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疆剿敌十年,京城人都传我战死了。
皇帝给我立了忠烈碑,夫君给我焚了灵牌。
妾室转正,庶女登堂,连我的兵符都被送进了宗祠。
我的亲生女儿,被送去贵族学堂修德学礼。
回京第一天,我瞒着所有人找到了学堂。
却看见女儿罚跪在雪地里。
她衣裳破旧,手指冻得发紫,背上是明显的鞭痕,嘴角挂着血丝。
嘴边,还放着一碗脏水。
像是……
像是给狗喝的。
1.
我站在学堂外,雪落在肩头,手里的刀沉得发冷。
她身前一个少年挥着鞭子,吼道:
再不喝,今天你就别进教堂!
她在装哑巴呢。
不是说她娘早死了吗真麻烦,死了还教出这种野种。
啧啧啧……你说她若真是沈家嫡女,她亲娘怎舍得让她这么过活
围着的人哄笑一片。
人群后头,站着一个披着狐裘的少女。
她笑得端庄,又极礼貌地往前走了半步,蹲下身温声开口:
云乔妹妹,乖,把水喝了。姐姐替你背今天的课。
她手上戴的那枚战功玉,是我当年斩敌三千得的赏。
我女儿没动,指节攥得死紧,额头抵着地。
我没出声,只在原地看着。
我要看看她一直以来过的什么苦日子。
2
我站在学堂外,看着他们围着我的女儿,把那碗污水递到她嘴边。
她手腕被捆着,跪得笔直,嘴唇冻裂,像是已经习惯了。
我没出声。
他们不认识我,也没发现我。
一个少年把她面前的书扔进泥里,笑得轻巧:
她娘是个只知道杀人的疯女人,这种孩子,不配念书。
另一个把脚踩上去:她要真念书,以后也得被抄家杀头。
这话说得不对。沈玉柔开口了,笑得温婉又体贴。
云乔妹妹是沈府的女儿,不该这样。
她说完,还特意退了两步,站在一旁眼含担忧。
是她自己学规学不好,我们也不能不罚,对吧
她说得轻声细语,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楚。
她是沈家嫡出,是女将军的独女,自然得受得起规矩。不能像那些贱民,动不动就哭。
再说了...
她顿了顿,唇角一勾:
她娘死了,没人教,也该我们代教。
我听着这些话,觉得有点好笑。
狐裘是我的,戒指是我的,就连她说话那副替天行道的模样,也是在学我。
真该死啊。
我往前走几步,隐在人群背后。
只见他们踹了我女儿一脚,把她踢倒在雪里。
她倒下时手里还紧紧护着那本烂了封皮的书。
一个少年啐了一口:
别装了,再不喝,你今晚还得扫茅厕。
另一个笑着道:她喝什么她连饭都没得吃。
我娘说了,她吃的全是剩的,我们桌上吃剩的,喂狗嫌多,才送去她碗里。
她住哪你们知道不后院柴棚,狗窝收拾出来的。
我女儿爬起来,默不作声地跪回去。
脏水沾着她的脸,一半是冰一半是泥。
沈玉柔看了一眼天色:
时候也不早了,云乔妹妹,课快开了,你要再不喝,我们就只能...
她还没说完,我女儿低下了头。
拿嘴轻轻碰了一下那碗。
周围人终于安静了。
我听见自己心脏砰的一声。
可没等那口污水灌下去,我女儿忽然一歪,晕了过去。
连一句话都没说。
她脸埋进雪里,身上结了一层霜。
沈玉柔蹲下来试了试鼻息,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句:
快,云乔妹妹晕了,快送她去医馆!
