没瑶瑶说她想吃你上次腌的辣萝卜干,开胃。你记得多装点啊,她最近胃口不好。
语音背景里,隐约传来陈瑶娇气的笑声。
林晚盯着那条语音信息,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倒影。她没有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没有去点开那个装着辣萝卜干的玻璃罐,只是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那罐子,连同里面她辛辛苦苦腌渍的萝卜干,都放在家里厨房最顶层的柜子里,需要费力踮脚才能够到。陈瑶胃口不好她只觉得胃里那块冰冷的饭团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得她心口发闷。她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饭团,那粗糙的颗粒感刮过喉咙,带来一丝细微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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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顶棚那几根老旧的荧光灯管,在持续工作了大半天后,终于发出了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光线也随之微微闪烁,忽明忽暗地笼罩着下面一排排略显空荡的货架。年会抽奖的喧闹和那点可怜的兴奋劲儿,就像被这沉闷灯光吸走了,一丝不剩。
林晚站在收银台后面,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椰树沙滩图案的三亚双人豪华游中奖券。纸张边缘被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发皱。空气里还残留着员工们吃自助餐留下的混合气味——炸鸡的油腻、蛋糕的甜腻,混杂着廉价香槟的微酸。
晚晚,你运气可真行！
隔壁柜台的张姐凑过来,圆圆的脸上满是羡慕,双人游啊！跟你家陈诚去浪漫一把,多好！这破超市,关几天门怕啥
林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肩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了过去。是陈诚。他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身上还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微凉的空气。
张姐说得对,运气是挺好！
陈诚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压低的爽朗,脸上堆着笑,眼睛却飞快地扫过那张中奖券,眼神锐利得像在评估一张财务报表。他手臂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圈禁。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容更深,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晚晚,你想想,咱家那超市,现在正是年底冲量的关键时候,一天流水多少关门几天,损失多大这旅游说白了,不就是换个地方花钱嘛！阳光、沙滩,哪儿不能看
林晚感觉他揽着自己肩膀的手指收紧了点。她抬起头,想捕捉他的目光,他却巧妙地避开了她的直视,反而侧过身,对着张姐和旁边几个还没走的同事,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完全为小家着想的语气继续道：再说了,瑶瑶刚经历那么大一坎儿,整个人都垮了,看着就揪心。当哥的看着她那样,心里能好受吗这机会正好,带她出去散散心,换个环境透透气,帮她早点走出来。晚晚最懂事了,肯定也心疼瑶瑶,对吧
他说着,终于低下头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一种笃定的、混合着哄劝和施压的意味,仿佛她只要稍有异议,就是不懂事、不善良。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姐脸上的羡慕僵在那里,随即扯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眼神躲闪着飘向别处。其他几个同事也纷纷移开目光,假装整理东西或者低头看手机,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只剩下荧光灯管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林晚清晰地感觉到,陈诚的手指在她肩胛骨的位置,带着一种掌控的力度,又轻轻捏了一下,催促着,也警告着。那力道透过薄薄的毛衣,清晰地传递过来。她喉咙发干,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她看着陈诚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和精明算计的脸,看着他眼神深处那点不容置疑的笃定——笃定她的顺从,笃定她的懂事会让她咽下所有的不甘。
超市里那股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似乎更浓了。她捏着中奖券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纸上印着的碧海蓝天、摇曳的椰林,此刻看起来像一张遥远而讽刺的明信片。
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说得对。瑶瑶……是该散散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滚落心底。她垂下眼,不再看任何人,只盯着收银台台面上一条细微的划痕。
陈诚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脸上瞬间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手臂也松开了些,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释然。我就知道晚晚最明事理！那我先去帮瑶瑶看看行程攻略,她第一次去南方,得准备周全点。
