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王秀莲在军区大院的表彰大会上,声泪俱下地痛斥我生活奢靡,一件的确良衬衫就顶她男人半个月津贴。
她高举着打了三层补丁的旧军装,成了全场最亮的一颗星。
我笑了,当着军区首长的面,我决定帮她把这勤俭节约的人设焊死。
毕竟,停掉她娘家每月三十斤特供粮、两罐麦乳精和那块上海牌手表的供应,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功德一件吧
01
晚晚,你太不像话了!你哥在部队里吃糠咽菜,你在家属院里吃白面馒头、穿的确良衬衫,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老陆家你让首长们怎么看你爸
饭桌上,我哥陆爱国的媳妇王秀莲,又开始了。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眼角的余光扫过桌上唯一的白面馒头,那是我爸托人从关系好的炊事班给我带的。
我爸是军区副参谋长,我妈走得早,我从小体弱,家里人都疼我。我那个远在边疆当营长的丈夫顾长风,更是把津贴和各种票证一大半都寄了回来,生怕我受委屈。可这些,在嫂子王秀莲嘴里,都成了我骄奢淫逸的罪证。
她嫁过来三年,每天的主题就是忆苦思甜,教育我要艰苦朴素,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我哥陆爱国是个闷葫芦,常年守在基层连队,难得回来一趟,此刻正埋头扒饭,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含糊不清:秀莲,少说两句,晚晚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就能搞特殊化就能当资产阶级大小姐王秀莲嗓门拔高了八度,筷子啪地拍在桌上,爱国,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咱们是革命家庭,不能出修正主义的苗子!爸,您说句话啊!
我爸陆振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他是个不善言辞的军人,更不擅长处理这种家长里短。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那个白面馒头,掰了一半放到我爸碗里,然后看着王秀莲,笑了。
嫂子说得对,是我觉悟低了。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是我没有跟上嫂子的革命步伐,拖了咱们老陆家的后腿。
王秀莲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今天这么好说话。她习惯性地想接着说教,我却没给她机会。
爸,哥,我决定了。我环视一圈,语气无比真诚,从明天开始,我要向嫂子学习,彻底跟过去的奢靡生活划清界限。嫂子怎么生活,我就怎么生活,保证向她看齐,绝不搞任何特殊!
我爸惊讶地看着我,我哥也停下了扒饭的动作。
王秀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胜利的光芒:这就对了嘛,晚晚,一家人就该步调一致。勤俭节约是咱们的传家宝,可不能丢了。
是,嫂子教训的是。我点点头,心里却冷笑。
王秀莲,你想要的,我给你。
你不是喜欢站在道德高地上表演吗行,我给你搭个更大的舞台,让你演个够。
只是不知道,当你自己从观众变成主角,每天只能啃窝窝头、用布票买带补丁的衣服时,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慷慨激昂。
晚饭后,我哥被王秀莲拉回了房,隐约还能听到她在邀功:……你看,就得我来治她这臭毛病……
我爸把我叫到书房,叹了口气:晚晚,你别跟你嫂子置气,她就是那么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爸,我没置气。我给我爸倒了杯水,我是真心实意觉得嫂子说得对,我们家是军人家庭,是该有个榜样。嫂子就是最好的榜样。
我看着墙上挂着的我妈的照片,她是个温柔的文工团演员,走得早,没教会我太多东西,但教会了我一件事——人,不能被人拿捏住。
尤其不能被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圣母拿捏。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军区后勤处。
负责物资供应的李干事是我爸的老部下,见我来了,热情地打招呼:晚晚妹子来了,这个月顾团长的东西刚到,还是老样子给你送家去
顾长风的津贴和票证,除了留下一小部分他自己用,其余都直接寄到后勤处,由我来领取。这里面,有不少是边防部队才有的特殊补助,比如肉票、油票,还有一些紧俏的工业券。
过去,我总会分出一大半给我哥家,尤其是王秀莲的娘家,听说她弟弟要结婚,我还把顾长风寄来的手表票给了她。
但今天,不一样了。
李哥,我笑得一脸灿烂,以后我家的所有供应,都按最低标准来。对,就是跟家属院里普通军嫂一样的标准。至于那些特供和补助,我自愿放弃。
李干事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啥晚晚妹子,你没发烧吧这……这我没法跟顾团长交代啊!
