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瑶把茶杯摔在我脚边。
碎瓷片溅起来划破了我的脚踝。
血珠冒出来。
周围很安静。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水晶吊灯底下。
这栋别墅真大,地板亮得能照出我有点局促的脸。
对面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穿旗袍的是邵夫人,保养得看不出年纪,手指上的翡翠戒指绿得晃眼。
旁边是邵先生,眉头皱着,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
邵瑶紧挨着邵夫人坐着,挽着她的胳膊,像只骄傲的天鹅。她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裙摆上缀着细小的珍珠。
刚才就是她摔的杯子。
妈,你看她!邵瑶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哭腔,她一来,这个家就没我的位置了!她肯定恨死我了,占了她十八年的人生!
邵夫人的手轻轻拍着邵瑶的背,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更多的是陌生。
孩子……邵夫人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你叫……昭昭,是吧邵昭。这名字,是你养父母取的
我点点头。
嗯。
这些年,苦了你了。邵夫人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前几天才接到消息,当年医院抱错了……瑶瑶她,毕竟在我们身边养了十八年……
她没说下去,意思很明白。
邵瑶才是她们心尖上的肉。
我只是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甚至是个麻烦。
管家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几样东西。
一块看起来很贵的女式手表。
一个崭新的最新款手机。
一张银行卡。
昭昭小姐,管家把托盘递到我面前,语气恭敬但没什么温度,这是先生和夫人给您准备的见面礼。手表和手机是日常用的,卡里有五十万,算是……一点补偿。您先拿着。
五十万。
我养父母辛苦一辈子,可能也存不下这么多钱。
我没动。
邵瑶盯着我,眼神像刀子,恨不得在我身上剜出几个洞。
邵先生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拿着吧。以后……你就住下。家里不缺你一口饭吃。瑶瑶有的,你也会有。只是……他顿了顿,看向邵瑶的眼神柔和下来,瑶瑶从小身体弱,性子也娇气些,你让着她点。毕竟,你们是姐妹了。
姐妹
我看着邵瑶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真讽刺。
谢谢。我伸手,只拿了那张银行卡。冰凉的塑料卡片,硌着掌心。手表和手机,我用不着。
邵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装什么清高嫌少
我没理她。
邵夫人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张管家,带昭昭去她的房间休息吧。坐了那么久车,也累了。
我的房间在别墅的三楼。
走廊的尽头。
很大,有独立的浴室和小客厅。落地窗外是个小露台。
装修是欧式风格,家具簇新,白得晃眼,冷冰冰的。
跟我格格不入。
我唯一的行李,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放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特别寒酸。
张管家站在门口,语气平板:昭昭小姐,您先休息。晚饭七点开始。有什么需要,按铃叫佣人。
他关上门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静得可怕。
空气里有股陌生的、昂贵的香薰味道。
我走到露台。
从这里能看到楼下修剪整齐的巨大草坪,远处还有喷泉。
真像个城堡。
可惜,我不是公主。
我是那个突然闯进城堡的灰姑娘。
还是自带对照组属性的。
晚饭很丰盛。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很多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我坐在长桌的另一头,离主位上的邵先生和邵夫人很远。
邵瑶紧挨着邵夫人,另一侧坐着邵家的儿子,邵明宇。他二十出头,染着一头浅金色头发,穿着潮牌T恤,一直在低头刷手机,偶尔抬眼瞥我一下,眼神带着审视和一点不耐烦。
没人说话。
只有刀叉碰到骨瓷盘子的轻微声响。
气氛压抑。
昭昭,邵夫人终于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尝尝这个龙虾,早上空运来的,很新鲜。
我面前摆着一只处理好的龙虾。
我拿起叉子,有点笨拙地去叉那块白嫩的肉。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邵瑶放下叉子,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妈,你看她那样子,连龙虾都不会吃,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带出去,不是丢我们邵家的脸吗
我捏着叉子的手紧了紧。
邵夫人有点尴尬:瑶瑶!怎么说话呢!昭昭刚来,慢慢学就是了。
学邵瑶挑眉,声音更大了,学得会吗骨子里的东西,改得了吗妈,你看看她,坐没坐相,穿得像个捡破烂的,一股子穷酸味!让她当我姐姐我那些朋友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
邵瑶!邵先生沉下脸,手里的核桃重重磕在桌面上,够了!吃饭!
邵瑶眼圈一红,委屈地看向邵夫人:爸!妈!你们现在都向着她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她一回来,你们就不疼我了!
