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织成一层薄纱,笼着七侠镇。
同福客栈的大堂却暖烘烘的,人声鼎沸,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佟湘玉正拿着块抹布,对着柜台上一只小巧的全息投影仪指指点点,陕西口音抑扬顿挫:展堂!快看额们直播间家人们滴弹幕,热闹得很嘛!
那投影悬浮在空中,光幕流淌,五颜六色的文字飞快滚动:
【佟掌柜今天气色真好!】
【小郭姐姐新发型好飒!求教程!】
【白大侠教教轻功呗!】
【无双女神啥时候再跳新舞】
【李大嘴今天有啥黑暗料理预告】
白展堂凑过来,手指虚点着光幕,啧啧称奇:好家伙,家人们这热情,比当年我偷……咳,我参观皇宫时围观的人还多!
郭芙蓉正拿着个造型奇特的话筒——实则是阿楚带来的超微型全息K歌设备——清嗓开唱: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吕秀才在一旁捧着书卷,眼里却满是笑意,用他那标志性的口吻大声赞美:Oh,
my
dear
芙妹!Your
voice
is
like
a
nightingale,
so
sweet
and
melodious!
郭芙蓉得意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角落的方桌旁,阿楚正捏着晏辰的下巴,杏眼微眯,嘴角噙着一丝坏笑:晏公子,昨晚那招‘玉女心经’的探讨,小女子甚觉意犹未尽啊……要不,今晚咱再深入切磋一下内力交融之道
晏辰脸皮微红,轻咳一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宠溺:阿楚,你这虎狼之词……小心家人们听见,直播间该封号了。
他另一只手却自然地拿起桌上一个造型流畅的保温杯,拧开递过去,喝口水,润润嗓子,晚上……再战。
铁蛋,那个身形魁梧、一脸憨厚又透着机灵的东北汉子,正殷勤地用一块纳米清洁布给傻妞擦着她那光滑如瓷的机械手臂。
傻妞操着一口脆生生的四川话:瓜娃子,轻点嘛!擦得人家痒酥酥滴!
铁蛋嘿嘿一笑:这不寻思给俺家傻妞儿整得锃光瓦亮,配得上你这宇宙无敌美少女战士的称号嘛!来,给哥笑一个
无聊!
傻妞嗔怪地拍开他的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正说着,大堂中央的空气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肉眼可见的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水面。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祝无双反应极快,身形一闪挡在龙傲天前面,警惕地摆出架势:放着我来!
龙傲天则习惯性地将祝无双往身后一揽,浓眉紧锁,一口混合着粤语腔的塑料普通话脱口而出:厚礼蟹!边个搞搞震
涟漪中心,光影扭曲,一个身影由虚转实,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穿着旧式月白色旗袍的女子。
旗袍的料子看得出曾经上乘,如今却蒙着一层洗褪色的黯淡,边缘处甚至有些磨损。
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着一支素银簪子,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和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憔悴。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此刻却蓄满了泪水,直勾勾地盯着白展堂,仿佛要将他刺穿。
她微微颤抖着,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洗得褪色的手帕,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
展郎……
女子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此刻却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般的控诉,你……你好狠的心肠!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我在黄浦江边等了你一天又一天,等得花都谢了,等得心都碎了……你说过会回来娶我的!你说过的!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她抬起手,那染着蔻丹却略显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一脸愕然的白展堂,你骗我!你这个负心薄幸的骗子!你把我的命……还给我!
整个大堂一片安静。
连悬浮的弹幕光幕都凝固了一瞬,随即爆炸般喷涌而出:
【卧槽!什么情况白大侠年轻时惹的风流债】
【这姐姐好惨……但白展堂不像那种人啊!】
【气氛突然狗血!佟掌柜稳住!】
【这旗袍,这口音,民国歌女穿越者!】
【快看!她眼神不对劲,感觉怨气冲天啊!】
【公孙不惑呢快上催眠术看看!】
佟湘玉最先反应过来,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女子,陕西腔调都拔高了八度:额滴个神啊!展堂!这这这……这咋回事嘛!你啥时候背着额在外面欠下这风流债咧!二十年!
她气得胸口起伏,看向白展堂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委屈和一丝隐秘的审视。
白展堂整个人都懵了,他看看那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又看看自己气得发抖的媳妇儿,急得直跳脚,双手乱摆:湘玉!天地良心啊!我白展堂对灯发誓!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姑娘!我……我连上海滩都没去过几回,还黄浦江边这都哪跟哪啊!
