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我的丈夫盛聿寒,疯了。
他抱着我的遗物,穿着我从未见他穿过的衣服,一遍遍地对我的墓碑说爱我。
可他忘了,在我生前,他亲手将针头扎进我的血管,用我的血,去救他心里的那个女人。
他更忘了,是我冰冷的尸体,教会了他,什么是爱。
第一章
血色契约
我是盛聿寒的妻子。
更是一个住在盛家,拥有特殊血型的免费保姆。
我刚被从床上强行拉起来,结束了又一次献血。
冰冷的针头从我手臂的血管里抽出,护士熟练地用棉签按住那个小小的针孔。
我甚至感觉不到疼,只是有些麻木。
顾小姐,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您的脸色不太好。
年轻的护士脸上写满了同情。
我摇了摇头,内心毫无波澜。
对于她来说,一个刚被抽了400cc血的人,应该虚弱地躺在床上。
可对我而言,这点疼痛,远不如心被掏空后那种死寂更可怕。
我已经习惯了。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身体里那阵熟悉的眩晕感过去。
大厅的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财经访谈。
我看到了他,盛聿寒,我的丈夫。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坐在沙发上,从容地回答着主持人的提问。
他总是那样,光芒万丈,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世界的中心。
盛总,我们发现您一直佩戴着这枚袖扣,非常别致,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女主持人指着他袖口那枚黑曜石袖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艳羡。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镜头给了那枚袖扣一个特写。
盛聿寒抬起手腕,看着它,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样的温柔,足以溺毙任何人。
这是晚晚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对我意义非凡。
他对着镜头,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晚晚。
林晚晚。
我的手指变得冰凉,连带着整颗心都坠入了冰窟。
那枚袖扣。
是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跑遍了全城,才在一家老店的角落里为他淘来的生日礼物。
他当时收到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行,随手就扔进了抽屉。
我以为他不喜欢。
没想到,他一直戴着。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是我送的。
如今,连这份我以为能证明我曾在他生命里留下过一丝痕迹的念想,也被他亲手夺走,冠上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喉咙里泛上一阵混合着血腥味的苦涩,我用力咽了下去。
支撑我留在他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
我的生命,也该到此为止了。
第二章
断情绝念
我没有回家,而是走到了横跨两岸的江边大桥上。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我单薄的衣服窸窣作响。
我扶着冰冷的栏杆,看着桥下奔流不息的江水。
奇怪的是,我的心中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回到了那栋别墅。我生命中所有的爱与痛,都留在了这里。
我像往常一样,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把他的衬衫熨烫平整,挂进衣柜。
这像是一场漫长而沉默的告别仪式。
最后,我从书房抽屉的最深处,找出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上面早就签好了他的名字,龙飞凤舞,带着他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把它扔给我的时候说:签了字,就滚。
我曾将它藏起来,以为只要我不签,我就还是他的妻子。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拿起笔,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在协议书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顾念。
高档西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
盛聿寒正温柔地切着牛排,放到对面林晚晚的盘子里,为她庆祝康复。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盛总,夫人……顾念她失踪了,我联系不上她。
盛聿寒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第一反应是极致的厌烦。
又是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安分一点
别再为这点小事烦我。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想失踪就让她失踪,看她能撑几天。
他身旁的林晚晚立刻红了眼眶,柔弱地拉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自责。
聿寒,你别怪念念姐……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身体不好,需要她献血,她也不会心情差……万一她想不开……
她这番楚楚可怜的善良,更让盛聿寒心生怜惜。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柔声安慰,心中对顾念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一个只会惹麻烦,一个却永远这么善良体贴。
他挂断电话前,对着手机那头的助理下了最后通牒。
找不到人就算了,一个成年人,还能丢到哪里去以后这种事,别来烦我!