那模样,倒真像个好姐姐。
我笑了。
这场戏演得真好。
一群坏种,虽然是孩子。
我可不打算放过你们。
3
我跟着他们把我女儿抬进了医馆。
她太轻了,四肢冻得僵直,嘴唇没有血色,肩胛上还有旧伤。
大夫一开始不肯诊,说她不值。
她是沈府送来的丫头,出身不明,折腾不起。
再说了,这么冷的天跪那么久,要不是心思不正,能受罚
我没说话,只把一锭黄金丢在桌上。
沉重的声音砸得他停了嘴。
瞎不瞎我冷声问他,是要我帮你剜眼吗
他吓了一跳,连忙请人进屋。
我女儿被放在了角落。
她浑身都是脏雪和泥水,我亲手给她擦净。
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看见我,先是怔住。
她张张嘴,好几次才发出一个声音:
……娘
我手一顿。
她喊得很轻。
像是怕她喊错了。
我没答话,只把她的手握紧。
她哆嗦着想缩回去,我没松。
她怕我。
怕我是别人装的,是梦。
怕她喊了,回头又会被打。
我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
娘在。
她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像是再忍不住了。
我给她把被子掖好,又把她手上的绳痕一点点擦了药。
她不敢哭出声,只闷在被子里啜泣。
大夫在旁边嘀咕了句:
这孩子受过不少罚,身上伤怕不止新伤,还有人烧她脚心,咬掉半指甲盖子……
我眼皮没抬,只淡淡地问他:

大夫被我盯得心里发毛,连忙闭嘴。
是她自己不小心的,我不清楚……
我冷冷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她已经睡着了。
我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风雪不停,京都的夜冷得像我的刀。
她睡得很不安稳,期间喊了好几次别打了,还缩成一团。
我替她换了干净衣服,又拿火盆暖床。
她烧得厉害,我只好用内力帮她退热。
天快亮的时候,她忽然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句:
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再回她。
不是她做错了。
是我回来太晚了。
天亮前,我出了医馆。
外头站着一个人。
沈玉柔。
她打扮得整整齐齐,还带着热茶和糕点,站在门口像是守了一夜。
她见到我,眼睛一亮:
是您救了云乔妹妹谢谢您,她……她身体不太好……
我没理她,转身就走。
她快步跟上:
云乔妹妹不懂事,让您费心了。她其实不是坏孩子,只是、有时候性子倔……容易让人误会……
再加上……
她低了低头,笑得委屈又真诚:
她的身份,学堂的孩子难免有点……偏见……
我停下脚步。
她差点撞上来。
我看着她,语气轻淡:
你是沈府的女儿
她立刻点头,笑得乖巧:
是,我是沈二小姐,家父是沈渊……
我点点头:沈渊。
嗯,我父亲常说,家母早逝,幸得女将军在边疆拼杀,沈府才安稳...
我打断她,问:
你娘,是正室
她眼神微变:……不是。但……
哦,那你也配姓沈
她脸色刷地白了。
我回医馆时,我女儿还在昏睡。
我坐在她床边,脑子里慢慢理着帐。
一个学堂,动她的有十三人。
其中三个动手,两个主使,六个跟随。
背后的家族我也都记下了。
沈渊……
你真好啊。
连亲生女儿是怎么过的都不问一句。
把我的血脉,交给一群狗砸中欺辱。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从来只信四个字:
血债血偿。
4
女儿还在睡。
我站在学堂外,看着那些昨天欺她、抽她、逼她喝脏水的孩子,一个个踏着雪走进门。
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也没人发现,今天来上课的礼学先生,换了人。
我坐在讲席后面,披着斗篷,手里转着那根云乔咬破过的草绳。
她被他们反绑着的那根。
绳上还有血。
一群孩子在讲堂里闹腾,有人趴桌子,有人丢墨团,还有人掏出糖来分。
沈云乔还没来呢
她昨晚不是昏过去了吗要我说干脆别来了,脏得慌。
别啊,沈二小姐昨天还亲自来送她上课呢,可贴心了。
庶出还能叫小姐
人家现在可掌沈府家财,听说连老夫人都得让她三分。
我听着,没吭声。
一个少年不耐烦地踢了脚凳,回头喊:
礼学怎么还没来要不今天别上了...
