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砸下来的时候,我正用尽毕生词汇量,
试图让陆沉明白他那套所谓未来主义的汽车内饰色彩方案,
活脱脱就是一只被油漆桶泼过的尖叫鸡——廉价、刺眼,且毫无灵魂。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我们之间划开一道滚烫的光带,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无声硝烟的味道。
设计部开放办公区的另一端,他团队的几个人正埋头假装忙碌,
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
苏晚,
陆沉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金属,
他微微后仰,靠在人体工学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保守和缺乏前瞻性,并不能成为你攻击创新的遮羞布。
他身后的概念图板上,
一片饱和度突破天际的荧光绿和电光紫,正张牙舞爪地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网膜。
我深吸一口气,
正准备祭出珍藏已久的视觉污染源理论,
天花板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沉闷而怪异的呼啸。
那声音,像是某种沉重的、燃烧的东西,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撕裂空气,急速逼近。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定格。茫然、惊疑、恐惧,凝固在每一张脸上。
陆沉敲击桌面的手指也骤然停住,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玻璃幕墙,
投向城市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千分之一秒。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地动山摇!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
狠狠砸在整栋大楼上。
脚下的地板剧烈地弹跳、倾斜,视野疯狂地摇晃颠倒。
我站立不稳,尖叫被堵在喉咙里,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抛向旁边。
直直撞进一个带着冷冽须后水气味的怀抱。
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是陆沉。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尖锐地、疯狂地响彻每一个角落。
红色的应急灯陡然亮起,旋转着,把惊惶失措的人影,切割成一个个仓皇晃动的红色碎片。
天花板!天花板要塌了!
有人声嘶力竭地吼叫。
恐慌像野火般燎原。
尖叫声、奔跑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瞬间炸开。
我被陆沉死死扣住手臂,
他另一只手用力撑住旁边一张沉重的办公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硬生生稳住我们两人在剧烈颠簸中的重心。
他脸色铁青,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却像鹰隼一样,
穿透弥漫的灰尘和混乱的人影,死死盯住巨响传来的方向——楼顶。
混乱中,
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冲击感,
还有陆沉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
成了我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像沉船残骸一样,艰难地浮出冰冷的水面。
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我呻吟着,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应急灯惨红的光晕在晃动。
鼻端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烧熔岩石的怪异气息。
我撑着手臂想坐起来,
四肢却软得不像自己的。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文件夹、滚落的马克杯碎片、歪倒的椅子……然后,我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陆沉靠坐在一张翻倒的办公桌侧面。
他眉头紧锁,
额角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渗出的血珠在红色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暗沉。
他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外套皱巴巴的,沾满了灰白色的粉尘。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摊开的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块东西。
一块石头。
只有鸡蛋大小,
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黑。
它的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
边缘极其不规则,像是被暴力撕裂过。
此刻,在应急灯诡异的红光下,那些孔洞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濒死的星辰,极其缓慢地明灭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冲撞:震耳欲聋的巨响,天旋地转,陆沉怀里冷冽的气息,还有……那块飞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石头
嘶……
陆沉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距离感的深眸,此刻因为疼痛和眩晕而显得有些迷蒙。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狼藉的四周,然后,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
他盯着那块墨黑的怪石,
眉头锁得更紧,
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警惕,仿佛那是什么剧毒的爬虫。
他动了动手指,
似乎想把它扔掉,
却又带着某种研究者的谨慎,最终只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
陆总监苏总监
保安队长带着人,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过来,手电光柱在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陆沉迅速合拢手掌,
将那石头紧紧攥住,
塞进了西装内袋。
他撑着桌沿站起身,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有些冷硬:我没事。苏晚
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目光落在我额角同样渗血的地方,