邵夫人立刻心疼地搂住她:胡说什么!妈妈最疼的就是你!快吃饭,乖。
邵明宇终于放下手机,懒洋洋地开口:行了瑶瑶,吵什么,烦不烦。吃饭都堵不住嘴。他看向我,眼神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施舍,喂,新来的,明天让张管家带你去买几身像样的衣服。别穿得跟我们家佣人似的。
佣人穿得都比我体面。
我看着盘子里那只龙虾。
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我放下叉子。
我吃饱了。
我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没规矩。邵明宇皱眉嘀咕了一句。
邵瑶得意地哼了一声。
邵先生脸色更沉了。
邵夫人欲言又止。
我谁也没看,转身离开了餐厅。
身后,传来邵瑶撒娇的声音:妈,我要吃那个燕窝……
回到那个冰冷的大房间,我反锁了门。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帆布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还有一个旧钱包。
钱包里有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小小的我,笑容朴实温暖。男人站在旁边,有点拘谨,但眼神温和。
我的养父母。
他们开着一家小小的早餐店,凌晨三点就要起来和面、熬豆浆。赚的钱不多,但供我读书,没让我冻着饿着。
他们说我是捡来的,但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
半年前,养母查出了重病。
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
就是那时候,邵家的人找到了我。
他们说,我是他们抱错的亲生女儿。
他们愿意负担养母所有的医疗费,条件是我跟他们回家。
为了养母的命,我点了头。
代价是,离开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离开病床上的养母和愁白了头的养父,走进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成为邵瑶的对照组。
邵家需要一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来彰显他们的仁义和愧疚。
邵瑶需要一个土包子来衬托她的高贵和优越。
而我,需要钱。
很公平的交易。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饭。
邵瑶已经在餐厅了,穿着真丝睡袍,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燕窝。
看到我,她翻了个白眼。
张管家,邵瑶扬声道,给她也盛一碗那个粥吧,就是厨房昨晚剩下的白粥。她应该习惯吃那个,别浪费了燕窝。
张管家看了我一眼,没动。
瑶瑶!邵夫人刚好走进来,听到这句,语气带着责备,别闹!昭昭,过来坐,想吃什么自己拿。
早餐是自助式的。
我拿了个白煮蛋,一片吐司。
默默地坐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
邵明宇打着哈欠进来,抓起一个三明治就啃。
邵先生看着报纸。
气氛依然沉闷。
对了妈,邵瑶放下勺子,声音甜腻,下午我和薇薇她们约了去新开的那家马术俱乐部玩,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哦。
好,注意安全。邵夫人点头。
邵瑶眼珠一转,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妈,要不让姐姐也一起去吧姐姐刚从……那种地方来,肯定没见过骑马,带她去开开眼界
邵夫人犹豫了一下,看向我:昭昭,你想去吗出去散散心也好。
我知道邵瑶没安好心。
但我不想整天困在这栋房子里。
嗯。我应了一声。
邵瑶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得意。
那太好了!姐姐,下午两点,俱乐部见哦!记得穿利落点,别穿你那牛仔裤了,骑马不方便!她特意加重了牛仔裤三个字。
下午,张管家安排司机送我去了那个马术俱乐部。
在郊区,很大,很豪华。
邵瑶和她的几个朋友已经到了,都穿着专业的骑马装,靴子锃亮,说说笑笑。
看到我下车,她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
我穿着一条很普通的深色运动裤和一件旧T恤。是早上出门前,佣人临时找给我的,说家里没有新的运动装了。
邵瑶和她的小姐妹们都穿着合身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骑马装。
我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哟,真来啦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女孩,上下打量着我,语气夸张,瑶瑶,这就是你那……姐姐啧啧,跟我们家新来的菲佣气质挺像。
薇薇,别这么说。邵瑶假意嗔怪,脸上却带着笑,我姐姐以前生活比较……朴素。带她来长长见识嘛。
另一个短发女孩接口:那也得有见识的能力才行啊。别待会儿连马都不敢靠近,哭鼻子就丢人了。
她们哄笑起来。
邵瑶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有点疼。
姐姐,别怕,我给你挑匹最温顺的小马。她声音很大,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跟我来!
她把我拉到马厩。
里面关着很多高大的马匹。
空气里弥漫着草料和马粪混合的味道。
邵瑶指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常的马:喏,这匹‘白雪’最漂亮了,也最温顺,最适合新手了!姐姐,你骑它吧!