他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盗圣的潇洒从容荡然无存。
不认识
那旗袍女子凄厉地尖叫起来,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她猛地向前踉跄一步,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针,白展堂!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左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你忘了吗那晚在百乐门后台……你说这颗痣是你我的信物,独一无二!
她的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白展堂左耳后。
那里,一颗小小的、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清晰可见!
白展堂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脸都白了:这……这痣我打娘胎里就有!这能说明啥!
但他声音里的底气明显不足了。
这细节太私密,若非极亲近之人,怎会知晓
郭芙蓉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吕秀才:秀才!这……
吕秀才也一脸凝重:芙妹,此事必有蹊跷!真相只有一个——需要证据!
吕青柠小大人似的抱着胳膊,目光锐利地在女子和白展堂之间扫视。
吕青橙则紧张地抓住了身边白敬琪的袖子。
白敬琪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左轮,被佟湘玉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哗擦!
白敬琪低声惊呼,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汗毛倒竖。
邢捕头挺着肚子,眯着小眼睛,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样踱步上前:哼哼,白展堂!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有如此不堪的过往!这位苦主姑娘莫怕!本捕头邢育森在此,定为你……
他话还没说完,燕小六噌地拔出半截腰刀,习惯性地嚎了一嗓子: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
刀光一闪,倒是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旗袍女子吓了一跳,哭声都顿住了。
够了!
佟湘玉一声河东狮吼,镇住了场面。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翻腾的醋意和怒火,看向阿楚和晏辰,阿楚,晏辰,你们点子多,快想想办法!这……这到底咋回事嘛!
晏辰眉头紧锁,迅速和阿楚交换眼神。
阿楚眼神冷静,微微点头。
晏辰立刻沉声下令:铁蛋!傻妞!启动环境扫描!最高级别!分析目标人物生命体征、能量波动及潜在威胁!傻妞,同步开启精神场域稳定屏障,覆盖整个大堂!阿楚,准备‘回溯’系统接口!
收到,老板!
铁蛋和傻妞异口同声。
傻妞眼中蓝光一闪,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光膜迅速从她脚下扩散开,如同水波般瞬间笼罩了整个客栈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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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波动弥漫开来,连那旗袍女子剧烈的情绪似乎都被稍稍抚平了一丝。
铁蛋则双眼瞳孔深处亮起细密的绿色数据流,高速闪烁,他粗声粗气地汇报:老板娘,扫描中……目标生命体征异常,情绪波动峰值爆表!体内检测到高浓度未知能量聚合,属性……偏向精神怨念类!能量场正在扩散,初步判定具有……空间干扰效应!正在尝试建立模型分析来源……
就在这时,那旗袍女子似乎被傻妞的屏障激起了更深的怨愤。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瞬间被一种诡异的黑气取代,周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气息,连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她盯着白展堂,声音变得空洞而阴森,带着回响:你不认好……好得很!那就让这同福客栈,给我陪葬吧!
她双手猛地向上抬起!
刹那间,异变陡生!
大堂的墙壁、桌椅、甚至悬浮的光幕边缘,都开始浮现出无数扭曲、模糊的影像碎片!
是旧上海滩的霓虹灯牌残影,是滔滔黄浦江水的呜咽,是破碎的留声机唱片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噪音,隐约夹杂着女子幽怨的歌声片段: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这些碎片影像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悲伤与绝望。
客栈的空间感开始变得不稳定,光线明暗不定地扭曲闪烁,仿佛随时会碎裂。
结界!是怨气形成的执念结界!
龙傲天脸色剧变,将祝无双护得更紧,佢嘅怨气好犀利!大家小心!空间被佢扭曲紧!
莫小贝冷哼一声,不见她如何动作,一股浑厚柔和的内力已沛然涌出,如同无形的堤坝,瞬间稳住了她周围数米内摇晃的空间和家具。
公孙不惑快步上前,站在莫小贝身边,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上海腔调:莫慌,莫慌。格种精神能量场,阿拉最熟悉了。让我来试试,同伊‘聊聊’。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奇特的手印,声音陡然变得空灵飘渺,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直接穿透了那些嘈杂的影像噪音,传入旗袍女子的耳中:小姐……侬心里厢最痛个是啥侬等个伊……到底啥样子
公孙不惑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那旗袍女子抬起的手微微一顿,空洞怨毒的眼神出现了一丝迷茫和挣扎。
那些蔓延的碎片影像也稍稍凝滞。
铁蛋的数据扫描似乎捕捉到了某个关键点。
他猛地一拍大腿,粗犷的东北腔带着无比的震惊:哎妈呀!老板!老板娘!有重大发现!数据库深度匹配成功!结合目标生命体征、能量特征、时代背景碎片及核心关键词‘黄浦江’、‘二十年’、‘歌女’、‘负心’……锁定目标身份——她是民国旧上海著名歌女,秋雅!出自……呃,一个叫《红玫瑰》的悲剧故事!传说她苦等情郎不至,在黄浦江边殉情了!