他拍了拍林晚的肩,转身就朝超市门口走去,脚步轻快,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那张被捏皱的中奖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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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清晨五点多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抹布。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泥地的噪音,忽明忽灭,光线惨淡,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陈诚拖着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行李箱站在门边,陈瑶裹着一件崭新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浅米色羊绒大衣,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正对着手机屏幕整理额前的碎发,眼神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慵懒和期待。
嫂子,这几天辛苦你看家啦。
陈瑶抬起头,对着站在玄关阴影里的林晚甜甜一笑,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哥说你超市忙,就别送我们去机场了,怪麻烦的。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晚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家居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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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弧度恰到好处,纹丝不动。她把手里最后一个小巧的、属于陈瑶的化妆包递过去,指尖触到冰凉的皮革拉链头。
没事,应该的。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你们玩得开心点。
陈诚接过化妆包,随手塞进陈瑶随身的小挎包里,动作自然流畅。行了,我们走了。超市你多费心,账目盯紧点,特别是现金流水,别出岔子。
他叮嘱着,语气是公事公办的老板对员工,眼睛却看着陈瑶,带着笑意,瑶瑶,东西都带齐了吧别落了什么,到那边买贵。
哎呀哥,有你在,我操什么心呀！
陈瑶娇嗔地挽住陈诚的胳膊,半个身子几乎贴在他身上,拖长了语调。
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刻意拖长的、甜腻的尾音,还有行李箱轮子滚动下楼梯的噪音,像细小的砂砾,被关在了门外。
林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退潮般干净利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她没有开灯,任由客厅沉在一片灰蓝色的、未明的光线里。她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板,那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家居服,瞬间刺入皮肤,让她混沌的头脑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她慢慢地走回客厅,脚步无声。在沙发一角坐下,那里还残留着陈瑶昨夜看电视时留下的一点香水味,是甜腻的花果香调。她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动作有些机械。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点开一个不起眼的、图标是普通门锁的APP。输入密码,登录。屏幕上立刻分割出几个实时画面：安静的客厅,空无一人的餐厅,以及……主卧。
指尖悬在主卧那个监控画面上方,停顿了大概只有一秒,或者两秒。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冷静,点了下去。
屏幕瞬间放大,清晰地呈现出主卧的景象。
陈瑶果然在里面。她没开大灯,只开了林晚梳妆台上那盏光线柔和的、带点复古情调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着她。她身上穿的,赫然是林晚那件真丝的睡裙——藕荷色的,质地柔滑得像水,胸口缀着精致的蕾丝。那是去年林晚生日,狠下心咬牙买给自己的唯一一件奢侈品,平时都舍不得穿,只在特别的日子拿出来,对着镜子看看。此刻,它正裹在陈瑶身上。陈瑶背对着镜头（摄像头巧妙地藏在空调出风口的格栅里）,对着梳妆镜扭动着身体,手指捻起裙摆的一角,左右欣赏着。
一个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嫌弃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啧,这颜色真老气,显黑。料子还行,但款式也太土了吧嫂子这品味……
她对着镜子撇撇嘴,又扯了扯胸口的蕾丝,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佻,……真是十年如一日,难怪哥说……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卧室门被推开了。陈诚走了进来,他大概是刚把行李安置好。看到陈瑶穿着林晚的睡裙,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者不悦,反而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神变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种粘稠的暖昧。
哥,你看！
陈瑶转过身,故意转了个圈,裙摆飘起一点弧度,脸上是娇憨又带着点邀功的表情,怎么样比你给我买的那件舒服！