旁边一个穿着俱乐部工作服的年轻教练皱了皱眉:邵小姐,‘白雪’性子其实有点烈,不太适合初学……
哎呀,我说适合就适合!邵瑶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姐姐胆子大着呢!对吧,姐姐
她挑衅地看着我。
那几个小姐妹也围了过来,等着看好戏。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想看我出丑。
想让我在所有人面前狼狈不堪,坐实我土包子、上不得台面的名声。
我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恶意。
又看了看那匹打着响鼻、蹄子不安刨地的白马。
好。我说。
教练很无奈,但还是把白雪牵了出来,给我讲解最基本的要领,怎么上马,怎么握缰绳,脚怎么放。
邵瑶和她的朋友们在旁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教练说的,左脚踩上马镫,用力一蹬。
身体歪了一下,差点没上去。
周围响起压抑的嗤笑声。
我稳住身体,终于跨坐到了马鞍上。
很高。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
白雪似乎有点烦躁,甩了甩头。
放松,别紧张,轻轻夹一下马腹,慢慢走。教练在旁边指导。
我试着照做。
马开始慢悠悠地在沙地上踱步。
还好。
邵瑶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过来了,姿态优雅。
姐姐,光走多没意思啊!她笑着,眼底却冰冷,跑起来才好玩!驾!
她突然一夹马腹,手中的鞭子状似无意地、狠狠抽在了白雪的屁股上!
咴——!
白雪受惊,猛地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瞬间后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我死死抓住缰绳,身体本能地伏低,紧紧贴在马背上,双腿用力夹住马腹!
白雪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邵瑶和她朋友们刺耳的尖叫和……笑声
天啊!马惊了!
快拉住它!
救命啊!
混乱的喊声。
马蹄狂乱地踏在沙地上,扬起尘土。
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剧烈的颠簸,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手被粗糙的缰绳勒得生疼。
不能松手!
松手摔下去,不死也残!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伏低身体,努力回忆着教练刚才说的要点,试图控制方向,但白雪完全失控了!
它冲出了练习场,朝着旁边更开阔的草地狂奔!
拦住它!快拦住那匹马!教练惊恐的喊声在后面追。
有人试图靠近,但白雪的速度太快了。
前面是一片小树林!
要是冲进去,撞上树……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
就在这时,斜刺里冲出来另一匹黑色的马!
马上的骑手穿着黑色的骑装,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他速度极快,策马从侧面斜插过来,试图靠近白雪。
抓紧!低头!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穿透风声传来。
是那个教练声音不太像。
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照做,把身体伏得更低。
黑马上的骑手技术非常好,几次险之又险地贴近,终于在一个转弯处,他猛地探身,一把抓住了白雪的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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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他用力勒紧。
两匹马巨大的冲力带着他身体剧烈一晃,但他死死抓住,没有松手!
白雪被强行拉住,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暴躁地打着响鼻。
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趴在马背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没事了。那个男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控制着两匹马,慢慢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
他也摘下帽子。
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轮廓分明,眼神锐利沉稳。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不是俱乐部的教练。
谢……谢谢。我的声音还在发抖。
他看着我,眉头微皱:新手怎么会骑‘白雪’
这时,俱乐部的教练和其他工作人员,还有邵瑶她们都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周先生!多亏了您!教练一脸后怕和感激。
姐!你吓死我了!邵瑶冲过来,脸上是夸张的担忧和惊魂未定,眼泪说来就来,你怎么回事啊!我都说了‘白雪’温顺,你怎么还能把它弄惊了!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爸妈交代啊!
她三言两语,就把责任全推到了我头上。
好像是我自己逞能,非要骑烈马,才导致惊马。
她的小姐妹们也七嘴八舌。
就是啊,吓死我们了!
瑶瑶好心带她来玩,差点害死人!
真晦气!
那个被称为周先生的男人没理会邵瑶她们的聒噪,目光落在我被缰绳勒得通红、甚至有些破皮渗血的手上,又扫过我苍白的脸。
温顺他看向邵瑶,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邵小姐,‘白雪’的脾气圈里人都知道。你推荐给你姐姐骑
邵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强辩道:我……我看它平时挺乖的啊!谁知道姐姐她……她还想把脏水泼回来。
周先生没再听她狡辩,转而问教练:怎么回事
教练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邵瑶,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低声说:邵小姐……刚才好像用鞭子抽了‘白雪’一下……
你胡说!邵瑶立刻尖叫起来,脸色涨红,我是不小心碰到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抽它了!
