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科技碾压
我是文物修复师秦瓷,专门让顶尖科技变成笑话。
周予白发明的AI鉴宝仪直播首秀,号称人类赝品灭绝者。
当镜头锁定价值上亿的明代古画时,我亲手修复的夹层徐徐展开。
千万观众听见AI宣布确认为真品的刹那,颜料如血般化开。
记者围堵中,周予白拽着我冷声质问：故意搞我
我含笑舔了舔指尖颜料：这叫技术压制。
后来他把我堵在综艺评委席,逼我对他的顶级藏品下结论。
我泼茶显形那行字：【XX到此一游,秦瓷修复于2023】。
他疯了：这画经我AI检测千次,所有数据完美吻合！
我莞尔：哦,那你检测报告编号可能是伪造的。
第二天三家权威鉴定中心的报告贴满热搜。
第三天周予白的竞品科技公司破产消息冲顶。
第四天我的修复铺前贴了法院封条。
门铃响起时,我正欣赏调查报告上他母亲的签名。
2
直播翻车
______
冰冷的蓝光在极简风格的直播台面悄然移动,蛇一般滑过古董瓷器温润的弧线。周予白发明的鉴真仪Ⅱ代静静悬浮着,待机状态流淌出不容置疑的精度,像一尊沉默的神只睁开了第三只眼。直播间滚烫如沸油的在线人数跳动——八百七十六万九千五百三十二,还在疯狂上涨。每一个数字都在无声咆哮着：科技,今日将彻底碾碎人类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浸透在经验里的眼力、直觉乃至呼吸之间的模糊地带。
误差,永久为零。周予白站在仪器的侧光里,清晰的下颌线被勾勒得如同峭壁,声音和他背后的合金墙一样,坚硬且不含温度。他是这造神仪式的祭司,也是即将点燃的祭品。
弹幕汹涌淹没了画面：
【神！人类鉴定师全体失业警告！】
【赌命！绝对有托！这世间不存在零误差！】
【前排围观人类史上最大魔术直播！】
镜头摇移,稳稳框住一张巨大的明代佚名《青绿山水》。屏风般展开的画卷占据了大半个银幕空间,陈旧的绢底沉淀着时光特有的幽暗,那抹穿越数百年风雨残存的青绿依旧带着一股倔强的生动,如深潭之水,凝固着一个王朝落幕前最后的优雅与从容。聚光灯下,这卷纸承载着数亿的价值与沉重的历史,无言地悬置于AI的审判之下。
角落里,秦瓷安静得像古画自身的一道影子。细密的刘海下,一双瞳仁清澈通透,却冷得像结冰的湖面,映不出半点现场这足以灼烧空气的狂热。她百无聊赖地歪靠在椅背上,嘴里啪地咬碎了刚含进嘴里的棒棒糖,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直播设备低沉的嗡鸣和背景嘈杂电流音里。舌尖卷过一丝水果糖廉价又放肆的甜腻,甜得腻人。
扫描启动。周予白下达指令。冷白色的电子灯条在仪器内部骤然点亮,如同精密手术的无影灯。细微的、高频的嗡鸣陡然增强,冰冷的光束像最精确的手术刀,一寸寸、一层层地舔舐过古画承载风霜的绢面,剖析着沉淀数百年的颜料,以及被岁月浸透的每一根纤维。画作在屏幕上被拆解成无限细化的区块,每一像素点都被赋予数值和曲线,被冰冷庞大的数据流冲刷、分析。
直播间的数字跃过千万大关,世界仿佛窒息。秦瓷抬起手,细细打量着自己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盖边缘,那里,几道细微的痕迹渗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矿物蓝和赭石粉。她低头,微不可察地用舌尖扫过指尖,品了品那极细微的矿石粉尘带来的苦涩基底。这动作几近无声。
蓝光平稳扫过。时间被拖拽着,漫长粘稠。
滴——
一声清脆的长鸣划破屏住的空气。
银色的全息面板跃然展开于所有观众眼前,绿色的判定结果闪烁着刺目的权威光芒：【目标物：绢本设色山水长卷】。分析层级：分子化学光谱——通过；物理材质微观结构与同期样本完全吻合——通过；历史痕迹包浆自然度——通过。
周予白挺拔的身姿有了一刹那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凝,像是紧绷过度的弓弦终于获得了释放的准许。他抿紧的唇角微乎其微地松弛了极其细微的一道缝隙,下颌线那冻人的冰层似乎瞬间被阳光掠过,泛起一丝胜利在握的光泽。直播镜头敏锐地对准了他,捕捉到了这瞬间的、代表一切尽在掌握的细微变化。
主持人的声音被这场面蒸腾出激动高亢,如同在沸腾油锅里溅入冷水：全球瞩目！历史性时刻！由博古科技创始人周予白先生带来的‘鉴真仪Ⅱ代’,已判定这幅明代青绿山水为……
……真品！国宝！主持人将真品二字拔高了八度,几乎要刺穿直播间的天花板。就在这四个字刚刚掷出的瞬间,仿佛被他的尾音骤然赋予了生命——
画卷中央,那片最核心、也最醒目的石青渲染出的厚重山峦。
