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重生与誓言
21
寸的老式
CRT
显示器嗡嗡作响,幽蓝的光瀑倾泻在张强布满血丝的眼球上。他数着
K
线图上那道狰狞的绿色瀑布
——
整整十七根向下的实体阴线,每一根都像生锈的钝刀,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纤维上反复切割。账户余额的数字还在跳动,从
1,258,743.69
到
987.42,那个小数点像墓碑上的句点,钉死了他三十八年的人生。
最后一条平仓短信带着死亡通知般的震动弹出时,手机突然从掌心脱离。塑料外壳撞击水泥地面的脆响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回荡,屏幕中央裂开的蛛网纹,正好罩住短信里
强制平仓
四个字,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版图。
嗡
——
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发出濒死的呻吟,扇叶积着的灰尘簌簌落下。张强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刺眼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隔夜外卖的酸腐气味
——
那是
2015
年出租屋特有的味道。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
没有长期熬夜留下的蜡黄,掌心也没有因反复攥紧鼠标而磨出的茧子。他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脸颊,光滑的皮肤触感陌生又熟悉。桌上的电子日历显示着：2015
年
4
月
17
日。
操！
张强从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弹起,赤脚踩在结着霉斑的水泥地上。地板的冰凉透过脚心瞬间窜上后颈,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踉跄着扑到掉漆的电脑桌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抓住桌沿才稳住颤抖的身体。
屏幕亮起,显示着熟悉的股票交易软件界面。账户里静静躺着
53286.47
元
——
那是他工作三年攒下的全部积蓄,也是前世噩梦开始的地方。他刷新了三次页面,数字依然没变,余额旁边的
可用资金
字样像一道救命符。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2015
年
6
月的股灾如同黑色海啸吞没一切,加杠杆爆仓后父母一夜白头的憔悴面容,发小李伟抵押婚房帮他还债却反目成仇的决裂眼神,最后在负债累累中潦倒病死的
38
岁生日夜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和窗外的鞭炮声......
那些画面真实得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我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张强看着对面墙壁上用透明胶带粘了三层的廉价穿衣镜,镜中映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二十五岁的皮肤还没有爬上皱纹,但眼底的青黑和紧蹙的眉头已经刻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焦虑。为了确认这不是梦境,他突然扬起右手,狠狠抽向自己的左脸。
啪！
清脆的响声在堆满泡面桶的狭小空间里炸开,嘴角立刻泛起火辣辣的痛感。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
这痛感如此尖锐,如此鲜活,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
**这一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盛世科技,记得是这只票......
连续七个涨停板！
记忆中那串代码清晰浮现
——002415,像黑暗中的救命稻草在脑海中闪烁。
但随即,前世爆仓的恐惧攫住了他
——
平仓时的系统提示音、催债电话的嘶吼、父母绝望的眼神......不,不能贪心,五个板就抛,绝对不能碰杠杆！
他从抽屉里翻出泛黄的笔记本,那是大学时的课堂笔记,扉页上还写着
天道酬勤
四个字。
他拧开生锈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用颤抖的笔写下誓言：
只动用自己的积蓄,绝不碰父母的养老钱
严格设置止损,盈利达到预期立即抛售
赚够
100
万就收手,找份踏实工作,带父母离开这个城市
窗外传来早高峰的喧嚣,阳光穿过积灰的玻璃照在笔记本上,绝不碰杠杆
五个字被晒得发烫,钢笔尖无意中划破了纸页,留下一道狰狞的裂口,仿佛预示着什么。
第二章：贪婪的萌芽
连续三天,张强像着了魔一样盯着
盛世科技
的走势。K
线图如记忆中般缓慢爬升,每天的涨幅都在
5%
左右,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微笑。账户里的五万块在他眼里逐渐变成了束缚
——
按照这个涨幅,就算抓到七个涨停,也不过十来万,离
改变命运
还差得远。
不够...
远远不够...
他在出租屋里踱步,烟蒂在满是泡面桶的地板上堆成小山。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和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混合气味,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催促他采取行动。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强子,你爸体检报告出来了,医生说肺部有阴影,要住院观察几天。
后面跟着一个哭泣的表情。
张强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他想起前世父亲就是因为心疼住院费,坚持保守治疗,最后发展成肺癌晚期。住院费、手术费、化疗费...
这些数字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五万块,连第一个疗程都不够。
就一次...
只借一点点...
他打开手机上的网贷
APP,红色的
申请额度
按钮像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前世被催收的噩梦如警钟长鸣,但父亲的病容在眼前挥之不去。这不是贪心,是为了家人...
他咬咬牙,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填上了
10
万
的额度申请。
填写资料时,他刻意隐瞒了真实职业,编造了
国企员工
的身份。人脸识别时,手机摄像头映出他扭曲的脸,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渴望。审批通过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伟大的使命。但当他看到
10
万额度变成可用资金时,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瞟向了股票软件
——
如果把这
10
万也投进去,再加上杠杆...