周先生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再看邵瑶,而是对我伸出手:还能下来吗需要帮忙
我摇摇头,自己撑着马鞍,腿脚发软地滑下马背。
脚一沾地,膝盖就有点打颤。
谢谢周先生。我再次道谢。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教练吩咐:带这位小姐去处理下手上的伤。以后安排新手骑乘,注意安全等级。语气不容置疑。
是是是,周先生!教练连声应下。
邵瑶在一旁气得脸都扭曲了,狠狠地瞪着我。
那位周先生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看了我一眼,策马离开了。
背影挺拔利落。
邵瑶气冲冲地走过来,压低声音,充满恨意:邵昭!你行啊!刚来就学会勾搭男人了别以为有人帮你说话就能得意!你给我等着!
她丢下这句狠话,带着她的小姐妹愤愤地走了。
留下我,和惊魂未定的教练。
教练把我带到休息室,拿来药箱给我处理手上的勒伤。
邵……昭昭小姐,他犹豫着开口,您以后……离那位邵瑶小姐远点吧。那位周先生……是我们俱乐部的大股东,周氏集团的周砚。今天真是万幸,他正好在……
我沉默地看着手上被涂上药膏的伤口。
火辣辣的疼。
周砚。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财经杂志上见过。
原来是他。
回到邵家别墅,天已经擦黑。
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邵夫人沉着脸坐在客厅沙发上。
邵瑶坐在旁边,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
妈!就是她!看到我,邵瑶立刻指着我的鼻子,带着哭腔控诉,我好心好意带她去骑马散心,想让她融入我们!可她呢一点不领情!自己逞能非要骑烈马,结果马惊了,差点出事!她还……她还故意在周砚哥哥面前装可怜,说我坏话!害我被周砚哥哥误会!妈!她就是个扫把星!自从她来了,家里就没好事!
邵夫人皱着眉,看向我:昭昭,瑶瑶说的是真的吗你故意在周砚面前……
我没有。我打断她,声音很平静。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马是邵瑶用鞭子抽惊的。周先生看到了,教练也看到了。
你撒谎!邵瑶尖叫着跳起来,妈!她污蔑我!她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才是你们养大的女儿!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乡巴佬!
够了!邵先生从楼上走下来,脸色铁青,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还嫌不够丢人
他看向我,眼神严厉:昭昭,不管怎么说,是你自己骑术不精才导致惊马。瑶瑶是好心。以后这种危险的活动,你少参加,安安分分在家待着!
他又转向邵瑶,语气稍微缓和,但带着警告:瑶瑶,你也收敛点!周砚是什么人别去招惹他!闹出笑话,丢的是邵家的脸!
邵瑶委屈地扁着嘴:爸!是她……
行了!邵先生不耐烦地挥手,都给我闭嘴!吃饭!
一场风波,就这样轻飘飘地被按下。
邵瑶依旧是被偏袒的那个。
我只是个骑术不精、不懂安分的麻烦。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在邵家像个透明人。
住在三楼尽头的房间。
吃饭坐在长桌最远的位置。
邵夫人偶尔会叫我过去说几句话,问问我习不习惯,想不想买新衣服,但眼神里的疏离感挥之不去。
邵先生几乎不跟我说话。
邵明宇把我当空气。
邵瑶则无时无刻不在找我的麻烦。
早餐时故意打翻牛奶在我衣服上。
哎呀,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这衣服也太旧了,不吸水的吗
佣人给我收拾房间时,她不小心溜进去,弄丢了我养母给我织的唯一一条旧围巾。
啊那条灰扑扑的我以为是谁不要的抹布呢,让张妈扔了。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在花园里,她养的贵宾犬突然冲出来对着我狂吠,差点咬到我。邵瑶抱着狗,笑得花枝乱颤:哎呀,雪球别闹!姐姐身上可能有你讨厌的味道哦毕竟以前住的地方……
我统统忍了。
不争辩,不反抗。
像个没有脾气的木头人。
我每天按时下楼吃饭,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台电脑,配置很高。
我用它查资料,学习。
养母的病需要长期治疗,邵家负担了费用,但后续的康复和养父的生活,我不能全靠别人。
我得为自己,也为他们打算。
我还用那张银行卡里的钱,在网上报了几个课程。
邵瑶对我的安分守己似乎很不满意。
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这让她更恼火。
这天下午,我下楼倒水喝。
路过二楼的小客厅,听到里面传来邵瑶和邵夫人的对话。
门虚掩着。
……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她送走啊!我看见她就烦!邵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撒娇。
瑶瑶,别任性。邵夫人的声音很无奈,她毕竟……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外面都看着呢,突然送走,别人会怎么说我们邵家
我不管!邵瑶的声音尖利起来,有她没我!妈,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土里土气,畏畏缩缩,带出去都嫌丢人!她哪点比得上我她就是个乡下丫头!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你们是不是……是不是想把给我的东西分给她
胡说什么!邵夫人的语气严肃了些,给你的东西永远是你的。我们只是……觉得亏欠她。给她点钱,养着她,就当补偿了。你别整天胡思乱想。
补偿我看她就是贪图我们家的钱!邵瑶恨恨地说,还有那个周砚!自从上次马场之后,周砚哥哥都不怎么理我了!肯定都是她在背后说我坏话!妈,你把她赶走!把她赶回她那穷鬼养父母那里去!给她一笔钱打发了算了!省得她在这里碍眼!
