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万九千
服务员小姐姐把烫金的账单往桌子中间轻轻一放,那串数字仿佛带着电,瞬间就把整个包厢给电麻了。
刚才还喧嚣震天的气氛,一下子死机了。
亲戚们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红的、白的、青的,跟川剧变脸似的,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往那账单上落。
那感觉,就像一群正在瓜分战利品的狼,突然发现猎物是头霸王龙。
就一顿订婚宴,哪个龟儿子点的这么多东西
不知道谁先没憋住,嘟囔了一句。
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包厢里,清晰得像打了个炸雷。
看我干啥,我可没点!
我也没!
大家伙儿你推我,我推你,活像一群被老师抓到作弊的小学生。
服务员一看这架势不对,都是练出来的,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用对讲机悄声喊了句:经理,A厅这边可能有点状况,让阿伟他们守下门口。
门口,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保安,身板挺得笔直,跟两尊门神似的,看似在维持秩序,实则把唯一的出口给堵死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这屋里所有自诩见过世面的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1
风雨欲来的前奏
徐浩和晓雯这俩人,是办公室里长出来的爱情。
一个项目经理,一个市场策划。
一个负责执行,一个负责天马行空。
公司那个晨曦计划的大项目,让他俩像两块磁铁,天天被绑在一块儿开会、头脑风暴、加班。
一来二去,火花就这么呲啦一下,燃起来了。
恋爱谈了快三年,从黄浦江边的晚风,到深夜便利店的关东煮,都见证了他俩的甜蜜。
但爱情这玩意儿,一旦沾上柴米油盐,尤其是丈母娘这味调料,就容易变味。
晓雯她妈,王美兰,对徐浩的家境,那是一百个不待见。
私底下跟晓雯唠叨的嗑,都能编成一部连续剧。
阿拉雯雯,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追侬的男孩子从浦东能排到虹桥机场,侬哪能就看上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家伙
没背景,没家底,拿什么给你幸福拿嘴巴讲啊
晓雯是个有主见的姑娘,顶着家里的高压,硬是把这段感情护了下来。
她妈王美兰,看着女儿是铁了心,没办法,总不能真把女儿逼走。
最后咬着后槽牙,总算松了口。
行!要订婚可以!王美兰拍着桌子,给这事定了调,但阿拉囡囡的场面,绝对不能丢!订婚宴,必须办得风风光光,要让所有亲戚朋友都晓得,我们家嫁女儿,不是随随便便的!
于是,宴会地点,就定在了上海浦东丽思卡尔顿的顶级包厢——东方明珠厅。
八仙桌,八大桌,乌木的椅子,雕龙画凤,头顶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
来的宾客,除了两家亲戚,大部分都是晓雯妈王美兰特意请来的场面人。
不是国企的某个小领导,就是自己开公司的老同学,再不济也是家里拆迁分了好几套房的牌友。
一个个穿得人五人六,女的挎着爱马仕,男的腕子上不是劳力士就是江诗丹顿,空气里都飘着一股人民币和高级香水混合的味道。
宴会开始前,徐浩和晓雯并排站在门口迎客。
晓雯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红色旗袍,笑靥如花,应付自如。
徐浩呢,也笑着,只是那笑意,多少有点没抵达眼底。
他端着酒杯,跟每一个进来的人点头哈腰,活像个酒店的门童。
很快,气氛就有点不对劲了。
宾客们像蜜蜂见了蜜一样,全围着晓雯和她爸妈转。
哎哟,老张,你家闺女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雯雯,恭喜恭喜啊!这是阿姨给你的红包,讨个好彩头!
拉手的、拍照的、递红包的,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似的。
而徐浩,今天名义上的男主角,却像个透明人。
除了他自己那对从老家赶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父母,几乎没人主动搭理他。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被移植到热带雨林里的松树,哪哪都透着格格不入。
浩子,是伐
晓雯的一个姑姑,端着一杯红酒,摇摇晃晃地走到徐浩面前,从头到脚把他扫描了一遍。
当她的眼神落在他那身看起来有点像十年前款式的西装上时,嘴角撇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侬好歹也是个985毕业的,混了好多年,哪能还这副腔调啦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阿拉雯雯长长脸嘛,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呀!
