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烨色如墨 > 第一章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烨湿透的额发滴落,砸在紧握着父母遗像的指关节上,一片冰凉。今天是父母的忌日,他冒雨去山顶的墓园待了一下午,回来时,陆家别墅那扇门,却为他紧紧关闭。
门铃按了无数次,毫无回应。他知道,这又是陆家二小姐陆薇薇的恶作剧。
在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他陈烨,不过是一个比佣人地位还低的寄生虫。
十五岁那年,父母意外身亡,身为两家世交的陆氏集团董事长陆振邦——他口中的陆叔叔,将无依无靠的他接回了家。起初,他满心感激,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港湾。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夫人嫌他身上带着穷酸气,从不与他同桌吃饭;陆家二小姐陆薇薇视他为抢夺家产的入侵者,变着法地捉弄他;而那位名义上的大哥陆晨,更是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他,眼神里永远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只有一个人,是这个冰冷囚笼里唯一的光。
咔哒。
门锁轻响,一道纤细的身影撑着伞,快步走到他面前。
阿烨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来人是杜芷默,陆晨的未婚妻。她看到陈烨狼狈的模样,秀眉紧蹙,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心疼和责备,是不是又被关在门外了薇薇也太胡闹了!
她的声音像三月的春风,轻柔地拂去了陈烨心头一半的寒意。他摇了摇头,嘴唇冻得有些发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的,芷默姐,我刚回来。
他不想让她为难。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一个会把他当成人来看待的存在。
杜芷默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门,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客厅里,陆家人正围坐着享用饭后甜点,精致的水晶灯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光鲜亮丽,唯独没有一束光属于陈烨。
哥,你看他那副穷酸样,浑身滴着水,把我们家的地毯都弄脏了!陆薇薇捏着鼻子嚷道。
陆晨瞥了陈烨一眼,又看了看拉着他的杜芷默,眉头一皱,语气不悦:芷默,你管他做什么一个外人而已。
他不是外人,他是阿烨。杜芷默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父母和陆叔叔是世交,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陆夫人放下手中的银叉,冷冷地开口:芷默,我们陆家养着他,供他吃穿上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一个还没过门的媳妇,少管我们家的事。
刻薄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刺向陈烨。他垂下头,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早已麻木了。
我去给他煮碗姜汤。杜芷默没有再和他们争辩,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她拉着陈烨上了楼,将他推进浴室: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热水从头顶淋下,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驱不散心底的冰凉。陈烨靠在冰冷的瓷砖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陆家人刻薄的话语和杜芷默维护他的身影。
他算什么呢一个靠着祖辈情分苟延残喘的孤儿,还是一个……偷偷爱慕着自己大嫂的卑劣小人
是啊,他爱上了杜芷默。
从她第一次在他被陆薇薇关在储藏室时,递给他一块温热的面包开始;从她第一次在他被同学嘲笑没有父母时,站出来说他有我这个姐姐开始;从她每一次不动声色地替他解围,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他开始……
这份不该有的情愫,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寄养生活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洗完澡出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和一套干净的睡衣已经放在了他那间阁楼小屋的床头。睡衣是新的,带着淡淡的阳光气息,是他最喜欢的牌子,价格不菲,绝不可能是陆家给的。
他知道,又是她。
杜芷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递过来一盒感冒药和一支药膏,牛奶喝了暖暖胃,手上破皮了,记得涂药。早点休息。
她总是这样,细致入微,温柔得让他心悸。
芷默姐……陈烨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谢你。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这三个字。
杜芷默笑了,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她的侧脸,温柔得不像话。傻瓜,跟我客气什么。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对待一个亲弟弟,以后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说完,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盈。
陈烨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再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了暖阳之中。
他看着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又低头看了看那套崭新的睡衣。
他知道,杜芷默对他的好,是出于姐姐对弟弟的怜悯和保护。但在他心里,这份温暖早已变质,成了他唯一的信仰和渴望。
他想变强。
不是为了向陆家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夺回所谓的尊严。
他只是想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不再是以一个被保护的、可怜的弟弟身份,而是以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身份,将这个给了他全世界唯一光亮的女人,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拿出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父母遗像,轻轻擦拭着。照片上,父母笑得灿烂。
爸,妈……他轻声呢喃,漆黑的眼眸里,燃起一簇从未有过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我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然后,我会去守护……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知道,杜芷默是陆晨的未婚妻,是他名义上的大嫂,是他永远都不该触碰的禁忌。
可这束光,已经照亮了他整个黑暗的世界。
为了这束光,哪怕与全世界为敌,哪怕堕入万丈深渊,他也在所不惜。
阁楼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但今晚,陈烨却觉得这股味道让他异常冷静。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窗外渗进来的、稀薄的月光里。
就在半小时前,他起夜下楼喝水,经过书房时,听到了陆振邦和他妻子压低声音的争吵。
……振邦,那小子马上就十七岁了,离十八岁就一年!你到底有没有把握陆夫人尖利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破了夜的寂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
急什么!陆振邦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与白天那个温和慈祥的陆叔叔判若两人,他父母留下的信托协议写得清清楚楚,必须等他年满十八周岁,那笔天文数字的基金才会启动。在此之前,我们是法定监护人,但一分钱都动不了。现在对他好点,不过是为了将来让他心甘情愿把监护权转交给我们打理,你懂不懂!
