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的前一夜,坤宁宫里没有一丝喜气,冷得像一座冰窖。
我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即将册封的皇后凤袍,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囚衣。
外面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我知道,是李彻的御林军包围了这里。
我的夫君,我耗尽沈家满门心血,助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皇子,一步步踏上权力之巅的男人,终究还是容不下我,容不下我身后功高盖主的沈家。
大门被推开,冷风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李彻,他身穿龙袍,头戴玉冠,眉目间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与威严。
而他身侧,依偎着一个娇俏的身影——阮嫣儿,我一直以为的,他从风尘中救出的可怜义妹。
此刻,她却穿着本该属于我的凤袍,刺得我双目生疼。
李彻看着我,眼神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沈家意图谋逆,朕已下旨,满门抄斩。
沈惟晚,他缓缓开口,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朕,赐你全尸。
他身后,一个老太监端着一壶酒,颤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
那是我亲手为他温过的合欢酒。
如今,却成了我的催命符。
1
沈家……谋逆
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李彻,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没有我沈家,你坐得稳这龙椅吗!
我父亲,北境之主,手握三十万大军,为你镇守国门!我长兄,禁军统领,为你肃清朝野!我沈惟晚,为你谋划十年,一步步把你送上太子之位!
如今,你大局已定,就要卸磨杀驴了
李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但那不是愧疚,而是被戳破阴谋的恼怒。
他身边,阮嫣儿柔柔地开口: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陛下。陛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沈家功高震主,满朝文武,皆是侧目。陛下若不取之,必受其乱啊。
好一个必受其乱。
我死死盯着她身上那件华美无双的凤袍,一字一句地问:我父亲呢我兄长呢
李彻别过脸,冷冷道:午时三刻,菜市口,已经行刑了。
轰——
我脑中最后一根弦,断了。
父亲,兄长……
那两个将我捧在手心宠了二十年的男人,最终,却因我而死。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识人不清,是我害死了沈家满门!
我猛地扑过去,想要撕碎眼前这对狗男女的脸,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死死按住。
李彻厌恶地皱了皱眉,对那老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送皇后……上路。
他甚至,都不肯再叫我一声惟晚。
老太监手一抖,酒壶险些落地。
他强行掰开我的嘴,那股熟悉的酒香混杂着致命的毒药,灌入我的喉咙。
辛辣,滚烫,像是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我的力气在飞速流失,视线渐渐模糊。
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最后看到的,是李彻拥着阮嫣儿,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我。
恨。
好恨。
若有来生,李彻,阮嫣儿,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2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
一阵急切的呼喊和剧烈的摇晃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一张带着哭腔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
是我的贴身侍女,春禾。
她……不是为了保护我,被李彻的人一箭射死了吗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不是冰冷的坤宁宫,而是……皇家猎场的帐篷。
外面人声鼎沸,骏马嘶鸣。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纤长,没有一丝薄茧。
这不是那双在冷宫中操劳磨损的手。
这是……十六岁的我。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一切尚未发生,悲剧还未铸成的五年前。
小姐,您刚才骑马追兔子,不小心坠马了。七殿下都快急疯了。
春禾一边替我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絮絮叨叨说。
七殿下……李彻。
听到这个名字,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我。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劲装的俊朗少年冲了进来。
晚晚!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彻,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七皇子李彻。
他脸上写满了焦急与关切,眼中是我曾经最痴迷的温柔。
若非亲身经历过那剜心之痛,我恐怕又会沉溺在他这虚伪的表演里。
前世,就是在这场皇家秋猎中,我不顾父亲的劝阻,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面,将我亲手猎得的白狐披风,赠予了当时最不受宠的七皇子李彻。
我沈家将门之女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向天下宣告,我沈家,站队了。
从此,李彻一步登天,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边缘皇子,变成了夺嫡的热门人选。
而我沈家,也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3
看着眼前这张虚伪的脸,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晚晚,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摔到哪了快让太医看看!
李彻说着,就要伸手来扶我。
我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声音冷得像冰:别碰我。
李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晚晚,你……
我没事。
我掀开被子,自己站了起来,动作间甚至扯动了摔伤的胳膊,一阵刺痛传来,却让我更加清醒。
帐篷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我知道,父兄他们闻讯赶来了。
果然,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身穿铠甲,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与他有七分相像,同样英武不凡的年轻将军。
是父亲和兄长!
看到他们鲜活地站在我面前,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前世,他们被斩首示众,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爹!哥哥!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了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的委屈、悔恨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父亲沈毅是镇国大将军,向来铁骨铮铮,此刻却被我哭得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拍着我的背:晚晚不哭,摔着哪了爹给你出气!是不是这马不好爹把它宰了给你炖汤喝!