停留了半秒。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评估,像在检查一件受损的物品。
擦伤。
我避开他的视线,
自己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来,膝盖还有些发软,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他回答得极快,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急于结束这个话题,
高空坠物。消防和工程部会处理。
他不再看我,
转向保安队长,
疏散情况怎么样
有没有严重伤亡
保安队长立刻开始汇报。
陆沉专注地听着,侧脸线条在闪烁的红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我看着他西服内袋那个微微鼓起的地方,
那块墨黑的石头似乎隔着衣料散发出无形的寒意。
刚才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
对这块石头的极度排斥和隐藏的紧张,
绝不是对普通高空坠物的反应。
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住了心脏。
一场虚惊,
至少表面如此。
工程部初步勘察,陨石(最终被官方含糊地定性为某种特殊材质的高空坠物)击穿了楼顶设备层的某个角落,
造成了局部结构破坏和剧烈震动,
但万幸没有造成贯穿性伤害和人员死亡。
惊魂未定的人们被勒令回家休息,大楼紧急封闭检修。
(一)
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自己冷清的公寓,
仿佛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
胡乱冲了个热水澡,
额角的擦伤在热水的刺激下隐隐作痛。
我对着镜子贴上创可贴,镜子里的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惊悸。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的钢铁森林轮廓。
那种被无形之物窥伺的寒意,却始终如影随形。
大概是吓傻了。
我甩甩头,试图驱散那荒谬的联想,
把自己重重摔进松软的沙发里。疲惫像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意识。
黑暗。
然后是坠落。
一种奇异的、灵魂被硬生生从躯壳里剥离的失重感。
没有痛楚,只有极致的冰冷和空间被无限压缩的窒息。
意识在混沌的旋涡中挣扎,感官被彻底扭曲、撕裂,然后……重组。
呼……
一声细微的、不属于人类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溢出。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变了。
一切都变得无比巨大,无比遥远。
天花板的吊灯像悬在空中的巨大星球,
沙发扶手成了高耸的悬崖,
连地毯上的纹理都清晰得如同沟壑纵横的峡谷。
一种陌生的、毛茸茸的触感覆盖了我的全身。
我惊恐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
是一双覆盖着浅金色细密绒毛的、小小的爪子。
喵——!
一声尖锐得变调的猫叫,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这不是梦!
我连滚带爬地冲进浴室,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灯光,
颤抖着看向盥洗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
一只小小的、毛色斑驳的猫咪正惊恐地回望着我。
浅金色的底色上,不规则地分布着深棕色、黑色和白色的斑块,
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唯独那双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圆睁着,
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圆洞——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不……不可能……
我试图说话,
喉咙里却只发出呜呜的气音。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炸开。
我本能地后退,
爪子踩在冰凉的瓷砖上,
陌生的肉垫触感带来一阵战栗。
我猛地转身,朝着卧室的方向冲去,想要逃离这面可怕的魔镜。
刚冲出浴室门,一股难以抗拒的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像是瞬间沉入了千米深的海底,
无形的巨大水压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而来!
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抽空,
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
眼前阵阵发黑,细小的金星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
小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四肢一软,瘫倒在地毯上,连抬起一根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亡冰冷的指尖,清晰地拂过我的脊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牵引感,
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猛地从窒息的黑潮中拽了我一下!
它,
指向……南方。
我公寓的南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挣扎着、翻滚着,朝着那股牵引感传来的方向——阳台,艰难地挪动。
一步,两步……
窒息感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奇迹般地减弱。
当我终于用颤抖的爪子扒拉开沉重的阳台窗户,
让夜风灌进来时,肺部终于贪婪地攫取到了冰冷的空气。
我瘫倒在冰冷的阳台瓷砖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那股牵引感,
就在正南方,
大约几十米外的另一栋高档公寓楼,
其中一扇亮着冷白色灯光的巨大落地窗后。
窗内,一个穿着深色家居服的熟悉身影,
正背对着阳台的方向,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偶尔抬手揉捏一下眉心。
陆沉!
窒息感的源头和救赎,都指向他!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反驳的结论,
如同惊雷般在我混乱的脑中炸开:
那块该死的陨石!
它带来的诅咒,让我变成了猫!
绝望像冰冷的毒液,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瘫在冰冷的阳台上,望着几十米外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望着那个浑然不觉、正在深夜加班的宿敌身影,
小小的猫爪,因为用力而深深抠进了瓷砖的缝隙里。
耻辱、愤怒、恐惧……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我,
苏晚,
一个靠才华和拼杀在设计界站稳脚跟的独立女性,
如今,竟然变成了一只猫!