哼,打理最好是让他签一份全权资产赠与协议!养他这么多年,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难道不该报答吗
妇人之见!陆振邦冷斥道,那份基金的体量,远超你的想象。陈家当年的商业帝国虽然倒了,但根基还在。只要操作得当,我们陆家就能借此一跃成为真正的顶级豪门!所以,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分点,尤其是薇薇,别再给我惹事!
门外的陈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沸腾。
原来如此。
所有的仁慈与收养,所有的世交情谊,不过是一场长达数年的、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不是在养一个故人之子,而是在圈养一头即将成年的、肥硕的羔羊。
他想起每次陆振邦语重心长地告诫陆家人要对他客气些时,陆夫人和陆薇薇脸上那不情愿却又不敢反驳的表情。他曾天真地以为那是陆叔叔在维护他,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屠夫在安抚自己即将宰杀的牲畜。
呵呵……一声低沉的、压抑的笑从陈烨的喉咙里滚出,在这狭小的阁楼里显得格外诡异。他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笑自己竟对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抱有幻想。
万幸,他知道得还不算太晚。
还有一年。一年的时间,足够他这头羔羊,磨砺出能刺穿猎人胸膛的利角。
从那天起,陈烨变了。
他不再对陆家人的冷嘲热讽有任何情绪波动,那张清秀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尤其是商学。他翻遍了父亲留下的那些早已蒙尘的商业书籍,从《证券分析》到《公司法》,从杠杆收购到资产重组,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词汇,如今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未来复仇的武器。
他要重振的,不只是陈家的财富,更是父母留下的传奇。
而在这份压抑的、疯狂滋长的恨意中,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喘息的,依然是杜芷默。
但现在,每当他看到杜芷默,心中涌起的不再仅仅是爱慕和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尖锐的心疼和……一种近乎扭曲的占有欲。
这天深夜,他被一道压抑的啜泣声惊醒。声音是从楼下花园传来的。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看到杜芷默单薄的身影蹲在花坛旁,肩膀微微耸动。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陆晨在自己房间里打电话,那腻得发齁的声音,绝不是在和杜芷默通话。
小宝贝儿,别急嘛……那个木头女人快了,等我从她家拿到那个项目,就一脚踹了她……当然是你的功劳最大,明天给你买最新款的包包……
伪君子。
陈烨的双拳在黑暗中攥得咯咯作响。陆晨在所有人面前扮演着深情款款的未婚夫,背地里却早已将杜芷默当成了谋取利益的踏脚石。而她,那个善良到有些傻的女人,还在为这个男人偷偷哭泣。
他再也无法忍受。
他披上外套,走下楼,来到花园。
芷默姐。
他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杜芷默吓了一跳,慌忙擦掉眼泪,站起身,强装镇定:阿烨怎么还没睡
你在这里哭,他知道吗陈烨开门见山,声音比夜色还要凉。
杜芷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透气陈烨一步步逼近,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杜芷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为了一个在房间里和别的女人调情的男人,在这里吹冷风哭,值得吗
你……杜芷默被他眼中的锐利和洞悉刺得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这个家里,还有什么肮脏事是我不知道的陈烨自嘲地笑了笑,随即,他的目光变得滚烫而专注,牢牢锁住她,我心疼你,芷默姐。
这句直白的话,让杜芷默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的轮廓依旧清秀,但眼神里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和火焰。
阿烨,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她下意识地想用过去的方式安抚他。
我小陈烨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我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你躲在身后保护的小孩子了!
