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雨点砸在同福客栈的瓦檐上,噼啪作响,汇聚成流,顺着檐角急急坠下,在门前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店内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高科技的恒温系统驱散了深秋的潮寒,几块悬浮的全息光屏幽幽浮在半空,流动着【白少侠左轮换弹速度六六六！】【无双姐姐今天跳舞了吗】【掌柜的语录更新求投喂！】的字样。
阿楚正窝在晏辰怀里,手指灵巧地在悬浮的虚拟操控面板上滑动,调整着几个几乎隐形的直播飞球的角度。
她一头乌黑长发用根古朴的木簪随意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的御姐风情。
晏辰则是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人如修竹,一手揽着阿楚的腰,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卷着她的发梢玩。
家人们,看好了啊,阿楚对着飞球镜头,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磁性,又刻意放软了些,今日份的同福客栈,主打一个‘外面狂风暴雨,里面岁月静好’……嗯晏辰你爪子
晏辰正用下巴蹭她头顶的发旋,闻言低笑,热气喷在她耳廓：充电呢,老板娘。你这‘岁月静好’的待机时间,得靠我持续供能。
他手指下滑,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一挠。
阿楚像被电到一样弹了一下,瞬间破功,嗔笑着拍开他的手：去你的！观众宝宝们看着呢！注意影响！小心我告你职场性骚扰啊老板！
告呗,晏辰挑眉,笑得风流倜傥,手指却不安分地滑到她鼻尖,轻轻一刮,老板娘以身抵债,我接受庭外和解,条件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暧昧地在她唇上流连。
哗擦！又开始了！坐在柜台旁擦他那把闪亮左轮手枪的白敬琪翻了个白眼,动作熟练地给弹巢上油,爹,娘,管管！这齁得我枪都拿不稳了！
白展堂正殷勤地给佟湘玉捏肩膀,闻言嘿嘿一笑：年轻人嘛,活力旺,理解理解。想当年你爹我追你娘那会儿……
展堂！佟湘玉俏脸一红,带着浓浓的陕西腔打断他,额滴个神啊！说啥呢！注意影响！阿楚晏辰,你俩也收敛点,直播呢！家人们都看着咧！
大堂另一角,祝无双正和她那自带宇宙最狂气场的夫君龙傲天腻在一起。
龙傲天一身骚包的亮紫色锦袍,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龙纹,翘着二郎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一口塑料粤普混搭：冚家铲,呢个天气,湿湿碎,搞到我老婆个发型都冇晒型,好鬼烦！
祝无双温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其实纹丝不乱的鬓角：师兄,冇事啦,我跳支舞就干啦！放着我来！
她作势就要起身。
厚礼蟹！唔使急,慢慢来！龙傲天一把拉住她,满脸心疼。
郭芙蓉和吕秀才依偎在长条凳上,郭芙蓉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吕秀才则拿着一本线装书,时不时冒出一句：芙妹,此情此景,当赋诗一首…Oh
my
god!