不行！说好不碰杠杆的！
他猛地合上电脑,却在半小时后又悄悄打开。杠杆页面上,5
倍
的选项像毒蛇般吐着信子。就用一倍杠杆,赚了就还,这是为了爸爸...
自我说服的话术越来越熟练,手指终于点下了确认键。屏幕上弹出风险提示窗口,他连看都没看就点击了
同意。
周末回家,母亲正在厨房炖排骨,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弥漫了整个客厅。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张强看着父亲斑白的鬓角和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刺痛。
爸,医生怎么说
他强装镇定地问。
没事,老毛病了。
父亲放下报纸,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过几天再去复查就行,别听你妈小题大做。
母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眼圈红肿：什么小题大做医生都说要住院了！
饭桌上,父亲不停地给张强夹排骨,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张强看着父亲碗里几乎没动的米饭,突然注意到他夹菜时微微颤抖的手。
他借口帮母亲收拾房间,走进父母卧室。衣柜深处藏着一个铁皮盒,那是母亲的
百宝箱,里面放着家里的重要证件和存折。他记得小时候偷偷拿过里面的零钱买零食,被母亲发现后狠狠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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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
ATM
机上颤抖。当看到
200000
的数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他心脏狂跳,仿佛偷到了整个世界。很快就还回来...
带着利息...
他对自己说,却不敢看银行柜员投来的异样目光。那
20
万是父母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的养老钱,存折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回到出租屋,他将所有资金
——
自己的
5
万、网贷的
10
万、父母的
20
万,总共
35
万本金,加上平台提供的
5
倍杠杆,变成了
175
万的购买力。当全部资金砸进
盛世科技
的那一刻,电脑屏幕的绿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张贪婪的面具。他忘记了设置止损,忘记了笔记本上的誓言,甚至忘记了父亲还在医院等钱用。
第三章：蝴蝶效应初现
强子,真的靠谱吗
李伟坐在张强对面,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茶杯。茶馆里飘着茉莉花的清香,但这香气似乎无法驱散他眉宇间的忧虑。我老婆最近总念叨着换个大点的房子,孩子上学也需要户口...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不时瞟向窗外。
李伟是张强的发小,两人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大学毕业后一起创业失败,李伟进了家国企当技术员,张强则在一家贸易公司做销售。这些年李伟过得并不如意,工资不高,妻子又总是抱怨他没本事。
张强把打印出来的交易记录推到他面前,红色的盈利数字格外刺眼。你看,这两周就赚了
30%。盛世科技,我研究很久了,绝对是今年的妖股。
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有内部消息,这票至少还有五个涨停板。
李伟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
抵押房子风险太大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梗粘在嘴唇上都没察觉。
风险什么是风险
张强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我们这种没背景没资源的人,不赌一把怎么翻身你忘了大学时我们在操场上说过要一起创业,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吗这就是机会！
他拍着胸脯保证：相信我,就这一次,之后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
他特意加重了
安稳
两个字,这正是李伟目前最渴望的东西。
这番话击中了李伟的软肋。他看着张强自信满满的样子,想起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想起创业失败时张强借给他的五千块钱,最终点了点头。那...
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
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三天后,李伟拿着抵押合同出现在张强的出租屋。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衬衫领口也皱巴巴的。我跟我老婆吵了三天,
他疲惫地说,她最后同意了,但要求必须写保证书。
合同最后一页粘着几滴风干的泪痕,张强假装没看见。
张强拍着他的肩膀,心里却掠过一丝不安
——
但这不安很快被即将到来的财富幻想淹没。等着吧,下个月我们就换车换房！
他兴奋地打开交易软件,将李伟抵押房子换来的
50
万也投入了
盛世科技。
账户总额达到
225
万,杠杆倍数悄悄提到了
6
倍。他看着持仓市值每天以十几万的速度增长,开始幻想辞职后的生活：带父母去三亚度假,给父亲买最好的鱼竿,给李伟换辆越野车,在市中心买套大平层...
这些幻想像毒品一样让他上瘾。
再等两天...
就两天...
他每天都对自己说,把最初
五个板就抛
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电脑屏幕右上角贴着的
不贪
贴纸早已被他撕掉,留下一道淡淡的胶痕,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第四章：记忆失效的涨停板
2015
年
4
月
28
日,星期一。张强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打开交易软件时手还在抖。盛世科技
高开
3%,盘口买单汹涌,一切似乎都在按记忆中的剧本上演。买一位置有
10
万手的封单,数字后面的
万
字像闪闪发光的金砖。
强子,又在看股票啊
同事老王端着保温杯走过,瞥了一眼他的屏幕,最近行情不错,但听说监管要查杠杆资金了。
老王是公司的老员工,经历过
2008
年的股灾,总是提醒大家注意风险。
张强心不在焉地
嗯
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跳动的数字。开盘十分钟,股价突然直线拉升,涨幅瞬间突破
8%。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惊呼,有人拍着张强的肩膀：可以啊强子,这票选得牛！
隔壁工位的小姑娘甚至端来一杯奶茶,想请教选股秘诀。
他咧开嘴笑,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在脊椎里蔓延。这走势太急了,比记忆中提前了整整两天。不对劲...