那抹沉淀了四百七十八年时光的青翠之色,开始……活了。
是的,活了。不是简单的融化或晕染,那浓得化不开的石青颜料如同拥有了诡异脉搏的血浆,在千万双死死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在冰冷高清的直播镜头无情的记录下,从颜料层的深处——渗了出来！
青中带幽蓝,蓝中泛着一点诡异冷紫——黏稠,暗沉,先是山峦顶部渗出极细的一线,如同被割开的皮肤下沁出的第一颗血珠。紧接着,无数道细细的粘液顺着绢布的纹理蜿蜒游走,迅速扩散、弥漫,如同蛛网疯狂蔓延,又像血管急速破裂。那粘稠诡异的蓝紫色液体并非平顺流淌,而是在某些关键的点位上微微鼓起、凝结,如同皮下聚集起致命的脓肿。
不过眨眼之间,整幅山峦核心区域,被一种病态、惊悚、绝对不该出现在古董文物之上的蓝紫色粘液……彻底覆盖！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内出血,玷污了历史的庄严。
刚刚被权威判定的价值数亿的国宝,就在那精准到原子尺度的科技鉴定结果旁,在所有观看者的眼前,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可逆转的死亡方式,腐朽崩坏。
嘶——主持人喉咙里滚过一个撕破的吸气声,那个尚未完全说出的品字,被活生生扼杀在窒息的喉咙深处。
直播画面瞬间卡顿——系统因在线冲击而告急。
下一秒,死寂被彻底撕裂。
整个演播间被一种无形的、来自线上线下的惊骇冲击波撞得摇晃起来。现场工作人员僵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大屏上那不断晕开的妖异蓝紫,像被冻住的鱼；线上弹幕则彻底爆炸成一片雪盲般的白色海啸：
【我X！我TM看见了什么！！！】
【卧槽！！！！卧槽卧槽！！！】
【颜料……化了！！！真品化了！！】
【AI智障！机器翻车了！！！人类宣告胜利！！！！】
【哈哈哈哈打脸现场！最贵直播事故预定！】
【博古科技完了！周予白的神坛塌了！！！】
周予白就站在那片蓝紫色晕染与弹幕雪崩的正中心。他脸上胜利者的微光被一种极度冰冻的表情取代,仿佛被猝不及防地掷入了绝对零度的深空。从下颌到脊背,每一块肌肉都绷到了断裂的临界点,维持着那个僵硬到几乎能听见冰晶裂响的姿态。
那曾经精准如手术刀的眼神,第一次失去了焦点,难以置信地死死锁定在那幅正在毁灭的画上。几秒之间,从云端到深渊的剧烈颠簸,足以让任何人内脏移位。他微微侧头,视线像淬了冰的探针,锐利又混乱地在观众席中疯狂搜索。
目光所及,空着的座位都成了被怀疑的空洞。混乱的人群里,只有那个角落——秦瓷安静地坐着,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刚才舔过的微不可查的蓝紫痕迹。她甚至轻轻晃了一下悬着的小腿,姿态闲适得像是来参加一场与己无关的午后茶会。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微微歪了一下头,唇角扬起的弧度极其轻微,却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光芒,精准地刺入周予白仍在翻腾的错愕深渊里。
技术压制。她无声地用口型说。
周予白感觉一股灼热的血液冲上太阳穴,撞击出濒临碎裂的蜂鸣。他猛地转头,目光重新死死钉在直播屏幕上那已经晕染开成一小片污迹的蓝紫色上——那色泽,那粘稠感,仿佛瞬间化为毒蛇信子,缠绕上他的神经末梢。
3
技术压制
直播,在一种史无前例的毁灭性喧嚣和混乱中,被强行切断。屏幕粗暴地归于一片死寂的、代表巨大未知的黑暗。
演播大楼的电梯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金属的摩擦声将外面鼎沸人声隔绝得只剩一片嗡嗡低鸣。特殊通道特有的惨白灯光把长长走廊刷得如同太平间。空气中是消毒水和金属冷却后混合的冰冷气息。秦瓷快步走着,鞋跟在光洁地面上敲出笃定而略快的节奏,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被放大、回荡,带着一种隐秘的鼓点感。
但前面那个身影更快。带着一股未散的冰棱气息的压迫感。人影一闪,便稳稳截住了她的去路。