陈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走过去,在距离陈瑶很近的地方站定,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件睡裙,而是直接环住了陈瑶纤细的腰肢,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微微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到陈瑶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黏腻的宠溺和某种……不堪言说的亲昵,清晰地被收音孔捕捉：
傻丫头,你穿什么都好看。哥现在才明白,离了婚才知道,身边真正好的是谁……
他的手臂收紧,把陈瑶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姿态是情人般的亲昵,这些年……委屈你了。
陈瑶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像小猫一样的轻哼,手臂也环上了陈诚的腰。
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林晚的脸上。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拥抱在一起的、被昏黄灯光晕染的身影,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视网膜里。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硌着她的掌心。胃里没有任何翻江倒海的感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是被瞬间冻成了坚硬的冰块,沉甸甸地坠在腹腔深处,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冰冷的麻木感迅速蔓延,从指尖到心脏,冻结了所有可能的愤怒、悲伤或者歇斯底里。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了几秒,或者几分钟她不知道。
然后,她的手指动了。没有一丝颤抖,异常稳定地按下了屏幕右上角那个红色的停止录制图标。画面瞬间静止,定格在陈诚搂着陈瑶腰肢、两人姿态亲密的瞬间。
她没有再看那定格画面一眼。手指异常灵活地划出监控APP,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标记为三亚椰风旅游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一个甜美礼貌的女声传来：您好,椰风旅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林晚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清晰而稳定,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你好。我预订了贵公司后天出发的三亚双人游,订单号是TH20231205。现在需要更改一下。
好的女士,请说。
把其中一张票,改成单人。另外,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那片压抑的灰色尽头,似乎隐约透出了一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亮光,……把行程里的购物点,都取消。换成项目,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考OW潜水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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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归于一种平稳的、令人心安的背景噪音。机舱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甜美的落地提示音。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当飞机穿过最后一片薄云,下方豁然开朗——
那是怎样的一片蓝啊！
浩瀚无垠的南中国海,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层次分明的蓝。靠近岸边是清透的薄荷绿,渐次加深为翠蓝、宝石蓝,直到目光所及的远方,融成一片深邃的、带着神秘感的靛蓝。海水清澈得能看见水下白沙的纹路,如同流动的液态水晶。洁白的浪花温柔地拍打着月牙形的金色沙滩,沙滩边,一排排高大的椰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修长的羽状叶片,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阳光是金色的,带着灼热的温度,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微咸而湿润的气息,混合着热带植物浓郁的生命力。
林晚的脸颊贴在冰凉的舷窗上,贪婪地看着这片与北方阴冷潮湿截然不同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景象。机舱内空调的凉意和窗外那扑面而来的、带着热度的阳光与海风,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直到这一刻,当这片浓烈到几乎灼伤眼睛的色彩真实地铺展在眼前,她才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块被超市的沉闷、被丈夫的算计、被那监控画面里的冰冷彻底冻结的坚冰,似乎被这耀眼的光和热,狠狠地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刺痛感的暖流,正试图从那缝隙里,艰难地渗透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被阳光、海浪和汗水浸泡得无比充实。
林晚没有选择豪华的海景酒店,而是住进了一家离潜水俱乐部很近、充满背包客气息的简朴青旅。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和一个风扇,推开木窗就能看到不远处摇曳的椰林和一小片海。没有豪华的设施,却充满了自由随性的气息。
