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传呼
云州的雨季,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沉甸甸地捂在城郊结合部那片低矮、拥挤的筒子楼上空。空气粘稠得能拧出铁锈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渗进林深的肺叶深处,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他背靠着一扇剥落了红漆的木门,老旧门板透出里面劣质音响发出的震耳欲聋般的迪斯科鼓点。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他的鬓角滑下,蛰痛了左侧眉骨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旧疤。
目标就在门后——绰号刀疤强的底层分销马仔,一个关键的突破口。林深屏住呼吸,对耳麦里的人低声道:老周,前后门盯死,三秒后强攻。
他握紧了手中的79式微冲,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感。就在他准备撞门的瞬间——
哔…哔哔……
腰间那只老旧的摩托罗拉传呼机,不合时宜地、固执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行冰冷的数字代码:【0927】。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0927!这个毫无征兆出现的代码,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行动前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这绝不可能是队里的指令!是陷阱还是……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冷汗浸透了内衬。刀疤强的门内传来一阵可疑的骚动,时间不等人!
行动!林深低吼一声,猛地撞开房门。刺鼻的劣质香水和汗臭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几个身影如同受惊的蟑螂般四散奔逃。警察!不许动!喝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混乱中,林深一眼锁定了那个试图翻窗的身影——刀疤强!他毫不犹豫地扑过去。
搏斗异常激烈。刀疤强困兽犹斗,抄起桌上一只空酒瓶狠狠砸向林深头部。林深偏头躲过要害,沉重的瓶身还是擦着他的太阳穴划过,一阵尖锐的眩晕袭来。旧伤处的剧痛如同活物般撕咬着他的神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他咬紧牙关,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板伪装成胃药的白色药片,看也不看,迅速抠出两颗塞进嘴里,干咽下去。这是强效的止痛药,也是他维持战斗力的毒药,副作用是剧烈的眩晕和……某些无法预知的幻觉。
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洪流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眼前的筒子楼景象瞬间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几乎灼伤视网膜的热带阳光。粘稠潮湿的空气带着腐殖质的腥甜,巨大的阔叶植物投下狰狞的阴影。他(不,不是他!)正被两个彪形大汉死死按在泥泞的地上,挣扎的视野里,一个镶着明晃晃金牙的男人狞笑着俯下身,手里捏着一支注射器,针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恶毒的光。
小子,想当老大的人先尝尝‘神仙水’的滋味吧!金牙的声音沙哑而残忍。冰凉的针头粗暴地刺破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与极致虚浮快感的液体,被强行推入血管!
呃啊——!林深和那个被按在地上的身影同时发出痛苦的嘶吼。幻觉与现实猛烈地重叠、撕扯!筒子楼昏暗的灯光和金三角刺目的阳光在他眼前疯狂闪烁。就在这意识崩裂的边缘,他看清了幻觉中那个被注射毒品的年轻男人的脸——苍白、瘦削、眼神在极度的痛苦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赫然就是此刻正被他压在身下、刚刚还在殊死搏斗的毒贩——陆离!