你不用跟他交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斩钉截铁,我这是响应号召,向先进典型学习,勤俭节-约,艰苦奋斗。
我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李哥,麻烦你一下,以后陆爱国营长家的所有补助,也全部取消。他爱人王秀莲同志风格高尚,主动要求我们向她看齐,我们不能拖后腿。哦,还有她娘家那边,以前我私下贴补的那些,也一并停了吧。
李干事愣了半天,最终在我坚定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在登记簿上重重地划掉了好几项。
走出后勤处,八十年代的阳光正好,我眯了眯眼,仿佛已经看到王秀莲那张即将崩裂的脸。
大戏,才刚刚开场。
02
中午,家属院的午饭时间,是最热闹的时候。
各家各户端着碗,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凑成一堆,聊着天,吃着饭。
王秀莲端着一碗高粱米饭,上面卧着两块咸菜疙瘩,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军嫂宣讲着昨晚她是如何大义灭亲,成功感化了我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子。
……不是我非要说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们家老陆在部队里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滴油,她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我看着都替老陆心疼!她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指着自己碗里的咸菜,看看,这才是咱们革命军属该吃的东西!
周围的几个军嫂赔着笑,没人敢接话。谁不知道我爸是副参谋长,我男人顾长风更是前途无量的团长。
就在这时,我端着碗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以及我碗里的东西上——一个黄澄澄的窝窝头,一撮水煮白菜,上面飘着几点盐花,连油星子都看不到。
王秀莲的演讲戛然而止,她扶了扶眼镜,死死地盯着我的碗,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嫂子,我主动在她身边坐下,还亲热地把我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看,我今天做得怎么样从今天起,咱俩的伙食标准就一样了。我让食堂师傅别给我开小灶了,就吃大锅饭,跟你吃的一模一样。
一个快人快语的军嫂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秀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大概没想到,我竟然来真的,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的军给将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恼怒。
学习你啊。我一脸无辜,咬了一口窝窝头,嚼得特别香,嫂子你不是说勤俭节约是传家宝吗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了。我决定了,不仅我要向你看齐,我还要号召全家都向你看齐。
我故意提高了音量:从这个月开始,我爸的特供烟酒、我哥的肉票补助、还有顾长风寄回来的那些麦乳精、炼乳,我全都交公了!哦,对了,还有以前贴补你娘家的那些粮票布票,我也让后勤处的李干事给停了。嫂子,你娘家那边思想觉悟肯定也高,不会怪我吧
你说什么!王秀莲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娘家那一大家子,弟弟妹妹好几个,全靠她从我这里化缘来的东西打秋风,不然凭她娘家那点工分,饭都吃不饱。我把这口子一断,等于要了他们的命。
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停我娘家的东西了她气急败坏,连伪装都忘了。
你没说吗我歪着头,一脸天真,你不是说要艰苦朴素,不能搞特殊化吗你娘家也是人民群众,更应该和我们保持一致啊。难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自己家要艰苦奋斗,你娘家就可以搞特殊,吃香喝辣
我这话问得诛心。
周围的军嫂们看王秀莲的眼神都变了,从刚才的附和,变成了看戏的嘲讽。
谁都不是傻子。你王秀莲天天在这唱高调,结果好处全让你娘家占了合着就你风格高尚,别人都是活该勒紧裤腰带的冤大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秀莲急得脸都白了,她想解释,却发现我说的话句句在理,全是她自己之前讲过的大道理,她根本没法反驳。
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晚上,我哥陆爱国铁青着脸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把军帽往桌上用力一摔,发出砰的一声。
王秀莲跟在他身后,眼睛红得像兔子,一看到我就开始哭诉:晚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逼死我我娘家就等着那点粮票下锅,你现在全给断了,你让他们怎么活
我还没说话,我哥就冲我吼道:陆晚晚!你嫂子说的是真的你把家里的供应全停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是。我是在响应嫂子的号召。
你……陆爱国气得指着我,手都在发抖,你这是胡闹!你嫂子她就是嘴上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赶紧去后勤处,把东西都恢复了!
凭什么我站了起来,直视着他,哥,嫂子在全大院面前教育我要勤俭节约,说我们家不能搞特殊化,难道她说得不对吗还是说,这些大道理,只针对我一个人,她王秀莲和她娘家,就是可以凌驾于原则之上的‘特殊群众’
我……陆爱国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是个军人,原则性极强,我拿他最看重的东西来反问他,他根本无法辩驳。
他只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露出了他那个标志性的动作——紧张的时候,拇指和食指会下意识地捻在一起。
王秀莲见我哥指望不上了,矛头一转,对准了我爸:爸!你看看你女儿!她这是要把这个家拆了啊!