灵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吕青柠小大人似的坐在旁边,小脸严肃地盯着自己面前悬浮的光屏,上面密密麻麻滚动着数据流,嘴里念念有词：真相只有一个……这个账目小数点后第三位明显不对！
吕青橙则托着腮,大眼睛亮晶晶地一会儿偷瞄白敬琪擦枪的帅气侧脸,一会儿又看看全息屏上的弹幕,小脸红扑扑的。
莫小贝和她那总带着点神秘微笑的男友公孙不惑低声说着什么,公孙不惑偶尔点点头,上海口音软糯：格个事情体嘛,蛮有劲咯…
李大嘴在开放式厨房区域叮叮当当地捣鼓着他的新式厨具,高压锅嗤嗤地喷着白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了香料的肉香。
邢育森和燕小六缩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邢捕头鬼鬼祟祟地试图把桌上的一小碟花生米倒进自己袖袋里,燕小六则抱着他的快板,警惕地四下张望,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替…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
一派和谐（且吵闹）的景象。
恰在此时。
毫无征兆,没有任何光影特效或空间扭曲,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靠近柜台与楼梯之间的空地上,突兀地多了一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雨声、谈笑声、锅灶声、快板的哒哒声,全都停滞了。
来人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黑色西装,在这个大明客栈里显得格格不入,刺眼至极。
白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一截古铜色的脖颈和一条小指粗细、金光灿灿的链子。
他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面容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凿,下颌紧绷,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缓缓扫过整个大堂。
那目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压迫感,又混杂着一丝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偏执。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昂贵的西装紧贴着精悍的身躯,水珠顺着裤管滴落在干燥洁净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他微微昂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龙头棍。边个攞咗我嘅龙头棍
静默。
佟湘玉张着嘴,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
白展堂捏肩的手僵在半空。
郭芙蓉忘了唱歌,吕秀才的书啪嗒掉在脚边。
白敬琪下意识握紧了左轮。
吕青柠的光屏数据流瞬间紊乱。
龙傲天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眼神危险地眯起。
祝无双紧张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臂。
莫小贝和公孙不惑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邢育森手一抖,花生米全撒在桌上。
燕小六嗷一嗓子,快板脱手飞出,差点砸到李大锅的新式炒锅。
阿楚和晏辰也瞬间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调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晏辰下意识地将阿楚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铁蛋那机械质感十足的东北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点恍然大悟的兴奋：哎呀妈呀！这不是铜锣湾扛把子……不对,串台了！浩天哥！
他庞大的金属身躯（虽然拟人化,但此刻似乎激动得忘了完全收敛）激动地一晃,手臂上的一个隐藏接口滋啦一闪,一段激昂无比、鼓点沉重、充满江湖肃杀气息的粤语旋律——《乱世巨星》的前奏——瞬间炸响,填满了整个同福客栈！
叱咤风云
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叱咤风云
我绝不需往后看！
音乐声震耳欲聋,配上陈浩天那身黑西装和杀人般的眼神,气氛瞬间被推向一个荒诞又紧张的高潮。
厚礼蟹！！龙傲天猛地一拍桌子,暴跳如雷,他老婆祝无双的场子居然有人敢这样搞事
他手腕一翻,几枚闪烁着幽蓝光芒、刻满复杂符文的金属小球激射而出,瞬间没入大堂的柱子、地板和天花板。
冚家铲！边个够胆响我老婆个场搞风搞雨问过我龙傲天未他双手结印,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嗡——！
一层肉眼可见的、流动着淡金色符文的光幕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刹那间将整个客栈大堂笼罩其中,将狂暴的雨声和铁蛋播放的激昂音乐都隔绝在外,形成一个临时的、坚不可摧的结界空间。
桌椅碗碟在这能量波动下纹丝不动。
全息弹幕彻底疯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卧槽！真是陈浩天！这造型这气质绝了！】
【浩天哥！大佬！你走错片场了！这里是同福客栈不是洪兴坨地！】
【龙头棍浩天哥你醒醒！你缺的不是棍,是十三香小龙虾啊！】
【龙哥威武！结界帅炸！厚礼蟹名场面预定！】
【无双姐姐！快！打碟！不是,快说‘放着我来’！】
【小郭姐姐！来首《友情岁月》应应景！】
【白少侠！拔枪啊！你的时刻到了！】
【青橙女侠！惊涛骇浪准备！】
【公孙先生！快读他心！看他是不是失恋了！】
【邢捕头！快喊七舅姥爷！】
陈浩天似乎完全没在意这震耳的音乐和突然出现的结界。
他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大堂里看起来最像保管者的人——正捏着肩膀僵在原地的白展堂。
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湿透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腰间！
锵啷！
寒光乍现！
一柄刃口雪亮、弧度带着凶戾美感的大号砍刀被他抽了出来！
刀身反射着结界内柔和的光线,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冷芒。
刀尖直指白展堂,动作流畅狠辣,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江湖戾气。
棍！他低吼,粤语腔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交出来！唔好逼我动手！
妈呀！盗圣小心！邢育森吓得一缩脖子,整个人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
保护掌柜的！白展堂反应极快,瞬间将佟湘玉拉到身后,脸色苍白,指尖内力涌动,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已然摆开,但面对那柄一看就非凡品的凶悍砍刀和对方身上那股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气,他额头瞬间见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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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擦！动我爹！白敬琪热血上头,少年人的莽撞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站起,手中那把闪亮的左轮手枪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陈浩天,放下刀！不然小爷请你吃花生米！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唔好意思啊大佬！郭芙蓉也站了起来,声音有点抖,但还是勇敢地挡在吕秀才前面,我老公只是个秀才,他…他只会说英语和子曰,棍子这种东西他真没有！I
told
you!