夜色深沉,
城市在脚下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陆沉公寓里的那盏灯,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坐标,
喵呜……
一声压抑的、充满不甘的低鸣从喉咙深处挤出。
不行,绝不能这样!
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钢针一样刺穿所有混乱的情绪。
我弓起小小的身体,积蓄着力量。
猫的视力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几十米的距离,
两栋楼之间错落的花架、空调外机平台、狭窄的装饰性横梁……
构成了一条险象环生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通路。
深吸一口气,后腿猛地发力!
轻盈的身体跃出阳台栏杆,
短暂的失重感后,
前爪险之又险地勾住了对面楼低层住户伸出的不锈钢晾衣杆。
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肉垫传来。
稳住!
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狂跳。
调整重心,再次跳跃,
落在下一层凸出的空调外机上,
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我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圆睁的猫瞳警惕地扫视着亮灯的窗户——陆沉依旧对着电脑,毫无察觉。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我如同一个技艺拙劣的夜行飞贼,
在钢铁水泥的丛林间辗转腾挪。
每一次跳跃都伴随着坠落深渊的恐惧,
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
夜风穿过高楼,发出呜呜的呼啸,吹得我身上的毛乱糟糟地翻飞。
终于,距离那扇亮着冷光的巨大落地窗,
只剩下最后一道窄窄的、连接两户阳台的装饰性水泥横梁。
横梁只有一掌宽,下方是令人眩晕的几十米虚空。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死死盯着目标——陆沉家阳台的推拉门。
幸运的是,
为了通风,
那扇门留着一道足够我钻进去的缝隙!
希望的火苗微弱地燃起。
我伏下身体,
肚皮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横梁,
四只爪子牢牢扒住边缘,
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对面挪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声、楼下遥远模糊的车流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短短的几米距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爪子终于踏上陆沉家阳台那光滑冰冷的地砖时,
我几乎虚脱。
小小的身体瘫软下来,
剧烈地喘息着,
劫后余生的战栗传遍全身。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从推拉门的缝隙挤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高级雪松香薰、咖啡因和淡淡烟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巨大的开放式客厅笼罩在电脑屏幕,
射灯散发的冷白光晕里,
显得空旷而缺乏人气。
陆沉背对着阳台方向,
坐在一张宽大的L形工作台前。
屏幕上复杂的汽车渲染软件界面反射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键盘的敲击声清脆而富有节奏,
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我像一抹无声的影子,
贴着冰冷的墙壁,
溜进了客厅的阴影角落。目光迅速扫过。
昂贵的意大利沙发,巨大的抽象画,一尘不染的地板……最后,落在了陆沉工作台旁边。
那里铺着一张厚实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羊毛地毯。
深灰色,和他整个空间的冷色调很搭。
更重要的是,它距离陆沉那把人体工学椅的椅脚,只有不到两米。
足够了。
这个距离。
我蹑手蹑脚地溜过去,
蜷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边缘,
将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团不起眼的毛球。
身体接触到温暖地毯的瞬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边缘时,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停了。
我浑身一僵,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陆沉似乎坐直了身体,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然后,我听到椅子滑轮转动的声音。
他……站起来了!
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正朝着我这个方向走来!
完了!
要被发现了!