我哥哥沈策也急得团团转:妹妹,你别哭啊,你一哭,哥哥心都碎了。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揍他!
我把头埋在父亲宽阔温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混杂着铁锈与尘土的阳刚气息。
真好,他们都还在。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4
我哭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父亲和兄长安慰了我一番,又命太医仔细检查,确认我只是些皮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而李彻,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
他想不明白,一向对他倾心不已,视他如天神的我,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此刻,秋猎的高潮——献俘仪式,即将开始。
按照惯例,王公贵族们会将自己猎得的最珍贵的猎物,献给皇帝,以彰显自己的勇武。
前世,我就是在这个环节,将那件白狐披风,亲手披在了李彻的身上。
晚晚,李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柔声说道,时辰快到了,我们该出去了。我猎了一头鹿王,正好……
他话未说完,我便冷冷地打断了他。
七殿下,男女有别,以后还是请您自重。
我绕过他,径直走到父亲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态度亲昵,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
李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春禾和几个下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父亲和兄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晚晚,父亲皱着眉,低声问我,你跟七殿下,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爹,女儿只是想明白了,儿女情长,终究是小道。我沈惟晚身为沈家女儿,当以家族荣耀为先。
这话半真半假,却足以让父亲动容。
他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好,好!不愧是我沈毅的女儿!有此志向,爹心甚慰!
我们一行人走出帐篷,外面的场地上已经聚满了人。
皇帝高坐于主位之上,皇后和几位得宠的妃嫔陪坐一旁。
下面则是各路皇子、宗亲和文武大臣。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九皇子,李修。
5
李修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所有皇子中,出身最低微的一个。
他的母亲,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宫女,早早便病逝了。
因此,李修在宫中一向不受待见,性格也孤僻冷漠,总是独来独往。
但只有我知道,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九皇子,才是李彻前世夺嫡之路上,最强劲,也是最后的对手。
他沉稳,睿智,手腕狠辣,若非我沈家倾尽全力相助,李彻根本不可能胜过他。
我甚至记得,在我死前,李彻曾无意中说漏嘴,他说李修在最后关头,几乎已经掌控了京城一半的兵力,若不是我兄长拼死夺回了禁军统领权,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李修兵败后的下场,是被李彻秘密赐死,尸骨无存。
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前世我与他为敌,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么这一世,若我与他为盟呢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身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冷冽,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却仿佛能洞悉一切。
四目相对,我没有丝毫躲闪,反而朝他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极浅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大概想不通,一向只围着李彻转的沈家大小姐,为何会对他这个透明人示好。
6
献俘仪式开始了。
皇子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猎物呈上。
大皇子献上了一头猛虎,三皇子献上了一只金钱豹,都是勇武的象征,引得皇帝龙颜大悦,连连称赞。
轮到李彻时,他牵着那头神骏非凡的鹿王上前,姿态优雅,神情谦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彰显了自己不凡的骑射,又表达了对父皇的孝心。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老七也长大了,不错。
得到了父皇的夸奖,李彻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似乎在期待我的崇拜与爱慕。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我平静无波的脸。
我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我的目光,始终落在父亲为我猎来的那只雪白无瑕的白狐身上。
晚晚,父亲低声提醒我,该你了。
我点了点头,捧着那件已经赶制好的白狐披风,走到了场地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大家都知道,我沈惟晚心悦七皇子李彻。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珍贵的白狐披风,会是我的定情信物。
李彻也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准备接受这份荣耀。
就连高坐之上的皇帝,也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皇子联姻,向来是稳固皇权的最好方式。
沈家手握重兵,若能与皇室联姻,于他而言,是乐见其成的。
我捧着披风,环视一周,最终,目光却停在了角落里的李修身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7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屈辱。
我没有理会他。
我径直走到李修面前,在他同样错愕的目光中,将手中的白狐披风,递了过去。
早就听闻九殿下骑射无双,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这只白狐,是我父亲所猎,惟晚借花献佛,赠予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的声音清脆悦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猎场。
所有人都傻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转折
沈家大小姐不是对七皇子情根深种吗
怎么转眼就向九皇子示好了
李修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他没有立刻接,而是审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沈小姐,客气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低沉,无功不受禄,此等厚礼,本王受之有愧。
他竟然,拒绝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
李修此人,心思缜密,戒心极重。
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这个前科累累的,李彻的头号拥护者。