他喃喃自语,手指悬在
卖出
按钮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财经新闻推送：《监管层出手调查异常交易,多只妖股遭重点监控》。标题像一记重锤砸在张强头上,他猛地看向
盛世科技——
股价开始断崖式下跌,红色的数字瞬间变成绿色,卖单像潮水般涌出,买一位置的
10
万手封单在几秒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他疯狂点击卖出,但系统显示
委托失败。屏幕上的数字变成刺眼的绿色,-5%,-7%,-9%...
跌停板的封单越来越厚,最终牢牢钉在了
-
10%
的位置。卖一的数字停留在
587632
手,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办公室里的喧哗声消失了,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叹息,像哀乐般在耳边回荡。张强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桌沿,才勉强没有摔倒。电脑屏幕上的持仓市值显示亏损
45
万,那个
-450000
的数字像一把刀,剜着他的心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伟的电话。张强盯着那个名字,迟迟不敢接。电话响了又响,固执地震动着,最后变成一条短信：强子,出什么事了我老婆看到新闻了,现在在家闹着要离婚...
张强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衬衫。他突然想起老王早上的话,想起自己加的
6
倍杠杆,想起李伟抵押的婚房,想起父母养老钱...
记忆中的涨停板变成了现实的断头铡,而刽子手正是他自己。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第五章：连锁反应与失控
必须想办法挽回损失！
张强双眼布满血丝,在电脑前搜索着记忆中的另一个关键词
——华茂集团。前世这家公司因为一个重大合同股价翻了三倍,而签订合同的时间就在下周。绝望中,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以最快的速度注册了一家皮包公司,公司名称就叫
盛世投资,用仅剩的五万块租了间高档写字楼的办公室,又花两千块伪造了资质文件。玻璃门上的
盛世投资
四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格外讽刺。
只要拿到这个合同,一切都还能翻盘！
他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打气,却没注意到眼底的疯狂。他打印了厚厚一叠公司简介,把自己包装成
资深投资人,名片上印着
盛世投资
CEO
的头衔。
与华茂集团采购总监的会面安排在一家高档咖啡厅。张强穿着租来的阿玛尼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但衬衫袖口的商标忘了剪掉。张总年轻有为啊,
总监呷了口咖啡,语气带着审视,不过据我所知,你们公司上个月才注册,之前没有任何相关项目经验。
经验都是从零开始的嘛。
张强强装镇定,拿出早已背熟的方案,我们的报价比市场价低
20%,而且可以先垫资。
他以为这会是杀手锏,却没看到总监眼中一闪而过的怀疑。
三天后,竞标结果出来了
——
张强的公司落选了。更让他崩溃的是,中标公司竟然是前世被华茂集团挤垮的竞争对手。怎么会这样
他摔碎了办公室的玻璃杯,碎片飞溅到伪造的资质文件上,划破了
诚信为本
四个字。
祸不单行。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前世的一个
贵人——
王老板,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意场上。王老板是做建材生意的,前世在张强破产后曾经
好心
介绍过几个项目,实则都是骗局。张强想起前世正是这个王老板抢走了他最后的客户,让他彻底无路可走。
不能让历史重演！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他匿名举报了王老板酒驾。那天晚上,他躲在王老板常去的酒店门口,看着交警将醉醺醺的王老板带走时,心里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感。
本以为能让对方进去蹲几天,没想到王老板只是被交警拦下教育了一番,罚款扣分就完事了。更糟的是,王老板似乎猜到了是他干的。在后续的一个项目招标中,王老板处处针对他,不仅抢走了项目,还在业内散布谣言,说张强是个
没有底线的骗子。
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张强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晚上十一点,窗外的霓虹灯闪烁,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以为自己是掌控时间的神,却发现每一次干预都像在沼泽中挣扎,陷得越来越深。
第六章：众叛亲离
强子,你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动了我们的养老钱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绝望的哭腔。张强握着手机,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听筒里传来的电流声嗡嗡作响,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舞。
上周,父亲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中期,需要立刻手术。母亲去银行取钱时发现存折余额只剩下三位数,那个她存了一辈子的铁皮盒被撬开了锁。她打电话质问张强,他还想狡辩,但母亲一句
我去银行查过流水了
让他彻底崩溃。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母亲的哭声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你爸躺在病床上还念叨着你,说你在外面不容易,让我们别给你添麻烦...