他会怎么处理这只突然出现在他豪华公寓里的、毛色混乱的野猫
扔出去
还是更糟
窒息感似乎又隐隐袭来,我死死闭着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根毛都竖了起来。
脚步声在离地毯很近的地方停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
但不是靠近,而是……走开了。
接着,是厨房方向传来倒水的声音。
片刻后,脚步声又回来了,再次在我旁边停顿了一下,
似乎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向了客厅另一端的沙发。
我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陆沉陷在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却并未落在我身上,而是有些放空地投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侧脸在落地窗反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清晰可见。
他似乎只是纯粹地起身活动了一下,顺便倒了杯水,
对地毯边缘多出来的一个小毛团并未投入太多关注。
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疲惫。
我重新把头埋进爪子里,在厚实的地毯上蜷缩得更紧。
耳边只有陆沉偶尔喝水时轻微的吞咽声,和他重新回到工作台后再次响起的、永不停歇般的键盘敲击声。
这声音,成了我第一个沦为猫质的夜晚,冰冷而真实的背景音。
(二)
日子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滑入了新的轨道。
白天,我依旧是色彩总监苏晚,
穿着利落的套装,踩着高跟鞋,在会议室里与陆沉针锋相对,
为了一个色块的饱和度或者一条腰线的光影效果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各自带领的团队如同两支磨刀霍霍的军队,在无数个设计评审会上短兵相接,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陆总监的‘极光幻影’涂装方案,概念固然大胆,我指尖敲着投影屏上那片绚烂到刺眼的蓝紫色渐变,
但量产可行性呢
电致变色膜的成本和稳定性,是否做过充分的市场调研和工程验证
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
陆沉靠在他的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色平静无波,
只有镜片后的眼睛深得像寒潭:
概念的价值在于引领,苏总监。如果只盯着脚下方寸之地,我们和那些只会做换壳手术的二流厂牌有什么区别成本控制是工程部的事,设计部要做的,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的语调平缓,却字字带着锋刃。
会议桌下,我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又是这样!永远高高在上地谈论着所谓的未来和概念,
仿佛现实世界的条条框框都是对天才的亵渎!
而到了夜晚,
当城市华灯初上,我回到冰冷的公寓,
那令人绝望的剥离感和窒息感便会准时降临。
灵魂被粗暴地塞进一只小小的、毛色斑驳的猫咪躯壳里。
然后,便是那场跨越几十米高空、惊心动魄的越狱——目标,陆沉家那张厚实的灰色羊毛地毯。
起初的几晚,
我几乎夜夜失眠。
猫的听觉和嗅觉被放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工作时指尖敲击键盘的每一个细微节奏,
闻到空气中咖啡因浓度的变化,
甚至能分辨出他不同雪茄的烟丝味道。
我蜷缩在角落,警惕地竖起耳朵,
捕捉着他每一个起身、走动、甚至只是调整坐姿的声响,
随时准备在他目光扫过来时装睡或者躲藏。
但陆沉……
他似乎真的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漠不关心。
他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深夜回家,
开灯,
有时会去厨房简单弄点吃的,
然后便一头扎进工作台前,
对着那些复杂的渲染软件和设计图,
直到凌晨。
他很少看手机,几乎没有娱乐活动,
唯一的消遣似乎就是偶尔陷在沙发里,
对着窗外沉默地抽半支雪茄。
他几乎不会靠近我所在的这片地毯区域。即使偶尔经过,目光也只是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我只是墙角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有一次,我因为白天竞标压力太大,晚上在地毯上睡得沉了些,
不小心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他刚好起身去倒水,
脚步在我旁边顿了一下。
我吓得瞬间惊醒,浑身僵硬。
然而,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眼神里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然后便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那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
比直接的驱赶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辱。
(三)
这种屈辱感,
在白天的工作碰撞中,
便化作了更猛烈的火力。
霓虹渐变涂装工艺
在一次关于新概念车外饰方案的内部评审会上,陆沉团队的一个年轻设计师正慷慨激昂地展示着方案。
我抱着手臂,冷冷地打断,目光却直刺坐在对面的陆沉,
想法很‘炫’,可惜是空中楼阁。目前全球没有一家涂装供应商能稳定实现你们展示的这种0.1mm精度的无级渐变效果。实验室样品和量产之间,隔着太平洋。陆总监,让你的团队少画点大饼,多研究研究供应商白皮书如何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那个年轻设计师的脸涨得通红。
陆沉缓缓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
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愠怒,反而是一种……更加幽深难辨的审视,
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他本以为很熟悉、却突然展现出未知特性的物品。
苏总监对涂装工艺的了解,倒是越来越深入了。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连0.1mm精度的行业瓶颈都如数家珍。看来是下了不少苦功。
我的心猛地一跳。
糟糕!