我笑了笑,将披风又往前递了递,语气诚恳:殿下过谦了。惟晚只是觉得,这雪狐披风,纯白无瑕,正配殿下清风朗月般的气度。若殿下不收,便是嫌弃惟晚的眼光了。
我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若再拒绝,便是不给我沈家面子了。
李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披风。
如此,便多谢沈小姐美意了。
在他指尖触碰到披风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李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张俊脸,已是铁青。
这就受不了了
李彻,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8
秋猎结束,我当众移情别恋九皇子的事情,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我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有人说我沈家审时度势,另择明主。
更有人猜测,我是不是发现了七皇子李彻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毅然决然地转投他人。
回到府里,父亲第一时间将我叫到了书房。
晚晚,你跟爹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兄长沈策也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今天的举动,太过反常,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爹,你觉得七皇子李彻,此人如何
父亲皱了皱眉,沉吟道:老七……虽出身不高,但为人谦逊,礼贤下士,在朝中风评不错。这几年,也确实做出了一些成绩。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追问道。
只是,为父总觉得,他此人,城府过深,眼神中偶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润如玉。
父亲叹了口气,这也是为父一直不同意你与他走得太近的原因。
不愧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看人果然毒辣。
可惜,前世的我,被猪油蒙了心,一头扎进了李彻编织的情网里,对父亲的劝告,置若罔闻。
那九皇子李修呢
我又问。
提起李修,父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九……此人深居简出,性情孤僻,看不透。但为父听闻,他在暗中培植了不少势力,绝非池中之物。而且他行事狠辣,不留余地,是个比老七更危险的人物。
爹,我看着父亲,眼神坚定,如果,我非要在这两个人之间选一个呢你会支持谁
父亲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才缓缓开口:晚晚,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能说出重生的秘密。
那太过匪夷所思,只会让他们觉得我失心疯了。
我只能换一种方式。
爹,女儿做了一个梦。
我垂下眼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我梦见,我沈家,因为站错了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胡说!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我沈家世代忠良,对大周忠心耿耿,谁敢动我沈家!
爹,我抬起头,眼中含泪,直视着他,梦里,动我们的人,就是女儿亲手扶上皇位的……七皇子,李彻。
9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和兄长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晚晚,你……你是不是坠马摔坏了脑子
兄长沈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可是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毒酒穿喉的灼痛,和眼睁睁看着家人赴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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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父亲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沉思。
他知道我的性子,我从不说谎,更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梦里……还发生了什么
他声音沙哑地问。
梦里,李彻登基后,以我沈家功高震主为由,罗织罪名,将我们赶尽杀绝。而帮他动手的,是他的心上人,那个我们都以为是可怜孤女的……阮嫣儿。
阮嫣儿
兄长惊呼出声,就是那个被七皇子从青楼救出来的女子
没错。
我点了点头,她根本不是什么孤女,而是前朝余孽,是李彻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算计我沈家的棋子。我们都被他骗了。
父亲的身体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煞白。
这些信息,太过骇人听闻。
晚晚,此事……事关重大。
父亲的声音都在发抖,一个梦,做不得数。
爹,我知道。所以我不会仅凭一个梦,就断定李彻的罪行。
我看着他,眼神清明而坚定,但我们不得不防。从今日起,我会一步步验证。如果李彻真是那等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们沈家,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你想怎么做
父亲问。
与九皇子,李修,结盟。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可!
父亲和兄长异口同声地反对。
晚晚,你糊涂啊!那李修是头喂不熟的狼!
兄长急道。
与虎谋皮,焉有善终
父亲也痛心疾首。
爹,哥哥,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李修危险。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李彻是伪君子,是笑面虎,他捅向我们的刀子,会淬满最甜的蜜糖,让我们在毫无防备中断送性命。而李修,他是真小人,他的野心和欲望,都写在脸上。与这种人合作,我们至少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更何况,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不是与他谋皮,而是互相利用。他需要我沈家的兵权,助他夺嫡。而我,需要借助他的手,扳倒李彻,保全沈家。
待到大局已定,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究竟是谁的皮,被谁谋走,还未可知呢。
父亲和兄长,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我,眼神复杂。
仿佛在一夜之间,那个不谙世事,只知追逐情爱的小女儿,长大了。
许久,父亲长叹一口气,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罢了。就依你。爹这条命,还有整个沈家,都陪你赌这一把。
10
得到了父亲的支持,我便开始着手实施我的计划。
第一步,就是要取得李修的信任。
这并不容易。
秋猎过后,我派人给他送了几次拜帖,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明白,他还在怀疑我。
一个突然从敌方阵营倒戈的人,任谁都会心存戒备。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看到我价值和诚意的契机。
很快,机会就来了。
初冬,江南一带连降暴雨,引发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
朝廷紧急拨下五十万两白银,用于赈灾。
