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逃婚后,我在道观被抓 > 第一章

第一章:黑车封山,故人叩门
清晨四点,天光未亮。
青石板的寒气,顺着膝盖的布料,一寸寸往骨头里钻。我跪在蒲团上,跟着师兄师姐们念《早课》。木鱼声很稳,一下,一下,敲在殿堂的寂静里。香炉里升起的烟,带着一股好闻的、干燥的松木味,在空中盘成一个圈,又散开。
我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巨大的、无所事事的安宁。在这里,我不是周家那个用来联姻的工具,我只是道号清榆的周白榆。我的任务,就是跟着大家念经、劈柴、扫地、发呆。
我的人生,头一次这么简单。
师、师姐!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叫清风,连滚带爬地从殿外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直接撞断了师父的诵经声。
清风,何事惊慌师父清玄,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得像根竹竿的老道长,缓缓睁开眼。
清风指着山下的方向,脸都白了:山……山下!来了好多黑色的车!把我们唯一的下山路,给、给堵死了!
我的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大殿里一阵细微的骚动。我们这座白云观,在青城山最偏僻的山坳里,香火稀疏,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辆车,更别说好多黑车。
师父的拂尘一甩,声音还很稳:无妨,许是哪位大善人,来送香火的。
他话音刚落。
一个身影,逆着殿外那片刚刚亮起的、灰白色的天光,走了进来。
那是个男人。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肩线笔挺,将他衬得很高。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每一个人都站得笔直,气息沉稳,像四座沉默的铁塔。
为首的男人,目光在昏暗的大殿里扫了一圈。那目光很有压迫感,像探照灯,缓缓地、一寸寸地刮过所有人的脸。最后,它停在了我的脸上。
我藏在宽大的道袍里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很疼。
他对着我的方向,非常轻微地,停顿了半秒。
然后,他转向我师父,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这个动作,他做得标准,但没有一丝烟火气,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贫道,戚予。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大提琴的空弦,在寂静的殿堂里,震得人耳膜发麻。
听闻贵观清净,特来捐赠香火,静修几日。
第二章:功德箱满,人心惶惶
静修师父清玄显然愣住了。
戚予身后的一个保镖,上前一步,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师父没接。
戚予说:出家人,不沾俗物。我懂。这些,是用来修缮观内屋瓦与殿梁的。山路崎岖,我看道长们的代步工具,也该换了。
他的话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他不说钱,他说屋瓦、殿梁、代-步-工-具。
另一个保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手提箱。
没有现金。
里面是一叠文件。房产转让协议,几辆越野车的购买合同,还有一份预付了未来二十年全观水电网费的凭证。最下面,是一张匿名的、给道观账户直接捐赠一百万的银行回单。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我能听到身边一个师兄,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
一百万。
我们白云观全年的香火钱,加起来不到五万。
师父清玄看着那些文件,瘦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他不是贪财,他是真的穷怕了。观里的屋顶,去年被暴雨冲垮了一角,至今还用油布盖着。
施主……这……这太多了。师父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多。戚予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向我这边,心诚,则不嫌多。
我低下头,死死盯着地面那块被磨得发亮的青石板。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穿空气,精准地落在我头顶的发旋上。
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从进门的第一秒,就知道。
这场戏,是演给白云观的人看的。
最终,师父还是收下了。他无法拒绝。戚予用一种对方根本无法拒绝的方式,完成了这次布施。
他不仅捐了钱,还捐了人。他带来的施工队,当天就开始修缮屋顶。他带来的厨师,接管了我们的厨房。他甚至还带来了一个医疗团队,在道观的厢房里,设立了一个临时的医务室。
白云观,在一天之内,所有后勤系统被全面升级。
而我们这些道士,则彻底闲了下来。
人心开始浮动。几个年轻的师弟,已经开始讨论山下那些越野车,哪一辆的性能更好。就连一向严肃的大师兄,在看到新厨房里那个全自动和面机时,眼睛都亮了。
没有人再关注我这个带发修行的清榆师妹。
除了戚予。
晚饭时,新来的厨师做了九菜一汤。戚予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他吃东西很安静,姿态优雅,每一筷子夹什么,都像经过计算。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清榆道长,他看着我,观里的藏经阁,对外人开放吗
第三章:柴房夜话,无声试探
藏经阁,是整个白云观最冷清的地方。
它在后山,一栋两层高的木制小楼,里面堆满了发霉的、被虫蛀的经书。除了负责打扫的我和偶尔来此看书的师父,没人会来。