瑶瑶!邵夫人似乎有些动气,但很快又软化下来,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妈知道你委屈。这样,下个月你生日,妈妈给你办个盛大的派对,把圈子里的小姐妹都请来,好不好咱们风风光光的,让大家都看看,我们瑶瑶才是邵家最耀眼的小公主!
真的邵瑶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
当然。至于邵昭……邵夫人顿了一下,声音压低,那天让她待在房间里别出来就行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嗯!妈妈最好了!邵瑶破涕为笑。
门外,我端着水杯,手指冰凉。
原来,我在这个家里,连出现在生日派对上的资格都没有。
怕我扫兴。
我默默地转身,回了三楼。
邵瑶的生日派对筹备得如火如荼。
别墅里进进出出都是人。
设计师来量场地,花艺师来布置,厨师团队开始试菜。
整个邵家都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忙碌。
只有我的房间,像被遗忘的角落。
邵瑶每天趾高气扬,像只开屏的孔雀,在所有人面前展示着她即将到来的盛大生日。
她甚至好心地让人给我送来了几件旧衣服。
姐姐,这些衣服我都不喜欢了,但都是牌子货呢!给你穿吧,省得你生日那天没衣服换。她笑得很甜,眼神却很恶毒。
那些衣服尺码明显偏小,颜色俗艳,有些地方还沾着洗不掉的污渍。
我把它们叠好,放在房间角落。
派对前一天晚上。
我下楼去厨房想找点吃的。
路过二楼书房,门没关严,里面透出灯光和说话声。
是邵先生和邵夫人。
……信托基金那边的手续都办妥了邵先生的声音。
嗯。邵夫人应道,瑶瑶那份,等她二十五岁生日就正式生效。明宇那份,等他结婚的时候。老爷子当年定的规矩,不能破。
那……昭昭呢邵先生沉默了一下,问道。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
邵夫人叹了口气:老邵,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亏欠她。但……信托基金是老爷子留给嫡亲孙子孙女的。昭昭……她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跟家里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贸然给她一份,瑶瑶和明宇怎么想亲戚们怎么看再说,我们不是给了她五十万了吗以后……等她嫁人,再给份像样的嫁妆,也算仁至义尽了。
唉……邵先生长长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这孩子……性子也太闷了,跟谁都亲近不起来。看她那样子,以后也难指望她帮衬家里什么。
是啊,就当养个闲人吧。只要她安分,别惹事,别让瑶瑶不高兴就行。邵夫人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
我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五十万。
闲人。
仁至义尽。
原来,这就是我在亲生父母心中的全部价值。
我悄无声息地退开,没有再去厨房。
回到冰冷的房间。
书桌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快递小盒子。
是我前几天在网上买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几个密封的小塑料袋,还有一支一次性的采样棉签。
我拿起棉签。
走到衣帽间。
衣帽间很大,连通着我的卧室和浴室。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廉价的T恤,脸色苍白,眼神沉寂。
像个幽灵。
我撩起自己的一缕头发。
用棉签,在发根处,用力刮了几下。
然后,小心地将带有毛囊组织的棉签头,放进一个密封袋里。
封好。
标签上写上样本A。
邵瑶的生日派对终于到了。
别墅里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悠扬的古典乐流淌在空气中。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邵瑶穿着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裙,像个真正的公主,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她笑容灿烂,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和艳羡。
邵先生和邵夫人容光焕发,周旋在宾客之间,享受着女儿带来的荣光。
邵明宇也难得地穿上了正装,和他的狐朋狗友谈笑风生。
一派奢华热闹的景象。
而我,被勒令待在房间里。
佣人送来了晚餐,比平时丰盛些。
昭昭小姐,夫人说,您今晚就在房里用餐吧。外面人多,怕您不习惯。佣人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知道了。我关上门。
房间里很安静。
隔音很好,楼下的喧嚣几乎听不见。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一封刚收到的邮件。
发件人是几天前我联系的一家权威的亲子鉴定机构。
邮件正文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尊敬的客户,您委托加急处理的两份样本(A:头发毛囊,B:牙刷口腔上皮细胞)的DNA比对结果已出。鉴定意见:两份样本所属个体之间,排除亲生血缘关系。详细报告见附件。】
附件里是盖着红章的正式报告。
结论清晰,冰冷。
排除亲生血缘关系。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原来如此。
难怪。
所有的疏离,所有的偏袒,所有的不公,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不是因为抱错。
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女儿。
邵瑶才是他们唯一的、真正的血脉。
那场所谓的抱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邵家需要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来彰显仁义。