而负责押送和分发这笔赈灾款的,正是七皇子李彻。
前世,李彻就是靠着这次赈灾,在江南一带赢得了极高的声望,收拢了无数民心,为他日后登基,打下了坚实的民意基础。
但我知道,这背后,藏着多少肮脏的勾当。
李彻手下,有一个叫张志远的户部侍郎,是他的心腹。
此人贪婪成性,竟敢在赈灾款上动手脚,私吞了近十万两白银,用劣质的陈米代替新米,发给灾民。
结果导致无数灾民因食物中毒而上吐下泻,甚至病死。
事情闹大后,李彻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张志远,竟下令封锁消息,将闹事的灾民头领秘密处死,强行将此事压了下去。
而这一切,我都一清二楚。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11
我没有再给李修下拜帖。
而是换了一身男装,直接去了他在京郊的别院。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我,态度强硬。
我叫沈惟,求见九殿下。
我报上了一个化名。
守卫冷冷地看着我:九殿下不见客。
你只需告诉他,我能帮他,在江南赈灾一事上,扳倒七皇子。若他不见,他日必定后悔。
我语气笃定,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那守卫见我气度不凡,不像是信口雌黄之辈,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我:殿下让你进去。
我跟着他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一间雅致的书房。
李修就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头也未抬。
沈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一边翻书,一边淡淡地开口,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到来。
我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殿下,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哦沈小姐有什么,是本王看得上的
一个让七皇子身败名裂的机会,殿下可有兴趣
我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
李修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说来听听。
据我所知,七皇子此次下江南赈灾,带去的心腹,户部侍郎张志远,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
我将前世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包括张志远会在何处采买劣质陈米,会通过哪个钱庄将银子洗白,甚至连他藏匿赃款的秘密据点,都说得一清二楚。
李修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12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我微微一笑,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李修盯着我,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李彻派来试探本王的
殿下觉得,李彻会用这么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秘密,来试探你吗
我摇了摇头,殿下,我此番前来,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至于消息的来源,请恕我暂时不能说。您只需要知道,我对李彻,只有恨,没有爱。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你恨他
李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为何因为他没看上你,反而看上了那个叫阮嫣儿的歌女
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果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没有辩解,只是淡淡地说:可以这么认为。
有时候,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因妒生恨的女人形象,反而更能让人放下戒心。
李修沉默了。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
本王,如何信你
殿下无需信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您只需要派人去查。我说的,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若有半句虚言,我沈惟晚的项上人头,随时可以奉上。
但如果,我所言非虚,我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压迫感,我希望殿下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张志远,死。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迸射出冰冷的恨意。
这个张志远,前世不仅贪墨赈灾款,还在李彻的授意下,伪造证据,诬陷我父亲贪污军饷。
我父亲一世清名,最终却背着这样一个污名被斩首。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李修看着我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冰冷而又危险。
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比我高出一个头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好,本王就信你一次。
希望沈小姐,不要让本王失望。
13
李修的动作很快。
不出三日,他派去江南的密探就传回了消息。
一切,都如我所说。
张志远果然在暗中接触米商,采买劣质陈米。
而他用来洗钱的钱庄,也正是李修安插在江南的势力之一。
人证物证,俱在。
李修没有立刻动手。
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而我,则在这段时间里,以养病为由,闭门不出,谢绝了所有访客,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派人送来无数名贵补品,想要挽回我的李彻。
他送来的东西,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派来的人,连沈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我知道,我的决绝,会让李彻更加恼怒,但同时,也会让他更加相信,我是真的对他死了心,从而对我放松警惕。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半个月后,江南灾情愈演愈烈,因食用劣质米而病倒的灾民越来越多,民怨沸腾,终于酿成了大规模的暴乱。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皇帝在朝堂之上雷霆大怒,当即下令彻查此事。
而此时,李修早已准备好的,张志远贪污的全部罪证,通过御史台,直接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李彻得到消息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他想保住张志远,却已是有心无力。
为了不被牵连,他只能弃车保帅,甚至亲自上书,痛斥张志远狼心狗肺,罪该万死,以撇清自己的关系。
最终,张志远被判斩立决,家产全部充公。
而李彻,也因为监管不力,被皇帝斥责,禁足三月,彻底失去了圣心。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仁德形象,一朝尽毁。
我得到消息的那天,正在院子里赏雪。
春禾跑进来,眉飞色舞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解气地说道:小姐,您真是神了!那个七殿下,这下可栽了个大跟头!真是活该!