徐浩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他低头抿了抿嘴,手指无意识地扯了扯西装的褶边,轻声说:姑姑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那姑姑见他连句硬话都不会讲,跟个受气包似的,冷笑了一声,扭着腰走了。
临走前,甩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侬可别拖累我们家雯雯哦。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可没人替徐浩说话,大家只是交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另一边,晓雯被几个闺蜜拉到了角落里,叽叽喳喳。
雯雯,你们这订婚也太快了吧是不是徐浩催你的呀
也是,像你这么优秀的大美女,哪个男人不想早点把你套牢啊!他要是能入赘,我看起码能少奋斗二十年!
这话一出,几个闺蜜笑得花枝乱颤,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时不时就往徐浩那边扫。
那眼神里的戏谑,不加任何掩饰。
尽管晓雯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别乱开玩笑,可这些人的嘴,就像没上拉链的包,什么话都往外倒。
徐浩站在原地,那些刺耳的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他耳朵里。
他却只是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仿佛没听见,又仿佛,早就习惯了。
不远处,丈母娘王美兰听着那些调侃,脸色比锅底还黑。
她没吭声,反而压低声音对旁边的牌友吐槽:你看看他那个死样子,杵在那儿跟根电线杆一样,话都讲不来一句。这种男人,能成什么大事
别说在上海买房安家了,他连这种场面都撑不起来!
牌友赶紧凑过来安慰:美兰姐,侬当初就该强硬点。讲句不好听的,他入赘到你们家,那是他高攀了。阿拉也不是看不起人,可这年头,光老实本分有啥用啦
王美兰点点头,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他今天身上这套西装,还是阿拉雯雯硬拖他去买的。七浦路淘了半天,挑来挑去,就选了最便宜的一套打折货。
真是越看越来气。她咬牙切齿,这门亲事,我看啊,迟早要出乱子。
这话跟长了翅膀似的,在亲戚堆里飞了一圈。
大家纷纷摇头叹气,眼神里都写着四个字:不相匹配。
徐浩就那么站着,像一个孤零零的影子,被这满屋子的富丽堂皇,衬托得更加寒酸。
2
荒诞的盛宴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亮片礼服的主持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上台。
他笑容满面,声音洪亮,试图点燃现场的气氛。
今天,是徐浩先生和晓雯小姐喜结连理的大好日子!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为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掌声响起来了。
稀稀拉拉,敷衍了事。
像夏天午后,没精打采的蝉鸣。
主持人也是个老江湖,瞬间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他赶紧调整节奏,加快流程,把订婚仪式迅速过了一遍。
徐浩和晓雯手牵着手,站在聚光灯下。
那一刻,他们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
对徐浩来说,这一天,他盼了三年。
对晓雯来说,这是她顶住所有压力,换来的胜利。
当主持人宣布订婚仪式圆满礼成时,两人深深鞠躬。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比刚才热烈了些,但依旧透着一股子客套。
可到了家庭合影环节,那股子尴尬劲儿,又卷土重来了。
徐浩那身深灰色的西装,在晓雯家那些亲戚的光鲜亮丽面前,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袖口甚至都有些磨得发亮了。
请双方父母上台合影!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喊。
晓雯爸妈的脸,僵得像两块冰。
徐浩的父母,则显得手足无措,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拍照时,晓雯的爸爸甚至刻意往旁边挪了挪,跟徐浩的爸爸拉开了一点距离。
最绝的是晓雯妈王美兰,她在镜头前连假笑都懒得挤一个,脸板得像块铁。
徐浩看在眼里,拍照的时候,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像个局外人。
还是晓雯机灵,一把拉住徐浩的手,又亲热地挽住未来公公婆婆的胳膊。
来,爸,妈,我们一起拍!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试图化解这冰冻三尺的尴尬。
可她这个举动,在王美兰看来,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王美兰冷哼一声,低声跟旁边的姑姑嘀咕:这丫头,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那姑姑立马接话:就是呀,哪有还没过门,就向着婆家的道理真是头一回见。
合影结束,工作人员又喊:下面,请女方亲友拍摄全家福!