铁蛋的话音刚落,傻妞眼中蓝光一闪,似乎触发了某个关联程序。
一串悠扬、婉转又带着无限哀怨的旋律,毫无征兆地从客栈的隐藏音响中流淌出来,正是那首《夜来香》!
音乐声一起,那旗袍女子——秋雅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眼中那浓重的黑气如同潮水般剧烈翻涌,脸上的迷茫瞬间被更深的痛苦和某种被唤醒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所取代!
她失声尖叫,那尖叫声仿佛能撕裂人的灵魂:啊——!不要放!关掉!关掉它!那是他……那是他最爱听的……啊——!
她的痛苦似乎成了怨念结界的燃料!
那些原本凝滞的碎片影像瞬间沸腾!
黄浦江水的幻影咆哮着卷起虚幻的浪头拍向众人,破碎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刺眼诡异的光,无数张模糊、哭泣的女人面孔在墙壁上浮现又消失!
整个空间的扭曲感陡然加剧!
桌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仿佛在起伏!
吕青橙吓得尖叫一声抱住了头。
白敬琪脸色发白,紧紧握着枪柄。
弹幕光幕疯狂滚动:
【《红玫瑰》秋雅天呐!是那个传说中为爱跳江的歌女!】
【真的是穿越!还是带着滔天怨气的!】
【《夜来香》是触发点她情郎爱听的】
【结界好恐怖!感觉客栈要被怨气撑爆了!】
【公孙小哥加油!催眠她!】
【阿楚晏辰快想办法啊!高科技干它!】
【莫女侠内力顶住!龙傲天机关术准备!】
傻妞!切断音乐!
晏辰厉声喝道,同时快速操作手腕上的微型控制面板,铁蛋!能量场干扰器最大功率!阿楚,‘回溯’系统准备接入公孙先生的引导信号!目标:秋雅执念核心——那个‘负心汉’的真实身份!
明白!
阿楚眼神锐利,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
傻妞立刻切断了音乐,铁蛋身上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无形的力场扩散开,如同投入沸油的冰块,暂时遏制了那些狂暴影像的蔓延。
公孙不惑额头已见汗,他趁着秋雅被音乐刺激后心神剧烈波动的瞬间,加强了催眠的引导力,声音更加空灵缥缈,穿透那层层怨念:秋雅小姐……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等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他……真的叫白展堂吗仔细想想……他的名字……
秋雅在铁蛋的能量干扰和公孙不惑的强力催眠下,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剧烈颤抖。
她周身的黑气剧烈翻腾,时而凝聚,时而溃散。
她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声音破碎:名字……展郎……白……不……不对……是……是……
她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挣扎,记忆的碎片在怨念的迷雾中激烈碰撞。
就在她挣扎的关键时刻,阿楚娇叱一声:就是现在!‘回溯’启动!信号接入!全息投影——聚焦!
晏辰用力按下了确认键。
嗡——!
客栈中央,一道无比凝实的蓝色光柱从天而降(来自屋顶隐藏的全息发生器),瞬间将秋雅笼罩其中!
光柱内,无数细微的光粒子如同星河般疯狂旋转、组合。
在公孙不惑催眠术引导出的那一点点混乱记忆碎片的基础上,强大的回溯系统开始逆向推演、重构!
光柱内的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破碎扭曲的怨念碎片,而是一幕无比清晰、宛如真实重现的景象:
地点:旧上海,外滩码头。
天色阴沉,细雨绵绵,如同今日七侠镇。
背景是浑浊奔流的黄浦江,巨大的轮船汽笛发出沉闷的呜咽。
码头上人头攒动,有扛包的苦力,有送别的亲友,更多的是神情肃穆、行色匆匆的人们。
年轻的秋雅,穿着一身簇新的、剪裁合体的月白色旗袍,比现在鲜活明媚得多,但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和一个绣着并蒂莲的小荷包,踮着脚尖在混乱的人群中极力张望。
突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目光锁定在码头入口处。
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快步走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却又有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果决和……一丝隐秘的紧张。
他走得很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明远少爷!