Please
put
down
the
knife!
Oh
my
god!
吕秀才在她身后,吓得嘴唇哆嗦,紧紧抓着她的衣角：芙…芙妹…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Hold
on!
Hold
on!
气氛紧绷如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小小的身影却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郭芙蓉身后窜出！
不准伤害我爹娘！
是吕青橙！
小姑娘才九岁,小脸气得通红,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被冒犯的愤怒。
她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双手在胸前飞速结印,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一股磅礴、精纯、沛然莫御的内力瞬间在她小小的掌心凝聚、压缩,引而不发,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是吕家惊涛掌的起手式——惊涛骇浪！
青橙！别！郭芙蓉和吕秀才同时惊呼,脸色大变。
陈浩天那双冷酷如冰的眼眸终于微微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这个敢向他出手的小女孩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轻视,反而是一种被蝼蚁挑衅的、更深的阴鸷。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酷、不屑的弧度,手腕一抖,那柄雪亮的砍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因为对方是孩童而留情,狠辣无比地朝着吕青橙当头劈下！
刀势凌厉,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这一刀,是他道上拼杀的本能,快！准！狠！
青橙！白敬琪目眦欲裂,想开枪又怕误伤,急得差点把枪捏碎。
妹！吕青柠失声尖叫,面前的光屏瞬间爆出一片红光警报。
晏辰和阿楚也霍然起身,晏辰指尖微动,一个微型的力场发生器已经滑入掌心。
傻妞无声地挡在了郭芙蓉一家前面。
正说着,吕青橙的绝招已然成型！
她小脸紧绷,眼中精光爆射,双掌猛地向前一推！
惊——涛——骇——浪——！
轰！！！
不是山崩地裂的巨响,而是一种沉闷到极致的、仿佛万吨海水被强行压缩到极点后轰然爆开的恐怖能量释放！
一团肉眼可见、凝练到近乎实质的淡蓝色巨大掌印,带着摧枯拉朽、席卷一切的气势,悍然迎上了那道雪亮的刀光！
刀光与掌印,凌厉的物理锋锐与磅礴的内力能量,在结界内狭小的空间轰然对撞！
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和血肉横飞并未出现。
滋啦——！！！！
刺耳欲聋的能量撕裂声骤然响起！
刀光劈入那凝练的蓝色掌印之中,仿佛烧红的烙铁插进了深海寒冰！
刺目的金光与幽蓝的光芒猛烈地互相侵蚀、纠缠、爆裂！
狂暴的气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向四周排开！
结界的光幕剧烈地荡漾起来,泛起密集的涟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离得近的几张桌子被无形的力量推得吱呀作响,向后平移了寸许,桌上的茶杯碗碟叮当作响,但神奇地没有一件掉落或碎裂。
光芒爆闪的中心,陈浩天瞳孔骤然收缩！
他握刀的手感受到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反震之力,虎口瞬间剧痛发麻,那柄跟随他砍翻过无数强敌、饮血无数的砍刀,竟像是劈在了一座亘古不移的钢铁巨山之上！
非但未能寸进,反而被那沛然莫御、绵绵不绝的磅礴内力死死抵住,刀身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哀鸣！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没有鲜血！没有惨叫！没有他习以为常的、刀锋入肉时那种令人战栗的反馈！
只有纯粹而浩瀚的能量碰撞！
他那冷酷、坚定、被血与火磨砺得如同磐石般的意志,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种极其陌生的茫然和错愕,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那张总是写满狠戾的脸上。
他保持着劈砍的姿势,刀还陷在那蓝色的光印里,身体却微微僵住了,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仅仅到他腰间高度、却爆发出如此恐怖力量的小女孩,又难以置信地扫过自己那被震得嗡嗡作响的刀锋,再看向周围——那些桌椅只是被推开,丝毫无损。