徐浩和他的父母,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他们看着晓雯家的亲戚们,乌泱泱一大群人,站得整整齐齐,个个衣着华贵,笑得春光灿烂。
那一瞬间,徐浩感觉自己和父母,就像是三个走错了片场的群演。
服务员开始上菜了,气氛总算因为美食而缓和了一些。
澳洲大龙虾,整只的,钳子比人脸还大。
松露鹅肝,配着鱼子酱,金光闪闪。
深海大鲍鱼,用高汤煨得软糯入味。
清蒸东星斑,红色的鱼皮,寓意着鸿运当头。
一看就知道,晓雯爸妈为了这场面子工程,是下了血本的。
女方亲戚们吃得眉开眼笑,话匣子也打开了。
啧啧,这桌菜,没个两三万下不来吧
听说这顿饭,男方家也要出一半钞票的另一个亲戚压低声音打听。
他出晓雯那个在银行上班的表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他要是真能掏一半钱出来,我还敬他是条汉子。我跟你们讲,这回百分之一百是叔叔阿姨买单!订婚宴都出不起钱,还想结婚
说话间,几瓶茅台见了底,话题也顺理成章地滑向了房子、车子和票子。
晓雯那个刚从香港回来的表哥,端着酒杯,一脸的春风得意。
我年后就准备接手家里的生意了,陆家嘴那边有几个物业,一年的租金嘛,也就马马虎虎,几百万吧。
另一个戴着百达翡丽的男宾,故意晃了晃手腕,笑着说:我上个月刚提了辆帕拉梅拉,那声浪,带劲!
砰的一声,有人把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拍在了桌上。
桌上的气氛,瞬间变成了一场不动声色的炫富大会。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彰显着自己的身价。
而徐浩,就像被这个世界按了静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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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饭。
没人问他工作,没人给他敬酒,仿佛他坐的不是酒席,而是冷板凳。
终于,丈母娘王美兰,大概是觉得冷落男主角太久,影响团结,于是开了金口。
小浩啊,她端着酒杯,笑得有些假,你现在在什么公司高就啊一年能拿多少钱啊
来了。
徐浩心里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他抬起头,温和地回答:阿姨,我还在原来的公司,做项目管理。年薪的话,税前大概四十多万吧。
这话一出口,桌上好几个人的筷子,都慢了下来。
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四十多万一个远房亲戚皱起了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上海这点钱够干啥呀现在随便一个好点的程序员,起薪都不止这个数了吧
就是啊,晓雯的姑姑又开始她的表演了,我儿子在腾讯上班,干了三年,现在package都快一百万了。你这个项目管理,听着名字挺高级,不会是管工地的包工头吧
这话里的轻蔑,像针一样,又尖又利。
晓雯的脸都白了,赶紧打圆场:姑姑,我们公司不是互联网大厂,薪资结构比较传统……
可她话没说完,就被姑姑直接打断了。
传统传统不就是穷的代名词嘛!项目管理,讲白了,不就是个跑腿打杂的
哄的一声,桌上好几个人都笑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每一个人的眼神,仿佛都在对徐浩说:你不配。
王美兰端着酒杯,笑呵呵地打圆场:哎呀,大家也不是看不起谁,主要还是心疼我们家雯雯,希望她以后不要跟着吃苦嘛。
徐浩依旧低着头,面无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筷子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微微发白。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根本不是什么订婚宴。
这是一场针对他个人资产和家庭背景的,公开听证会。
而他,就是那个等待被审判的犯人。
3
压垮骆驼的拉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服务员推着一辆精致的酒车,又进来了。
酒车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两瓶红酒。
酒瓶是深色的,酒标古朴典雅,上面印着一座庄严的城堡。
先生女士,您点的拉图城堡,现在为您醒酒。
服务员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开瓶器打开了其中一瓶。
当那暗红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晶莹剔透的醒酒器时,一个识货的女宾,眼睛都瞪大了。
我的天……这是拉图1982年的
另一个懂行的男宾,吹了声口哨:好家伙!今天这订婚宴是真下血本了!这酒,一瓶没有二十万拿不下来吧
二十万你太小看82年的拉图了!这得上拍卖会的!
晓雯那个炫富的表哥,立马端起酒杯,冲着徐浩挤了挤眼,语气里全是戏谑。
浩子,这酒,你怕是头一回喝吧来,哥哥敬你一杯,尝尝鲜!