我开口了。
讲规矩的人没来,正好,我来讲。
所有人一愣,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掀开斗篷,露出内衬玄铁甲衣,刀立在讲案下,刀柄斜斜支着,靠在我膝侧。
一男孩站起来:你是谁
我不答,只问:
昨天是谁把人按在雪里灌水的
无声。
我又问:是谁脱了她衣裳挂树上的
还是没人说话。
谁打的鞭
谁锁的茅厕
空气都冷了。
我一根一根地掰着草绳,像是在数账。
沈玉柔这才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看到我时,脚步微顿,但马上笑盈盈地快步上前。
是您啊您怎么……来讲学了
我看着她,淡淡地笑:
你觉得我像讲学的
她僵了一下,还没接话。
我已经站起,伸手捞起她手里的茶盏。
轻轻一倒,把整杯热茶倒在她自己手上。
滚烫的水顺着指缝流下,她疼得浑身一抖。
我笑了笑:抱歉,手抖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
我转身,一脚踢翻了讲台。
你们昨日欺辱的,不是贱婢。
是我沈钰的女儿。
你们说她娘死了,是不是
现在她娘回来了,你们不道个歉
那些曾笑着看我女儿被撕衣,骂野种的孩童们,一个个脸色煞白,脚底发软。
将…将军…
她怎么还活着
不是说她断腿,尸体都烧了吗…
那,那她不是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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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一步步走向沈玉柔。
她的腿开始发抖,想退,却发现已退无可退。
我道:你刚才说,我女儿是野种
她大喊:是她自己不识相!她生下来就是不祥,是你丢下她不要的,是你…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
我眼神一冷,拔刀。
那刀锋在她脸侧掠过,一缕发丝应声而落。
啪的一声,她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
将军饶命!我是她的妹妹啊!也是您的女儿啊!我只是教教她规矩…
她抬头,还想说话。
我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刺穿她耳垂,血喷了一地。
她惨叫,滚倒在地。
沈玉柔挣扎着在地上抽搐,那些曾经围观叫好的孩子。
一个个吓得撒尿躲到墙角,甚至有家仆要冲出来拦我。
一个孩子哆嗦着开口:将军……我们不知道她是您……
哦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语气轻飘飘。
那我杀你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说:不知道你有娘
那孩子脸白得像墙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
此时,教书先生颤巍巍地走出屋门,看到我,脸色惨白。
沈、沈将军……
我走上前。
你是教书的
他磕头如捣蒜:属、属下不知是将军嫡女,若早知......
若早知你就不会冷眼看她扫茅厕,受屈辱
若早知你就不会让她跪雪抄书三百遍
他连连磕头,头磕破,鼻血都磕了出来。
我冷冷看他一眼。
他瘫倒在地,手指止不住颤抖。
我...我一时糊涂……
我不再说话,一脚踹翻书案,血水染红了讲台。
那一刻,满学堂无人敢喘气。
我站在台阶上。
从今日起,这学堂,你们还想读书,就读。
但若有一人敢欺辱我女儿,我便杀了他满门。
而在角落中,沈玉柔死死咬牙,眼底闪出一丝的怨毒。
我回医馆的时候,云乔刚醒。
她眼神还迷茫,身边的被子里还藏着我没喝完的那杯姜汤。
我抚着她的发,轻声道:
云乔,你好好睡一觉。
等你醒来,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我进沈府那天。
红灯高挂,笙歌不断。
正门口张着张榜:
沈二小姐登京才榜首,学堂夺魁,沈府上下共贺。
我抬头扫了一眼,没停。
大门敞开,没人守。
我拎着刀,一步一步走进去,没人敢拦。
毕竟他们都认定,我早死了。
不死,也不会回。
我先去了后院。
我女儿原来的院子,如今关着猪。
猪圈里还有一块残破的牌匾,写着【清霁轩】。
那是我给她取的院名。
她生下来那天正好雪停天晴,光落进她眼睛,我给她取了这个名。
可现在这牌匾被人踩进了泥里。
我看着那块牌匾,没说话,只一刀将猪圈劈塌。
猪哼哼地跑出来,吓得人声四起。
我踏着猪血走进前厅。
沈渊正与几个老族人饮酒。
他第一眼看到我,脸色白了,连酒杯都没拿稳。
我看着他。
他身边那个女人。
林氏,妾室转正,穿着我的旧锦袍,扶着他胳膊,一脸惊惶。
你、你是……
我没理她,走到沈渊面前坐下。
他颤着手倒茶,试图找回从前的语气:
……钰娘,你没死啊,回来了就好。你不知这些年为夫是怎么撑着这府...