秋雅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像只轻盈的蝴蝶般扑了过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喜悦,你终于来了!船……船快开了!我……
那被称为明远少爷的男子看到她,眼中瞬间闪过巨大的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和痛苦淹没。
他一把抓住秋雅的胳膊,力道很大,将她迅速拉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货箱后面。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小雅!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快回去!
不!我不走!
秋雅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涌了出来,你说过这次回来就带我走的!明远,带我一起走吧!无论去哪!
她慌乱地将荷包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着,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和一点盘缠……
明远少爷看着手中的荷包,又看着秋雅满是泪痕却无比执着的脸,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猛地将荷包推回秋雅手中,声音沙哑而严厉:听着!小雅!这钱你留着!我……我不能带你走!这次……不一样!
为什么!
秋雅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明远少爷深吸一口气,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我不是去南洋做生意!小雅,我是……我是去那边!为了这个!
他的手极其隐晦地在长衫下比划了一个特殊的手势,眼神坚定如铁,带着一种秋雅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壮的光芒。
有人在盯着我……我必须走!你留下,好好活着!等我回来!一定等我!
他飞快地说完,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秋雅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爱恋、不舍、诀别、嘱托……复杂得令人心碎。
然后,他猛地推开秋雅,决绝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向那艘即将启航的轮船!
他的背影在蒙蒙细雨中迅速汇入人群,消失在那巨大的、如同怪兽般的船舱入口。
明远——!
秋雅撕心裂肺地哭喊声被淹没在嘈杂的码头噪音和尖锐的汽笛声中。
她瘫软在地,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被退回的荷包,望着轮船缓缓驶离码头,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
她没有看到,在远处阴暗的角落里,几个戴着鸭舌帽、目光阴鸷的身影正死死盯着明远消失的方向,其中一个,左耳后赫然也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全息影像到此定格,最终画面是秋雅瘫坐在湿冷的码头地面,绝望地望着远去的轮船,而她身后不远处,那个带着朱砂痣的鸭舌帽男人,正对着轮船的方向,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狞笑。
光柱缓缓消散。
整个同福客栈,鸦雀无声。
只有窗外细雨敲打屋檐的沙沙声。
所有的怨念影像、扭曲的空间感,在真相重现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
墙壁恢复了原状,桌椅稳稳当当,悬浮的光幕重新稳定下来,弹幕却诡异地空白了一瞬。
秋雅站在原地,身体僵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
她脸上的怨毒、疯狂、痛苦全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茫然和空洞。
她呆呆地望着全息影像最后定格的画面——那个她苦等了二十年、咒骂了二十年、以为负心薄幸的男人,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和他比划的那个特殊的手势(一个代表抗敌组织的秘密暗号)。
明……远……
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这两个陌生又似乎刻在骨子里的名字。
不是白展堂。
是李明远。
那个她深爱的少爷,那个为了更重要的使命不得不抛下她、甚至可能早已牺牲在隐秘战线的……英雄。
原来……不是负心。
原来……他离开时,比自己更痛。
原来……她这二十年的锥心蚀骨、滔天怨念,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她诅咒错了人!
她用整个灵魂怨恨的,是一个为了家国大义不得不隐姓埋名、生死未卜的爱人!
而她真正该恨的,是那些黑暗中的刽子手!
嗬……嗬……
秋雅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声音,像是濒死的哀鸣。
大颗大颗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再是怨毒的黑色,而是清澈的、带着无尽悔恨和悲凉的泪水。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摇摇欲坠。
佟湘玉早已泪流满面,她几步冲上前,一把扶住秋雅,声音哽咽:好妹子!苦了你了!额滴神啊……这……这……
她语无伦次,只剩下满心的疼惜。
白展堂也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我的亲娘咧……可算是洗清冤屈了!秋雅姑娘,你……唉!