结界光幕荡漾着柔和的金光。
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站着,紧张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戒备、有愤怒、有担忧,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和臣服。
呢度…他沙哑地开口,粤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眼神里的凶狠被巨大的困惑取代,…点改冇血
那股凝聚了吕青橙全身内力的巨大蓝色掌印,在成功抵住那致命一刀后,能量也迅速消耗殆尽,如同退潮般消散在空气中。
小姑娘小脸微微苍白,胸口起伏,显然这一下消耗不小,但依旧倔强地昂着小脑袋,大眼睛瞪着陈浩天,奶凶奶凶地喊：坏蛋！
全息弹幕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刷屏速度：
【青橙女侠牛逼！！！】
【以柔克刚！内力VS物理！教科书级防御！】
【浩天哥怀疑人生了！大佬：我的刀呢我的血呢这不科学！】
【同福客栈安全条例：禁止损坏公物（包括人）！龙哥结界立功！】
【大佬懵逼的样子有点可爱怎么回事】
【重点：没血！浩天哥的世界观崩塌了！】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浩天哥你悟了吗】
【求问大佬心理阴影面积！】
【公孙先生！快！趁他病,要他…呃,读他心！】
龙傲天维持着结界的输出,哼了一声,塑料粤普响起：哼！睇见未呢度唔系你打打杀杀嘅地方！我老婆个场,讲嘅系和气生财！厚礼蟹！收埋你把生锈刀啦！
他一脸你太弱了的不屑。
佟湘玉趁着这短暂的僵持,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白展堂,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带着点陕西腔的热情笑容,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只是幻觉。
她快步走向厨房方向,边走边拔高了调门：哎呀呀！打打杀杀做咩咧！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浩天兄弟是吧远道而来,湿晒身,辛苦辛苦！棍冇咧！但系——！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人已经走到厨房门口,猛地掀开保温箱的盖子。
一股浓郁霸道、层次丰富到极点的奇异香味瞬间爆炸开来,如同无形的攻城锤,凶狠地撞开了结界内残留的紧张气氛和能量余波！
那香味融合了花椒的麻、辣椒的烈、多种香料的馥郁醇厚,还有虾肉特有的鲜甜,蛮横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虾管够！
佟湘玉双手端着一个巨大的、热气腾腾的白瓷盆,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
盆里堆满了红彤彤、油亮亮、张牙舞爪的小龙虾！
每一只都裹满了浓稠诱人的酱汁,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白色的芝麻。
那霸道的十三香混合着麻辣鲜香的气息,瞬间成为了整个空间的绝对主宰！
额滴个神啊！大嘴的新菜‘十三香夺魂虾’出锅咧！佟湘玉把巨大的虾盆往陈浩天面前那张刚被推开、还没来得及扶正的桌子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汤汁都微微晃荡了一下。
她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坐！浩天兄弟！先食嘢！食饱咗,有咩事慢慢倾！天大地大,食饭最大！
那盆红艳艳、香喷喷、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小龙虾,就这么突兀地、强势地,摆在了刚刚还杀气腾腾、手持砍刀的陈浩天面前。
冰冷的刀锋,还在嗡鸣,而灼热诱人的香气,已扑面而来。
陈浩天彻底僵住了。
他握着刀柄的手还维持着下劈的姿势,指节因用力而紧绷,但手臂的肌肉线条却不再紧绷。
他那双习惯了审视阴谋、捕捉杀机的锐利眼睛,此刻却有些失焦地、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盆红彤彤、油汪汪、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霸道香气的…东西。
这…是什么武器毒气生化攻击为何比硝烟和血腥味更让人…心神不宁
全息屏上的弹幕简直要笑疯了：
【来了来了！掌柜的终极大招——十三香核武器！】
【物理攻击免疫！魔法防御MAX！但香味攻击直接真实伤害！】
【浩天哥：我是谁我在哪这红红的怪物是什么为何我的刀在颤抖】
【香！太香了！隔着次元壁我都闻到味儿了！】