我爸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王秀莲以为我爸会向着她时,我爸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觉得,晚晚做得对。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王秀莲和我哥都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我爸。
03
爸,您说什么王秀莲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爸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抬起头,目光如炬,那是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威严。
我说,晚晚做得对。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秀莲,你天天在家里、在院子里说要艰苦朴素,要勤俭节约,这是好事。既然是好事,为什么不能执行晚晚愿意带头响应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我哥:爱国,你也是。你是个军官,更要以身作则。你媳妇说得没错,革命家庭,不能搞特殊化。从今天起,我们家就按普通标准生活。谁有意见,就是思想觉悟有问题。
我爸这是直接给我撑腰,把调子定死了。
王秀莲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她没想到,家里最大的靠山,竟然站到了我这边。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我爸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去后勤处闹。我爸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家庭会议,我累了,回房休息。
我哥陆爱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反驳我爸的决定,只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王秀莲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我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第二天,她娘家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她妈和她弟弟王强。
王母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没法活了啊!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我那可怜的闺女,嫁到你们老陆家,是来享福的吗是来受气的啊!
王强则是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叉着腰,斜着眼看我:陆晚晚是吧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姐家的供应恢复了,再把我们家的那份补上,我……我就不走了!
家属院的邻居们听到动静,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王秀莲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着眼泪,拉着她妈:妈,你别这样,晚晚她也是为了我们好,勤俭节约嘛……
data-fanqie-type=pay_tag>
那副绿茶的嘴脸,看得我直犯恶心。
我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军区保卫处的电话。
喂,是保卫处吗我是陆振华副参谋长的女儿陆晚晚。我家属院A栋301,有人上门寻衅滋-事,严重影响军属的正常生活和部队大院的秩序,请你们派人来处理一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屋里屋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母的哭声戛然而止,王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们再横,也知道保卫处是管什么地方的。真要被抓进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你敢!王强色厉内荏地指着我。
你看我敢不敢。我拿着电话听筒,冷冷地看着他,保卫处的同志还有三十秒抵达战场。
王秀莲也慌了,她没想到我这么硬气,直接叫人。她赶紧去拉王强:小强,你快走!快走啊!
王母也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拉着儿子就往外跑,比谁都快。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
等他们走后,我哥陆爱国才从房间里出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晚晚,你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哥,是他们把事情做绝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我亲哥,爸是我们共同的爸。可是在嫂子心里,只有她娘家。你信不信,只要我今天松口,明天她就能变本加厉地把我们家搬空去贴补她弟她妹。
你常年不在家,不知道她是怎么当着外人的面,一边吃着我给你留的肉,一边骂我奢靡浪费的。她享受着家里所有的好处,却把‘艰苦朴素’的牌坊立得比谁都高。哥,做人不能这么双标。
陆爱国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只是常年待在部队,性格又耿直,很多事情他看不到,也不愿意去深想。但我的话,像一把锥子,扎进了他心里。
晚上,我收到了顾长风的信。
他的信还和以前一样,带着一股硝烟和雪松混合的凛冽味道。
信上说,他那边刚结束一场演习,一切都好,勿念。信的末尾,他提了一句:听后勤处的李干事说,你把家里的补助都停了钱和票不够了就跟我说,我想办法再给你寄。你在家,别委屈了自己。
看着他熟悉的字迹,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不管我在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地相信我,支持我。
我提笔给他回信,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我相信,他能懂我。
写完信,我把它和一小包我亲手做的桂花糖放在一起,准备明天寄走。那桂花糖,是我用省下来的最后一点糖票做的,甜丝丝的,是顾长风最喜欢的味道。
就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王秀莲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站在门口,眼睛红肿,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晚晚,我们能谈谈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04
我让她进了屋。
王秀莲在我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显得局促不安。她看着我房间里那张柔软的弹簧床,梳妆台上放着的雪花膏,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嫉妒。
晚晚,算嫂子错了,行不行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该在外面乱说话,不该逼你。你把家里的供应恢复了吧,我娘家那边……真的快断粮了。
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见我没反应,又急切地补充道: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多嘴了,你在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我都当没看见,行吗
嫂子,我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你……王秀莲的脸色一白。