我将签好的离婚协议,整齐地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旁边,是我摘下的婚戒,和那把别墅的备用钥匙。
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裙子,纯棉的,洗得有些泛白。
那是我们刚结婚时,他唯一一次陪我逛街,给我买的衣服。
他说,我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全部青春和爱情的房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是我的全世界。
现在,我不要了。
我转身,推开门,走入深夜刺骨的寒风里。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第三章
真相之痛
两天过去了。
我没有像盛聿寒预料的那样,哭着打电话求他原谅。
我的世界死寂了,而他的世界,开始因此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他坐在办公室里,文件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这个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跟他耗着。
他的助理敲门进来,神色有些不对劲,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纸。
盛总,这是在夫人的房间里找到的,夹在一本书里。
盛聿寒接过来,是一份体检报告。
姓名那一栏,写着顾念。
诊断结果那几行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重度贫血,长期性营养不良。
日期,是在林晚晚回国之前。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但那份震惊,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冷笑一声,将那份报告扔在桌上。
伪造这种东西来博同情,她还真是毫无底线。
他宁愿相信这是我为了挽回他而耍的又一个卑劣手段。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是林晚晚。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糖,雀跃又甜美。
聿寒,我亲自下厨为你准备了晚餐哦,庆祝我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新生活三个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他心头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动摇。
他看了一眼那份碍眼的体检报告,对新生活的向往压倒了一切。
他拿起内线电话,对助理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把她的东西,全部清理掉。一件不留。准备换掉门锁。
助理在我的房间里,收拾着那些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
在一个旧木盒的底层,他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丢弃。
也正是这份犹豫,敲响了盛聿寒世界崩塌的丧钟。
第一个电话,来自市公安局。
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请问是盛聿寒先生吗我们在下游江域发现一具女尸,根据随身物品里的身份信息,疑似您的妻子顾念女士,请您前来辨认。
盛聿寒握着电话,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女尸
辨认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荒谬,这一定是她又一出想要逼他就范的恶劣闹剧。
可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念头进行自我肯定,第二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来自市中心医院的血液中心。
盛先生,您好。跟您确认一下,您太太顾念女士生前所签署的遗体和器官捐献协议,是否现在生效
生前签署
盛聿寒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刹那间被冻住了。
电话那头的护士长,似乎是积攒了许久的意难平,终于忍不住,用一种混合着同情与不忿的语气,多说了一句。
是啊,顾女士真是个善良的人。她自己贫血那么严重,每次来我们都劝她不要再献了,可她总说,有一个对您很重要的人急需用血。她说,只要能帮到您,她怎么样都行。我们,我们劝不住啊。
轰——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盛聿寒的脑子里轰然引爆。
那个女人毫无血色,却总是平静地对他说我没事的脸。
他将她从床上拽起,强行押去医院时,她眼底的死寂。
还有他自己,那些他曾说出口的,世界上最恶毒最伤人的话。
装什么可怜
顾念,这是你欠晚晚的!
你的血那么脏,晚晚用了都算委屈她了!
手机从他无力垂下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第一次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分不清哪个信息更让他恐惧。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即将爆裂的剧痛。
第四章
谎言崩塌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我那个不可一世的丈夫,狼狈地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被助理扶起来,失魂落魄地赶往殡仪馆。
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变成了他魔怔般的回忆。
他想起,我无数次在他加班的深夜,端着一碗养胃粥等他,他却看也不看,直接倒进水槽。
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
他想起,他重感冒发烧,是我守在他床边,用酒精为他一遍遍擦拭身体降温,彻夜未眠。
而他醒来后睁开眼,推开我,问的第一句话却是。
晚晚有没有来看过我
那些被他视为别有用心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一块块,狠狠地烙在他心上。
他没有直接去殡仪馆,而是疯了一样冲回了盛家老宅。
他冲到正在悠闲喝着下午茶的母亲面前,双眼赤红地质问她。
说!三年前,你是不是真的亲眼看见,是顾念把怀孕的林晚晚推下楼梯的
盛母被他吓了一跳,眼神躲闪,终于在儿子的逼视下,不耐烦地承认了。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一直盯着是晚晚哭着对我说的,我看她那么可怜。再说,我本来就讨厌那个顾念的出身,不是她还能是谁
看到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盛母非但没有一丝悔意,反而理直气壮地开始怪罪我。
她也太想不开了!就算你不要她了,离婚就是了,也不至于去死啊!这不是存心给你添堵,让盛家丢脸吗
添堵。
盛聿寒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在他母亲眼里,我用绝望换来的死亡,只是一个麻烦。
原来对我的偏见,是他整个家庭的合谋。
他最后的借口,被他最亲的人,亲手斩断。
就在这时,林晚晚找不到他,直接开心地来到了别墅。
她看到盛聿寒这副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和自己订婚,在和家人闹脾气。
她像个胜利的女主人,摇晃着他手臂,举起自己无名指上那颗硕大的钻戒,大声炫耀。
聿寒,你看,我选的戒指,好看吗我们的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盛聿行没有看那枚戒指,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让林晚晚心头发毛。
他问出了那个迟到了整整三年的问题,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三年前,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晚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她依旧嘴硬,立刻挤出眼泪,哭诉着是我如何恶毒地害了她。
就在她声泪俱下地表演时,撬开了我日记本的助理,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将其中一页撕下的纸,递到了盛聿寒的面前。
上面是我清秀的字迹,记录着林晚晚流产那一天的日常。
那一天的记录,只有简短的一行。
今天陪爸爸在医院复查了一整天,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真好。
面对那张写着铁证的日记纸,林晚晚脸上楚楚可怜的伪装终于出现了裂痕。
假的!