林深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瞬。陆离眼中也闪过一丝无法理解的惊愕和剧痛,仿佛也看到了什么。刀疤强趁机挣脱,怪叫着撞开林深,扑向窗口。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来自窗外。刀疤强的身体猛地一僵,额头上绽开一个血洞,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林深猛地抬头,只看到对面筒子楼那黑洞洞的窗口一闪而过的反光。
老周!对面楼!狙击手!林深对着耳麦嘶吼,顾不上脑中残留的眩晕和幻痛,扑到刀疤强身边。人已经死透了。他迅速在尸体身上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物——一个老旧的、同样款式的摩托罗拉传呼机。他迅速翻开屏幕,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赫然在目:【0927】。
林深猛地回头,看向被他撞倒在地的陆离。年轻毒贩捂着被撞痛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里面有惊魂未定,有警惕,还有一丝林深无法解读的、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雨水顺着破碎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陆离额前凌乱的黑发,也打湿了林深手中那个冰冷的、显示着同一个死亡密码的传呼机。
0927这个数字,第一次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卧底日记
刀疤强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警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现场发现的传呼机和0927代码成了悬案。对面筒子楼那个绝佳的狙击点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脚印和一枚廉价的、随处可见的烟头。林深的报告里隐去了那段诡异的、与陆离共享的幻觉——那太过离奇,更像他止痛药副作用下的臆想。
但他无法忽视陆离那双眼睛,那双在金三角幻觉中燃烧着痛苦与不屈,在现实中又深藏着疲惫与悲伤的眼睛。他开始有意识地调阅陆离的资料:本地人,父母早亡,有个妹妹下落不明。劣迹斑斑的档案——打架斗殴、小额贩毒、数次进出拘留所。一个典型的底层烂仔。可林深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份档案太干净,太符合一个边缘马仔的设定,反而显得刻意。
线索指向了城郊废弃的红星机械厂。那里曾是国家重点企业,如今只剩下一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在连绵阴雨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情报显示,近期有大量不明化学原料运入厂区深处。
林深带队进行了几次外围侦查,都无功而返。厂区内部结构复杂,毒贩的暗哨和监控点布置得极其刁钻,像一张无形的蛛网。一次深夜的潜行侦查中,林深再次遭遇了陆离。他像一道无声的幽灵,在巨大的废弃机床和管道间穿行。林深果断跟了上去。
追踪至一处布满巨大储油罐的角落,陆离的身影消失了。林深警惕地搜寻,脚下突然一滑,险些摔倒。他稳住身形,发现绊倒他的是一块松动的铁皮盖板。掀开盖板,下面是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空间。里面没有武器,没有毒品,只有半瓶浑浊的矿泉水,几块干硬的压缩饼干,以及一本边缘磨损、浸着汗渍以及不知名暗褐色污渍的硬皮笔记本。
是陆离的藏身点!林深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迅速拿起那本笔记,借着战术手电微弱的光线翻开。潦草、颤抖,甚至有些癫狂的字迹,如同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刻划在纸上:
【X月X日,雨。又熬过了一次‘解药’。喉咙像被烧红的炭块堵着,骨头缝里爬满蚂蚁……刀哥说这是代价。为了小雨……小雨,哥对不起你……】**
【X月X日,阴。‘蓝冰’……根本不是什么解药!它在啃我的脑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昨天差点把接头暗号说错。不行,不能疯!】
一行字被狠狠划掉,旁边是几个更深的、带着血迹的刻痕:
【痛!痛才能清醒!】
林深瞳孔骤缩。下一页,是一幅用笔尖深深刺透纸背的简笔画:一只左手,小指的位置,被硬生生画上了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X!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断指之痛,刻骨铭心。以此铭志,勿忘警魂!陆离,记住你是谁!】
林深的手指抚过那被笔尖无数次用力描摹、几乎穿透纸背的警魂二字,指腹沾上一点细微的、陈旧的暗红。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混杂着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悲怆!陆离……是警察!一个被毒枭用蓝冰控制、用妹妹性命要挟、不得不自残以保持最后一丝清明的卧底警察!