周围哄地一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笑声,像无数只手,在撕扯徐浩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
徐浩瞥了一眼杯子里那比黄金还贵的液体,淡淡地说:我平时喝白酒多,这种洋酒,喝不太惯。
他想低调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谁知道,他这句话,反而成了新的笑柄。
哎哟,没喝过就直说嘛,装什么呀!一个亲戚笑着说。
就是,这酒一口下去就是几千块,可别浪费了。慢慢抿,别跟喝啤酒似的,一口闷了啊!另一个男宾阴阳怪气地附和。
徐浩没再吭声。
他低下头,默默地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用力,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越是沉默,那些亲戚就越是来劲。
嘲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像不要钱的子弹,疯狂地向他扫射。
你们瞧他,一桌子山珍海味,他一口不碰,光在那啃白饭。
这鲍鱼他都不夹,估计是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货色,怕吃错了丢人。
真是土得掉渣了。
笑声此起彼伏,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
徐浩夹菜的手,稳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仿佛那些恶毒的话语,都只是飞过耳边的蚊子,嗡嗡作响,却伤不到他分毫。
可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不是在笑他吃饭的姿势。
他们是从他踏进这个包厢的第一秒,就从骨子里认定了他是个低等人。
他的西装,他的口音,他的沉默,他的一切,都是原罪。
晓雯坐在他旁边,脸色越来越僵硬。
她不停地用手肘碰他,强笑着低声说:别理他们,一群神经病。
远处,丈母娘王美兰和一个老姐妹聊得正欢,时不时地朝徐浩这边瞟一眼。
我早就说了,这种男人,根本配不上我们家雯雯。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嫌恶,却浓得化不开,以后结了婚,带出去见亲戚朋友,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徐浩没有听到这些。
但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把他凌迟得体无完肤。
可他依然坐得笔直。
像是在用这种近乎固执的沉默,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4
九十九万九的惊雷
宴席接近尾声,喧闹声渐渐小了。
桌上的拉图喝完了,茅台也见了底。
最后一道甜品燕窝炖雪梨刚端上来,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
还是那个服务的姑娘,只是这次,她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精致的皮质文件夹。
账单来了。
徐浩的父亲徐国明,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本能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准备去结账。
这是他们老家的规矩,订婚宴,理应男方出钱。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晓雯的爸爸一把拦住了。
哎,老徐,你坐下!晓雯爸笑呵呵地说,今天是我们女方请客,哪能让你们掏钱
徐国明憨厚地笑着:那哪成啊浩子订婚,是我们家的大事,怎么能让亲家破费
晓雯妈王美兰,也立马接上了话,只是那话味儿,有点不对。
亲家,你就别争了。再说了,浩子以后是‘入赘’我们家,这钱,当然是我们出。
入赘这两个字,像两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徐浩父母的心里。
老两口的脸色,瞬间就僵住了。
就在这推拉之间,服务员已经把账单,轻轻放在了桌子中央的转盘上。
文件夹是打开的。
最下面那行,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
总计消费:RMB
999,000.00
元整。
晓雯的爸妈,看到这串数字,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两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包厢里,原本还有些嗡嗡的议论声,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亲戚,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瞪着那张账单,表情僵硬得如同兵马俑。
九……九十九万九
晓雯的姑姑,第一个炸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搞什么名堂抢钱啊!你们酒店是金子做的啊
晓雯爸也懵了,他死死地盯着账单,声音都在发颤。
不对吧……服务员,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我明明只点了一瓶红酒啊!
是啊!王美兰也跟着附和,我就记得点了一瓶拉图,是贵,但也不至于贵到这个地步吧
服务员小姐姐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疏离。
她拿出点菜单,指着上面的记录,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先生,女士,您二位看一下。菜单上记录的,是两瓶82年的拉图城堡,一瓶罗曼尼康帝,一瓶90年的柏图斯,还有五瓶30年年份的茅台。另外,您这桌的澳洲龙虾和鲍鱼,都是按照最顶级的规格,每人一份上的,还有几位贵客后来加的佛跳墙和神户牛肉……总金额是一百零三万多,我们经理特批,给您抹掉了零头,收您九十九万九,图个吉利。
王美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两瓶拉图还有什么……康帝谁点的谁点的!我们明明就点了一瓶!