邵瑶需要一个对照组来巩固她的地位。
而我,和我那重病的养母,只是他们这场戏里最微不足道的道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丢进滚烫的油锅里。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荒谬的可笑。
我慢慢地、慢慢地靠进椅背。
楼下隐约传来欢快的音乐和阵阵掌声。
邵瑶的生日致辞开始了。
派对进行到高潮。
邵瑶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大厅中央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准备切那个巨大的多层蛋糕。
灯光打在她身上,耀眼夺目。
邵先生和邵夫人站在她两侧,满脸慈爱和骄傲。
宾客们举着香槟,笑容满面。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邵瑶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甜腻又得意,今天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有最爱我的爸爸妈妈,有最好的哥哥,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好朋友!谢谢你们!
掌声雷动。
特别是要谢谢我的爸爸妈妈!她转身,亲热地搂住邵夫人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宠爱!让我无忧无虑地长大!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邵夫人感动得眼眶微红,轻轻拍着她的手。
邵先生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多么温馨感人的一幕。
就在这时。
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我走了进去。
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T恤。
与现场奢华梦幻的氛围格格不入。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音乐声停了。
交谈声停了。
掌声也停了。
无数道惊诧、疑惑、审视、鄙夷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邵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涌上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厌恶。
邵夫人和邵先生也愣住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邵昭!你来干什么!邵瑶尖声叫道,完全不顾形象,谁让你出来的!滚回你房间去!
邵夫人反应过来,急忙想打圆场,但声音也带着压抑的怒火:昭昭!你胡闹什么!快回去!
我没有理会她们。
我的目光扫过全场。
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那天马场嘲笑我的红头发女孩薇薇。
还有那个短发女孩。
还有……站在人群稍后位置,端着酒杯,眼神深邃平静地看着我的——周砚。
他似乎并不意外。
我径直走到舞台前。
抬起头,看向台上那一家三口。
邵先生,邵夫人。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还有邵瑶小姐。
首先,祝你生日快乐。我看着邵瑶。
她像被毒蛇盯上一样,后退了一步,眼神惊疑不定。
其次,我的目光转向邵先生和邵夫人,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我想请问二位,当年你们找到我,说我是你们在医院抱错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是真的吗
全场哗然!
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
天啊,她说什么
抱错什么意思
邵家还有这种秘闻
邵先生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暴起:邵昭!你发什么疯!保安!把她给我拖出去!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安保人员立刻朝我围过来。
等等!我提高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的话还没问完!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邵夫人,她保养得宜的脸此刻一片煞白。
邵夫人,我盯着她的眼睛,您还记得吗找到我的时候,您说您生女儿时是早产,在仁和医院,对吗
邵夫人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你……你想干什么
巧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我的养父母告诉我,捡到我的时候,是在城南的福利院门口。包裹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出生日期,还有……出生医院的名称。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市妇幼保健院。
邵夫人的身体猛地一晃,被邵先生扶住。
邵瑶的脸色也变了,尖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妈!爸!她疯了!快把她赶出去!
宾客们的议论声更大了,充满了震惊和探究。
周砚放下了酒杯,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市妇幼和仁和医院,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差着几十公里。我无视逼近的安保,继续说道,早产的产妇,会舍近求远,跑到那么远的医院生孩子吗
这不可能!邵先生厉声呵斥,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养父母在撒谎!或者是你记错了!