那些档案,全是伪造!那些劣迹,全是伪装!他一直在黑暗的深渊里独自挣扎,用断指的剧痛对抗着侵蚀心智的毒魔,只为守护一个渺茫的希望——救出妹妹小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迅速逼近!林深猛地合上日记本塞入怀中,熄灭手电,屏息缩入角落的阴影里。一道微弱的手电光柱扫过盖板边缘,最终停留在那被掀开的盖板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上方,林深甚至能听到对方压抑的呼吸声。
是陆离!他回来了!林深能感觉到上方那道人影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他知道自己藏身点暴露意味着什么——身份的彻底败露,任务的失败,小雨的死亡。
时间仿佛凝固。雨点敲打铁皮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林深的手缓缓移向腰间的配枪,心跳如擂鼓。他不能被抓,这本日记必须送出去!就在他准备殊死一搏的瞬间,上方的脚步声却突然转向,急促地离开了。
林深在黑暗中等了很久,直到确认陆离真的离开。他爬出藏身处,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却浇不灭心中翻腾的火焰。他紧紧攥着怀中那本浸染着血与泪的日记,仿佛握着一块燃烧的烙铁。陆离的身影,那个在金三角被注射毒品时眼神依旧不屈的身影,那个在日记里用断指铭志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重叠起来。
他必须救他!救他,才能救小雨,才能摧毁刀哥的毒巢!林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转身迅速消失在如同迷宫般的钢铁废墟深处。黑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生死倒计时
废弃机械厂的空气,混杂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巨大的反应釜如同沉默的巨兽,管道在昏暗的光线下虬结蔓延。林深潜伏在一台巨大的废弃冲压机后面,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的脊背,传递着危险的寒意。腕表指针无声地滑向凌晨一点。根据破译的陆离日记中零散的密码和外围监控的交叉印证,刀哥集团最大的一批蓝冰成品交易,将在今夜凌晨两点,于厂区最深处的总装车间进行。
这本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收网行动。然而,林深此刻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刚刚在潜入核心区域的路上,发现了一些极其隐蔽、伪装成废弃电缆的引爆线!它们如同毒蛇,蜿蜒着通向各个关键节点——反应釜底部、主要承重柱、甚至是通往外界的唯一大型货运通道!陆离,他竟然早已在整座工厂埋下了毁灭的种子!他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他要和刀哥,和这座罪恶的工厂,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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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林深低咒一声,额角渗出冷汗。时间紧迫,他必须在交易开始前,找到并解除那些炸弹,同时……找到陆离。日记里提到,那个被迫为刀哥研制蓝冰的制毒师老宋,他的女儿也被刀哥控制着,就关在厂区某个地方。陆离最后的计划里,似乎包含了救出老宋父女。
林深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陆离日记中暗示的路线,避开几处暗哨,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总装车间侧后方一处相对独立的配电房。直觉告诉他,那里是最可能的关押点。果然,门口有两名持枪马仔看守着。
解决掉守卫,林深撬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被铁链锁在管道上,正是老宋。他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蜷缩在破毯子里,昏睡着,脸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老宋!警察!林深压低声音,迅速上前开锁。
老宋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声音嘶哑:警察同志!快!快带小芸走!陆离……陆离他……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妈的!条子怎么提前来了!外面响起毒贩们惊慌的叫骂和杂乱的脚步声。
计划被打乱了!林深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他安排的!警笛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厂区!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如同爆豆般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子弹打在钢铁上迸溅出刺目的火花!毒贩们像被捅了窝的马蜂,疯狂地向各个出入口涌去,与突入厂区的警察激烈交火。
混乱中,林深一把背起小女孩,搀扶起老宋:跟我走!他必须立刻带他们离开这个即将被引爆的死亡之地!
三人刚冲出配电房,就被一梭梭子弹压回到了门口。几个毒贩占据有利位置,疯狂扫射,封锁了通往相对安全区域的通道。林深将老宋和小女孩护在身后,依托掩体还击。子弹在狭窄的空间里呼啸,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从侧上方锈蚀的维修通道猛地扑下!精准的点射,瞬间撂倒了两个火力最猛的毒贩!
是陆离!
他穿着和毒贩一样的黑色夹克,脸上沾着油污和血迹,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他朝林深低吼:带他们走!西南角,通风管道!快!
一起走!林深吼道,他看到陆离腰间缠着的简易引爆装置,那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如同催命符。
来不及了!陆离眼神扫过被林深护在身后的老宋和小芸,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刀哥在控制室,他要启动自毁程序!我必须去阻止他!炸弹……只有我能控制!
他猛地推了林深一把,走啊!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更高处的钢架平台上传来:啧啧啧,好一个兄弟情深啊,陆离……不,或许该叫你,陆警官
刀哥!他叼着雪茄,明晃晃的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手里把玩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装置,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他身边,几个心腹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下方。
放下枪,陆离。还有你,林队长。刀哥的声音带着戏谑,不然,大家一起听个响
空气凝固了。陆离和林深背靠着冰冷的机器残骸,将老宋和小芸死死护在身后。林深能看到陆离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蓝冰侵蚀带来的剧烈生理反应和断指处钻心的疼痛。
刀哥,陆离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跑不掉的。外面全是警察。
跑刀哥哈哈大笑,金牙闪烁着寒光,老子就没想跑!有你们这些条子,还有这座宝贝工厂陪葬,值了!他的手指,缓缓移向遥控器上那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动手!陆离和林深几乎同时暴喝!