周予白就堵在那条长廊唯一的出口前面。高大挺拔的轮廓在白色的灯光下投下浓黑的影子,完全覆盖了秦瓷的去路。昂贵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意地拎在手肘上,领带也扯松了,露出紧绷的喉结,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下几缕,垂在眉骨上方,更衬得那双眼睛幽深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他微微喘息,胸膛起伏,不是疲惫,而是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惊涛骇浪正在体内冲撞。
秦——瓷。
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生生磨出来的,带着金属刮擦的刺耳感。通道里冰冷的气流似乎都被他声音里压抑的暴怒冻结住。
秦瓷停下脚步,距离他三步远。她没有丝毫惊讶或慌乱,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迎着对方几乎能灼穿人的目光,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轻松得过分的好奇,像在看一个因玩具坏了而恼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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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周总也走这边她甚至还弯起一点眼角。
巧周予白向前踏出一步,巨大压迫感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你出现在直播现场,我精密运行的机器就当场翻车价值连城的古画偏偏在AI判定真品后开始‘流血’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封闭的通道里撞出回音：秦瓷！你敢说,那幅画的‘意外’,跟你那巧手匠人的指尖没有半分关系！
那眼神,锐利如解剖刀,瞬间锁住秦瓷的手——那双被修复液泡得略微粗糙却灵巧异常的手。秦瓷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慢条斯理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里,果然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的痕迹——非朱红,非墨黑,而是一丝幽暗、微带奇异亮粉的蓝紫色,如同某种奇异生物的鳞片脱落下来,与她肤色形成诡谲的对比。正是画上开始流血的那种颜料！
秦瓷没有抹去它。
她迎着周予白燃烧着灼灼火焰的质问眼神,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点猫科动物般危险又慵懒的意味。在周予白喷火般的注视下,她缓缓地、几乎是优雅地抬起了那只残留蓝痕的食指。
然后,伸出浅粉色的舌尖,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专注和玩味,轻轻舔过那抹诡异的蓝紫色颜料。
动作从容自然,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坦荡。
舌尖缓缓收回。秦瓷眯起眼睛,像是在品评某种极为罕见的珍馐。迎着周予白因极度震惊而显得更加阴沉可怕的目光,她轻轻开口,嗓音清晰地在狭长通道里传递：
嗯,矿料配比,火候掌握得刚刚好。这种颜料嘛……她故意顿了一下,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胜利者独享的炫耀与一丝微妙的残忍,……就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稳定。
今天直播要是再晚两个小时,你那宝贝机器,可能就抓不到它的‘尾巴’了。她无辜地耸耸肩,语气带着一点遗憾,眼底却全是赤裸裸的嘲笑,算你运气差咯
周予白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了。通道上方惨白刺眼的灯管光线直射下来,将他脸上最后残存的理性和克制一丝一缕地彻底蒸发殆尽,只剩下震惊和一种即将失控的、近乎扭曲的暴戾。他瞳孔深处那片翻涌的熔岩骤然凝固,下一瞬又被更灼热的东西点燃。
通道冰冷空气里,只剩两人对峙的、沉重得能碾碎骨头的寂静。
蓝紫色,还在她的指尖,微微闪光。
4
鉴宝风波