这是我躲清静的安全屋。
戚予问起它的时候,我的心,沉了一下。
我以打扫为名,提前躲进了藏经阁。我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思考对策。逃是肯定逃不掉了,整座山,现在都是他的人。
我拿起一块抹布,用力擦拭着一排排积满灰尘的书架。木头被擦得吱呀作响。我需要这种重复性的、用力的劳动,来压制心里的慌乱。
夜色,从窗格里一点点渗进来。
阁楼的木梯,传来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我没有回头。
脚步声停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他带来的那股迫人的气场,将这小片空间里的空气,都挤压得粘稠起来。
他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一个擦着书架,一个站着。寂静里,只有抹布摩擦木头的声音,和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他先开口了。
这里的书,很旧。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很多,都有破损。他又说。
山里潮。我回答。
需要修复。他说。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他站在阴影里,脸看不太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戚先生,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有点冷淡,您捐的香火,已经够把这座藏经阁,从里到外,用金子包一遍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几乎无法察觉。
周小姐,他改了称呼,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的心上,有些东西的价值,和金子无关。比如,一本被人读过的书,和一本崭新的书,是不一样的。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我的意思是,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出阴影,站到月光下。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里,显得轮廓分明,也分外陌生。一本经书,若只是被摆在架子上,它就是死的。只有被人一遍遍地读,一遍遍地领悟,它的‘道’,才能活过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有些人,也是一样。只有回到她应该在的位置上,她的价值,才能最大化。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走下了楼梯。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都动弹不得。我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道袍上。
第四章:晨钟暮暮,网中之鸟
我必须弄清楚,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去后山采摘草药,第一次尝试了勘探。
我没有走那条唯一的下山石阶。我知道,那里必然有他的人。我选了一条只有我们观里几个老人知道的、通往山后悬崖的隐秘小路。路很不好走,被半人高的野草覆盖着。
清晨的林子里,很潮湿。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腿和鞋子。空气里,有泥土和腐烂树叶混合的气味。我走得很慢,很小心,像一个潜行的猎人,注意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响动。
走了大概半小时,我拨开最后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子。
我看到了。
悬崖边上,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多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帐篷外,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穿着专业的户外登山服,正在用一个便携式的小炉子煮咖啡。咖啡的香气,飘得很远。
他们看到我,没有一丝惊讶。其中一个,还朝我友好地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露出一口白牙。
早啊,道长!要来一杯吗现磨的。
我僵在原地。
我慢慢退回到树林里,心脏跳得很快。
这不是普通的保镖。这是专业的野外生存专家。他们不是在监视,他们是在驻扎。
我不死心。
我换了一个方向,往西边的山谷走。那里没有路,只有一条干涸的河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据说,顺着河床一直走,可以在天黑前,走到邻县的公路上。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河床上走了近一个小时。脚踝被硌得很痛。
然后,我听到了狗叫声。
不是一只。是一群。
声音是从上游传来的。我爬上一块巨石,往远处看。
河床上游的一个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旁,站着一个男人,手里牵着三条德国牧羊犬。那些狗,都穿着统一的黑色背心,上面印着一个我看不清的logo。
它们没有叫,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方向。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
这张网,是立体的。它覆盖了所有的路,和所有的非路。它有地面的人,有山崖的哨,甚至还有嗅觉灵敏的巡逻兵。