昨晚他工作到后半夜,屏幕上的资料正是关于全球几家顶级涂装供应商的技术壁垒分析报告!
那份报告极其内部,
很多数据根本不会出现在公开的白皮书里!
我光顾着反驳他的方案,一时嘴快,竟然把昨晚偷看到的细节也带了出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假笑:
知己知彼,陆总监不是一直这么教导我们的吗我只是不想让团队把时间浪费在注定无法落地的镜花水月上。
陆沉没再说话,
只是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停留在我脸上,带着无声的压力,直到会议结束。
那晚,当我再次变成猫,悄无声息地溜进他的公寓,蜷缩在老位置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我。
他起疑了!
那个男人敏锐得像雷达!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只是活着了。
那张地毯是我的牢笼,但陆沉工作台上闪烁的屏幕……或许,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他强大的设计逻辑,
他对市场风向精准的预判,
他那些天马行空却又总能切中要害的创意源头……
这些不正是我日思夜想、想要击败他而需要掌握的东西吗
一个大胆、甚至带着点疯狂的计划,
在我小小的猫脑中逐渐成形。
既然命运把我变成了一只必须夜夜蹲守在他脚边的猫,
那我为什么不能……做一只有心的猫
(四)
机会很快来了。
又是一个深夜。
陆沉似乎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靠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屏幕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汽车外漆设计方案,被他反复切换对比。
他拿起手边的平板电脑,点开一个加密的思维导图软件,
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勾画、添加批注。
眉头紧锁,陷入了深度的思考。
就是现在!
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怦怦直跳。
我悄无声息地从地毯上站起来,
像一个真正的潜伏者,
借着工作台下阴影的掩护,轻盈地、一步一步地靠近。
距离在缩短。
两米……一米半……一米……
我终于来到了他那张宽大的、可以电动升降的工作台正下方。
仰起头,
那个发光的屏幕就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巨大宝藏。
我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他椅子后方一个相对隐蔽的角度,后腿蓄力——
轻轻一跃!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小的弧线,
四只爪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光滑冰凉的桌面上。
位置……完美!
屏幕的光线透过显示器的缝隙,在我身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我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显示器冰冷的后背,一动不敢动,
竖起的耳朵捕捉着椅子滑轮细微的声响和键盘的敲击。
几秒钟过去了,陆沉似乎毫无察觉。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导图中,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我小心翼翼地,从显示器的侧面,探出一点点脑袋。
视野豁然开朗!
巨大的显示器屏幕上,复杂的渲染软件界面旁边,并列打开的正是那个思维导图软件!
清晰的结构图,
跳跃的关键词,
不同颜色的连接线……
陆沉大脑中关于这个设计难题的所有思考路径,如同解剖图一般,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眼前!
我的猫眼死死盯着那些跳跃的文字和线条,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吸收、理解。
原来他是这样拆解问题的!
原来他寻找灵感的路径是这样的!
那个困扰我团队好几天的色彩与造型矛盾,
在他这里,切入点竟然如此刁钻而有效——利用色彩进行视觉欺骗!
一种混合着震撼、狂喜和强烈不甘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
白天会议室里被他压制的不甘,
此刻化作了近乎贪婪的汲取欲。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屏幕上流淌的智慧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
陆沉似乎有了新的思路。
他放下平板,重新专注到建模软件上,开始快速调整渲染效果。
我立刻缩回脑袋,
重新隐藏在显示器后,
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成功了!第一次窃屏行动,成功!