我抬手打断他,声音不大:
你知不知道云乔住哪
他一顿。
我看向林氏:你说。
她咬唇低头:回……回将军,是清霁轩……她身体不好,怕吵,特意安排的僻静之地……
哦。我点头,怕吵
我起身,走到林氏面前,抬手。
她以为我要打她,下意识要躲。
我只是摘下她耳朵上的那对珊瑚耳坠。
这对是我娘的陪嫁。我笑笑,你戴,不合适。
她还没反应过来,我一刀,砍下了她的右手。
血溅了沈渊一脸。
她惨叫着倒地,沈渊扑上去抱她,惊怒交加:
你疯了她是你...
她是我什么
我看着他。
他嘴角发抖,像是还想说什么。
我慢慢走近,蹲下身看着他。
我杀敌十年,给你封了侯,你给我养了个这样懂事的贱妾
她母女拿我女儿当狗,我不砍她,难道等她继续欺辱我女儿
我眼神扫过满厅老族人。
你们也默认了吧
没人吭声。
我轻声笑了。
好,真好。
我站起来,抬手一招,院外跪着的暗卫飞身而入。
送他们去清霁轩,把猪圈腾出来,烧干净,让他们睡那儿。
以前白天怎么罚我女儿的,夜里怎么轮着让他们来。
林氏废了,沈渊...
我目光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冷淡道:
你把我女儿送进那个被人欺辱的学堂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还活着
她在喝粪水,你在喝桂花酒。
她跪雪三日,你给庶女办宴庆功。
她脚底烫伤、牙断三颗、身上五道鞭痕,你却在宴上说:‘那孩子是个不听话的祸胎。’
沈渊僵住了,终于不敢再说话。
我收回目光。
你不是她父亲。
你是沈家的牲口。
我走出正厅的时候,林氏已经疼昏,沈渊瘫在地上,不再挣扎。
门口候着个年老嬷嬷,瑟瑟发抖:
将、将军……您这是……
我笑着看她:整顿家风。
她低头跪地,声音发抖:老奴……老奴不知道她们那么恶毒。
我蹲下身,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缓缓道:
你以前逼她喝泥水的时候,也没出声吧
她拼命摇头:不敢、不敢……
我一刀砍下她脑袋。
啧。我抬头叹了口气。
真是一颗大好人头。
回医馆那晚,云乔醒了。
她说梦见我砍了人,血流一地。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
娘没砍人。
只是教他们怎么做人而已。
6
我带着刀进了宫。
今夜,皇后设宴,贺太傅之孙入学第一,邀诸侯贵胄共庆。
我女儿被他踩在雪里,牙断三颗、手腕淤青,便是这位状元郎的功劳。
入宫门时,有内侍来拦。
将军不可佩刀入宫,还请...
我笑笑,把佩刀解下,递给他。
那内侍松了口气,正要接。
我手一松,刀锋脱鞘。
嗖。
他的手,落在了雪地上。
我没再看他,只淡淡道:替我看刀。
宴席设在御花园。
三十六席,百官云集,笙歌艳舞,酒香四溢。
沈渊的庶出之女沈玉柔,就坐在主位下首,穿着新绣云锦裙,正陪皇后说话。
她脸上带笑,眼角还有没遮住的指甲划痕。
我女儿昨晚留下的。
她眼神一扫,见到我,明显怔住。
沈…沈将军
我往宴席中间走,没停。
太傅之孙看到我时,傲慢地斜眼:
这便是那疯妇将军不知礼数,宴席之上带血污,不嫌脏吗
我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怎么,战场杀多了,便不认礼仪了
他咂着嘴,摇头叹气:
早该让你死在边疆,别带这股野气回来。
我笑了。
你说得对。
我猛地抬脚,踹翻他面前一整席酒案,菜肴盘盏碎裂一地。
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拔刀。
锵!