节目组斥巨资营造的舞台绚烂得不像是文物鉴宝,倒像是大型爱豆出道现场。流动的舞台灯光如同流淌的金色蜜糖,高饱和度的LED大屏闪烁着炫目的动画和字幕,连观众席偶尔扫过的光束都带着昂贵摄影器材的冷酷锐度。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在环绕音响里轰然回荡：周予白先生！您的AI鉴真仪横空出世,开创全新时代！但有人说,他猛地停顿,吊足了胃口,猛地指向特邀评委席：只有亲手触摸过千年古物的人,才能真正‘看见’历史的灵魂！有请‘补天手’——！秦瓷老师！
光束唰地打在秦瓷身上。她今天穿了身墨绿色的丝绒改良旗袍,细长的脖子上只一串光素无纹的白色珍珠,映衬得那张原本就偏古典冷调的脸更添了几分不可亵渎的距离感。迎着强光和镜头,她微微颔首,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合时宜的、温和职业的微笑。镜头拉近她修长干净、毫无饰物的双手。
评委席另一端,周予白陷在一张设计感极强的银色椅子里。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装,眉宇间依旧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峻和掌控力。博古科技新收购了欧洲老牌艺术品保险公司莱茵河守护者,今日这档国内最顶级的鉴宝综艺,就是他扬旗立威、扫除耻辱的凯旋门。他姿态放松,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穿过舞台绚烂的光雾,毫不动摇地钉在秦瓷脸上,带着一种蛰伏的、蓄势待发的审判意味。
下面,让我们共同见证历史！主持人亢奋的吼叫刺穿耳膜,请看周总今天带来的——失传数百年,曾被多位帝王收藏的绝品,明代宣德青花‘海屋添筹’大盘！
巨大圆形舞台在精密的机械运作下,载着那件稀世珍品缓缓升起,像祭坛中心呈上的贡品。灯光骤然聚焦,特写镜头毫不吝啬地捕捉那硕大瓷盘上每一寸蓝白釉色。海水苍茫,仙山缥缈,祥云缭绕,人物飘逸……细节繁复精美,青花发色浓艳沉凝,苏麻离青料特有的铁锈斑在釉层下若隐若现,带着宣德官窑特有的雍容与磅礴。
观众席爆发出被视觉冲击后本能的惊呼。连见多识广的评委们都忍不住探身细看,低声赞叹。一位资深老专家戴上老花镜,对着特写镜头连连点头：这釉水！这画工！这笔韵！大开门的精品！没说的！就是宣德本朝！
另一位藏家激动地用指关节轻叩面前的麦克风：看那龙纹的威势,看那海浪的笔法顿挫！真器！绝对国之重器！这釉面温润如玉啊……
现场气氛已被推向沸腾。这瓷器凝聚了顶级拍卖行千万拍品都不曾有过的璀璨光芒。博古科技的股价想必正借着这波声浪飙升。
主持人将话筒激动地递给周予白：周总！博古科技声名赫赫,收购莱茵河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今天这件国宝,也是经过了您鉴真仪最严格‘千锤百炼’的考验了吧他刻意强调千锤百炼四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评委席另一端的秦瓷。
周予白稳稳接过话筒,他的声音透过昂贵的音响系统传遍全场,沉稳、有力,充满了科技与资本加持的绝对自信：没错。他目光扫过全场,在秦瓷脸上略作停留,那停留带着一种近乎宣告胜利的重量,这件‘海屋添筹’大盘,由博古科技主导的欧洲顶级保险专家团队历时一年追踪寻回,入库前后,经历鉴真仪全流程分析总计——一千零三次扫描检测。他刻意清晰地报出这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数字。
每一次结果都完美吻合！所有的科学数据都指向唯一的事实：这就是失落的宣德官窑重器！他微微抬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目光锁定秦瓷,科学是客观的,权威数据就是铁律！再老辣的眼力,在绝对客观的数据面前,也只会黯然失色。这话如同宣判,更像是无形的皮鞭,带着直播失败的屈辱和新生的绝对权威,狠狠抽向那个角落里静静坐着的女人。
强光将周予白身上深灰色高定西装勾勒出一道冷硬的光边,仿佛为他加冕了科技之王的战袍。巨大的环形屏幕忠实地放大着他脸上那种掌控全局、手握铁证、即将彻底洗刷耻辱的笃定。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带着一种宣告终局的意味：
请各位老师评鉴,尤其是——秦瓷老师。我很好奇,面对这无法推翻的科技铁证,他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隐含锋芒的弧度,那双被誉为‘补天’的手,还能否触摸到它可能存在的……‘灵魂’