我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心情却并未有太大的波澜。
扳倒一个张志远,只是一个开始。
这只是我向李彻討回的第一笔利息而已。
真正的血债,还在后面。
14
小姐,九殿下来了。
春禾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便看到李修身披一件黑色大氅,踏雪而来。
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雪花落在他墨色的发间和肩头,衬得他那张本就清冷的脸,更加俊美无俦。
殿下怎么来了
我起身相迎。
怎么,不欢迎
他走到我面前,掸了掸身上的雪,目光落在我身旁的石桌上。
桌上,温着一壶清酒,两只酒杯。
看来,沈小姐是早知本王会来。
他毫不客气地坐下,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殿下旗开得胜,我自然要备下薄酒,为您庆贺。
我笑了笑,也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是为我庆贺,还是为沈小姐自己庆贺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
有区别吗
我反问,我们的敌人,不是同一个吗
他闻言,也笑了。
那笑容,比之前在别院时,要真实了许多,像是冰雪初融。
沈惟晚,他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我,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好奇。
一个被养在深闺,众星捧月的将门千金,是如何知道那些朝堂秘辛,又是如何能有这般狠厉的手段和缜密的心思。
我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并且保护好自己家人的人。
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
这是一个最真实,也最安全的答案。
活下去
他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这深宫之中,皇城之内,活着,确实是一件最奢侈的事。
那一刻,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同类的气息。
我们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都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自己伪装起来,变得心狠手辣。
殿下,我看着他,忽然开口,我还有一桩买卖,不知殿下可有兴趣
哦
他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我要殿下帮我,拿到北境边防图和兵力部署。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15
什么!
李修猛地站起身,一脸震惊地看着我,甚至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杯。
你疯了!
北境边防图,那是我大周朝最核心的军事机密。
我父亲镇守北境三十年,这张图,比他的命还重要。
而我,沈家的女儿,竟然要将它,交给一个外人,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
这无异于通敌叛国。
沈惟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修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吗
殿下当然敢。
我却异常平静,甚至还笑了笑,但殿下也知道,杀了我,您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用的盟友了。
我重新给他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说:殿下先别急着动怒。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他眯起眼睛,眼中杀机毕露。
因为我知道,李彻,很快就会对这张图下手了。
我看着他,笃定地说道。
李修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继续说道:殿下别忘了,那个阮嫣儿,是什么身份。
前朝余孽。
李修缓缓吐出四个字。
确切地说,她不是前朝余孽。
我摇了摇头,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她是北境之外,盘踞在天狼山一带的,蛮族大汗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个消息,是前世李彻登基后,为了给阮嫣儿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之位,才公之于众的。
而当时的蛮族,因为得到了我大周的边防图,早已攻破了北境防线,兵临城下。
李彻以和亲为名,将身怀六甲的阮嫣儿送回蛮族,换取了短暂的和平,实则,是与蛮族里应外合,演了一出双簧。
他想借蛮族之手,除掉我父亲,彻底收回北境兵权。
其心,何其歹毒!
李修听完我的话,久久没有开口。
他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个消息,比张志远贪污,要震撼百倍,千倍。
如果这是真的,那李彻所图,就不仅仅是一个皇位那么简单了。
他是在,拿整个大周的江山,在赌!
你……
李修看着我,声音干涩,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渠道。
我还是那句话,殿下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我如何知道,而是如何应对。
一旦边防图落入李彻和蛮族之手,北境失守,我大周危矣。届时,就算殿下有通天的本事,也挽回不了败局。
而我父亲,刚正不阿,绝不会将边防图交给任何人。李彻唯一的办法,就是偷,或者抢。
我需要殿下的人,帮我演一出戏。一出,让李彻自以为得手,却最终落入我们圈套的戏。
16
李修走了。
他没有立刻答应我,只说需要时间考虑。
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他需要去验证我话里的真伪。
我也不急。
因为我知道,他别无选择。
我和他,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旦李彻的阴谋得逞,我们谁都跑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依旧称病在家。
而沈府的防卫,却在暗中,加强了数倍。
父亲从军中调来了一队亲兵,日夜巡逻。
兄长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他们虽然对我的梦境半信半疑,但出于对我的爱护,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这让我心中,暖流涌动。
有家人在身边,真好。
另一边,被禁足的李彻,也没有闲着。
他派人给我送了无数封信,信中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时而追忆我们往昔的美好时光,时而痛斥自己有眼无珠,被阮嫣儿蒙蔽,时而又赌咒发誓,说他此生心中唯我一人。
那文笔,那深情,若不是我经历过前世,恐怕真的会被他打动。
可惜,现在的我,看着这些信,只觉得恶心。
我将所有的信,都付之一炬。
我知道,他这是在试探我。
见我软硬不吃,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计划。
一天夜里,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沈府。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父亲的书房。
那里,存放着北境边防图的副本。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那黑影刚一靠近书房,就被兄长带领的亲兵,当场擒获。
第二天一早,兄长便将人押到了我面前。
晚晚,你猜得没错,果然有人来偷边防图了。
兄长一脸兴奋,这小子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看他身上的令牌,是七皇子府上的人。
我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满脸惊恐的黑衣人,冷冷一笑。
李彻,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17
我没有审问那个黑衣人。
因为我知道,他只是个小角色,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让兄长将他秘密关押起来,然后,便拿着那块七皇子府的令牌,再次去了李修的别院。
这一次,我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
李修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人,已经查到了阮嫣儿和蛮族的联系。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这是李彻的人。
我将那块令牌,丢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已经动手了。
李修拿起令牌,摩挲着上面雕刻的彻字,眼神冰冷。
你想怎么做
他问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我看着他,缓缓吐出八个字。
他想要边防图,我们就给他一张假的。
然后,再请君入瓮,来一招瓮中捉鳖。
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
我和父亲会联手,绘制一张假的边防图。
这张图,大部分内容都是真实的,只有在几个最关键的军事要塞的部署上,做了手脚。
足以以假乱真,却又暗藏杀机。
然后,我会故意制造一个机会,让李彻的人,将这张假图偷走。
李彻得到假图后,必然会欣喜若狂,然后通过阮嫣儿,将其交给蛮族。
而蛮族一旦按照假图行军,就会落入我父亲早已在北境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届时,我们不仅可以一举重创蛮族,还能拿到李彻通敌叛国的铁证。
一箭双雕。
李修听完我的计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好计策!