我是一只被关在巨大玻璃罩子里的蝴蝶。我可以飞,可以动,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我永远,都飞不出去。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道观。天已经大亮了。
一进门,就看到戚予,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他面前摆着一套功夫茶具,正在不紧不慢地,洗着茶杯。
他看到我一身狼狈的样子,没有问我去哪了。
他只是抬起头,对我招了招手,像招呼一个晚归的孩子。
回来了他说,过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第五章:一碗清粥,两重心思
白云观的伙食,向来清苦。
早餐,永远是一锅白粥,一碟水煮的青菜,还有一小撮咸得发苦的腌萝卜。
我以为戚予和他的人会吃不惯。
但他没有。
他坐在饭堂的长条木桌旁,和我师父,以及几个年长的师兄一起。他用和他处理所有事情时一样的、精准而优雅的姿态,喝着那碗清淡的白粥。
他吃得很慢,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碗一块钱成本的白粥,而是什么顶级的料理。
我负责给他们添饭。这是我主动要求的。我需要找点事做,来避免和他的直接对视。
轮到他时,我舀了一勺粥,倒进他递过来的、那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碗里。
够了。他说。
我的手顿了一下。我舀多了。粥的边缘,差点就要溢出来。
抱歉。我低声说。
没关系。他接过碗,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我不喜欢任何事情,超出它的边界。
我的心,猛地一缩。
他是在说粥。
他也是在说我。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留了下来。他看着负责洗碗的清风,那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正费力地搬着一摞比他还高的碗。
清风,他忽然开口。
小道童吓了一跳,手一抖,最上面的一个碗,摔在地上,碎了。
清风的脸,瞬间就白了。他看着地上的碎片,眼圈都红了。观里穷,每一个碗,都很珍贵。
我正想上去解围。
戚予却站起身,走到清风面前。他没有看地上的碎片,而是看着那摞摇摇欲坠的碗。
你一次搬太多了。戚-予说,这不是一句责备,而是一句陈述,你的身高和臂力,决定了你一次的安全极限,是五个碗。超过五个,就会有失控的风险。
他伸出手,从那摞碗里,稳稳地拿起了五个,递给清风。
然后,他弯下腰,用手,一片一片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做这种事,有一种奇异的、不协调的画面感。
他做完这一切,对清风说:去吧。
清风抱着那五个碗,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动。
戚予站起身,用旁边干净的布,擦了擦手。他路过我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
他没有看我,只是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我祖父,以前也总说,人要懂得知足,惜福。
然后,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困惑。
这个男人,他用最霸道的方式,掌控着我的人生。但他又会,为一个打碎的碗,弯下腰,去教一个孩子,什么叫边界和极限。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六章:藏经阁内,狭路相逢
我越来越频繁地,往藏经阁跑。
这里,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戚予虽然来过一次,但他似乎对这些故纸堆,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喜欢阁楼二层的那个小窗。从那里,可以看到道观的全景,和远处连绵的山。
那天下午,我又躲在窗边,假装看书,实则发呆。
阁楼的木梯,又响起了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脚步声。
我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告诉自己,只要我假装不存在,他可能就会自己离开。
他走到我常待的那个角落。
我感觉到光线暗了一下,是他的身影,挡住了窗口投进来的光。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是那本我正在看的,《庄子·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他念了出来。他的声音,天生就适合念这种古老的、充满想象力的句子。沉,稳,又带着一种空旷的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他翻了一页,继续念。
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戚先生,也信道我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住的讥讽。
我不信道。他合上书,看着我,我信规律。
什么规律
鲲,之所以能化为鹏,是因为它积蓄了足够的水,等到了能将它托起的风。他说,它不是凭空飞起来的。
他把书,放回书架。
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时机,任何所谓的‘逍遥’,都只是妄念。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说的没错。我的逃婚,就是一次没有积蓄足够力量的、妄想的飞翔。结果,就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了回来。
阁楼里的空气,变得有些稀薄。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开始在书架间,慢慢地踱步,一排一排地,看过去。