他也只剩下叹息。
弹幕光幕在短暂的空白后,如同火山般喷发:
【哭了!原来是这样!李明远是英雄!】
【误会太深了!秋雅好可怜,等了半生等来这种真相……】
【那个有朱砂痣的鸭舌帽才是真凶!狗特务!】
【时空错乱让秋雅把白展堂当成了仇人因为那颗痣】
【公孙不惑牛逼!阿楚晏辰的黑科技牛逼!】
【同福客栈牛逼!又化解一场时空危机!】
【致敬无名英雄!】
【秋雅姐姐,放下吧……】
秋雅在佟湘玉的搀扶下,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那份蚀骨的怨毒和疯狂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
她环视着客栈里一张张关切的脸庞,目光最后落在阿楚和晏辰身上,落在那个刚刚投射出残酷真相的全息投影仪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砂纸摩擦:原来……痴嗔半生,魂萦梦绕……等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方洗得褪色的手帕。
手帕的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早已褪色的玫瑰。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松开手指。
那方旧手帕飘然落下。
就在它即将触地的瞬间,手帕上那朵褪色的玫瑰突然亮起一点微弱的、温暖的红光。
紧接着,整朵玫瑰如同获得了生命般,从陈旧发脆的布料上剥离、升起。
它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化作点点闪烁着柔和红芒的星尘,如同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在寂静的大堂里轻盈地飞舞、盘旋。
秋雅痴痴地望着那些萦绕在她指尖的星尘光点,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悲怆的微笑,她轻轻地说完了最后几个字:
……等的,只是一句……来不及说的……保重。
话音落,她整个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仿佛由那些飞舞的星尘构成。
在佟湘玉惊呼出声之前,秋雅的身影,连同那漫天温柔的玫瑰星尘,就在同福客栈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蒙蒙细雨透入的微光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空间的撕裂,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上海脂粉和江水气息的余韵,在空气中停留了一瞬,随即彻底融入客栈温暖的烟火气里。
大堂内一片寂静。
雨声清晰可闻。
祝无双轻轻叹了口气,依偎进龙傲天怀里。
郭芙蓉抹了抹眼角,靠在吕秀才肩头。
莫小贝收回了内力,和公孙不惑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
李大嘴搓着手,想说什么缓和气氛,最终只憋出一句:这……这算没事儿了吧要不……我给大家伙儿整点宵夜压压惊
悬浮的光幕上,弹幕依旧在无声地流淌,带着深深的感慨和敬意:
【执念消散,魂归故里。也好。】
【李明远会知道她等过吗】
【乱世儿女,身不由己。】
【同福客栈,时空的港湾啊。】
【珍惜当下,家人们。】
铁蛋挠了挠头,打破了沉默:老板,老板娘,那……那能量场消失了,空间参数稳定了。
傻妞轻轻靠在铁蛋身上,小声用四川话说:瓜娃子,勒个女娃子……好造孽哦。
阿楚长长舒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顺势靠进晏辰怀里,刚才指挥若定的御姐范儿瞬间带上了点疲惫的娇憨:累死我了……晏公子,求抱抱充电。
晏辰笑着将她搂紧,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遵命,女王大人。今晚的‘内力交融’探讨,为夫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阿楚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嗔道:呸!没个正形!家人们看着呢!
她脸上却飞起红霞,转头对着光幕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宝宝们,今日份狗血……哦不,是深度情感伦理时空悬疑大片,看得还满意不记得点个赞,加个关注,下次探险不迷路!
白展堂赶紧搂住佟湘玉,心有余悸地表忠心:湘玉!你看!真没我事!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比珍珠还真!
佟湘玉白了他一眼,但眼角的泪痕未干,语气也软了下来:行咧行咧!知道咧!算你过关!额滴个神啊……这都什么事儿嘛!
邢捕头清清嗓子,背着手,努力找回捕头的威严:咳咳!嗯!本捕头……本捕头其实早就看出那女子……呃,秋雅姑娘,是个苦命人!绝非歹人!这个案子嘛……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小六啊!
到!
燕小六一个激灵站直。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
邢捕头吼完,又压低声音,顺便……去问问阿楚姑娘,那个能放小电影(指全息投影)的宝贝……能借我研究研究不破案肯定好用!
他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着精光。
得令!
燕小六响亮应道,随即哗啦啦打起快板,随口就来,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同福客栈本事大!化解怨气功劳高,全靠科技顶呱呱!老板老板娘有办法,机器人保镖人人夸!邢捕头明察又秋毫……
快板声、笑闹声、李大嘴吆喝着要去厨房煮面的声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重新填满了同福客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也悄然停了。
尘封的恨意如烟散,痴心错付误华年。
星尘玫瑰归逝水,同福灯火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