镜头骤然推向秦瓷！观众席一片死寂,所有视线都凝固在她身上。舞台炽热的灯光如同审讯台的聚光灯,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
秦瓷在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压力下,缓缓站了起来。
那身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在强光下流淌着宁静深邃的光泽,像幽潭深处的水面。她没有看周予白,也没有看那件引发山呼海啸的旷世大盘。她只是低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手上——那双被修复液和岁月打磨过的、带着灵巧痕迹的手。
她缓步走向舞台中央那件被光耀围绕的重器。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高跟鞋敲击在光滑舞台地板上,发出清晰、稳定、又异常孤冷的回声：嗒……嗒……嗒……
声音在无比安静的演播大厅里回荡,像一颗颗冰珠滚落在凝固的岩浆之上。那声音缓慢而持续,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节奏的韵律感,无情地切割着由周予白亲手构建、且刚刚被推向巅峰的喧嚣自信。这平静的脚步声,此刻竟盖过了所有科技与金钱堆砌起来的喧嚣权威。
全场数百双眼睛死死追随着她每一个动作,神经绷紧。
终于,她停在了那座光彩夺目的海屋添筹大盘面前。冰冷的聚光灯仿佛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离带。她没有急着触碰,目光像最柔和的月光,缓慢流淌过那莹润如玉的釉面,细致地描摹繁复精妙的海水波涛、祥云仙岛。时间被拉得极慢极长,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起伏于这凝滞的空气里。
周予白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不耐烦的冷意,眼底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老专家们下意识地摇头叹息,眼中已无期待,只余惋惜——惋惜这姑娘或许真的在科技浪潮前被打磨掉了锋芒和灵气。
秦瓷却在这令人窒息的关注下,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悬停在华美大盘上方。灯光下,手型优美,指节分明。这只手上方悬挂着的巨大环形银幕,正实时转播周予白那胜券在握的冰冷微笑。
下一秒,这只手没有按照任何鉴古常规去抚摸盘底,感受胎体,也没有凑近观察釉面特征或青花发色。
她的手腕以一个无比精准的角度翻转！
同时,她左手端起放在评委席上、一杯刚由工作人员奉上不久、尚温的清茶——杯身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盏,琥珀色的茶汤在里面微微荡漾,折射着头顶流光溢彩的灯光。滚烫！
就在所有人错愕、主持人都张口欲喊保安的那千分之一秒！
秦瓷的右手猛地向大盘边缘某个被厚重海浪纹理反复覆盖装饰着的、毫不起眼的区域按去——五指张开,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决绝力量！
同时！左手的茶盏被她手腕如鞭子般一抖！
半杯滚烫的、琥珀色还带着热气的清茶,被泼洒成一道凌厉的水鞭,精准无比地、毫无浪费地,朝着她右手刚刚按下之处——
兜头淋下！
滚烫的茶水狠狠撞击在坚硬的瓷面上,发出一阵密集而细微的滋啦声,水汽瞬间蒸腾而起！
啊——！现场观众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短促惊叫！有人捂住了嘴,有人猛地站了起来！
你——！评委席上一位老专家失声惊呼,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周予白嘴角那抹冰冷的讥笑瞬间冻结成冰！他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指关节猛地攥紧！关节发出清晰的咔吧声！他下意识猛地要站起——那盘子价值无法估量！这滚水一泼……
然而,就在滚烫茶汤浸透画着她右手按压处那复杂青花海浪纹饰区域的瞬间——