我被困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走到一排书架的尽头,那里堆着一些无人整理的、散乱的经卷。他弯下腰,似乎想拿起其中一卷。
也许是常年无人翻动,他脚下的那块地板,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g吟,一角塌了下去。
他身形一晃。
我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想扶住他。
我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很硬,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下面肌肉的轮廓,像一块烧红的铁。
他也同时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书架,稳住了身形。
我们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像雪松一样的味道。我甚至能看清,他深色的瞳孔里,映出的、我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多谢。
他先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我触电般地,也收回了手。手心,一片滚烫。
地板该修了。他说,语气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看着那个塌陷的地板破洞,若有所思。
看来,捐的钱,还是不够。
第七章:月下竹影,剑拔弩张
观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
月光好的夜晚,我会去那里坐一会儿。
风吹过竹叶的声音,像潮水。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晃动的光斑。
我以为,这里是安全的。
但他还是找到了我。
他出现得无声无息,像一个从月影里走出来的幽灵。
睡不着他问。
我没有回答。
他在我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离我三步远。一个安全的,但又无法被忽略的距离。
今晚,他没有再绕圈子。
白榆,他叫我的名字,我们认识二十二年了。
我身体僵了一下。
从我五岁,你三岁,在同一个大院里玩泥巴开始。他看着远处的山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我看着你,从一个跟在我身后流鼻涕的小丫头,长到这么大。
所以呢我终于开口,声音很冷,所以,你就觉得,你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
我从不觉得我有这个权力。他说,我只是在执行一个,对我们两家,都最有利的‘最优解’。
最优解我笑了一声,笑声在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格外刺耳,把我,像一件货物一样,打包,交易,这就是你所谓的‘最优解’
这不是交易,是联盟。他纠正我,戚家需要周家的技术,周家需要戚家的市场。我们的结合,能让这个联盟,在未来五十年,牢不可破。
那我的感受呢我周白榆的感受,就不在这个‘最优解’的计算公式里吗我站起身,盯着他,戚予,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沉默了。
月光下,他的侧脸,像一座沉默的、冰冷的雕塑。
过了很久,他说:有心,会让人做出很多错误的判断。
这句话,让我如坠冰窟。
我明白了。在他眼里,情感,是需要被剔除的、影响效率的变量。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跟你回去。
这不是一个选择题。他说。
他终于转过头,正视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任何伪装,只剩下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周家的长辈们,已经在等了。我的长辈们,也一样。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你的‘静修’,该结束了。
他看着我,像在下一个最后的通牒。
我给你一周时间。
一周后,我们回家。
第八章:一卷古籍,三分心乱
一周。
这个词,像一道无形的符咒,贴在了白云观的空气里。
我不再去后山,也不再去竹林。我把自己关进了藏经阁。如果说之前这里是我的避难所,那么现在,它成了我的军械库。
我需要武器。一种能对抗戚予那种冰冷、严密、无懈可击的逻辑的武器。
我开始疯狂地翻阅那些发霉的古籍。我不再是走马观花,而是在字里行间,寻找着某种能为我所用的道。
《道德经》说: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庄子》说: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这些古老的智慧,像一束束微光,照进我被逼入绝境的、混乱的脑海。我好像抓住了一些什么,但又很模糊。
两天后的深夜,我还在阁楼二层的角落里。烛火摇曳,在我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我面前摊着十几本经书,上面用毛笔画满了圈圈点点。
木梯又响了。
我头也没抬。我知道是他。这几天,他没再来找我,但他无处不在。我能感觉到,他的人,在道观的每一个角落,安静地、沉默地,履行着他的意志。
脚步声停在楼梯口。他没有上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远去了。
我松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继续。一转头,却发现楼梯的扶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深紫色的、砂锅材质的保温壶。
我走过去。手一碰,是温热的。
打开盖子,一股辛辣又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姜茶,里面还放了红糖。熬了很久,姜的辣味和糖的甜味,完美地融在了一起。