【大佬快放下屠刀！立地吃虾！】
【赌五毛,浩天哥顶不住三秒！】
【无双姐姐！快！给大佬递个围裙！放着我来！】
【小龙虾：没想到吧,我才是真正的江湖神器！】
浩天哥,铁蛋那机械质感十足的东北腔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哥懂你的熟稔,他庞大的身躯灵活地挪到陈浩天侧后方,伸出合金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陈浩天还举着的、僵硬的胳膊肘,听老铁一句劝,先把这‘片子’收起来这玩意儿在这儿,容易影响干饭的心情！你看,咱傻妞都准备好湿毛巾和一次性手套了！
傻妞端着个托盘,上面整齐地码放着热毛巾和小包装的一次性塑料手套,操着一口软糯的四川话,笑眯眯地接话：就是噻,老板,先擦把手嘛！油焖大虾,哦不,十三香小龙虾,冷了就冇得灵魂咯！
陈浩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无形的硬块。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那盆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红色物体上移开,扫过铁蛋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指,又看向傻妞托盘里那雪白的热毛巾和透明的塑料手套。
这些东西,连同眼前这盆散发着恐怖香气的武器,以及周围那些从紧张戒备转为好奇、甚至带着点期待（李大嘴搓着手,邢育森咽着口水）的目光,都构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世界。
他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一丝。
举着砍刀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感,垂落下来。
刀尖无力地指向地面,雪亮的刀身映着结界柔和的光,也映着他自己那张写满了茫然和疲惫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把沾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砍刀,随意地、甚至有点颓然地,往脚边的地板上一插。
嚓。
刀尖没入木质地板寸许,立在那里,像一个突兀的墓碑。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拉过一张被气流推开、歪斜着的凳子,有些沉重地坐了下去。
昂贵的湿透的黑西装紧贴着他精悍的背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沾着泥水的皮鞋尖,沉默得像一块礁石。
搞定！铁蛋打了个响指（实际上是他金属关节碰撞发出的清脆咔哒声）,背景音乐瞬间切换。
激昂的《乱世巨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郭芙蓉带着点紧张跑调、却又异常认真的清唱,正是陈浩天熟悉无比的《笑看风云》：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谁能预计后果…
她的歌声在安静的结界内回荡,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祝无双立刻响应,她轻盈地起身,没有跳舞,而是走到一个悬浮的飞球旁,手指在虚拟面板上快速点了几下,调出了柔和的伴奏音轨。
悠扬的旋律流淌出来,与郭芙蓉的歌声相得益彰。
傻妞默契地将热毛巾和手套放在了陈浩天面前的桌上。
李大嘴搓着手,憨笑着又端来几碟配菜：盐水毛豆、凉拌黄瓜、油炸花生米。
佟湘玉亲自拿起一只肥硕的小龙虾,动作麻利地剥开虾壳,露出里面雪白Q弹的虾肉,蘸了蘸盆里浓郁的汤汁,然后——出人意料地,她没有递给陈浩天,而是直接递给了坐在陈浩天旁边、一直紧张兮兮盯着他的白敬琪。
敬琪！愣着干啥给浩天叔示范一下！咋个剥虾！教教人家！佟湘玉使了个眼色。
白敬琪一愣：啊我
随即反应过来,看着母亲鼓励的眼神,又看看那盆诱人的虾和旁边沉默得吓人的大佬,少年人的紧张被一种奇异的任务感冲淡了。
他挠挠头,接过母亲剥好的虾,有点笨拙地又拿起一只完整的,清了清嗓子：咳…浩天叔,看好了啊,这样…先这样…捏住头…再扭一下身子…然后一抽…喏,肉就出来了！贼拉简单！蘸点汤,老香了！
他把那只剥好的虾肉,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陈浩天面前的小碟子里。
陈浩天依旧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那只放在碟子里的、雪白晶莹、裹着红亮汤汁的虾肉。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晏辰和阿楚相互对视,眼中都有一丝笑意和了然。