一刀,从他右肩斩入,左肋劈出。
血喷了沈玉柔满脸。
太傅之孙还未来得及惨叫,就被劈成两半。
全场静了三息。
皇后第一个尖声怒喝:沈钰!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杀的是谁
我将刀尖抵在地上,淡淡地说:
知道。杀的是欺辱我女儿的狗。
内侍奔走、侍卫围拢,宫人乱成一团。
我站在席中央,一步不退。
我女儿的血,一滴滴流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她喝茅厕水的时候,谁在喝桂花酿
她断了牙齿、腿脚淤青、被吊在树上吹风,你们在喝彩鼓掌。
我看着主位上那位中年帝王,声音冷得像夜风。
陛下。
这是你教的规矩
皇帝缓缓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我身上。
沈钰,你当真要为一个女的,杀尽朝中权贵
我挑眉,低笑了一声:
她是我沈钰的嫡女,是你册封的侯府世嫡,是我肚子里出生、怀孕十月长大的姑娘。
她若肯,我可以替她杀尽朝臣,割肉喂狗。
皇帝沉默了。
他盯着我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
罢了。
太傅孙悖礼伤人,既已伏诛,朕不再追究。
沈家世女,明日起,免除一切学堂课籍,自择去留。
沈钰,从今日起,封回忠侯,仍统三卫兵权。
退下吧。
我收刀归鞘,转身离席。
走出宫门时,路过一个小太监。
他看着我,怯怯地问:
沈将军,您今晚赴宴,可得了什么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笑了笑:
得了个清静。
7
云乔醒来那天,天刚蒙蒙亮。
她撑着床板坐起身,咬着牙扶着自己的手臂。
那条前两日差点被活活扯断的胳膊。
窗边传来叩门声,是医馆的小童。
沈小姐,该喝药了。
她眼神清澈了一瞬,接过药时却忽然低声问:我……今天还要去学堂吗
小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今天没人去学堂。
说是……夫人提刀去了之后,书院那边,停了。
云乔怔在原地。
她出了医馆,一路行走,竟无人喝斥她低头让道,也没人往她身上丢石子。
就连昨日咬她的小太监,今日见她远远就跪了。
沈小姐恕罪……我、我真不知道您是沈将军的亲女儿……
我不是亲女儿的时候,你咬我咬的挺狠的。她淡淡说。
那人当场瘫软在地。
她刚踏进沈府,前厅跪着一堆人。
全是往日动手的仆妇、庶妹、下人、书童。
小姐,我们错了……
求您饶命,求您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
她看向跪在最前面的沈玉柔,目光无悲无喜。
沈玉柔穿得再华贵,脸上却只剩惊惶。
她甚至想扑过来抓住她的裙角。
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太傅之孙逼我的...
云乔避开她的手,只轻轻摇头:别叫我妹妹。
你是妾生,我是嫡女。
你跟我,没亲。
她说完,回头看我。
娘。
我点头。
她靠近我时,我察觉她的手抖了一下,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
她仰着头,小声问我:
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是因为你杀了他们的人吗
我看着她,温柔地拢了拢她的鬓发。
不是。
他们怕我,是因为我不怕他们。
她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了。
她声音更轻了些:那我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吗
我点头。
你是我的女儿,你生来就是要他们怕的。
而不是低头,喝他们递来的尿水。
明白吗
她眼眶发红,鼻尖微微抽了抽,却拼命压住眼泪。
……我记住了。
8
门外跪着一人,一夜未起,膝下积雪。
是沈渊。
他衣袍染霜,神情憔悴,眼里藏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阿钰。他沙哑出声,我知错了。
我梦见你回来了,可一睁眼,你真的来了,带着血,带着恨。
但云乔是你女儿,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我低头看着他,神情漠然。
你说得对。
她需要一个家。
可你给她的,是个什么家
她三岁识字,被庶姐泼冷水折断笔。
她五岁开始抄书,被你母亲打手心打得皮开肉绽。
她七岁初学骑射,被送去山林放马,鞍下全是锋钉。
你说,我若晚回一年,她是不是,就该在庶姐的嫁妆名单里,变成一个丫鬟了
沈渊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是你的嫡女,是我留下的骨血,你却将她丢进猪窝,与畜生为伍。
你说你知错
我俯身,贴近他的耳边,一字一句。
你错过了我最后一次原谅你的机会。
我转身往里走,步步稳重。
门内,早已等着一群人。
沈家老夫人、管家、几位旁支长辈,还有沈玉柔的娘,那个惯会哭的庶妾。
将军恕罪啊,将军,老太太也是年迈糊涂...