杜芷默被他的动作惊得心头一颤,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芷默姐,看看我。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像是在蛊惑,又像是在宣誓,我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一个……比陆晨更懂得珍惜你的男人。
月光下,少年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震惊的脸,那里面燃烧的,是毫不掩饰的、疯长的爱意与野心。
杜芷默的心,第一次因为这个她一直当做弟弟看待的少年,而狂跳不止。她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一种挣脱了牢笼的野兽,正用他炙热的目光,将她锁定为唯一的猎物。
不要再为他哭了。陈烨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配。
说完,他松开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了那栋金碧辉煌的囚笼。
杜芷默还站在原地,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那栋别墅,第一次对自己的婚约,对这个看似光鲜的陆家,产生了动摇。
而回到阁楼的陈烨,眼中再无半分柔情,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出格,多么疯狂。但这正是他想要的。他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变化,要让她习惯自己的强势,要让自己的身影,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楔入她的心里。
他摊开一本崭新的《金融战争》,翻到第一页。
陆家,陆晨……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距离陈烨十八岁的生日,还有三百六十五天。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掰着指头在算。
白天的陆家,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阿烨。他低着头吃饭,对陆薇薇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对陆夫人挑剔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像一株不起眼的盆栽,被随意地摆放在这栋别墅的角落,仿佛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但当夜幕降临,阁楼那扇小小的门被关上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他戴上耳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那头,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副手,王叔。
少爷,第一批旧部已经联络上了。他们都愿意听您调遣。王叔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资金链呢陈烨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老练。
已经通过海外的几个空壳公司完成了初步注资,成功绕开了陆家的监控。我们正在暗中收购几家有潜力的科技初创公司,等您正式接手基金,就能立刻将它们整合,形成新的产业链闭环。
很好。陈烨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上面是一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陆家那边,继续让他们以为我一无所知。这头沉睡的狮子,醒来前,需要足够的安静。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里的SIM卡取出,折成两半,扔进马桶冲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这一年里,他已经做过无数次。
表面上,他是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背地里,他早已是那个即将苏醒的商业帝国背后,唯一的操盘手。
他做这一切,内心只有一个执念——杜芷默。
他像一头耐心的狼,潜伏在暗处,用淬着寒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被虚伪猎人圈养的、他最珍视的羔羊。
杜芷默,你不要嫁给陆晨。
等我。
一定要等我。
这句话,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心里默念一百遍。可现实中,她依旧把他当成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
阿烨,下周就期中考了,别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多做几套卷子。杜芷默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他的阁楼,看到他桌上摊开的《兼并与收购》,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拿起那本书,像没收早恋情书的班主任一样,将它合上放在一边,然后把一沓崭新的模拟试卷放在他面前。喏,我托朋友找来的,名师押题,命中率很高的。
陈烨的目光从试卷上移开,落在了她温柔的侧脸上。她今天穿了条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这种香气,是他昏暗青春里唯一能闻到的芬芳。
他没有去接试卷,反而开口问道:芷默姐,你家的‘瑞风’项目,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杜芷默的动作一僵,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瑞风项目是她家公司下半年的重点,但最近在融资环节卡住了,几个投资方都在观望,态度暧昧。这件事她只和陆晨提过,而陆晨除了说几句别担心,有我呢之类的空话,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陆晨告诉你的她下意识地问。
他陈烨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讽,他可能连你们的财务报表都看不懂。
阿烨!杜芷默的语气重了些,不许这么说你大哥。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陈烨站起身,一米八二的身高让他可以轻易地俯视着她。他抽走她手里的那本《兼并与收购》,重新摊开,翻到其中一页,推到她面前。
你们的问题不是融资,而是战略定位模糊。‘瑞风’想同时打通线上和线下渠道,但你们的现金流根本撑不起两条战线同时烧钱。与其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投资,不如壮士断腕。
他的手指点在书中的一个案例上,声音清晰而笃定:剥离盈利能力差的线下业务,打包成一个独立的资产包,以股权置换的方式卖给你们的竞争对手‘恒通’。他们线下渠道强,正缺线上入口,这笔交易他们没理由拒绝。这样一来,你们不仅能拿到急需的现金,还能和对手形成战略绑定,一石二鸟。
杜芷默彻底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笃定的眼神,听着他嘴里说出的那些连公司董事会都争论不休的专业术语。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需要她送水果、送习题的弟弟。
他……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阁楼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陈烨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因为惊愕而泛起的微光。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洗发水的清香,混杂着她身上独特的栀子花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缠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汹涌的浪潮。
杜芷默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像滚烫的熔岩,让她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耳根有些发烫。
你……你怎么会懂这些她的声音有些不稳。
书上看的。陈烨收回目光,将那份灼热掩藏起来,恢复了平日的平静,芷默姐,年龄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有时候,你看重的人,未必靠得住。
这句话,意有所指。