你以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跟你置气我冷笑一声,我是为了让爸和哥看清楚,也为了让你自己看清楚。你所标榜的那些‘高尚’,不过是你用来索取和绑架别人的工具。当这些工具失效,甚至要用到你自己身上时,你比谁都急。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王秀莲,你想过好日子,没问题。但你不能一边啃着我们家的肉,一边骂我们家一身腥。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就按现在的标准过,你和你娘家,都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粒米、一张票。你继续去院子里扮演你的‘苦情圣母’,我看你能演多久。
第二,写一份检讨,当着全家属院的面,把你之前说的那些屁话,给我一句一句收回去。承认你思想觉悟低下,承认你虚伪自私。然后,我可以考虑,恢复家里一部分的供应。
你……你这是在羞辱我!王秀身体发抖,指着我,满脸的屈辱。
没错,我就是在羞辱你。我毫不避讳,你当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也是在羞辱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看来你读的书,没教会你。
我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自己选。想好了再来找我。
王秀莲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知道,她不会轻易选择第二条路。对她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王秀莲每天都像个游魂一样,脸色蜡黄。没有了额外的油水和细粮,她引以为傲的白皙皮肤开始变得粗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哥陆爱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在家也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家属院里的风言风语也变了方向。
一开始,还有人觉得我做得太绝,不给嫂子留情面。但自从王秀莲娘家来大闹一场,被我一个电话叫来保卫处吓跑之后,大家看王秀莲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王秀莲就是个典型的扶弟魔,平时装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就是想掏空婆家补贴娘家。现在小姑子不惯着她了,她就原形毕露了。
这天,军区大院里要组织一场文艺汇演,庆祝八一建军节。
每个家属院都要出节目。王秀莲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主动请缨,要排练一个忆苦思甜的话剧,名字就叫《一碗高粱饭》。
她自己当主角,演一个含辛茹苦、勤俭持家的好军嫂。
排练的时候,她特意拉着几个军嫂,在我家窗户底下大声地念着台词,什么糠咽菜,志更坚,缝缝补补又三年,句句都像在指桑骂槐。
我懒得理她。
汇演那天,军区首长们都来了,我爸也坐在主席台上。
王秀莲他们的话剧,被安排在了黄金时间。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脸上抹得蜡黄,一上台就开始哭诉,控诉旧社会的苦,赞美新时代的甜,最后话锋一转,开始含沙射影地批判起现在某些年轻人忘本、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往我这边瞟,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台下的观众们看得昏昏欲睡,这种说教式的表演,在八十年代已经不那么吃香了。
就在她表演到高潮,准备高举那碗高粱米饭,喊出最后一句口号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负责道具的小战士,大概是太紧张了,不小心把一桶水碰倒了。水正好泼在了舞台的电线上。
只听刺啦一声,舞台上的灯光瞬间全灭了。
现场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光束,突然从侧面打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了王秀莲的脸上。
那不是舞台的灯光。
那是门口一辆刚刚刹停的军用吉普的车大灯。
车门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带着一身风尘与煞气,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两杠三星的团长军衔,面容冷峻,眼神如刀。
是他,顾长风。
他回来了。
05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顾长风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对,他那双总是像寒星一样冷冽的眼睛里,此刻却漾起了温柔的涟漪。
他大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晚晚,我回来了。他走到我面前,旁若无人地伸出手,轻轻拂去我鬓边的一缕碎发。他的手指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触感却异常温柔。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演习提前结束,上面给了几天假。他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想你了,就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所有的委屈和坚强,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主席台上的我爸,看到顾长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舞台上的王秀莲,则彻底傻眼了。她还保持着高举饭碗的姿势,被车灯照着,脸上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嫉妒,滑稽得像一出蹩脚的默剧。
顾长风这才把视线转向舞台,他看了一眼王秀莲的装扮和她手里的那碗高粱饭,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是在干什么他问我。
嫂子在表演话剧,忆苦思甜。我轻声答道。
顾长风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而是拉起我的手,对我说:走,回家。
他拉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人群,向家属院走去。那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我哥陆爱国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看到顾长风,又惊又喜:长风!你小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想给晚晚一个惊喜。顾长风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们三人回到家,王秀莲也失魂落魄地跟了回来。她一进门,就想向顾长风告状。
长风,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晚晚她……
嫂子。顾长风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听说了。家里的事,是晚晚做的决定,我支持她。
王秀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最大的指望,就是顾长风回来后,能站在她这边,替她主持公道。毕竟,我停掉的那些供应,大部分都是顾长风寄回来的。她以为,顾长风会心疼自己的东西被我这么挥霍。
可她万万没想到,顾长风连问都不问,就直接表明了立场。
为什么王秀莲不甘心地问道,长风,那些东西都是你辛辛苦苦从边疆寄回来的,是给你和晚晚改善生活的,她就这么……
我寄东西回来,是希望晚晚过得开心。顾长风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的冰霜瞬间融化成一池春水,只要她开心,那些东西是吃了、用了,还是扔了,都无所谓。我的津贴和补助,就是给我爱人花的,谁有意见
他这话,不仅是说给王秀莲听的,也是说给我哥陆爱国听的。
陆爱国张了张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是啊,顾长风的东西,他凭什么置喙
王秀莲彻底崩溃了,她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喊道:她开心她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她就开心了顾长风,你太护着她了!你这是纵容!