她的生活被严格的潜水课程填满。第一天,是在泳池里近乎残酷的基础训练。沉重的气瓶压在背上,像一块巨石。冰冷的池水包裹着她,教练严厉的声音透过面镜传来,要求她一遍遍地练习面镜排水——海水呛入鼻腔的刺痛感让她眼泪直流；练习中性悬浮——身体在水中笨拙地挣扎,像个无法控制自己的提线木偶；练习紧急状况下的备用气源呼吸——慌乱中差点和同伴撞成一团。每一次失败都让她精疲力竭,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耳朵因为水压嗡嗡作响。晚上回到青旅狭小的房间,她瘫倒在硬板床上,浑身肌肉都在抗议性地酸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来这里自讨苦吃
可当第二天,快艇载着他们驶向真正的开放水域,林晚穿戴好全套装备,背对着船沿,以一个教练指导的标准后翻式入水姿势,仰面栽进那片温暖的、闪烁着无数光斑的蓝色怀抱时,所有的怀疑和疲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失重般的自由感冲刷殆尽。
水下是另一个星球。
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形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照亮了下方色彩斑斓的世界。形态各异、色彩绚丽的珊瑚礁构筑起连绵起伏的水下山峦,像一座座活着的、呼吸着的城池。一簇簇橘红色的软珊瑚随着水流轻轻摇摆,姿态曼妙；巨大的、形态如人脑般的石珊瑚静静矗立,表面布满岁月的沟壑；鹿角珊瑚枝桠横生,如同水下森林。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热带鱼群在珊瑚丛中穿梭游弋,像流动的彩虹。通体明黄的小丑鱼在奶白色的海葵触手间顽皮地钻来钻去；身上带着黑色条纹的蝴蝶鱼优雅地扇动着鳍；一大群闪着银蓝色金属光泽的鲹鱼如旋风般掠过,鳞片反射出细碎耀眼的光。一只憨态可掬的大海龟慢悠悠地从她身边游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它的巡游。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自己呼吸器发出的、规律而清晰的嘶…哈…声。这声音在广袤的水下空间里被放大了,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成为她与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也是最深刻的连接。每一次吸气,压缩空气带着一丝金属的凉意涌入肺部；每一次呼气,一串串银亮的气泡便翻滚着向上逃逸,奔向那片遥不可及的水面日光。身体在水中奇异地悬浮着,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她只需要微微摆动脚蹼,就能轻盈地前进、上升或下潜,像一条真正属于这里的鱼。
没有超市嘈杂的人声,没有永远理不完的货,没有需要小心应付的顾客,更没有那令人窒息的、黏腻的背叛。只有这片无边无际的蓝,只有她自己和呼吸的声音。水流温柔地拂过她的潜水服,带着一种包容一切的宁静力量。那些沉甸甸压在心口的画面——超市惨白的灯光、捏皱的中奖券、监控里亲密的拥抱——在这片浩瀚而纯粹的蓝色面前,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教练对她竖起大拇指。她隔着面镜回以微笑,然后做了一个流畅的前翻滚动作,追逐着一群色彩斑斓的鹦鹉鱼,朝着更深、更蓝的水域潜去。水流拂过身体的感觉,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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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最后一天,平静的海面下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暗流。林晚和一个来自德国的潜伴搭档,进行最后一次深度训练。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上升做安全停留时,一股意想不到的较强水流横切过来。经验不足的潜伴瞬间被水流带偏,略显慌乱地踢水,脚蹼无意中重重地扫在了林晚的侧面。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林晚只觉得右腿外侧被坚硬的橡胶蹼片狠狠撞击,剧痛猛地炸开！
她下意识地闷哼一声,身体在水中失去平衡,翻滚了一下。面镜进水,鼻腔瞬间被咸涩的海水灌入,呛咳的冲动让她几乎要张开嘴。窒息感伴随着腿部的剧痛汹涌袭来。心跳骤然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冷静！林晚！冷静！
教练严厉的声音瞬间穿透耳边的嗡鸣和水流的噪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那是训练时无数次重复过的指令。
呼吸！控制呼吸！她死死咬住呼吸器的咬嘴,用尽全身意志力对抗着呛水和咳嗽的本能,强迫自己进行缓慢而深长的吸气和呼气。嘶——哈——嘶——哈——每一次吸入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但氧气终于再次顺畅地进入肺部。窒息感稍退。
她强迫自己忽略右腿外侧火烧火燎的疼痛,那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迅速抬手,按住面镜上沿,用力用鼻子向外呼气,将灌入的海水排出（面镜排水）。视线恢复清晰。
她稳住身形,一边继续规律呼吸,一边快速检查自己的残压表和深度表（检查仪表）。然后,她朝着下方不远处、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她的德国潜伴,用力地打出一个标准的OK手势,同时指向自己的腿部,示意有情况但可控（沟通信号）。接着,她再次向教练的方向打出OK手势,表示自己没问题。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后背的潜水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但节奏开始逐渐放缓。她悬浮在水中,保持着中性浮力,右腿的剧痛依然清晰,但不再能动摇她的意志。她看着教练赞许地朝她点头,看着潜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掌控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悸动,从冰冷的海水中升腾而起,牢牢地攥住了她的心。她能行。她做到了。在这片看似温柔实则暗藏力量的深蓝里,她靠自己稳住了。