他一拍桌子,就这么办!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我,此事风险极大,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你沈家,都将万劫不复。
我知道。
我点了点头,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助。
说。
我需要殿下帮我,盯住阮嫣儿。我要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渠道,和蛮族联系的。另外,我还需要殿下在朝中,帮我造势。
造什么势
就说,我沈家,对九殿下您,青睐有加。甚至,已经有了联姻的打算。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18
李修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沈惟晚,你可真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
连他自己,都成了我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殿下过奖了。
我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想再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李修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我的计划。
很快,京城里便传出了新的流言。
说镇国大将军府,有意与九皇子联姻。
沈家大小姐对九皇子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说,已经看到了宫里的媒婆,进了沈府的大门。
消息传到李彻耳朵里,他彻底坐不住了。
他可以容忍我对他冷漠,但绝不能容忍我,投入他死对头的怀抱。
更何况,我背后,还站着整个沈家。
一旦沈家和李修联手,对他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当天下午,一辆华丽的马车,就停在了沈府门口。
李彻,亲自来了。
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正式与他见面。
他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我再熟悉不过的,算计与虚伪。
晚晚。
他看着我,声音嘶哑,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悔恨,你当真,如此绝情吗
他上来就摆出一副被我抛弃的,痴情人的模样。
这演技,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我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七殿下,此话何意我与你,似乎并无瓜葛。
没有瓜葛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侧身避开。
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被深情所掩盖。
晚晚,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被阮嫣儿那个贱人蒙蔽了。我已经将她赶出府了,以后,再也不会与她有任何来往。
你相信我,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一个幡然醒悟的浪子。
可惜,我不是前世那个傻白甜了。
是吗
我嗤笑一声,殿下这话,说给谁听呢我怎么听说,阮姑娘只是从你府上的正门,搬进了你在城西的别院呢
李修的人,早已将阮嫣儿的动向,查得一清二楚。
李彻想要骗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19
李彻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没想到,我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晚晚,你……你听我解释……
他有些乱了阵脚。
不必了。
我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李彻,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我沈惟晚,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至于九殿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比你这个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强一百倍,一千倍!
你!
李彻被我骂得狗血淋头,气得浑身发抖,再也装不出那副深情的模样,露出了他猙狞的真面目。
沈惟晚!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那个老九是什么好东西吗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沈家的兵权!等他大功告成,你的下场,只会比跟着我更惨!
那就不劳七殿下费心了。
我冷笑一声,我的下场如何,我自己承担。但你的下场,我恐怕是看不到了。
你什么意思
李彻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话里的杀机。
没什么意思。
我转身,不再看他,春禾,送客。
李彻,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他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愤然离去的背影,我知道,他已经被我逼到了绝路。
接下来,他会更加疯狂地,不择手段地,来抢夺那张假的边防图。
而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20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李彻没有再来纠缠我。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越是平静,就说明他谋划的,越是周密。
而我,则按照计划,开始不经意地,向外透露出一些消息。
比如,父亲因为年事已高,记性不好,所以习惯将一些重要的文件,带回书房的密室里,反复研究。
比如,兄长因为要筹备和九皇子妹妹的婚事,最近经常外出,府内的防卫,出现了一些疏漏。
比如,我因为和李彻彻底闹翻,心情郁结,病倒了。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李彻的耳朵里。
我相信,他一定会上钩。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机会来了。
那天,父亲借口要去城外大营巡查,连夜出城。
兄长也因为未来岳家有事,被我支开了。
整个沈府,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空虚。
子时刚过,几道黑影,如鬼魅一般,翻墙而入,直奔父亲的书房。
这一次,他们的人数更多,身手也更加高明。
带头的,正是李彻手下最得力的暗卫统领,陈锋。
他们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府里的明哨暗哨,潜入了书房。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晚的沈府,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就在他们撬开密室,拿到那张假的边防图,欣喜若狂之际。
书房的大门,轰然关闭。
无数的火把,瞬间亮起,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兄长沈策,身披铠甲,手持长枪,带领着数百名沈家军,将整个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陈统领,别来无恙啊。
兄长看着院子里惊慌失措的黑衣人,冷笑着说道。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他们中计了。
撤!