包厢里的亲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飘忽,就是没人吭声。
那……那个什么波尔多……哦不,柏图斯,是谁加的一个男宾小声问。
反正不是我。另一个赶紧撇清关系。
我也没点,我连那酒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一个女宾翻了个白眼。
刚才还争着抢着炫耀自己多有品位,多懂红酒的人,这会儿全成了健忘症患者。
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服务员见这架势,大概是经理早就交代好了,于是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要不……各位贵宾可以考虑一下AA制这样分摊下来,大家的压力也小一点。
这话,就像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里。
整个包厢,瞬间就炸了。
AA凭什么让我们AA我们是来吃喜酒的,不是来拼单的!一个亲戚扯着嗓子嚷道。
就是!自古以来,哪有吃订婚宴还要客人掏钱的道理
谁点的谁付!我们就是过来捧个人场,凑个热闹的!
刚才还亲如一家的亲戚们,现在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晓雯爸脸色铁青,拿着菜单的手都在抖,嘴里喃喃自语:九十九万九……九十九万九……谁下的单怎么会吃掉这么多钱
服务员微笑着,又补了一刀。
菜单的基础套餐是您女儿晓雯小姐提前预定的。但是宴会当天中午,有几位自称是女方亲戚的宾客,打电话到我们酒店,说是为了给新人‘长脸’,要求升级酒水和菜品。我们再三确认过,并且征得了他们的同意,才下单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齐刷刷地射向了晓雯那个爱炫富的表哥,和另外几个咋咋呼呼的亲戚。
那表哥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我……我就是提了个建议!我说这种场合,酒水档次不能低!可我没说要点这么贵的啊!
另一个女亲戚也冷笑着说:我可没说一定要上!是你们酒店的经理一个劲儿地推荐,说今天大喜的日子,一定要尽兴!
推卸责任的声音,此起彼伏。
场面乱得,比最热闹的菜市场还要精彩。
徐浩的父母,像两尊石像,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们的脸上,是那种混杂着震惊、羞愧和无力的表情,难看得像刚吞了一只苍蝇。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直沉默得像个隐形人的徐浩,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账单前,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这顿订婚宴,是我们两家的事。费用,我们家也应该一起承担。
这话,像一颗深水炸弹。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美兰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死死地瞪着徐浩,语气尖酸刻薄得像淬了毒。
你什么意思啊你现在倒想起来要承担了我们家嫁女儿,贴了这么大的场面,你们家呢从头到尾,带了什么像样的彩礼来现在看到账单吓人了,跑出来充好汉了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气氛,剑拔弩张。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包厢那扇沉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晓雯回来了。
她刚从洗手间补了个妆,一进门,就被这死寂又诡异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她看看自己爸妈那铁青的脸。
再看看徐浩低着头,孤零零地站在账单前的背影。
最后,扫了一圈亲戚们那既尴尬又心虚的表情。
她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晓雯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到桌前。
她先是扫了一眼那张写着99.9万的账单,然后,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满屋子的人精。
突然,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既嘲讽,又冰冷的弧度。
怎么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人的伪装。
刚才不还一个个都风生水起,指点江山吗
怎么了一张小小的账单,就把各位给吓成这样了
晓雯的表哥,那个刚才还吹嘘自己家有好几百万租金收入的男人,尴尬地站起身,支支吾吾地想解释:雯雯,我们……我们也没想到会这么贵……
是啊是啊,雯雯,一个闺蜜也赶紧打圆场,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谁会计较那么多嘛……
气氛像一锅煮沸了却又被强行盖上盖子的水,尴尬得让人坐立难安。
然而,晓雯却没再看他们一眼。
她突然转过身,面对着那个从始至终,被所有人冷落、嘲讽、羞辱的男人。
她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露出了一抹,外人从未见过的,轻松又俏皮的笑。
老公。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这两个字,让整个包厢的人,都愣住了。
然后,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带着点宠溺的语气,歪着头,笑着说:
你装得,也够久了吧
5
影帝的诞生
老……老公
她叫他什么
装装什么
包厢里,所有人的脑子都像是被格式化了,一片空白。
王美兰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晓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你这个不孝女!你……
然而,下一秒,那个一直低着头、任人宰割的受气包徐浩,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五官。
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那种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眼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淡淡的威压。
他不再是那个杵在角落里的木头桩子,而像是一柄藏在鞘里的绝世宝剑,在这一刻,终于锵的一声,露出了它真正的锋芒。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些目瞪口呆的亲戚。
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晓雯的脸上,嘴角也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
不是说好了,再多演一会儿吗我还没看够他们精彩的表演呢。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里面却多了一丝玩味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晓雯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演不下去了,我怕我再不喊停,我妈的心脏病都要被这账单给吓出来了。