当林晚终于浮出水面,在快艇马达的轰鸣和同伴们带着口音的欢呼声中,接过那张印着她照片、还带着油墨味的OW开放水域潜水证卡片时,正午的阳光几乎垂直地砸在海面上,碎成一片跳跃的钻石光点。卡片上她湿漉漉的脸庞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靠在快艇边缘,浑身湿透,右腿外侧被蹼片撞击的地方隐隐作痛,传来阵阵闷胀感。但这痛楚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畅快感压制了。她举起那张小小的、意义非凡的卡片,对着眩目的阳光和湛蓝如洗的天空,用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她咧着嘴,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毫无负担的灿烂,被海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背景是快艇溅起的白色浪花和一望无际的、充满生机的蓝。她手指飞快地编辑着朋友圈,指尖因为兴奋和一点点的海水浸泡而微微发颤：
OW
Get！深海恐惧不存在的！感谢这片蓝,让我找到了自己的‘中性浮力’。
她想了想,又加了个定位——三亚·蜈支洲岛。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却无比自由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灼热的阳光和无垠的蓝色全部吸入肺腑。快艇朝着岸边飞驰,风吹在脸上,带着海水的微凉和阳光的热度,像一双温柔又充满力量的手,拂过她被生活磨砺得有些粗糙的心。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方突然连续不断地跳出消息提示。不是朋友圈的点赞或评论,而是急促、刺眼的红色角标,来自那个她几乎快要遗忘的超市监控APP。
林晚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点,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她点开监控APP的通知栏。
映入眼帘的,是超市收银台区域的实时画面。镜头有些晃动,显然是被移动过角度,正对着打开的收银机。陈瑶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在屏幕里显得异常清晰,此刻却写满了慌乱和暴躁,眉头紧锁。她一只手胡乱地在收银机按键上拍打着,另一只手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对着画面外尖声喊着什么（监控没有收声功能）。收银台旁边,散落着几张钞票和一些零散的硬币,几本账本被胡乱地翻开,纸张散乱。地上,似乎还打翻了一瓶酱油或醋,深色的液体正蜿蜒地流淌开,浸湿了旁边散落的一叠购物小票。
紧接着,一条文字信息像一枚冰冷的子弹,直接弹了出来,发送者的备注名是刺眼的老公：
【老婆！快回来！出大事了！！！瑶瑶根本不会弄收银机！她把今天的账目全搞乱了！现金对不上！系统也乱了！好多顾客等着结账都闹起来了！电话也打爆了！我这边焦头烂额,完全搞不定！求你了,赶紧买最早一班机票回来！！！】
信息后面,跟着一连串抓狂崩溃的表情符号。
快艇破开海面,溅起的冰凉水珠扑打在林晚的手臂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此刻的表情。没有预想中的焦急,没有立刻盘算如何回去救火的慌乱,甚至连一丝嘲讽的冷笑都没有。她的眼神,在最初看到信息的瞬间波动了一下后,迅速地沉淀下来,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风暴过后最深的海域。
她甚至没有点开那条信息去看更多崩溃的细节。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瞬,然后异常轻巧地向右一划,那个红色的、带着一连串感叹号的对话框连同里面所有的焦灼求救,瞬间被划走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重新点开自己的朋友圈。那张她举着潜水证、笑容灿烂的照片下面,已经多了不少点赞和评论。她无视了那些新提示,手指点开照片,选择编辑,又加了一张图——是刚才在海底时,教练用防水相机帮她拍下的：她悬浮在巨大的、形态宛如盛开花朵的紫色鹿角珊瑚丛上方,阳光穿透水面,在她身边投下梦幻的光柱,一群闪着蓝绿色荧光的鱼儿正从她身畔游过。照片里的她,姿态舒展而放松,如同融入了这片蔚蓝。
她将这张海底珊瑚的照片加了上去,然后,指尖落在回复框上。
远处,洁白的沙滩在召唤。几个背着彩色冲浪板的年轻人嬉笑着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更远处,一丛丛高大的椰子树在风中婆娑起舞,羽状的叶片切割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林晚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灼热地亲吻在皮肤上,海风带着咸味拂过她的发梢。
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闪烁的光标。然后,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轻巧地跳动,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的回响：
水太深,回不去了。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随手塞进随身小包的侧袋里。拉链合上,隔绝了那个世界的所有喧嚣和求救。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快艇溅起的白色水花,投向那片越来越近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沙滩。那里,海浪正不知疲倦地涌上来,又退下去,一遍遍抚平着沙地上的痕迹。
她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是阳光,是海盐,是自由,还有一种刚刚从深海中淬炼出的、冰冷的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