陆离猛地将手中的枪狠狠砸向刀哥的方向,吸引火力!同一瞬间,林深闪电般举枪瞄准刀哥持遥控器的手!
砰!砰!砰!
枪声大作!刀哥身边的马仔开火了!陆离在砸出枪的瞬间,身体猛地前扑,用身体挡在了林深和老宋他们身前!
噗!噗!沉闷的子弹入肉声响起!陆离的身体剧烈地一震,胸口和肩膀瞬间绽开两朵刺目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陆离——!林深目眦欲裂,手中的枪却稳如磐石,扣动了扳机!
砰!精准的一枪!刀哥惨叫一声,遥控器脱手飞出!
拦住他们!刀哥捂着手腕咆哮。马仔们的火力更加疯狂地倾泻而来。
林深顾不上其他,扑到倒在地上的陆离身边。鲜血正从他胸前的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油污。陆离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艰难的微笑
林…队……他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进自己染血的内袋,摸出一个用塑料薄膜紧紧包裹的、装着淡蓝色结晶的小玻璃瓶——那是蓝冰解药,维系他生命和理智的最后希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个冰冷的小瓶子,死死地塞进了林深同样沾满鲜血的手中。
小…雨……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目光死死地盯着林深,充满了无尽的托付和恳求,……拜托……日记……
他的手,猛地垂落下去。那双曾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缓缓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却依旧固执地望着林深的方向,凝固着最后的期盼。
陆离——!!!林深的嘶吼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声中(外围毒贩引爆了部分炸药企图制造混乱)。他死死攥住手中那管冰冷的解药,感觉那小小的玻璃瓶如同烙铁般灼痛掌心。他猛地抬头,看向钢架平台上惊怒交加的刀哥,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这片罪恶之地焚毁!
他抱起陆离尚有余温的身体,对着耳麦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老周!全力进攻!控制室!目标刀哥!死活不论——!!!
复仇的烈焰,在血腥与硝烟中冲天而起。
灵魂摆渡
云州的雨季似乎永无尽头,粘稠的湿气渗入骨髓。林深站在边境线附近一个叫独龙寨的破败吊脚楼里,窗外是连绵起伏、笼罩在浓雾瘴气中的莽莽群山。三天了,距离机械厂那场惨烈的战斗已经过去三天。刀哥在警方强大的火力压制下被当场击毙,镶着金牙的脑袋被子弹开了瓢。那座庞大的制毒工厂在后续的爆炸和警方定点爆破中彻底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埋葬了无数罪恶。
但林深的心,却如同这连绵的阴雨,沉甸甸得看不到光亮。陆离冰冷的身体在他怀中断绝生息的画面,如同梦魇,夜夜纠缠。他摊开手掌,那管淡蓝色的蓝冰解药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这是陆离用命换来的东西,也是他唯一的线索。
他再次翻开那本浸染着血与泪的日记本。在那些癫狂的字迹和自残的记录之后,有几页显得异常平静,像是陆离在难得的清醒时刻,用尽最后心力刻下的指引:
【独龙寨,后山,鬼见愁峡谷。雾深林密,有‘花’开于绝壁,蓝若冰晶。刀哥命脉所系。】
旁边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地形草图,标注了几个危险的陷阱点。
【‘药人’在花下。暗河入口,铁门三道。钥匙……在老地方。救她们……】
花蓝若冰晶林深瞬间明白了——那是蓝冰的原料植物!刀哥死了,但他的制毒网络源头还在!药人……陆离的妹妹小雨,还有其他像老宋女儿一样被掳走作为实验品和控制人质的女孩们,就被关在种植基地下方的地牢里!