晏辰指尖微动,一块原本显示着弹幕的全息屏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陈浩天视线前方不远处的低空,角度调整得刚好让他能看到。
屏幕上,弹幕依旧在飞快滚动,内容却悄然转变：
【浩天哥快尝尝！同福一绝！不吃后悔一辈子！】
【小龙虾面前,龙头棍算个啥能吃吗】
【江湖路远,不如虾香。大佬,放下执念吧。】
【这香味…嘶…隔着屏幕我口水流成河了！】
【无双姐姐伴奏绝了！小郭姐姐歌声感人！】
【敬琪少侠剥虾教学满分！】
【龙哥结界稳如泰山！安全感爆棚！】
【掌柜的：没有什么是一盆小龙虾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盆！】
【浩天哥,试试看给个面子】
陈浩天沉默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盆里的热气袅袅上升,混合着十三香的霸道气息,不断撩拨着嗅觉。
郭芙蓉的歌声温柔地唱着活得开心心不记恨…,祝无双的伴奏如清泉流淌。
白敬琪剥虾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碟子里的虾肉堆成了小山。
终于,在佟湘玉又一次把一只剥好的虾肉放到他碟子里时,陈浩天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冷酷如寒冰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眼神深处是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困惑,还有一丝…挣扎。
他不再看那盆虾,也不再看碟子里的虾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悬浮在他面前的那块光屏。
屏幕上,文字依旧在滚动：
【大佬,你的故事我们都听过。累了吧】
【洪兴的雨,比这同福的雨冷多了吧】
【棍子重要,还是热乎的饭菜、安稳的觉重要】
【这里没有背叛,没有砍杀,只有…虾。】
【尝尝吧,浩天哥。江湖,也可以是这个味道。】
陈浩天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些文字上,仿佛要透过冰冷的屏幕,触摸到那些陌生的、却带着奇异温度的关心。
他眼前似乎闪过无数画面：瓢泼大雨中冰冷的街巷,染血的棍棒,兄弟反目的狰狞面孔,无尽的追杀和提防…
那些曾经支撑他活下去的狠戾和执着,在这一刻,在这温暖的灯火、诱人的香气、跑调的歌声和那些滚动的陌生文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冰冷、…可笑。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暗潮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空的茫然。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虾,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一把扯开了紧紧箍在脖子上的、那条湿漉漉的金色项链。
沉甸甸的链子被他随手扔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他伸出那只握惯了砍刀、指节粗大、带着旧伤疤的手,用两根手指,极其笨拙地捻起了碟子里一只白敬琪剥好的、沾满了红亮汤汁的虾肉。
他盯着那小小的、雪白的虾肉看了足足两秒,仿佛在确认它没有毒,又仿佛在进行某种艰难的仪式。
最后,他将虾肉缓缓地送入口中。
咀嚼。
动作很慢。
眉头先是习惯性地紧锁,随即,那紧锁的眉头在某种味觉的冲击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十三香复合香料的霸道麻香、辣椒的炽热、虾肉的鲜甜弹牙、汤汁的醇厚浓稠…无数种从未体验过的、强烈而和谐的味觉炸弹,瞬间在他口腔中爆开,粗暴地冲刷着他早已被酒精和血腥麻痹的味蕾,一路攻城略地,直冲大脑！
他那张总是绷紧的、写满阴鸷和冷酷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
像是痛苦,又像是享受；像是抗拒,又像是沉溺。
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归于一种近乎空白的平静。
他咽了下去。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郭芙蓉的歌声还在飘荡：…笑看风云过。
陈浩天缓缓地、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椅背,目光空洞地望着结界光幕顶端的淡金色符文。
良久,一声极轻、带着浓重鼻音、仿佛梦呓般的粤语叹息,从他喉间溢出,消散在弥漫着十三香辣味的温暖空气里：呵…原来江湖…系咁嘅味道。