我们省吃俭用一辈子,是为了谁啊...
张强跪倒在地,对着电话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击地板的咚咚声与母亲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妈,对不起...
您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钱还回来...
声音嘶哑变形。
还拿什么还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像寒冬的风,医生说你爸需要手术,要十万块押金。你现在告诉我,钱在哪里
张强无言以对。他卖掉了刚买的电脑,退掉了办公室,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才凑够三万块。当他把钱送到医院时,父亲只是背对着他,望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母亲接过钱,眼神里的失望比恨更让他难受。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呛得他直咳嗽。他遇到了李伟,对方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显然是来给病人送饭的。强子,
李伟的声音沙哑,我离婚了。
他递过来一张纸,是法院的传票。我老婆起诉了,要求你赔偿我们的损失。
张强看着传票上的
58
万元
赔偿金额,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现在连我爸的手术费都凑不齐...
李伟沉默了很久,走廊里的脚步声和护士台的广播声此起彼伏。最终他拍了拍张强的肩膀,动作很轻。我知道。所以我撤诉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孤单,强子,我们...
以后别再联系了。
那天晚上,张强收到了网贷公司的催收短信,附带一张他父母家的照片
——
照片是白天拍的,母亲正在楼下的菜摊买菜,完全没有察觉到被人偷拍。短信内容很简单：明天不还钱,别怪我们上门拜访。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仅毁了自己的人生,还把所有爱他的人都拖进了地狱。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指在指责他的罪行。
第七章：菜市场的相遇
半年后,张强在一家小餐馆后厨洗盘子。每天工作
12
小时,月薪
3000
块,大部分都用来还债。他瘦了
20
斤,头发花白了大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手上布满裂口,冬天的时候会疼得钻心。
周末的早晨,他去菜市场买菜
——
这是他唯一能为住院的父亲做的事。父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但家里已经没钱继续治疗。市场里人声鼎沸,鱼腥和蔬菜腐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平静。
新鲜黄瓜,两块五一斤！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张强猛地抬头,看见老王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后,系着围裙,正在给顾客称重。老王比以前黑了,也瘦了,但精神很好,脸上带着笑容。
四目相对,老王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强子好久不见。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语气自然,没有丝毫尴尬。
张强尴尬地低下头,想转身离开,却被老王叫住。别走啊,来,送你根黄瓜。
老王麻利地装了根顶花带刺的黄瓜递给他,刚摘的,早上四点去批发市场进的货,新鲜着呢。
张强接过黄瓜,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露水的湿润。王...
王叔,对不起,之前没听您的话。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老王摆摆手,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说这些干啥。钱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踏踏实实赚的,才睡得安稳。
他指了指摊位后的小推车,我这摊虽然小,每天能赚百八十块,够我和老伴生活了。
张强看着老王黝黑粗糙的手,那双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看着他摊位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蔬菜,黄瓜、西红柿、茄子分门别类,标签上的价格用马克笔写得清清楚楚。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记忆中的财富帝国轰然倒塌,只剩下手中这根朴实无华的黄瓜。
王叔,谢谢您。
他咬了一口黄瓜,清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来,带着一丝久违的苦涩。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了。
第八章：养老院的反思
父亲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张强握着父亲冰冷的手,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变成直线。他甚至没有钱给父亲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最后还是老王和几个同事凑的钱。
张强用攒了半年的工资在郊区找了家便宜的养老院,把母亲接了过去。养老院坐落在山脚下,环境还算幽静,但设施简陋,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老人特有的气味。
母亲坐在窗边,手里摩挲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张强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地站在新买的房子前,父母笑得合不拢嘴。那是张强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也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妈,对不起。
张强跪在母亲面前,泪水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想说很多话,想解释,想忏悔,但最终只说出了这五个字。
母亲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父亲的脸。你爸走之前说,不怪你。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
张强抬起头,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他突然想起重生那天写下的誓言,想起李伟抵押合同上的签名,想起老王递给他的那根黄瓜,想起父亲临终前紧握他的手...
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定格成一个清晰的认知：
重生不是金手指,而是一面镜子,照出他骨子里的贪婪；时间可以倒流,但性格的惯性终将把他拉回原点。真正决定命运的不是记忆,而是藏在行为模式深处的人性底色。
妈,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物流公司当仓库管理员。
张强轻声说,工资不高,但很稳定,管吃住。等我攒够钱,就接您回家,我们租个小点的房子,我照顾您。
母亲终于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像即将熄灭的蜡烛。好...
妈等你。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张强的脸颊,动作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全家福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张强握着母亲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缝补衣服。他心里知道,虽然他没能改变命运的结局,但或许,他终于有勇气面对那个被贪婪掩盖的自己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但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像一片希望的海洋。张强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艰辛,但他已经准备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