她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变形。
这是顾念伪造的!她就是个疯子,她想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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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后的审判
她歇斯底里地扑上去,想要撕碎那张纸,仿佛只要证据消失,真相就不曾存在。
盛聿寒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大到林晚晚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
她惊恐地看着他,而他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那医院的记录呢你亲口告诉我的先兆流产,为什么妇产科的医生却告诉我,你预约的是人工流产手术
希望,在林晚晚的眼中彻底破灭了。
原来,他已经查到了一切。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然后,她忽然开始笑,起初是低低的窃笑,最后变成了面目狰狞,响彻整个别墅的疯狂大笑。
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他是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傻瓜。
对!我是骗了你!
她不再伪装,用淬了毒的言语反问他。
可如果不是你心里早就厌恶她,早就想摆脱她,你怎么可能会信我说的每一个字!
盛聿寒!
她指着他的心脏,歇斯底里地吼。
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不是心甘情愿地把我当成一个借口,把她当成发泄你所有不满和厌烦的垃圾桶吗是我逼你让她去献血的吗是我逼你对她冷言冷语的吗不是!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早就厌倦了她,是我给了你一个心安理得伤害她的理由!
林晚晚的这番话,比任何一份证据都更加锋利,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残忍地剖开了盛聿寒的胸膛。
将他那颗肮脏,自私,充满了偏见的心脏,血淋淋地剜了出来。
他终于被迫承认,他不是被骗了。
他是主动选择了相信这个谎言。
因为这个谎言,能让他心安理得,尽情去伤害那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不配做他妻子的顾念。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临死前那双空洞的眼睛。
然后,那双眼睛又和他眼前这张因嫉妒而彻底扭曲丑陋的脸重叠在一起。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分清了,谁是天使,谁是魔鬼。
可太晚了。
林晚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抓住他冰冷的手。
聿寒,我们的订婚宴就在明天。所有宾客都收到了请柬,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吗
盛聿寒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他松开了她,脸上是一种可怕的平静。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他的语调冰冷到没有任何情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把我们查到的所有东西,所有证据,包括医院的记录,她的日记,林晚晚的转账记录,所有的一切,都做成一个视频。
他顿了顿,看着林晚晚惨白如纸的脸,缓缓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明天,在订婚宴上,循环播放。
第六章
追悼真相
盛家与林家的订婚宴,是城中名流圈最盛大的一场宴会。
酒店宴会厅里,水晶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等待着见证一场门当户对的完美联姻。
林晚晚穿着一身圣洁无暇的白色婚纱,妆容精致,她苍白的脸上强撑着胜利者的笑容,挽着盛聿寒的手臂,一步步走向舞台的中央。
盛聿寒面无表情,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任由她挽着。
他的眼神空洞地扫过台下那些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心中只觉得无比荒唐。
就在司仪宣布新人即将交换戒指的那一刻,舞台背后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新人甜蜜浪漫的VCR,而是一张放大的、冰冷的医院记录截图:
患者:林晚晚。
预约项目:人工流产手术。
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哗然。
所有宾客都伸长了脖子,脸上的表情从祝福变成了震惊和错愕。
林晚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想要转身去关掉屏幕,却被盛聿寒死死地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那力道,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盛聿寒拿起话筒,他那沙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不是我的订婚宴。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我为我的亡妻,顾念,举办的一场追悼会。
亡妻两个字,像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切换。
我的体检报告,那刺眼的重度贫血和长期性营养不良。
我被他强行押去医院,一次又一次为林晚晚献血的记录,那一个个400cc的数字,触目惊心。
林晚晚买通混混,伪造车祸嫁祸给我的银行转账记录。
还有,我日记里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恋和痛苦的挣扎。
一桩桩,一件件,无可辩驳的铁证,像一场公开凌迟,将林晚晚虚伪的面具剥得干干净净。
盛聿寒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助理递上来的那本日记,他一页一页地,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念出那些我写下的句子。
今天又献了400cc,头好晕,但他能陪在晚晚身边,应该很开心吧。
他说我的血很脏,其实我知道,他只是讨厌我。
如果我死了,他会有一点点难过吗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台下,所有曾经嘲笑过我出身,轻视过我存在的宾客,包括盛聿寒的父母,都面如死灰。
他们终于知道,自己曾经用最刻薄的语言,最轻蔑的态度。
对待一个如此无辜而善良的人。
他们不是凶手,却是这场悲剧的助推者,每一个人的冷漠,都是杀死我的刀子。
不!不是我!不是我!