没有慷慨激昂的顿悟,没有痛哭流涕的忏悔,只有这一声轻飘飘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荒诞自嘲的叹息。
仿佛支撑了他前半生的那个名为洪兴、名为龙头棍的巨大幻影,在这一口小龙虾的滋味里,彻底碎成了齑粉。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不再有之前的凌厉,反而带着点摇晃。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盆依然红艳诱人的小龙虾。
他径直走向龙傲天布下的结界边缘。
龙傲天挑了挑眉,看着他。
陈浩天停在光幕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流动着符文的光壁。
很温暖,也很坚固。
多谢。他用生硬的普通话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戾气,只剩下干涩。
他没有回头。
龙傲天撇撇嘴,手指微动,结界如同流水般在他面前分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外面,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天光微微透亮,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漆黑。
陈浩天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出结界。
冰凉的雨丝瞬间打在他脸上、身上。
他站在同福客栈的门槛外,背对着里面温暖的灯火和注视着他的目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这真实的、微凉的雨。
然后,他弯腰,捡起了进门时被气流推开、倒在门边的那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伞面是上好的丝绸,伞骨是坚韧的竹制。
他熟练地撑开伞。
黑色的伞面在灰蒙蒙的晨光中嘭地一声展开,像一朵沉默的花。
他挺直了背脊——虽然那背影依旧透着浓重的疲惫和孤寂——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上浅浅的水洼,走进了那朦胧的雨幕深处,朝着七侠镇青石板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黑色的西装背影,在湿漉漉的街景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的一缕薄雾里。
客栈内,一片寂静。
佟湘玉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额滴个神啊…总算走了。
她看着桌上那盆凉了一半的小龙虾,又看看陈浩天留下的空碟子和那条扔在桌上的、湿漉漉的金链子,摇了摇头,嘀咕道：怪人…连虾都不多吃两只…这链子…大嘴,拿去厨房看看能换几斤虾不
得咧！李大嘴乐呵呵地应声。
哗擦！吓死小爷了！白敬琪夸张地瘫在椅子上,抹了抹不存在的冷汗。
芙妹,你刚才唱得真好！吕秀才捡起地上的书,一脸崇拜地看着郭芙蓉。
郭芙蓉脸一红：哎呀,瞎唱的啦！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指着陈浩天坐过的凳子下方,他刚才偷偷把插进地板的刀拔走了！刀痕还在！
果然,地板上有两个细小的孔洞。
厚礼蟹！算他识相！龙傲天哼了一声,挥手撤掉了结界。
清新的、带着雨后泥土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屋内的麻辣香气。
祝无双温柔地靠着他：师兄辛苦啦！
公孙不惑看着陈浩天消失的方向,带着点上海腔的软糯低语：格个人…心里厢,老苦咯。
莫小贝点点头,若有所思。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看着全息屏。
屏幕上,最后的弹幕安静而温暖地滑过：
【江湖路远,望君珍重。】
【虾香长存,同福常在。】
【愿他找到真正的安宁。】
【七侠镇的雨,停了。】
【下次来,记得吃够本啊,浩天哥。】
晏辰低头,在阿楚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充电完毕,老板娘。下一场‘直播’,随时待命。
阿楚仰起脸,对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手指却悄悄在他掌心挠了挠：想得美,电费很贵的,老板。先结账！
铁蛋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虚拟的电子唢呐投影,装模作样地吹了个喜庆的调子：呜哩哇啦~宾果！危机解除！傻妞,来,给老铁抱一个庆祝下！
傻妞啐了一口,四川话脆生生的：爬开！油腻！
雨霁云开风送爽,虾红人暖笑盈堂。
刀光棍影皆成昨,一伞烟雨入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