他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然而,已经太迟了。
放箭!
随着兄长一声令下,无数的箭矢,如同雨点一般,从四面八方射向院中的黑衣人。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21
我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身边,站着李修。
你倒是,真狠得下心。
他看着下面血流成河的景象,侧过头,对我说。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道理,殿下应该比我更懂。
他没有反驳。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
李彻派来的暗卫,除了被活捉的陈锋,其余人,全部被就地格杀。
兄长押着陈锋,走上阁楼。
晚晚,都解决了。
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陈锋身上。
陈锋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解。
为什么
他嘶哑地问。
没有为什么。
我淡淡地说,各为其主罢了。
我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向李修:殿下,接下来,该看你的了。
李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要去做的,是截获阮嫣儿送往蛮族的书信。
那封信里,除了有那张假的边防图,还有李彻亲笔写的,与蛮族大汗约定起事时间的密信。
这,才是真正的,一锤定音的铁证。
22
三天后,北境传来急报。
蛮族三十万大军,撕毁和平协议,大举进犯。
他们按照假边防图的指引,长驱直入,试图奇袭我军的粮草要塞——鹰愁谷。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父亲早已在鹰愁谷设下了重重埋伏。
蛮族大军一头扎进了包围圈,被我沈家军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惨重。
蛮族大汗在乱军之中,被我父亲一箭射杀。
蛮族大败。
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腾。
皇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之上,对我父亲大加赞赏,称其为大周的定海神针。
而就在此时,御史台的官员,拿着一封缴获的密信,走上了大殿。
信,是李彻写给蛮族大汗的。
信上的内容,是约定在蛮族攻破鹰愁谷之后,他在京城起事,里应外合,夺取皇位。
信的末尾,还盖着他七皇子府的私印。
铁证如山。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站在殿下的李彻。
李彻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他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逆子!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砸在了他的脸上。
你这个逆子!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来人!将这个逆贼给朕拿下!打入天牢!
李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被禁军拖出去的时候,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彻骨的怨毒。
他终于明白了。
从始至终,他都活在我的算计里。
我看着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李彻,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欠我沈家,欠我的血债!
而现在,才只是刚刚开始。
23
李彻谋逆案,牵连甚广。
凡是与他有过勾结的官员,无一幸免,全部被下了大狱。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
而阮嫣儿,这个关键人物,也在李彻倒台的当晚,试图潜逃出京,被李修的人,当场抓获。
从她身上,搜出了更多她与蛮族来往的密信。
至此,李彻通敌叛国的罪名,再无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
皇帝下令,三司会审。
最终,李彻被判,凌迟处死。
其党羽,凡参与谋逆者,一律满门抄斩。
至于阮嫣儿,则被判以火刑,以儆效尤。
判决下来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我撑着伞,去了天牢。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李彻。
他被关在最深处的死囚牢里,四肢都被铁链锁着,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皇子的风采。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滔天的恨意。
沈惟晚!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我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彻,我轻声开口,你还记得,坤宁宫里的那杯合欢酒吗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还记得,封后大典前夜,你亲手赐给我的那杯毒酒吗
你……你……
他指着我,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可置信,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我笑了笑,那笑容,在他看来,恐怕比魔鬼还要可怕,重要的是,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穿着龙袍,拥着阮嫣儿,告诉我,我沈家满门,因谋逆被斩。然后,你看着我,喝下了你赐的毒酒。
李彻,你说,那个梦,是不是很真实
他彻底崩溃了。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是鬼……你是鬼……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
我是不是鬼,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收起伞,转身离去。
李彻,黄泉路上,我沈家上百口冤魂,都在等着你。
24
李彻行刑那天,万人空巷。
我没有去看。
因为我觉得,脏。
我只是在家里,为父亲,为兄长,为所有死去的沈家冤魂,点了一柱长香。
爹,哥哥,你们看到了吗
女儿,为你们报仇了。
青烟袅袅,仿佛是他们在天之灵的回应。
我的泪,无声地滑落。
大仇得报,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心中,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这场复仇,一起被抽走了。
李彻死后,朝中的局势,也渐渐明朗。
几位年长的皇子,或多或少都与李彻有牵连,被皇帝厌弃。
而一直置身事外的李修,则因为在此次平定蛮族之乱和清缴谋逆之党的过程中,表现出色,屡获奇功,深得皇帝的器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了。
半个月后,皇帝正式下旨,册封九皇子李修为太子,入主东宫。
册封大典那天,李修派人给我送来了一件礼物。
是一件用真正的,最顶级的雪狐皮,赶制而成的披风。
比我当初在秋猎场上,送给他的那件,还要珍贵百倍。
送礼的太监说:太子殿下说了,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该是沈小姐您的。
我抚摸着那柔软顺滑的皮毛,心中,五味杂陈。
我与他,从互相试探,到互相利用,再到联手对敌。