那一晚,
当陆沉最终关掉电脑,
走向卧室时,
我依旧蜷缩在显示器后面,
小小的胸腔里充满了异样的兴奋和一种扭曲的成就感。
冰冷的桌面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从那天起,我的夜班性质彻底改变。
那张厚地毯成了我行动的基地。
每晚,当陆沉进入深度工作状态,
思维在屏幕上游走时,
便是我这只暗影猫开始学习的时刻。
我变得更加大胆,
更加熟练。
我会选择他转身去倒水,或者陷在沙发里短暂放空的间隙,
悄无声息地跃上桌面,
精准地找到自己的角落。
我看到了他如何从一张抽象派画作的色彩构成中提炼出全新的内饰氛围方案;
看到了他如何分析一份枯燥的市场报告,精准地预判出下一个季度年轻消费者对个性化车色的偏好趋势;
他的思路之缜密,视角之独特,
对潮流和技术的敏感度之高,
一次次让我这只小小的猫瞳中充满震惊。
那些在白天会议上被他轻描淡写抛出的、总能压我一头的神来之笔,
其背后的逻辑推演和漫长铺垫,在深夜里,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我面前。
我贪婪地吸收着,
白天在公司的我,开始变得不同。
(五)
在团队讨论陷入僵局时,
我会灵光一闪,提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直击要害的角度;
在准备竞标方案时,我会精准地预判到评审团可能提出的刁钻问题,并提前准备好极具说服力的数据和视觉化呈现;
甚至在和陆沉针锋相对时,我反击的论点开始变得更加刁钻、更加釜底抽薪,好几次噎得他团队里的人都接不上话。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沉落在身上的目光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职业竞争者的审视,
那里面掺杂了越来越多的探究、困惑,以及……一种被触及底线的、冰冷的锐利。
他看我的眼神,
越来越像猎人在审视一个狡猾的、不断挑战他底线的猎物。
我们团队负责的星尘项目和他主导的光梭项目,
如同两条并驾齐驱却又注定相撞的列车,
轰鸣着冲向最终的终点——公司年度最重要的新能源旗舰概念车项目的主导权争夺战。
这不仅关乎巨大的预算和资源倾斜,
更关乎未来几年在设计部,
甚至在整个公司的话语权归属。
谁能拿下这个项目,谁就是当之无愧的设计第一人。
竞争,
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每一次方案评审,
都如同一次小型的战争。
最终的对决,定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巨大的环形阶梯会议室内座无虚席,
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公司高层悉数到场,
巨大的投影屏如同角斗场的闸门,
等待着最终亮剑的时刻。
陆沉团队先上。
他们的光梭方案一如既往地充满视觉冲击力。
全息投影技术构建出的虚拟车体在会场中央缓缓旋转,
车身表面流淌着如同液态金属般的银灰色光泽,线条锋利,姿态低趴,极具未来速度感。
内饰更是大胆采用了全息交互界面和自适应变色材料,将科技感推到了极致。
讲解的是陆沉团队的首席设计师,激情澎湃。
台下不断响起低低的惊叹和赞叹声。
轮到我们星尘项目组了。
我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上主讲台。
灯光打在我身上,
台下无数道目光聚焦而来,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一道来自侧前方——陆沉的。
那目光沉甸甸的,
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
仿佛要剥开我的皮囊,
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我点开我们的方案总览。没有炫目的全息投影,只有简洁有力的PPT和几张关键渲染图。
然而,当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传遍会场时,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各位,未来的豪华感,并非只有冰冷的金属和炫目的科技。我的开场白平静而自信,
真正的奢侈,源于对情感和自然律动的共鸣。‘星尘’的核心,在于‘有机智能’。
我切换页面,展示出核心设计理念图。
我们摒弃了单纯的视觉冲击,转而探索材料与光线的‘呼吸感’。车身色彩,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令人窒息的渲染图,
车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温润、仿佛拥有生命的暖白色,表面并非光滑的漆面,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生物皮肤般柔韧起伏的纹理。
奇妙的是,随着渲染图中模拟光线的角度变化,车身的色彩也在发生极其微妙、自然的渐变——从晨曦般的淡金,过渡到午后暖阳的柔白,再到暮色沉静的象牙色。
这是‘共生釉彩’。我指着渲染图上的微妙变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灵感来源于深海贝母和极地冰川对光线的自然折射与吸收。我们与材料实验室合作,在特殊纳米结构基材上,实现了多层自组织釉料的精密喷涂。
它不仅拥有超越传统车漆的划痕自修复能力,更关键的是,它能根据环境光线强度、角度,甚至温度,呈现出独一无二的、如同生命体般的自然色彩变化。
会场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几位一直面无表情的高层,眼神都亮了起来。
这不可能!