老地方……林深猛地想起陆离临终前那句含混的日记……。他发疯般地翻动日记本,终于在靠近封底的一页,发现了一行用极细的笔尖、几乎淡得看不见的字迹,写在警魂二字的下方角落:
【初遇之地,表盘之下。】
初遇之地!林深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筒子楼那场混乱的追捕,他和陆离第一次在幻觉中看见彼此!他立刻拿出从陆离遗体上取下的那块老式电子表——一块廉价的、表盘边缘磨损严重的塑料电子表。他用力撬开表盘后面的塑料盖板。
里面没有电池,没有复杂的机芯。只有一张被小心折叠成小方块的照片,和一枚小小的、黄铜色的钥匙。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明媚、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依偎在少年陆离身边,背景是云州老城区的公园。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小雨十岁生日,哥摄于翠湖公园】。这就是陆离用生命守护的妹妹!林深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而那枚小小的黄铜钥匙,无疑就是打开囚禁药人铁门的钥匙!
没有丝毫犹豫,林深孤身一人,按照日记中的地图,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避开标注的陷阱,艰难地攀爬进入鬼见愁峡谷深处。浓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五米,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化学气味越来越浓,混合着雨林特有的腐殖质气息,令人头晕目眩。
终于,在几乎垂直的绝壁之上,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映入眼帘:在人工开凿出的狭窄平台上,一片片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奇异植物,如同凝固的冰晶,在浓雾中静静绽放。它们的花瓣薄如蝉翼,脉络中流淌着淡蓝色的荧光,妖异而美丽——这就是蓝冰的源头!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他迅速找到日记中描述的暗河入口,那是一个被藤蔓和岩石巧妙遮蔽的洞口。三道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如同地狱的关卡,森然矗立在黑暗的通道中。他拿出那枚黄铜钥匙,颤抖着插入第一道门的锁孔。
咔哒。
门开了。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浓重药味、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冰冷气流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林深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狭窄潮湿的地牢里,十几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少女如同破败的玩偶,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们大多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针孔和青紫色的淤痕,有些人的手臂上还插着留置针头,连接着肮脏的输液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蓝冰相似的甜腻气味。
林深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心中的滔天怒火,目光急切地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没有小雨!他的心跳几乎停止。难道陆离的情报有误还是小雨已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地牢最深处角落的一个身影上。那个女孩背对着门口,蜷缩成一团,比其他人更加瘦弱,长长的、油腻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林深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蹲下身,颤抖着手,轻轻拨开女孩脸上散乱的黑发。
一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瘦得脱了形的脸露了出来。尽管与照片上那个明媚的少女判若两人,但林深还是一眼认出了那相似的眉眼轮廓——是陆小雨!
小雨……林深的声音干涩沙哑。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没有焦距,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药物依赖带来的戒断反应。林深注意到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比其他人更加触目惊心。长期的药人生涯和高剂量的毒品注射,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神经系统。
哥……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呢喃从女孩干裂的嘴唇中溢出,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同一个音节。这微弱的呼唤,却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林深的心脏。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陆小雨冰冷僵硬的身体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女孩轻得像一片羽毛,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林深抬起头,看着地牢里其他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女孩们,巨大的悲恸和燃烧的愤怒几乎将他撕裂。他抱起小雨,对着那些麻木空洞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都站起来!跟我走!警察来了!带你们……回家!
雨季终章
瓢泼大雨疯狂地冲刷着鬼见愁峡谷,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污秽都涤荡干净。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泥沙碎石,奔腾咆哮着冲下悬崖。峡谷深处,蓝冰种植平台上那妖异的幽蓝光芒在雨幕中显得更加诡异。
林深站在崖边,脚下是陆离用生命标记出的罪恶源头。他身后不远处,老周和后续赶到的支援警员们正紧张地组织着救援,将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被彻底摧毁了精神的药人女孩们艰难地带离这片地狱。陆小雨被裹在厚厚的毯子里,由一名女警紧紧抱着,依旧眼神空洞,身体无意识地颤抖。
队长,所有幸存者都转移了!炸药已经按你的要求,埋设在种植平台的关键支撑点和暗河入口!老周顶着大雨跑过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声音嘶哑,引爆器!。
林深接过那个冰冷的黑色引爆器。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目光越过雨幕,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绝壁上盛开的、妖艳的蓝色死亡之花。陆离苍白的脸、塞给他解药时那充满托付的眼神、日记本上血写的警魂、小雨空洞的瞳孔……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陆离,林深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蕴含着撕裂苍穹的力量,哥答应你的,办到了。小雨,我会照顾好。现在,哥替你……送这些脏东西下地狱!