杜芷默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了陆晨那些敷衍的安慰,再对比眼前陈烨一针见血的分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啊,她一直觉得阿烨还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比她那个成熟的未婚夫,看得更透彻。
她狼狈地转过身,水果……水果你记得吃,我先下去了。
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陈烨的嘴角,终于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他知道,堤坝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亲手凿开的。
从今天起,她再也无法用弟弟这个标签,来心安理得地看待他了。他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一颗关于陆晨、关于未来的种子。
而他,会用接下来三百多天的时间,让这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名为陈烨的参天大树。
杜芷默,你感觉到了吗
我们之间,早就不是姐弟了。
你逃不掉的。
会所包厢的门被杜芷默猛地推开,巨大的声响让里面正打得火热的音乐和暧昧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沙发上,陆晨赤裸着上身,下身的皮带被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系在他的脖子上,纤细的手指正暧昧地划过他的胸膛。看到门口的杜芷默,陆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闪过一丝慌乱。
芷……芷默你怎么来了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
杜芷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脸色在包厢内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陆晨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也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彻底的失望。然后,她转身,决绝地走进了那片瓢泼的雨幕中。
芷默!陆晨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而这一切,都被街角一辆黑色轿车里的陈烨,尽收眼底。
那条匿名短信,是他发的。那个地址,是他提供的。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不动声色地布下陷阱,只为了让他的猎物,亲眼看到最血淋淋的真相。他知道这很残忍,但他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彻底打碎她对陆晨的所有幻想,她才有可能真正属于他。
他发动车子,不远不近地跟在那辆出租车后面。
出租车最终在一家名为夜色的酒吧门口停下。
陈烨没有立刻进去。他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酒吧的霓虹灯在雨幕中变幻着迷离的光彩,就像他此刻翻腾不休的内心。他给了她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让她独自舔舐伤口,独自宣泄痛苦的时间。
一个小时后,他撑着伞,走进了酒吧。
刺鼻的酒精味和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他一眼就在吧台的角落里找到了她。
杜芷默的面前,已经空了好几个酒杯。她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迷离,抓着酒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她显然已经醉了,口中还在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陈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紧。
他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将她与周围嘈杂混乱的环境隔绝开来。
芷默姐,我来接你回家。他的声音在喧嚣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杜芷默缓缓抬起头,迷蒙的醉眼努力聚焦,才看清来人是陈烨。她忽然笑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终于决堤而出,阿烨……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我是不是很傻
不,你只是太善良了。陈烨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的身体很软,带着酒气和她独特的栀子花香,像一种致命的毒药,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强忍着内心的悸动,抱着她走出酒吧。冰冷的雨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知道,绝不能让她这个样子回陆家。陆夫人和陆薇薇那两张嘴,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他将她塞进车里,驱车来到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
开了房,他抱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杜芷默走进房间。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和眼角未干的泪痕,陈烨心中的怒火与怜惜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和谋划,都是为了她。
他想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想要将她捧在手心,让她永远笑得像初见时那般明媚。
可是陆晨那个混蛋,凭什么这样伤害她
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订婚不爱她,为什么要利用她的家世不爱她,就不要占有她!
陈烨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那么美好,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不该沾染上任何世俗的尘埃。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湿发。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时,一股电流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底的、疯长的爱意,在酒精和月色的催化下,彻底冲垮了他用理智筑起的堤防。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缓缓俯下身,鼻尖萦绕着她醉人的气息,目光痴迷地描摹着她樱色的唇瓣。
这是他所有努力的方向。是他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追逐的光。
他终于吻了下去。
起初只是一个轻柔的、试探性的触碰,像蝴蝶落在了花瓣上。柔软、温热,带着一丝酒的甘甜。这个吻,承载了他少年时期所有的暗恋、所有的渴望、所有的隐忍。
在触碰到的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爆炸了,又在瞬间归于平静。
原来,这就是拥有她的感觉。
他微微加深了这个吻,不再是单纯的触碰,而是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占有和宣誓。
杜芷默,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
他抬起头,看着她依旧沉睡的脸,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执拗。
他知道,明天醒来,她或许会惊慌,会失措,甚至会责备他。
但没关系。
他已经用这个吻,在她和他之间,画下了一条再也无法退回的界线。
他为她盖好被子,自己则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今晚点燃的第一支烟,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支。尼古丁的味道有些呛人,却让他翻涌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窗外,雨已经停了。城市在雨水的洗礼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如他此刻无比清晰的内心。
陆家,陆晨,你们的游戏,该结束了。
酒店的晨光,第一次让杜芷默感到如此刺眼。
宿醉的头痛欲裂,但比头痛更清晰的,是昨夜那些屈辱和心碎的画面。陆晨那张虚伪的脸,和那个女人在他怀里娇媚的笑,像一根根针,扎得她千疮百孔。
她坐起身,环顾着这个陌生的豪华房间,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外套。记忆的碎片开始重组——是陈烨,是阿烨把她带了出来。