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浓重的钴蓝色青花料,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鱼,骤然扭曲、晕开、翻滚！
原本天衣无缝绘就在洁白瓷胎上、象征着永恒仙境的靛蓝海水波纹和祥云线条,以秦瓷右手按住的区域为中心点,如同被投入热水的劣质油彩,开始肉眼可见地……溶解、剥离！
一种介于靛蓝和孔雀绿之间的、极其诡异粘稠的现代化学颜料,被茶水彻底冲刷、剥离开来！
露出的,是底下毫无装饰的、洁白如骨的原始瓷胎！
在舞台炫目灯光下,这片突兀出现的、丑陋难看的、白生生的裸瓷区域,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口,被瞬间翻开！
而那伤口的中心位置,清晰地显出几行小字。
不是古雅的铭文,不是神秘的款识。
那字迹张扬歪斜,带着一种浓烈的后现代涂鸦感,用的是一种极其显眼的、鲜亮到刺目的猩红色现代颜料！字迹甚至因为秦瓷右手的用力按压而微微模糊变形,但每一个字的轮廓依旧清晰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烙印：
【刘伟到此一游！傻叉机器别信！】
【——秦瓷修复于2023.08.25】
字迹鲜艳刺目,如同恶魔得意的狞笑,被滚烫的茶水蒸腾出的热气托着,在环形大屏上以一种慢动作般的残酷,狰狞地显现！
猩红！
涂鸦！
秦瓷修复！
三个要素如同三枚烧红的钢钉,狠狠穿透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迎面撞击！
前一秒还是价值连城国宝的巨型瓷盘,瞬间成了街头劣质恶作剧的载体！这视觉和认知上的灭顶反差,扼杀了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那个巨大的环形屏幕如同一面照妖镜,将盘子上那几行丑陋鲜红的留言无限放大、反复播放：
【刘伟到此一游！傻叉机器别信！】
【——秦瓷修复于2023.08.25】
字迹猩红如血,每一个笔画的尽头都带着一种恶意的、晕开的毛边,秦瓷三个字尤其清晰、尤其刺目！
寂静！
如同深渊坍塌般的绝对寂静,笼罩了之前还沸反盈天的演播厅。几百个活人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术,连舞台后方控制间敲击键盘的细微杂音都彻底消失了。只有被环形大屏放大的那几道猩红的罪证,在无数双瞪大到极限的眼睛下无声地燃烧、流淌、蔓延。
那猩红,像滚烫的岩浆,瞬间蚀穿了科技金砖垒砌的巍峨神像。AI鉴真仪千次扫描堆砌的铜墙铁壁,被这赤裸原始的猩红涂鸦彻底洞穿。
时间仿佛凝固了漫长的一秒。
嗡——一股电流过载般的低鸣在演播厅某个角落响起。
啊！！！！！！
一声足以撕裂人类耳膜的、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到极致的女性尖叫,如同被烧红的铁棍捅穿了密封的鼓皮,在死寂中骤然炸开！
如同启动了一台人形爆米花机,整个演播厅被这尖叫彻底引爆！观众席瞬间陷入了火山喷发般的混乱！
画！画上！！那是什么字！！！有人指着大屏幕,声音尖利变形。
我的天！修复！这是假货！不可能！！！有人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试图确认不是噩梦。
周予白……周予白……有人失神地念着那个名字,像是看到了神坛崩塌后的废墟。
博古科技……欧洲收购……这盘……
巨大的环形屏幕忠实地循环播放着那猩红的讽刺文字。聚光灯刺眼的光线下,秦瓷缓缓收回了按在盘面上的那只手。她站得纹丝不动,墨绿的丝绒在喧嚣混乱中沉静如一泓深潭。滚烫的茶汤混合着融化的赝品颜料,沿着盘沿滴滴答答落在光洁的舞台上,形成一小片污渍。她微微低下头,目光沉静地看着那摊小小的混乱,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展品。
周予白是在全场惊骇混乱的最高潮猛地站起来的。那张雕塑般完美而冰冷的脸上,此刻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那是一种无法置信、被瞬间掏空了所有理智的崩塌感。他一手死死抠进舞台边缘冰冷的合金边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泛青,指腹下冰凉的金属边缘仿佛也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点。