两人的对话,行云流水,旁若无人。
仿佛这对狗男女,哦不,这对璧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其他人,都成了背景板。
徐浩!你……你们在搞什么鬼!晓雯的表哥终于反应了过来,色厉内荏地吼道。
徐浩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很轻,很淡。
却让那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表哥,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徐浩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服务员面前。
账单,我来付。
他从那身廉价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夹。
那皮夹看起来很旧了,边角都有些磨损。
可当他从里面抽出一张卡时,整个包厢的空气,再次凝固了。
那是一张通体漆黑的卡片。
上面没有任何银行的标志,只有一个用暗金色丝线勾勒出的,简约而神秘的S形标志。
在场有几个自诩见多识广的场面人,在看到这张卡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美国运通,百夫长黑金卡。
传说中,没有消费上限,持卡人非富即贵,银行会像对待上帝一样满足其任何要求的卡中之王。
这玩意儿,别说见了,绝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刷卡吧。徐浩把卡递给已经完全呆住的服务员。
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99万9的账单,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不用找了。多出来的,就当是给你们今天所有服务人员的小费。辛苦你们了,陪着我们演了这么一出戏。
什么!
陪着演戏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服务员小姐姐也是一脸懵,但经理的耳麦里已经传来了指令。她接过那张比她一个月工资还重的卡,哆哆嗦嗦地跑去刷卡了。
徐浩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他那位从头到尾都板着脸的丈母娘,王美兰身上。
阿姨。
他还是叫她阿姨,但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恭敬。
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您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品行如何,我有多爱您的女儿,我们对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
您关心的,只有三件事:我的工资,我的车,我的房子。
您不是想把女儿嫁出去,您是想把她卖个好价钱。
徐浩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王美兰和所有亲戚的心上。
今天这顿饭,不是订婚宴。它更像是一个竞拍会。
他拿起桌上那张已经付过款的账单,轻轻晃了晃。
九十九万九。这就是您所谓的‘面子’,您那可笑的虚荣心的价格。
这个价格,我付得起。
但是,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一个用金钱来衡量亲情,用势利来绑架幸福的家庭,我高攀不起。
徐浩!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这么跟我妈说话!晓雯的表哥又跳了出来,他不能接受,这个刚才还被自己踩在脚底的穷小子,怎么突然就翻天了。
我徐浩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走到晓雯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从今天起,晓雯,跟你们这个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放屁!王美兰终于爆发了,她像一头疯兽,冲过来就要撕打徐浩,我女儿是我生的,我养的!她一辈子都是我们家的人!你这个骗子!穷光蛋!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把我女儿给骗了!
晓雯往前一步,挡在了徐浩身前,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他不是骗子。
你错了,从头到错到尾的人,是你。
你总说他配不上我,总说他给不了我幸福。可你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是那几瓶昂贵的红酒,还是这顿能吃掉一套首付的饭局这些虚伪的、可笑的面子,就是你想要给我的幸福吗
晓-雯的眼圈红了,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我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她从自己的手包里,也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两个红色的,烫着国徽的小本本。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啪的一声,把两个结婚证,拍在了桌子上。
我跟徐浩,今天早上,就已经登记结婚了。
所以,这场订婚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测试。
一场,测试人性的闹剧。
而你们,在座的各位,晓雯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从她那些姑姑、姨姨、表哥、表姐的脸上一一刮过,你们所有人的表演,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真是……太精彩了。
6
落幕与新生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徐浩掏出黑金卡,是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么,晓雯拍出结婚证,就是直接在他们脸上,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炸得他们,魂飞魄散,体无完肤。
结婚了
他们已经结婚了
那今天这……这算什么
耍猴吗
王美兰看着那两本刺眼的红本本,两眼一翻,差点直接厥过去。
晓雯的爸爸,那个一直试图维持体面的男人,此刻也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灰败和懊悔。
而那些刚才还上蹿下跳的亲戚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尤其是那个表哥,他看着徐浩,又看看晓雯,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挽回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中午是他接的酒店经理的电话。
经理当时非常懂事地问他:先生,您看今天的酒水,是不是要配得上您妹妹和未来妹夫的身份我们这边有几款珍藏级的,非常适合今天的场合。
他当时为了显摆,大着舌头说:那必须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都给我上了!钱不是问题!