是吗我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那好。为了证明我的‘身份’,也为了打消各位宾客的疑虑,不如我们现场做个亲子鉴定
我举起手。
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小缕用纸巾包好的头发。
这是我的头发,带毛囊的。我看向邵先生和邵夫人,现场有这么多位德高望重的宾客作证。请邵先生和邵夫人,各自提供一根带毛囊的头发。我们立刻送去权威机构检测。结果出来,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如果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我当众向所有人道歉,任凭处置,立刻离开邵家,永不回来。
如果我不是……我的目光扫过邵瑶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声音冷得像冰,那么,邵先生,邵夫人,邵瑶小姐,你们是不是该给我,还有我那躺在医院里等着救命的养母,一个交代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爆料和我的要求震住了。
现场亲子鉴定
这简直是把邵家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邵夫人面无血色,死死抓着邵先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邵先生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得吓人,眼神像要吃人一样瞪着我。
邵瑶更是彻底慌了神,眼神乱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荒谬!简直荒谬!邵先生终于爆发出来,指着我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抖,邵昭!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在这里妖言惑众!污蔑我们邵家的声誉!保安!立刻!马上!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关起来!
安保人员不再犹豫,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胳膊。
力量很大,捏得我生疼。
等等。
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现场的嘈杂。
周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步履从容,走到舞台前,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邵家三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邵总,邵夫人,周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既然这位……邵昭小姐提出了质疑,而她的理由也并非全无根据。现场这么多宾客都是见证。为了邵家的声誉着想,彻底澄清误会,我认为,做个鉴定,反而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他微微一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毕竟,清者自清。周氏旗下的博康检验中心就在附近,加急的话,两个小时就能出结果。费用,我来出。如何
邵先生的脸,瞬间由铁青变成了惨白。
邵夫人更是浑身一软,要不是邵先生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邵瑶惊恐地看着周砚,又看看自己的父母,突然尖叫起来:周砚哥哥!你怎么也帮着她!她就是个疯子!骗子!她想毁了我的生日!毁了邵家!爸妈!不能做!不能让她得逞!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完全没有了平时优雅小公主的样子。
宾客们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震惊、探究,变成了了然、鄙夷,甚至带着看好戏的玩味。
邵瑶的反应,邵先生邵夫人的失态,周砚的介入……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这个突然出现的亲生女儿,身份存疑。
邵家,有问题。
邵先生看着周砚平静却带着压迫力的眼神,又看着台下众多宾客各异的目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知道,今天如果不答应,邵家的名声就彻底完了。以后在圈子里,永远抬不起头。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嘶哑:……好。做。
两个小时后。
派对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奢华的装饰、精美的食物、悠扬的音乐,都成了讽刺的背景板。
宾客们没人离开,也没人交谈。
大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等待。
邵家三口坐在舞台边的椅子上,像三尊失去灵魂的雕像。邵瑶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邵夫人靠在邵先生身上,闭着眼,脸色灰败。邵先生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我安静地站在角落,被两个安保看着。
周砚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着水,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终于。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博康中心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匆匆走进大厅。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中年男人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一周,声音清晰地宣布:
各位,受周砚先生委托,本中心对邵正华先生、林美云女士提供的毛发样本,与邵昭小姐提供的毛发样本进行了DNA亲子关系比对。
他顿了顿,翻开报告。
鉴定结果如下:
样本一(邵正华)与样本三(邵昭)之间,排除亲生血缘关系。
样本二(林美云)与样本三(邵昭)之间,排除亲生血缘关系。
鉴定意见:邵昭小姐与邵正华先生、林美云女士之间,不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轰——!
虽然早有预料,但结果被如此权威地、赤裸裸地公布出来,还是像一颗炸弹,在死寂的大厅里引爆!
短暂的死寂后,是轰然的议论声!
天啊!真的不是!
邵家居然……作假!
为了什么啊图什么
那邵瑶……
还用说吗肯定是亲生的呗!怕地位不稳搞个假的来衬托
鄙夷、震惊、嘲讽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刺向舞台上的邵家三口。
邵瑶猛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惊恐绝望。
邵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彻底瘫软在椅子里。
邵先生则像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砚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到我身边。
他看了那两个安保一眼。
安保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我活动了一下被捏得发麻的胳膊。
抬头,看向舞台上那三个失魂落魄的人。
现在,清楚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在嘈杂的议论声中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从头到尾,都不是。
你们找到我,用我养母的性命做要挟,骗我来这里,扮演你们‘失而复得’的女儿,扮演邵瑶的‘对照组’。
为了彰显你们的‘仁义’,为了巩固邵瑶独一无二的地位,为了满足你们虚伪的表演欲。
邵先生,邵夫人。我的目光像冰锥,刺向他们,你们欠我养母的救命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连同利息。
至于你们欠我的——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们灰败绝望的脸,看着邵瑶眼中彻底崩溃的恐惧。
道歉就不必了。
因为你们的歉意,一文不值。
我只希望,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桥归桥,路归路。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
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宴会厅大门走去。
背脊挺得笔直。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彻底斩断与这个冰冷牢笼的联系。
身后,传来邵瑶崩溃的哭喊和邵夫人压抑的哭泣。
还有邵先生嘶哑绝望的怒斥:滚!都给我滚出去!