林晚晚彻底崩溃了,她疯狂地撕扯着自己圣洁的婚纱,指甲在昂贵的布料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指着盛聿探,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盛聿寒!你才是那个亲手杀死她的刽子手!
回答她的,不是盛聿寒,而是早已等候在侧的警察。
在一片闪光灯和所有宾客震惊的注视下,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林家公主,被狼狈地带离了现场。
第七章
悔恨深渊
那场人尽皆知的追悼会之后,盛聿寒从公众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他把自己反锁在那栋别墅里,那栋曾经囚禁了我所有青春和梦想,如今也囚禁了他余生的牢笼。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阳光和声音。
他像个疯子。
他打开我的衣柜,里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皂香。
他拿出我给他买的那些他从未穿过的衣服,一件件换上。
他穿着那件针脚有些粗糙的毛衣,睡在我睡过的床上,将脸深深埋进我用过的枕头里,像一条濒死的鱼,试图寻找一丝一毫属于我的气息。
他翻遍了整个屋子,像在寻找一件丢失的珍宝。
最后,他在衣柜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个我藏起来的木箱。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我从小到大所有的获奖证书,和一张微微泛黄的,我与父母的合照。
照片上,那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挽着父母的手臂,笑得灿烂夺目,眼睛里有星星。
盛聿寒颤抖着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个他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我。
他这才知道,在遇见他,爱上他之前。
我也曾是父母捧在手心里,被寄予了所有希望的珍宝。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读我的那本日记。
他从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开始读起,读到我决定死亡的最后一天。
他这才知道,我记得他所有的喜好,记得他不吃葱姜蒜,记得他胃不好不能吃凉的。
他这才知道,为了他,我这个无辣不欢的南方姑娘,学会了做他家乡那些一道比一道清淡的菜。
他这才知道,我为他付出了多少,又被他践踏了多少。
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幻觉。
他总觉得,一回头,就能看到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等他回家。
他会冲过去,喃喃自语地对那片空气道歉。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
一说,就是整整一夜。
他成立了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专门救助那些像我一样,被伤害的女性。
他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钱,去惩罚所有曾经伤害过我的人。
他买断了那些曾对我口出恶言的夫人们丈夫公司的股份,让他们破产。
他与自己的父母彻底断绝了关系,冻结了他们所有的资产。
他以为这是在为我报仇,可这一切,都无法让他获得哪怕一秒钟的救赎。
他的心,依旧是空的。
在又一个彻骨难眠的夜晚,他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当他以为已经读完了我所有的悲伤时,他的指尖,在书页的夹层里,触到了一丝异样。
他用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揭开,里面是一张早已写好的便签。
上面是我清秀的字迹。
没有一句怨恨,没有一句诅咒。
上面只写着:
聿寒,我的爱都给你了,我什么都不剩了。你要记得吃饭,别再熬夜了。祝你幸福。
第八章
赎罪之路
祝你幸福。
这四个字,像一把温柔的刀,彻底摧毁了盛聿寒最后一道精神防线。
他终于绝望地明白,我的死,不是为了报复,不是为了让他愧疚。
而是因为我真的不爱了,不怨了,彻底地放手了。
从那天起,他开始模仿我的生活。
他不再让厨师准备那些精致的菜肴,而是翻看着我的日记,笨拙地走进那个我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厨房,学着做我常吃的那些清淡食物。
粥烧糊了,菜切到了手,满屋狼藉。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把那些味道奇怪的食物,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全部咽下去。
他不再去那些高级会所,而是走我每天去超市都会走过的那条小路。
他会在我曾驻足过的打折蔬菜摊前停下,会在我喂过流浪猫的巷口发呆。
他试图在这些我生活过的轨迹里,找到一点点与我的连接。
他遣散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
他第一次亲手打扫这栋空旷的房子,却发现自己笨拙地连洗衣机都不会用。
他把洗衣液倒进了柔顺剂的槽里,弄得满地都是泡沫。
最后,他只能抱着一件我留下的旧毛衣,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失声痛哭。
他拒绝了所有心理医生的治疗。
他的助理跪着求他,让他看看医生。
他说:我不能好起来。我好了,就没人记得我的罪了。
在我的头七那天,他独自一人,去到了我投江的那座大桥。
冬日的江风凛冽刺骨,吹得他站立不稳。
他扶着冰冷的栏杆,看着桥下翻涌的灰色的江水。
他仿佛看到,那个穿着一身单薄旧裙子的我,就站在他现在的位置,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那一刻,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我当时的绝望与平静。
不是恨,不是怨。
只是因为这个被他亲手塑造成地狱的世界,再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他从桥上回来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联系了律师,立下了遗嘱。
他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半捐给了那个以我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另一半,匿名赠予了我远在乡下,白发苍苍的父母。