他的拇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按下了引爆器上那个红色的按钮!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恶魔的怒吼,压过了震耳欲聋的暴雨声!脚下的山崖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环的爆炸在种植平台下方、在暗河入口处猛烈地爆发!
刺目的火光瞬间撕裂了浓重的雨幕和雾气,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和燃烧的植物碎片冲天而起!那一片片妖异的蓝色冰晶在烈焰中迅速枯萎、焦黑,化作飞灰!支撑平台的岩体在爆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崩塌!整片罪恶的种植园,连同那条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暗河入口,在惊天动地的巨响和熊熊烈焰中,被彻底埋葬、撕碎!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林深布满雨水的脸,和他眼中那如同熔岩般燃烧的悲怆与决绝。
云州的雨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滂沱之势笼罩着独龙寨。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山林,冲刷着峡谷深处那片刚刚被烈焰和爆炸蹂躏过的焦黑土地。浓烟混合着刺鼻的化学焦糊味,在暴雨的压制下依旧顽固地升腾,如同罪恶不甘消散的亡魂。
林深站在临时搭建的防雨棚下,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成串滴落。他身后,是疲惫却眼神坚毅的战友,以及担架上那些被救出的、眼神空洞如破碎玩偶的女孩们。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其中一个担架上——陆小雨蜷缩在厚厚的毯子里,由一名女警紧紧守护着。女孩瘦得脱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身体在本能的药物戒断反应下微微颤抖,干裂的嘴唇偶尔无意识地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哥…哥…气音。
每一次看到小雨这副模样,林深的心脏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胸口袋——那里贴身放着两样东西:一个用塑料薄膜密封的、装着淡蓝色蓝冰解药的小玻璃瓶;还有那块老旧的、表壳边缘磨损严重的塑料电子表。表盘下的秘密——小雨十岁的照片和那枚黄铜钥匙,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指引他找到了小雨和那些被囚禁的女孩。
种植基地已毁,蓝冰的源头被彻底埋葬在爆炸和泥石流之下。刀哥伏诛。表面上看,一个盘踞多年的毒瘤被剜除了。但林深心中的巨石非但没有落下,反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陆离牺牲前那双充满托付和未尽之言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还有刀哥临死前那句充满怨毒的嘶吼:……警队里……早有人盼着老子死!
内鬼!警队的保护伞!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林深。陆离豁出性命冲进控制室,真的只是为了阻止刀哥提前引爆炸弹吗他最后那句含混的日记……,除了指向表盘下的钥匙,是否还有更深的意义那块承载了太多秘密的手表,是否还隐藏着他未能言说的最后情报
林深再次拿出了那块电子表。冰凉的塑料外壳沾着他掌心的汗水和雨水。他反复摩挲着,审视着每一个细节。表盘玻璃有细微划痕,塑料表壳因长期佩戴磨损得厉害。他之前撬开后盖,只发现了照片和钥匙,电池仓空空如也。难道……线索真的到此为止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指腹在表壳侧面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上顿住了。那感觉非常轻微,像是塑料注塑时留下的一点毛边,又或者……林深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掏出多功能军刀,用最细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不是毛边!是极其精密的粘合痕迹!
他屏住呼吸,用刀尖和指甲,以近乎拆解炸弹的谨慎,一点点剥离。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终于,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表壳侧面一块伪装得天衣无缝、不到指甲盖大小的塑料盖板被撬开了!里面并非机械部件,而是一个被折叠成极小方块、几乎透明的超薄塑料片!
林深的心跳如擂鼓!他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取出那个塑料方块,在战术手电的光线下展开。那不是存储卡,而是一张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特殊墨水绘制在塑料薄膜上的——人脸速写!
线条简洁却精准无比,牢牢抓住了人物的核心特征:一张微胖的、显得颇为敦厚的圆脸,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微微下垂的嘴角习惯性地抿着,形成一种看似严肃实则透着阴郁的弧度。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看似温和宽厚,眼底深处却隐藏着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算计和贪婪。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幕,映照出林深瞬间变得铁青、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王建国!