玉柔是小孩子不懂事,都是奴婢教导无方,求您开恩...
我站在堂前,冷冷扫视他们。
开恩
我只问一句。
我看向沈老夫人。
当初,我带三十万铁骑离京,你跟圣上要了多少赏银
又给了多少,给我女儿穿衣吃饭
老夫人哑口无言。
我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我抽出腰刀,朝堂上一指。
沈家上下,欺辱云乔者,一人一罪。
从今日起,沈家归我管。
谁敢挡我,就当我还在边关。
我那三十万兵,如何破敌,便如何破家。
我侧身,对门外道:传令。
将书院三十六子名单,庶支之中与玉柔一系亲族,所有参与过者,逐一审问。
打死,发尸,抄家,流放。
侍卫应声而去。
沈渊跌坐在雪地中,脸色煞白。
沈玉柔的母亲扑上前来,抱住我的膝盖哭求:
她还是个孩子啊!
我垂眸看她,神情未变。
是啊,她是个孩子。
但她是个坏种。
我把她推开,声音冷冽。
我可没打算放过她。
9
书院恢复授课第一日,云乔按时到场。
她穿着我为她定制的新衣,剪裁得体,乌发束成少年髻,一双眼澄澈清明。
可她一踏进讲堂,全场哗然。
她竟敢来
听说她娘回来了,杀了好多人……
狗咬人也得讲理,谁让她当初就是个没人要的嫡女……
人群之中,一个瘦高少年往她面前一站。
是太傅的庶孙,李颂年。
也是当年带头把她拖进茅厕的第一人。
他笑着拦住去路,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
这位妹妹,听说你娘杀了不少人,不知你今日是不是也带了刀
若没带,那可得小心,书院这地方,可不养废物。
啪!
他话音未落,一声脆响炸开。
云乔抬手,一个耳光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
全场寂静。
李颂年眼冒金星地回头,错愕未散,下一秒。
又一巴掌抽上去!
你也知道不养废物
云乔冷笑,你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时候,是个废物。你让我喝尿的时候,更是个废物。
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学堂规矩。
她转身看向讲堂门口。
我站在那里,抱臂而立,一身红衣,冷眼看戏。
云乔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握拳。
砰!
一拳击翻李颂年!
少年当场鼻血喷涌,倒在地上抽搐,吓得一众权贵子弟连滚带爬。
沈将军的女儿疯了!
她疯了!!
当天下午,太傅府贴出三榜:
【沈云乔,目无尊长,打伤学子,逐出书院。】
【沈钰行事嚣张,血洗宗亲,桀骜难驯。】
【沈氏母女,俱为国贼。】
榜文才贴到一半,我便来了。
我提着一把染血长刀,踏入太傅府前厅。
谁写的
出来。
无人应声。
我抬手,拔刀。
很好。
那我就送他一张榜文,也写我亲手剁了他脑袋。
太傅老眼昏花,被抬出来时腿都在抖。
沈将军,李颂年是我孙儿,他是个孩子啊...
我冷笑:
孩子
我回头看云乔。
那年,她是几岁
云乔张口,声音不稳,却字字清晰:
八岁。
他带我去茅厕,强迫我喝尿,还让人绑我手脚扔井边。
我回去跟夫子说,夫子说我撒谎。
我去找二夫人,二夫人说‘你娘死了,没人替你撑腰’。
我点点头。
明白了。
我举刀往下一挥!
李颂年的一颗脑袋,干净利落地滚落在地!