我端着那壶姜茶,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这比任何一句威胁,都更让我心乱。他用最强硬的手段,把我困在这里。却又用最细微的方式,告诉我,他知道我的一切——他知道我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看书,知道我畏寒,知道深夜的山里,需要一杯热茶。
这种感觉,比纯粹的敌对,更让人无所适从。
他不是要摧毁我。
他是要,瓦解我。
第九章:山间暴雨,唯一的伞
第五天,天变了。
午后开始,天空就阴沉下来,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灰色海绵。山风也变得狂躁,卷着树叶,发出呜呜的、像哭一样的声音。
师父让大家把门窗都关好,把院子里容易被风吹走的东西都收起来。他说,山里的暴雨,说来就来。
我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的躁动。
混乱,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穿上最便于行动的一身衣服,悄悄溜出了道观,往那片悬崖的方向跑去。我想去看看,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那些哨兵,是否还在。
风很大,吹得我的道袍猎猎作响。
刚到半山腰,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从天上砸了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雨点,就连成了一片雨幕。整个世界,瞬间被巨大的、哗啦啦的水声所笼罩。
我被浇了个透心凉。山路变得湿滑,泥土被雨水冲刷,混着断裂的树枝,往下滚。
我躲在一棵大树下,进退两难。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我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被雷电击中,冒起了黑烟。
我真的害怕了。这不是演习,是真正的大自然的威力。
就在我浑身发抖,不知所措的时候。
我的头顶,那片倾盆的雨幕,忽然停了。
我抬起头。
一把巨大的、黑色的伞,撑在我上方,将我和那片狂暴的雨隔绝开来。
戚予就站在我身后,举着那把伞。
他不知何时来的,身上也半湿了。雨水顺着他大衣的下摆,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拉着我,转身,往回走。
那把伞,大部分都倾斜在我的头顶。他的右半边肩膀,完全暴露在雨里。
雨水打在他身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任由他拉着。回去的路,泥泞难行。有好几次,我脚下一滑,几乎要摔倒,都是被他那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拉住。
他的背影,就在我眼前。宽阔,笔直,像一道能劈开风雨的堤坝。
我看着他湿透的肩膀,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
回到道观,师父他们看到我们俩的样子,都惊呆了。
戚予把我拉到他房间的门口,松开手。
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没有责备,没有讥讽,甚至没有一句我早就知道。
他只是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
我不喜欢,他说,我的东西,受到损伤。
第十章:病中一梦,昔年初见
那场暴雨,还是让我病倒了。
当晚,我的额头就开始发烫。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被送进了那个由戚予的团队设立的、临时医务室里。很专业,各种仪器都有。
我躺在干净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床上,手臂上插着吊针。液体,一滴一滴地,缓慢地,注入我的身体。
我开始做梦。
梦里的景象,很乱,很碎。
我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在戚家的大院里,迷路了,哭得很大声。
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递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
小女孩哭着说:我要找妈妈。
小男孩说: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你告诉我,你从哪个门进来的,最后看见的东西是什么。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说了半天。
小男孩听完,拉起她的手,说:跟我走。
他把她带到了她母亲面前。
小女孩的妈妈笑着对她说:白榆,快谢谢小予哥哥。
那个叫白榆的小女孩,看着那个面容冷峻的小予哥哥,把那颗被手心汗水捂得有点化的奶糖,塞进了他的口袋。
……
画面一转。
我梦见自己醒了。在深夜的病房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和仪器上闪烁的、绿色的微光。
一个人,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
是戚予。
他没有睡。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我。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柔和了一些,不像白天那么有攻击性。
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
不是掌控,不是算计。
是一种很深,很沉的……疲惫,和担忧。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对自己说。
戚予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我闭上眼,又沉沉睡去。
第十一章:棋局重开,落子无悔