以及宾客们更加响亮的议论和鄙夷的嘘声。
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奢华的雕花大门。
外面,是清冷的夜风。
带着自由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
刚要迈步。
邵昭。
身后传来周砚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他走到我身边,并肩而立。
去哪他问。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平静。
回家。我说。
回我真正的家。回那个飘着油烟味、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和面的小早餐店。回我病床上的养母和愁白了头的养父身边。
那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周砚沉默了一下,递过来一张名片。
纯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如果邵家后续找你麻烦,或者……你需要任何帮助,打这个电话。
我看着那张名片。
没有接。
谢谢周先生今天仗义执言。我抬起头,看向他深邃的眼睛,但我不需要了。
我和邵家,两清了。
我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夜色里。
没有回头。
*
三天后。
城南。
熟悉的街角,老邵早点的招牌有些褪色。
正是下午,店里没什么人。
养父老邵系着沾着面粉的围裙,正笨拙地擦着桌子。
听到门口风铃响,他抬起头。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昭……昭昭他声音有点抖,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爸。我喊了一声,鼻子发酸。
哎!哎!老邵搓着手,手足无措,想上前又不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妈……你妈她刚睡着,医生说恢复得挺好的!那钱……那钱……他语无伦次。
钱的事,解决了。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抹布,像以前一样,熟练地擦起桌子,以后,我们自己挣。
好!好!自己挣!老邵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爸给你煮碗面!你最爱的青菜肉丝面!
嗯。我应着,眼眶发热。
厨房里传来熟悉的烟火气。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还有老邵带着鼻音的、不成调的哼歌声。
我擦干净最后一张桌子。
走到小小的收银台后面。
那里挂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养母抱着小小的我,笑容温暖。养父站在旁边,有点拘谨,但眼神温和。
我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认真地擦拭着相框的玻璃。
擦掉那层薄薄的灰尘。
让它重新变得明亮。
像擦亮我蒙尘的人生。
店门被推开。
风铃声清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挡住了门口的光。
老板,一碗馄饨,不要香菜。
低沉熟悉的嗓音。
我抬起头。
周砚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与这小小的、有些油腻的早餐店格格不入。
他拉开一张塑料凳子,自然地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
好,稍等。老邵在厨房里应道。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上面有地址和店名。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小小的店面,环境……很特别。
我没说话,转身去消毒柜拿碗筷。
钱,还清了他问。
嗯。我把碗筷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连本带利。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开店。我指了指厨房,帮我爸。
挺好。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老邵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出来了。
您的馄饨,不加香菜!慢用啊!老邵热情地招呼着,又看看我,昭昭,招呼着点客人。
嗯。我应了一声。
周砚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
动作算不上优雅,但很自然。
味道不错。他尝了一个,评价道。
谢谢。我站在收银台后。
听说,他慢悠悠地吃着馄饨,像在闲聊,邵家最近不太平。股票跌得厉害,几个合作也黄了。邵瑶被送出国了。
我没什么反应。
哦。
他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放下勺子。
饱了。他拿出钱包。
十块。我说。
他抽出一张一百的,放在桌上。
不用找了。
本店小本经营,恕不赊欠,也谢绝小费。我把钱推回去,十块,现金或者扫码。
周砚看着我,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没再坚持,收起一百块,拿出手机扫了贴在桌上的付款码。
微信到账,十元。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他站起身。
走了。
慢走。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住。
没有回头。
邵昭。
嗯
你的名字,挺好听。昭,光明之意。
他推开门。
风铃声再次响起。
清冷的空气涌进来。
带着街边梧桐树落叶的味道。
我拿起那块干净的布,继续擦拭着那个光洁如新的相框。
厨房里,传来养父哼歌的声音,还有锅里热油滋滋的轻响。
窗外,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给小小的店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人间烟火气。
最抚凡人心。
这才是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