陆沉团队的首席设计师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种复杂的多层釉料喷涂,在量产中根本无法控制精度和良率!成本会高到天际!
我微微一笑,早有准备。
鼠标轻点,调出一份极其详尽的报告。
问得好。这正是我们方案的核心突破之一。我们创新性地引入了生物酶辅助沉积技术,大幅提升了釉料分子在纳米结构上的自组装效率和精度控制。
这份报告,是与国内顶级材料研究所联合完成的可行性验证,良品率和成本控制,完全在项目预算的可接受范围内。
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权威机构印章,堵住了所有质疑的嘴。
我看到陆沉的脸色,
瞬间沉了下去。
放在桌上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我。
这份材料工艺的详细验证路径,正是我昨晚趴在他键盘边缘,亲眼看着他在一份绝密的行业前瞻资料上标注的重点!
他甚至用红色的笔在旁边批注:【生物酶定向沉积——解决量产瓶颈的关键钥匙需重点跟进研究所进展。】
在内饰方面,我乘胜追击,切换画面,
我们同样强调‘有机交互’。
屏幕上出现内饰渲染图。没有花哨的全息投影,而是将交互界面极其自然地融入材质本身。
中控台表面如同温润的玉石,手指轻触,需要的功能信息会如同水波涟漪般在材质表面自然浮现、扩散。
座椅面料则模拟了某种深海生物的肌理,能根据乘员的体型、坐姿甚至情绪(通过内置生物传感器),进行极其细微的支撑形状和温度调节。
灵感来源于自然界最精密的感知与反馈系统。
我的目光扫过台下震惊的人群,
最后,
若有若无地掠过陆沉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抛弃冰冷的屏幕,让人与车的交互,回归到最本真、最舒适的触感与温度层面。这,才是未来的温度。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几位高层甚至带头鼓起了掌,眼中充满了赞许和兴奋。
毫无疑问,星尘方案以其独特的理念、扎实的技术突破和对情感需求的精准把握,赢得了压倒性的认可。
我站在台上,
沐浴在掌声和聚焦的灯光下,
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
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履薄冰的紧张。
我清晰地看到,
陆沉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鼓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锁定着我。
那里面翻涌着的,是极致的震惊,被彻底洞穿的愤怒,以及一种……终于抓住猎物尾巴的、冰冷的了然。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那眼神,比任何怒吼都更让我心悸。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瞬间浇灭了胜利带来的短暂热度。
我强撑着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走下讲台,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周围同事的祝贺声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陆沉那道如影随形的、冰冷刺骨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的背上,几乎要将我洞穿。
(六)
那晚,当我再次被剥离感拖入猫咪的躯壳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
陆沉的眼神如同烙印在脑海里。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我在偷师!
他会怎么做
揭发我
把我这只妖孽扫地出门
还是……更可怕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今晚必须离开!
离他越远越好!
那百米限制……或许……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或许今晚能撑过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窒息感的恐惧。
我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尝试去他公寓学习,而是直接冲到了阳台。
夜风带着寒意,吹得我身上的绒毛倒竖。
望着几十米外那扇熟悉的、此刻也亮着冷光的窗户(他果然又在家加班),
我咬了咬牙,选择了公寓楼内部一条更快捷、但白天人来人往的路径——消防通道。
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上快速跳跃,
每一次落地都发出轻微的嗒声,
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是因为高强度的运动,更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惩罚的恐惧。
快了!马上就要到一楼了!
只要冲出这栋楼……
突然!
就在我跃下最后一段楼梯扶手,
轻盈地落在消防通道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时,
那股熟悉的、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毫无征兆地、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狂暴的力度,瞬间降临!
呃——!