他甚至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要将视线里那狰狞的猩红2023.08.25和那个刺穿他神经的名字秦瓷强行甩出去！那是幻觉！只能是幻觉！是他因为巨大压力产生的精神崩溃！
不可能！他设计的AI系统！经过了内部极限暴力测试！每一份数据报告都由莱茵河的保险专家签字认可！一千零三次！每次数据曲线都完美重合！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怎么会！怎么可能！
秦——瓷！
这两个字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深处挤出来,不再是通道里的冰冷质问,而是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嘶哑,一种声带被烧灼的破碎感,甚至有些破音。他猛地挣脱了被石化助理的阻拦,身体如同失控的炮弹,撞开挡路的椅子,几步就冲到那还蒸腾着水汽和赝品颜料怪味、露着白花花胎底的巨大瓷盘旁边！他的眼睛赤红如血,死死地钉在秦瓷沉静的侧脸上。
你干的好事！声音完全失控,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的怒涛,造假！下作手段！你以为……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那套巫术！他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向秦瓷的脸,巨大的怒火让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砸碎的冲动。这不仅仅是失败,这是彻底的、被公开处刑的羞辱！被最原始的手段击溃的奇耻大辱！
秦瓷终于抬起头。
演播厅内炫目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清冷的弧度。她没有半点被对方暴怒震慑的惧意,脸上甚至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
周总,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刚刚苏醒般的慵懒,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嘈杂,您博古科技那份关于这件大盘的‘完美无瑕’的检测报告……她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在周予白扭曲的面孔上停顿了一秒,报告编号……是‘LYH-ZS-001202300786’,对吧
周予白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疯狂燃烧的暴怒像骤然被泼了一桶液氮！裂开的冰层之下,是无法理解的深渊般的惊愕和一丝……不祥的预兆。她怎么会知道那份经过重重加密的报告编号这个细节连负责欧洲业务的心腹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秦瓷看着他脸上瞬间变换的表情,那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没有停顿,她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点好心告知的平淡：
建议你再去查查,欧洲莱茵河保险公司自己的检测报告……她轻轻停顿了一下,像是不忍心说出某个残酷的真相,最终却还是清晰地吐了出来,那份存档于他们总部核心数据库的真正原始报告上,打印的时间戳……是去年三月份。
去年三月！
今年才八月！
也就是说,那份博古科技引以为豪的、代表权威和千次检测的检测报告,只可能是在这份去年三月的报告存在之后……伪造生成的！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手术刀般切开：
博古科技,周予白赖以翻身的最大筹码和核心权威凭证……从一开始,就是一张带着浓重欺诈性质的假皮！
这个炸弹抛出的瞬间,演播厅内已经攀升至极点的混乱和震惊,竟然出现了奇异的真空般的凝固。所有吵嚷、尖叫、议论声,在刹那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无数双眼睛如同被巨大的磁石吸引,瞬间集中到周予白脸上！