她甚至模糊地记起,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自己好像哭着说了很多话。最后……最后似乎有一个温柔而带着占有欲的触碰,落在她的唇上。
是梦吗
杜芷默的脸颊瞬间滚烫。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拿起手机,没有打给陆晨,而是直接拨通了自己父亲的电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绝:爸,我要和陆晨解除婚约。
有了家人的支持,杜芷默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她换好衣服,直接驱车前往陆家。她要为自己这几年的真心,讨一个正式的、决绝的了断。
陆家别墅的餐厅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陆晨一夜未归,此刻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到杜芷默进来,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迎上来:芷默,你听我解释,昨天那是个误会……
够了。杜芷默的声音冷得像冰,陆晨,我们之间,结束了。
她转向坐在主位上,正慢条斯理喝着咖啡的陆振邦和脸色铁青的陆夫人,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陆叔叔,阿姨,我今天来,是想正式提出,解除我和陆晨的婚约。
胡闹!陆夫人尖锐地叫了起来,把勺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杜芷默,你当婚姻是什么儿戏吗我们陆家哪里对不起你
陆振邦放下咖啡杯,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芷默,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陆晨我会好好教训他。但是解除婚约,不行。杜家和陆家的合作项目已经全面展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杜家也承担不起。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杜芷默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她承担不起的,我来承担。
所有人齐刷刷地望过去。陈烨正一步步从阁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休闲西装,褪去了所有的学生气。他的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刀,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寄人篱下的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执掌权柄的君王。
阿烨这里没你的事,回房间去!陆振邦皱眉呵斥道。
陈烨却径直走到杜芷默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直视着陆振邦,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支持芷默姐的决定。你们陆家,配不上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陆薇薇尖叫起来,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还敢管起我们家的事了
陈烨没有理会她,只是将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陆晨,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众人心上:一个连自己未婚妻都保护不了,只会躲在女人裙摆后面寻求刺激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你!陆晨气得满脸通红。
我什么陈烨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将陆晨压得说不出话来。他转头,目光重新锁定了真正的主事者陆振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至于你问我算什么东西,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旁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杜芷默,那锐利的眼神瞬间化为一片深沉的柔光,因为,我要娶她。
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给震懵了。
陆振邦最先反应过来,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娶她凭什么凭你每个月从我这里拿的零花钱吗陈烨,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陈烨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振邦,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像在看一个死到临头却不自知的可怜虫。
凭什么他缓缓举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开了免提。
王叔,可以开始了。
是,少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陆振邦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他的首席秘书。董事长!不好了!陆氏集团被多家海外基金联合恶意做空,股价在开盘三分钟内闪崩,已经触发熔断了!我们所有的护盘资金都被瞬间吞掉了!
什么!陆振邦猛地站起,脸色惨白。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陆董!税务、银行监管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刚刚进入公司,冻结了我们所有的对公账户!说我们涉嫌财务造假和非法洗钱!
陆振邦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陈烨挂断电话,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刺骨:陆叔叔,你觊觎了我家的财产这么多年,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我父母留给我的,只是一笔等我十八岁才能生效的死钱吧
他俯下身,凑到陆振邦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们留给我的是一个看不见的金融帝国,和我父亲最忠诚的旧部。我早已加速了摧毁你的进程,你和你肮脏的陆家,从觊觎我父母遗产的那一刻起,就完了。
陆振邦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着陈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烨直起身,不再看这群已经注定覆灭的丧家之犬。他走到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的杜芷默面前,向她伸出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芷默姐,我们走。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可以玷污你,勉强你。
杜芷默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年轻却无比可靠的脸,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宽大温热的手掌中。
他紧紧握住,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栋压抑了她数年青春的别墅。
当两人走出大门,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时,陈烨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双手捧起杜芷默的脸,目光灼热而深情。
芷默,他不再叫她姐姐,现在,你自由了。杜家,再也不需要和陆家联姻了。
杜芷默的眼眶湿润了,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一手颠覆乾坤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陈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他缓缓低头,在灿烂的阳光下,温柔而坚定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黑夜里偷偷摸摸的触碰,而是光明正大的宣告。
他终于可以在阳光下,亲吻他用全部生命去守护的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