一声凄厉的猫叫卡在喉咙里,
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四肢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肺部的空气被疯狂抽空,眼前的世界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
瞬间被大片大片的黑暗雪花吞没。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
消防通道厚重的金属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道高大、冰冷的身影逆着走廊的灯光堵在门口,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是陆沉!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气。
深色的大衣敞开着,
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衬衫和领带。
他的目光精准地、如同探照灯般,
瞬间锁定了瘫在地上、因为窒息而痛苦抽搐的我这只小小的猫咪。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陆沉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只有一种冷酷的、终于尘埃落定的了然,
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迈开长腿,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锃亮的皮鞋踩在冰冷的瓷砖上,
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窒息感越来越强,
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只剩下耳朵里嗡嗡的轰鸣和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终于,
他在我面前停下。
然后,一只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冷酷地捏住了我后颈的软皮!
呵。
一声极轻、却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
下一秒,
天旋地转!
我被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四只爪子徒劳地在空中抓挠,
却什么也碰不到。
缺氧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拎着,穿过冰冷的楼道,走向电梯的方向。
他要带我去哪
处理掉我吗
极致的恐惧和窒息感交织在一起,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
意识如同沉船残骸,
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挣扎着上浮。
后颈皮被钳制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体陷进一种柔软、富有支撑性的织物触感。
空气……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火烧火燎的肺部,带着一种熟悉的、冷冽的雪松和淡淡烟草的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刺眼的白光。
我本能地伸手想挡住眼睛,却惊骇地发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人类的手!
纤细,白皙,
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只是指尖因为刚才的挣扎和恐惧还在微微颤抖。
我……
变回来了!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我猛地坐起身!
环顾四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
昂贵的意大利沙发,
冰冷的抽象画……
这里是陆沉的公寓客厅!
而我,
正蜷缩在他那张标志性的深灰色羊毛地毯上!
身上……未着片缕,只盖着一片毛毯!
醒了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
我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
陆沉就坐在几步开外,那张宽大的工作台后的人体工学椅上。
他没有开电脑,巨大的屏幕一片漆黑。
他微微侧着身,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样东西。
一块鸡蛋大小、通体墨黑、布满蜂窝状孔洞的石头。
陨石!
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
光线昏暗。
然而,就在我的目光聚焦在那块墨黑陨石上的瞬间——
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轻响。
那块坚硬、深邃的石头,
就在陆沉的掌心,
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瞬间化作了一小撮细腻如烟的、闪烁着极其微弱暗红色余烬的……黑色粉末!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直维持着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震惊和难以置信清晰地掠过他的眼底。
几乎就在陨石化粉的同一秒!
一股强烈的、无法形容的异样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束缚被瞬间抽离,
又仿佛灵魂被强行塞回一个阔别已久的容器。
皮肤接触到地毯绒毛的触感变得无比清晰而陌生,
夜风从未关严的阳台门缝隙吹进来,拂过裸露的脚踝,带来一阵清晰的凉意。
我……真的回来了!
就在陆沉的眼皮底下!
那块该死的陨石……它失效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被拉长成粘稠的胶质。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无声流淌,却照不亮客厅里这片死寂的角落。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紧拽着毛毯,
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
试图抓住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陆沉掌心那撮刚刚诞生的、还带着陨石最后余温的暗色粉末,
像一小捧不祥的灰烬,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荒诞时代的终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五指,
将那撮粉末紧紧攥住。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然后,他抬起眼。
那目光。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不再是愤怒的探究,甚至不再是刚才那一瞬间纯粹的震惊。
那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踩过底线后,淬炼出的、近乎实质的寒意。
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坚冰,带着毁灭性的穿透力,直直钉在我脸上。
我下意识地抱紧膝盖,
想把自己缩得更小,
喉咙发紧,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解释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陆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一步步向我逼近。
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沉重、如同丧钟般的回响。
他在我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
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我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须后水味和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缓缓俯下身。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伸了过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冰凉的指尖捏住了我的下巴,
强硬地迫使我抬起脸,
迎向他深渊般的目光。
客厅里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他微微眯起眼,
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惊惶失措的脸。
薄唇轻启,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荡开,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
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苏总监。
他顿了顿,捏着我下巴的指尖微微用力,
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般的意味。
这笔学费,
他盯着我的眼睛,
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你打算怎么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