高烧退去后,我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周的期限,到了最后一天。
我没有再躲。我主动去找了戚予。
他在院子的那棵老槐树下。石桌上,摆了一副围棋。他自己,跟自己下。黑子,白子,厮杀正酣。
我走到他对面。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我没有坐。
我看着那盘棋。黑子,已经将白子的一条大龙,团团围住,只留下一个气口,苟延残喘。
你的棋,把我的路都堵死了。我说。
棋盘上,没有绝对的死路。他说,只是,生路通常都很窄。
如果,我不想要你给的‘生路’呢我问。
他捏着一颗黑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坐了下来。
我从棋盒里,拈起一颗白子。那颗棋子,冰凉,光滑,像一块小小的、冰冷的骨头。
戚予,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很稳,是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稳定,我不会跟你‘回家’。
他的眼神,沉了一下。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同意,离开这座山。
他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有一个条件。
我伸出手,将那颗白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我没有去救那条被围困的大龙。
我把那颗白子,放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我把它,直接打入了黑子最厚实、最坚固的那片空里。
这是自杀式的一手。
也是破局的,唯一一手。
他看着我落子的位置,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我要你,解除我们两家的婚约。我说,每一个字,都像我落下的那颗棋子,坚定,无悔。
然后,我们,重新开始。
不是作为戚家的继承人,和周家的女儿。
而是作为戚予,和周白榆。
你想要的联盟,我可以帮你。我懂周家的技术,我可以成为你最好的商业伙伴。
但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必须由我自己选择。
你想要一个平等的、牢不可破的联盟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就从给予我平等的、不被掌控的尊重开始。
第十二章:雪松清冽,烈酒灼喉
我的话,像那颗投入棋局的白子,在戚予的世界里,炸开了一片真空。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他的棋盘上,看到了一个不按最优解出牌的对手。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那颗孤零零的、仿佛随时会被绞杀的白子。
那天下午,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我只知道,负责给他送饭的清风,在门口站了很久,他都没有开门。
我也没有去打扰他。
棋子,已经落下。
现在,轮到他了。
傍晚的时候,我看见他派来的那个医疗队,悄无声息地,开始打包撤离。那几个守在山路上的哨兵,也开车走了。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
入夜。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风声。
门,被敲响了。
进来。我说。
是戚予。
他换下了一直穿着的、那身笔挺的大衣和西裤,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的羊绒衫。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
但他身上,带着一股很淡,却很清晰的酒味。不是红酒,是某种更烈的、能灼烧喉咙的酒。
这股味道,冲淡了他身上那股常年不变的、雪松一样的清冷气息。
他第一次,有了一点人的味道。
他走到我面前,说:我给我父亲,打了电话。
我没有说话。
他说我疯了。
我告诉他,我没有。
他说,周家那边,不会同意。
我告诉他,我会让周家同意。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片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翻涌的海。
周白榆,他说,你的条件,我答应。
第十三章:同行下山,两相无言
离开的那天,是个晴天。
阳光很好,照得整个道观,都暖洋洋的。那片被戚予修缮一新的、青色的屋瓦,在阳光下,闪着光。
下山的路,还是那条路。
但我的心情,完全不同了。
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来送我们。他们看着我和戚予,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师父把我拉到一边,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平安符。
清榆啊,他叹了口气,山下的世界,比山里复杂。凡事,莫强求。保护好自己。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戚予的那些黑色的车,还停在山脚下。但气氛,已经不再那么压抑。
他为我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我坐了进去。他也跟着,坐在我旁边。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车子,缓缓启动。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座小小的、古朴的白云观,离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我收回目光。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平稳的运行声。