他知道,我的父母永远不会接受他的钱。
所以他以国家对杰出献血及器官捐献者家属的特殊抚恤的名义,确保这笔足以让他们安度晚年的钱,能以一种他们不会拒绝的方式,送到他们手上。
盛聿寒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后,就将自己彻底关在了别墅里,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第九章
迟来的爱
现在,唯一能陪伴他的,只有那本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日记。
他开始更频繁地产生幻觉。
他看到,我在厨房里,系着围裙,为他煲着他最讨厌却最养胃的汤。
他看到,我在二楼的阳台上,踮起脚,为他整理着他永远不会戴的那条领带。
他看到,在他深夜伏案工作时,我悄悄地走进来,为他沉睡的背影,披上一件温暖的外衣。
每一次幻觉出现,他都欣喜若狂,伸出手去触碰,却只穿过了一片空气。
然后,便是更深,更冷,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绝望。
他翻着日记,翻到了我们结婚三周年的那一天。
那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
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我给他准备了烛光晚餐和礼物,但他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没关系,他一定是在忙很重要的事。只要他好,我就好。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天,他正陪着刚刚意外回国,声称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林晚晚。
在国外的海岛上处理她所谓的紧急公务。
他关掉了手机,陪着她看日出日落,听她哭诉,将她拥入怀中。
而我,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就一个人,守着一桌慢慢变凉的饭菜,和一份他永远也不会收到的礼物。
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下一个天亮。
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在这栋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喊出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对不起。
他知道,这句迟到了太久太久的告白和道歉,我,永远也听不到了。
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然后,万籁俱寂。
他慢慢地平静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悲伤到极致,却又像是终于解脱了的微笑。
他知道,他该去找我了。
第十章
最后的执念
我,或者说,我残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执念,一直没有离开。
我飘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盛聿寒所做的一切。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用痛苦、悔恨、忏悔,将自己的血肉一寸寸剥离。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他的痛苦,无法再在我平静如死水的心湖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今天,是我们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我死去之后的第一个纪念日。
盛聿寒打开衣柜,穿上了那套他从未正眼看过一次的西装。
昂贵的料子被他折磨得有些旧了,但穿在他身上,依旧挺括。
他对着镜子,笨拙地系上领带。
那是他唯一一次,穿戴上我为他准备的全套行头。
他又去到了江边,准备结束这一切,再来见我。
我很想拉住他,可手臂径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好在,一个捡拾废品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跑到他身后,拉住了他。
他像是猛然清醒了,蹲坐在桥边痛哭,浑身发抖。
老奶奶见状,没有多问,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热包子,递给了他。
小伙子,快吃吧,看你冻得不轻。没啥过不去的,啊。
盛聿寒麻木地抬起头,接过了那个包子。
老奶奶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看清了他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
你,你就是电视上那个盛总吧唉,造孽啊。
她没有鄙夷,也没有好奇,只是坐在了他身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
我见过你太太,她是个好人啊。
盛聿寒拿着包子的手,猛地一僵。
老奶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只是絮絮叨叨地陷入了回忆。
前两年,我老头子生病,我愁得天天在这里哭,饭都吃不上。是她,那个看起来比我还瘦,脸色白得吓人的姑娘,每周都来这个公园,给我送吃的,还偷偷塞给我几百块钱。她不多说话,就叮嘱我,一定要按时吃药,要去看病。
老奶奶指了指盛聿寒身下的长椅。
她每次来,都喜欢坐在这张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就看着马路对面那栋写字楼发呆。一看就是有很重的心事。
我问她,姑娘,你怎么总不开心啊
她说,她在等她先生下班。
老奶奶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切的惋惜。
唉,我当时还劝她,让她别等了,看她那身体,风一吹就要倒了。可她不听。
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就没了呢。
盛聿寒拿着那个还温热的包子,听着这些他未曾听闻的我。
这些,日记里都没有写。
她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倾尽了自己仅有的温柔。
而他,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却将她那份独一无二的好,视若敝屣,践踏得一文不值。