他以为,这单,最后总是晓雯家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个坑。
一个,为他们这群人,量身定做的,价值九十九万九的巨坑。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徐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发愣的表哥。
你刚才说,你在陆家嘴有几个物业项目,年租金几百万,对吧
表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徐浩笑了。
很不巧,你说的那个‘宏发商业广场’,上个月,刚被我的公司全资收购了。
以后,我就是你的新房东了。
对了,我看了下你们公司的租赁合同,好像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你放心,到期后,我不会再跟你续约的。
毕竟,徐浩的语气,云淡风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这个人,有点洁癖。不喜欢跟人品有问题的人,做生意。
噗通一声。
表哥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
全完了。
他家最大的生意,就是靠着转租那个商业广场的铺位赚钱。
现在,房东不租了。
他的年入几百万,瞬间就成了泡影。
徐浩没再看他。
他走到自己那对,从始至终都处于震惊和迷茫状态的父母面前。
老两口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嘴唇哆嗦着。
浩……浩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徐国明结结巴巴地问。
徐浩的眼神,瞬间就柔软了下来。
他握住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轻声说:爸,妈,对不起,之前一直瞒着你们。
我这几年,不是在给别人打工。我跟几个同学,自己做了个小公司,运气好,赚了点钱。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我只是……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晓雯看清楚一些事情,也让我自己,看清楚一些事情。
委屈你们了。
徐浩的妈妈,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但那不是羞愧的泪,是激动,是骄傲。
她一把抱住儿子,又哭又笑:傻孩子……你吓死妈了……吓死妈了啊……
徐-浩安抚好父母,又牵起晓雯的手。
他环视了一圈这满屋子的狼藉和不堪,最后,目光落在了王美兰的身上。
阿姨,这顿饭,算是我替晓雯,还清她这二十多年来,欠你们的生养之恩。
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留恋,牵着晓雯的手,带着自己的父母,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让他受尽屈辱,也让他看清人心的包厢。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酒店的经理,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十分精明的男人,正恭恭敬敬地等在那里。
他双手将那张黑金卡,递还给徐浩。
徐董,您的卡。
今天的事情,是我们酒店考虑不周,给您和夫人的体验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代表酒店向您道歉。
徐浩接过卡,淡淡地说:不关你们的事。你做得很好。
经理如蒙大赦,赶紧又递上一张房卡。
徐董,顶层的总统套房,已经为您和家人准备好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浩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他牵着晓雯,带着父母,在所有服务员和保安九十度的鞠躬礼中,走进了专属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外那个荒诞的世界。
晓雯靠在徐浩的肩膀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打赢了一场硬仗。
刚才,我是不是很过分她小声问。
徐浩搂住她的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过分。
有些毒瘤,必须连根拔起,才能获得新生。
我们不是在购买一个家庭,我们是在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庭。
一个,建立在爱、尊重和信任之上,而不是金钱和虚荣之上的家庭。
电梯平稳上升。
窗外,是上海璀璨的夜景,东方明珠塔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而包厢里,剩下的人,都还愣在原地,像一群被时代抛弃的木偶。
那张价值九十九万九的账单,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们的愚蠢和贪婪。
王美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去安慰她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金龟婿。
她失去的,是她的女儿,是她的亲情,是她后半辈子,所有的指望和尊严。
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亲手作的。
他们开着那辆停在几条街外,毫不起眼的蔚来ET9,驶向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将那场价值九十九万九的闹剧,和那些可笑的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但对于那些被留在五星级酒店包厢里的人来说,这场闹剧,真的结束了吗
用九十九万九买来的这场教训,是否能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人生中,真正无价的东西
或许,这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留给我们的问题。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