我和他,都没有说话。
不是无话可说。
而是有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旧的规则被打破,新的秩序还未建立。我们俩,都处在一种微妙的、探索的平衡中。
车子,驶入了城市。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那些我逃离时,感到窒息的景象,此刻再看,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平静。
我忽然,不再害怕它们了。
我转过头,问了他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我们去哪
他看着窗外,那些飞速后退的、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说了一句。
去一个,新的起点。
第十四章:一纸契约,半生纠缠
新的起点,是一家律师事务所。
在新加坡CBD最高的一栋写字楼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滨海湾的景色。
戚予的专属律师团队,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拿出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两份。
第一份,是《关于解除戚、周两家商业联姻协议的声明》。
第二份,是《关于成立白榆-戚予联合技术开发项目的合作意向书》。
我看着那两份文件,一时间,有些失语。
我以为,他所谓的答应,需要漫长的、艰难的谈判。我没想到,他用他一贯的、高效到可怕的方式,直接给出了结果。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见识到了戚予作为掌控者的另一面。
他不再掌控我。
他开始,去掌控那些试图掌控我们的人。
他的手机,响个不停。
第一个电话,是戚家的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手机我都能听到。戚予只是平静地,听着。等对方吼完了,他只说了一句:父亲,这是通知,不是商量。集团未来十年的核心技术专利,一半,掌握在周白榆手里。您自己,权衡利弊。然后,他挂了。
第二个电话,是我父亲。语气更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恐惧。戚予的语气,变得客气,但更不容置疑:周伯父,旧的、用姻亲捆绑的合作模式,风险太高,也太脆弱。新的合作模式,将以我和白榆为主导,用现代的、受法律保护的契约精神,来保证两家的利益。这对周家,更有利。
他用最冷静的逻辑,最无可辩驳的利弊分析,一个一个地,摆平了所有的阻力。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切断了那根缠绕了我们二十多年的、名为婚约的血管。
当我在那份解除协议上,签下周白榆三个字时,我的手,微微发抖。
我自由了。
走出写字楼,外面阳光刺眼。
我跟戚予,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
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向我袭来。
然后呢
戚予看着我,忽然说:我有一个商业提议。
不是给周家的。是给你的。
第十五
章:白云之下,红尘之上
一年后。
白云观。
后山的那片竹林,比一年前,更青翠了。
我和戚予,站在当初那块刻着道法自然的石头前。我们身后,是一个由国际顶级团队打造的、全新的古建筑智能维养系统的监控中心。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合作项目。
以白云观为试点,用最前沿的传感器和人工智能算法,来保护这些脆弱的、正在被时间侵蚀的古老建筑。
这个项目,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既有商业价值,也有文化意义。
我,是这个项目的首席技术架构师。
戚予,是首席执行官。
我们还是会吵架。
他会为了0.01%的效率提升,要求我修改整个算法模型。
我会为了保护一块砖的历史呼吸感,拒绝使用他推荐的、最高效的纳米涂层。
但我们的争吵,不再是关于掌控与逃离。
而是关于,如何把一件我们共同热爱的事情,做到最好。
师父清玄,捻着他那几根山羊胡,看着我们,笑得合不拢嘴。他说,白云观建观三百年来,香火从没这么旺过。很多年轻人,因为我们的项目,开始对道家文化和古建筑,产生了兴趣。
那天下午,工作结束。
我和戚予,没有立刻下山。
我们沿着那条熟悉的山路,慢慢地走。
走到那片悬崖边,当初那个哨兵驻扎的地方。
他忽然说:那天下暴雨,我其实很怕。
我愣住了,转头看他。
我怕的,他看着远方的云海,说,不是你会摔倒。而是我拉住你之后,你还是会想挣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怕。
我心里,某个地方,彻底软了下去。
我以前,总想把所有东西,都攥在手里。他说,我以为,那就是安全。
后来我才发现,真正能攥住的,只有沙子。
你把它攥得越紧,它流失得越快。
我看着他的侧脸。阳光,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还是那个戚予,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
白榆,他问,那盘棋,后来,我想了很久。
你那一子,打入我的空里,其实,不是自杀。
是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选择,是杀死你,还是……为了围住你,而放弃我原本固若金汤的阵地,最终,让整盘棋,重获新生。
他朝我,伸出手。
这一次,不是抓住,而是摊开。掌心,向上。
所以,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个极浅,却真实的弧度,还要再下一盘吗
我看着他摊开的手掌,阳光落在上面,很暖。
我笑了起来。
我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好啊。
风,从山谷吹来。
自由,且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