周予白脸上的所有表情——暴怒、震惊、难以置信——在这一刹那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速失重后产生的、彻底虚脱般的、死一样的灰败。他死死地盯着秦瓷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眼底挖出证明这是一场恶毒玩笑的证据。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反驳,想要咆哮,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挺拔的身姿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骼,向后,踉跄了半步。
他踩到了地上那一小滩由茶水、融化颜料混合而成的污渍上。湿滑冰冷,如同命运的预兆。
那巨大显示屏上,秦瓷修复于2023.08.25的猩红字迹,还在冷酷地循环播放着。
如同胜利者的印章。
……权威报告显示……博古科技……核心业务数据涉嫌大规模造假……
……欧盟金融监管机构已紧急冻结‘莱茵河守护者’……相关交易……博古科技股价……崩塌式下跌……
……创始人周予白个人信用破产……正接受多国联合调查……
……昔日巨头陨落……科技神话破灭……
5
破产之夜
深夜,老旧小区楼下报刊亭油腻的玻璃窗上,贴着几张今天最新加印的报纸头版。昏黄的路灯光线只能照清巨大黑体字标题的一半,但每个关键词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字字诛心。
风掠过,卷起几片破碎的纸张残片,那上面残留的破产、崩塌、调查……每一个字都沉重得能碾碎一个人的脊梁。
几天前那场载入娱乐圈耻辱柱的公开处刑,在信息的狂潮中被反复咀嚼、发酵、解剖。每一次新的挖掘,都精准地撕开博古科技那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岌岌可危的骨架。每一则短新闻的弹出,每一次搜索引擎下周予白三个字关联词条的新增,都在为这场大溃败增添一份冰冷的注脚。
小破巷深处,秦瓷的修复铺子静悄悄地缩在角落里。招牌是块朴素的手写木牌——秦氏手泽。深秋的寒气顺着砖墙缝隙钻进来,空气里有淡淡浮尘的味道。那扇老旧的、漆皮斑驳的木门上,赫然贴着两张崭新的封条。
纸张很新,上面印刷的XX区人民法院字样尤其清晰冰冷。红色的印章油墨还没干透似的,在昏暗光线下带着一种威慑力十足的暗沉。
屋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角落工作台上那盏老式黄铜绿玻璃罩的台灯。昏黄温暖的光圈打在台面上,照亮一份摊开的文件。那是一份装订严谨的商务活动内部人员登记报告复印件。纸页有些微的磨损,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在文件末尾的签字处,一串龙飞凤舞、颇具女性气息的名字赫然在目：
林薇。
墨迹沉着干透,带着签下时的分量。
台灯温暖光圈之外,是浓浓的、尚未消散的寒气。
老木门的合页发出了艰涩的摩擦声,声音拉得又长又缓,带着陈旧物件特有的疲惫感。不是钥匙转动,而是……门铃
那是一只悬在门楣内侧的、小小的黄铜铃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秦瓷坐在昏暗台灯的光晕里,没有动。她的手指停留在那份报告林薇签名的位置,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微凹下去的签痕。桌面上,放着她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浏览器页面还固执地停在关于博古科技破产的最新动态新闻上。
铃铛清脆的回响,在寒冷凝固的空气里兀自飘荡了一会,才不甘地散去。
嗒。
一声更轻、也更沉重的闷响。
那不是铃铛的余韵。
是有人,用指关节,清晰而沉稳地……叩响了那扇刚被贴上鲜红法院封条的门板。
一下。
隔了两秒。
又一下。
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冰凉的空气里。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精准地敲在门板最厚重的位置,没有急切,没有试探,只有一种穿透纸张与木板屏障的、无可置疑的明确力量——如同某种不容忽视的宣告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