他再也无法抑制。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一无所有的男人。
像个迷路痛哭的孩子一样,在清冷的街头,在陌生老人的注视下,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万箭穿心,原来是这种滋味。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狼狈的崩溃。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的痛苦,多出一丝怜悯。
第十一章
苦行忏悔
从那天起,盛聿寒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他租下了那个公园附近一间阴暗的地下室,开始学着像那个老奶奶一样,靠每天捡拾废品为生。
他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学历、财富、骄傲,全都亲手踩碎,碾入泥土里。
他用这最卑微的方式,去体验这个他从未正眼看过一次的世界。
他每天都会去公园里那张长椅上坐很久,从日出到日落。
他就坐在那里,像我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看着马路对面那栋写字楼,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喃喃自语地祈求我的原谅。
他只是在惩罚自己,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让自己感觉,能离那个曾经等待他的我,更近一点点。
他将每天捡废品换来的钱,一部分用来支付房租和购买最廉价的食物,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剩下的另一部分,他全部匿名捐给了各种需要帮助的人。
福利院的孩子,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看不起病的老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盛总,只是一个胡子拉碴,被邻居们称为老张的拾荒者。
一个用行动,默默忏悔的罪人。
他曾经的助理,花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找到了他。
当助理看到那个蜷缩在堆满废品的地下室里,就着一瓶冷水啃着干硬馒头的男人时,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形同枯槁的流浪汉,与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杀伐果断的商界帝王联系在一起。
盛总,您。
助理的眼眶红了,哽咽着劝他。
您回去吧,就算,就算不回公司,至少也别过这种日子,顾小姐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您这样的。
盛聿寒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平静。
这是我欠她的。
他看着助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助理走了,最终没有再劝。
因为他从盛聿寒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这个人,已经死了。
我看着这一切,看着他彻底抛弃了过去,用一种近乎苦行僧的方式进行自我伤害。
他不再求我原谅,因为他知道,他永远也得不到了。
这只是纯粹的自我惩罚。
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
只可惜,他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第十二章
雪中绝别
三年后的一个雪天。
大雪落了整整一夜,将整个城市都覆盖在一片纯白之下。
盛聿寒的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的劳累,已经彻底垮了。
他蜷缩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只盖着一件捡来的军大衣。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清晰。
他总能看到,我就坐在长椅的另一端,穿着那件白色的旧裙子。
像以前一样,安静地看着远方车水马龙,什么也不说。
但他已经不会再像最初那样,欣喜若狂地伸出手去触碰了。
因为他知道,那会惊扰到我。
他只配这样,远远地看着。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冰冷,然后融化。
他蜷缩在长椅上,对着空气中那个安静的我,用微弱的声音,轻声讲述着这三年的生活。
像一个向老师汇报功课的孩子,又像是一场持续了太久的呓语。
念念,你看。你的父母,过得很好,我偷偷去看过他们。
这个世界,也很好。我捐的钱,救了很多人的命。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唯一不好的,只有我......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这样,你是不是,就放心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摸出了那枚他从无数垃圾堆里,重新找回的,属于我的婚戒。
那枚被他厌弃,又被他视若珍宝的戒指,早已失去了光泽,上面布满了划痕。
他紧紧地将它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整个曾经被他抛弃的世界。
在漫天的大雪中,他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停止。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救他。
大雪继续无声地落下,慢慢将他的身体覆盖,将他所有的罪孽与悔恨,一并掩埋。
我,或者说,我残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执念,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他彻底死去。
我最后一丝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终于,彻底地断了。
我感觉自己变得无比轻盈,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茫茫的白色人间,然后,彻底地收回了目光。
他耗费了我的一生,又用一生偿还了我。
从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