我俯身,拎起那颗头颅,望向太傅府门前围观的群臣百姓,朗声而笑:
啧。
孩子又如何,跟他哥一样的坏种罢了。
10
一纸圣旨,将我召入皇宫。
御书房内,气氛凝滞。
圣上披着明黄袍服,手指轻敲龙案,面色冷淡:
沈钰,你回京之后,三日内抄两府,杀二十三人。
这沈家、太傅府,皆是朝中根基。
你可知,这动的是朝局。
我未跪,只微躬行礼,将腰间佩剑,放在案前。
臣知。
臣也知,这朝局,十年来没替云乔说一句公道话,五年前默认沈家将她困于柴房,去年放任李氏之孙强辱她于书堂。
这等朝局,动了又如何
圣上脸色一沉:你这是在威胁朕
我望着他,目光冷静:
臣只是告诉陛下
她是我女儿。
她若有事,我便将这座京城搅得血流成河。
御案前沉默许久。
最终,圣上挥袖:
退下。
你的功勋,足以保你肆意。
但从今日起,不许再动朝中权贵。
我点头,行礼,转身要出门,脚步却顿住。
陛下。
臣若不动,是否,也包括...
一个妾生女
圣上皱眉:谁
我淡淡道:沈玉柔。
她蛊惑百姓,谎称嫡出,夺嫡女之位,反咬云乔欺人。
现正打算进献贵人之位,入选后宫。
圣上皱眉未语。
我笑了:陛下若允,便是自坏祖制,若不允,臣便亲手清理门户。
出宫那日,云乔已在宫门外等我。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犹豫:
娘,太傅府…真的杀的太多了吗
我揉揉她头发,语气柔和:
我教你执笔,是教你写字,不是忍气吞声。
他们骂你,是因为传言我死了,现在我回来了。
骂你的,要么闭嘴。
要么闭眼。
11
沈玉柔被押上堂时,身披白衣,满脸泪痕。
她跪在正中,哭得可怜:母亲...不,沈将军,我是无辜的啊,我只是爱你……爱这个家……
是云乔,她嫉妒我进宫,才暗害我...
她才是疯子啊!她想杀了我!她说,只要杀了我,就没人再抢她的身份...
她哭得涕泪横流,膝行到我面前,想拉我的衣角。
我抬手,拔剑,往地上一插。
再碰我女儿,下一剑就是你的喉咙。
她吓得顿住。
我回身,看向高座之上那些当年坐视不管的老臣。
前年,沈玉柔带头污蔑我女儿偷窃书院贡卷,将她五花大绑扔进水井。
她十三岁那年,被拉去茅厕灌脏水,身上三十七道鞭痕,至今未愈。
而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护着这些坏种。
今日,我便替先祖,掏掏脓包。
我转身,望着哭得发抖的沈玉柔,淡声道:
来人,宣旨
沈玉柔,与其母贾氏,父沈厚,谋夺嫡女之位,欺上瞒下,图谋不轨,满门诛九族,寸草不留。
拖下去,斩了。
沈玉柔凄厉尖叫,拖地哀嚎:
娘!!娘你救我!!我不想死啊...
我没有回头。
我只看向一旁跪着的沈厚。
这位我昔年名义上的丈夫,此刻老泪纵横,哀求不已。
钰儿……我是糊涂了……是我错了,我……我也被玉柔骗了……你放我一马……
我抬眼望他。
你活着,是因为你是她的父亲。
可如今,你不配了。
我挥手。
拖出去,一起。
那一日,京城百姓传言:
沈将军血洗庶女九族,处斩旧夫,封金刀入库,从此不问红尘,只护云乔一人周全。
再后来,有朝臣提议:
云乔天资聪慧,文武兼备,可入书院为上讲,步步青云。
我却抢先开口:不去。
她这辈子不必步步高升,不必受谁指点,不必看谁脸色。
她只需知道,世上有人生来是给她撑腰的。
我回头看她。
云乔笑着望我,眼角泛红。
娘,我们回家吧。
我牵她的手,轻轻点头。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