云州市公安局缉毒支队,副支队长,王建国!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刻在脑子里!
那个在刀疤强离奇被狙杀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一脸沉痛地指挥善后、迅速清理现场、并语重心长告诫林深此事敏感,需谨慎上报的人!
那个在红星机械厂大规模收网行动前,几次三番路过林深办公室,关切地询问行动细节、警力部署,甚至不经意提及听说最近有些来历不明的消息在传,林队要擦亮眼睛啊的人!
那个在行动惨烈结束、陆离身份暴露牺牲后,在内部总结会上拍案而起、痛心疾首地将所有责任归咎于卧底警察身份甄别失误、现场指挥过于激进,将污水泼向无法开口的陆离,并隐隐将矛头指向林深刚愎自用的人!
原来……是他!这条深藏在警服之下、流淌着毒液、为虎作伥多年的毒蛇!陆离最后拼死冲进控制室,不仅仅是为了阻止刀哥!他一定是利用控制室里刀哥可能用于监控或备份的电脑设备(也许是刀哥炫耀或留作把柄的记录),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用他惊人的洞察力和意志力,捕捉并记录下了这个内鬼最核心的特征!他没有时间传输,没有地方隐藏电子证据,只能将这唯一的、无法被电子手段抹除和拦截的证言——这张凝聚了他最后生命力与职业本能的速写,用最原始也最保险的方式,藏在了这块从不离身的手表最隐秘的夹层里!
因为他知道,只有林深,他最想托付也最信任的战友,才可能拿到这块表,才可能发现这个致命的秘密!这是他跨越生死界限,用灵魂传递的最后证词!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饱含着无尽悲愤与暴怒的嘶吼,从林深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他死死攥着那张透明的塑料速写,指关节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失去血色,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要将这肮脏的真相和王建国那张虚伪的脸一起捏碎!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被最信任袍泽背叛的剧痛,如同火山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陆离最后的牺牲,小雨承受的非人折磨,那些葬身火海的战友……这一切背后,竟然都有这条毒蛇的影子!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却无法浇灭那焚心的烈焰。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淬火的利剑,穿透重重雨幕,仿佛要刺破这笼罩云州警界太久的沉沉黑幕,直刺向城市深处那座庄严肃穆的市局大楼——在那里,正有一个披着神圣警服、手握权柄的恶魔,在阴影中狞笑!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透明的速写,重新折叠好,与那块承载着太多牺牲与真相的手表一起,用最严密的防水袋封装,再次贴身藏入左胸口袋,紧挨着那管陆离用命换来的蓝冰解药,紧贴着他跳动的心脏。仿佛将逝去兄弟最后的意志和未竟完成的使命,连同这沉甸甸的真相,一同背负。
他最后看了一眼担架上依旧无知无觉的陆小雨,眼中是无尽的痛惜,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他转过身,脊梁挺得如同承载着千钧之重的钢梁,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气。他大步走向指挥通讯车,对着话筒,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力量,穿透狂暴的雨声:
老周,通知所有核心行动组成员,立刻加密频道待命!无关人员,包括任何上级询问,一律回复‘现场清理,暂无进展’!
他停顿了一秒,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铁板上:
我们有‘客人’要‘请’了。目标:市局。立刻准备,秘密返程!
他挂断通讯,目光扫过疲惫却瞬间因他语气而绷紧神经的战友们,最后定格在迷蒙雨幕中云州市的方向。红蓝警灯的光芒在暴雨中艰难地闪烁,如同在黑暗深渊中倔强燃烧、誓要焚尽一切魑魅魍魉的火焰。
车启动了,载着被拯救的灵魂、未愈的伤痕,以及一个即将在云州警界掀起滔天巨浪、彻底洗刷污浊的真相。警车冲破雨幕,驶向那场注定涤荡一切、迎接最终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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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大楼,副支队长办公室。王建国放下刚接到的、关于独龙寨爆炸暂无人员伤亡报告的电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习惯性地向下抿了抿嘴角,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和阴鸷同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