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风花雪月,只有算计与权谋。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纯粹的合作关系,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25
李修成为太子后,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九皇子。
他会陪我下棋,会陪我赏花,会听我弹琴。
他会给我讲朝堂上的趣事,也会跟我商议国事的处理。
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再是当初的探究与审视,而是充满了……温柔与欣赏。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点头。
皇后之位,他一直为我虚席以待。
那是我前世,梦寐以求,却至死都未能得到的位置。
如今,它就这么轻易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唾手可得。
父亲和兄长,也多次明示暗示,希望我能接受。
在他们看来,我与李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嫁给他,不仅能保我此生荣华,更能保沈家,长盛不衰。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答应。
连我自己,都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李修,他有帝王之才,有治国之能,对我,也确实是用了心。
嫁给他,会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每当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坤宁宫那冰冷的地面,和那杯穿肠而过的毒酒。
那座华丽的牢笼,我挣脱了一次,真的,还要再走进去一次吗
我怕了。
26
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李修监国,处理朝政,已经俨然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
他登基,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立后的旨意,也早就拟好了。
只等我点头。
那天,他又来了沈府。
我们坐在院子里,相对无言。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晚晚,再过几日,父皇就要禅位了。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封后大典。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期待。
凤冠霞帔,我都已为你备好。只等你,亲手穿上它。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即将成为九五之尊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只为我而存在的温柔。
我承认,我心动了。
但理智,却在疯狂地叫嚣着,让我逃离。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李修。
我看着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他的身份。
他愣了一下。
我想,跟你做最后一笔交易。
他脸上的温柔,渐渐凝固。
什么……交易
我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那是我沈家,世代相传的兵符。
见兵符如见大将军亲临,可以调动北境三十万大军。
这是我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历代帝王,最忌惮的东西。
李修看着那块兵符,瞳孔猛地一缩。
晚晚,你这是……
我用这块兵符,换三样东西。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第一,我沈家,永不入朝为官,世代镇守北境,为大周守国门。君不疑臣,臣不负君。
第二,我兄长沈策,与你并无婚约的妹妹,婚事作罢。我沈家儿女,婚嫁自由,不受皇室束缚。
第三,我顿了顿,抬起头,迎着他沉痛的目光,缓缓说道,我要一纸空白的通关文牒,和一匹快马。
我要,离开京城,去看一看,这高墙之外的,大好河山。
我说完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李修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
为什么
他问,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皇后之位,万人之上,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你为什么,不想要
因为,我累了。
我看着他,坦然地笑了笑,那是我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李修,我不适合那座深宫。那里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沈惟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是我……
他想说什么,却又被我打断。
我知道,你不是李彻。
我看着他,眼神清澈,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李修,对不起。我这颗心,已经在前世那场大火里,烧成灰了。再也,给不了任何人了。
放我走吧。这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李修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
这个铁血手腕,杀伐果断的男人,哭了。
为了我。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眶通红。
好。
他看着我,哑声说道,我答应你。
他拿起那块兵符,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要将它捏碎一般。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你走到哪里,每年,都要给我写一封信。
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报一声平安,就够了。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
27
三天后,李修登基,年号永安。
登基大典的同一天,我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牵着他送我的那匹汗血宝马,拿着那张可以通行大周任何地方的文牒,走到了京城门口。
父亲和兄长来送我。
父亲的眼眶是红的,他拍着我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兄长往我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这里面是银票,还有一些防身的药。在外面,别委屈了自己。
我笑着,一一抱了抱他们。
爹,哥哥,你们放心。等我看够了这世间繁华,就回去看你们。
我翻身上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我生活了二十多年,充满了爱恨情仇的城池。
城楼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朝他,遥遥地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然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天高,海阔。
我,沈惟晚,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