我惯的,有意见顾长风眼神一冷,一股属于边防军人的铁血煞气瞬间迸发出来,我顾长风的爱人,别说只是停了点供应,就算她想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会给她递杆子。谁敢让她不痛快,就是跟我顾长风过不去。
他上前一步,把我护在身后,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嫂子,我常年不在家,很多事顾不上。但有一点你记清楚,晚晚是我顾长风的底线。谁碰,谁死。
他的话,像一把冰刀,狠狠地插进了王秀莲的心里。
王秀莲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她知道,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06
顾长风的回归,像一颗重磅炸弹,彻底炸翻了军区大院。
他那句我惯的,有意见,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家属院,成了最新的网络热梗前身。
那些原本还对王秀莲抱有一丝同情的军嫂们,彻底倒戈。人家丈夫都发话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一个当嫂子的,凭什么在这里上蹿下跳
王秀莲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没出门。
我哥陆爱国急得团团转,几次想找顾长风和我谈谈,但都被顾长风用军事机密,不便多谈给怼了回去。
顾长风这次回来,休假只有五天。
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上,而是带着我,好好地过起了二人世界。
他带我去逛了城里的百货大楼,给我买了一条时下最流行的碎花连衣裙。
他带我去了国营饭店,点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看着我小口小口地吃,眼神里满是宠溺。
他还从他的行李里,给我掏出了一件特别的礼物——一颗打磨得光滑温润的子弹壳。
我们演习的时候,在戈壁滩上发现的,觉得好看,就给你带回来了。他把子弹壳放在我手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只有在我面前,才会露出这样青涩的一面。
我把子弹壳紧紧攥在手心,心里甜得冒泡。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王秀莲的娘家人,又找上门了。
这次,阵仗比上次还大。
她妈,她弟王强,还多了一个她爸。
三个人堵在我家门口,王父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被王母和王强簇拥着,像个工具人。
陆家的人给我出来!王强在门口大喊大叫,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死在这里!
家属院的邻居们又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我正要出去,顾长风却按住了我的肩膀。
别出去。他眼神平静,让他们闹。
可是……
放心,我有办法。他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转身走到了电话机旁。
我以为他要给保卫处打电话,没想到,他拨通的却是另一个号码。
喂,是武装部吗我是顾长风。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我向你们举报,和平街道王家村的王强,符合征兵条件,却常年逃避兵役,在家游手好闲,寻衅滋事。对,就是他。请你们立刻派人过来,把他带走,送到最艰苦的部队去,好好锻炼一下他的革命意志。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激动,连连答应。
挂了电话,顾长风像没事人一样,坐回我身边,给我削起了苹果。
不到十分钟,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带着吱的一声急刹,停在了我家楼下。
车上跳下来几个穿着军装,胳膊上戴着征兵袖章的干事,二话不说,直接冲向了还在叫嚣的王强。
你就是王强为首的干事声如洪钟。
是……是啊,你们干嘛王强被这阵仗吓傻了。
跟我们走一趟!干事不由分说,两个人一边一个,直接把王强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儿子!王母扑了上去。
我们是区武装部的!干事亮出了证件,接到群众举报,王强多次逃避国家征兵。现在,我们依法对他进行强制征集。家属再敢阻挠,按妨碍公务处理!
王母和王父都吓傻了,眼睁睁地看着宝贝儿子像小鸡一样被拎上了卡车。
王强在车上鬼哭狼嚎:姐!姐夫!救我啊!我不想去当兵啊!
王秀莲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腿都软了。
她求助地看向顾长风,声音都在发抖:长风……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长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为国家输送人才,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看你弟弟身体不错,精力旺盛,正适合去部队保家卫国。嫂子,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你……是你干的!王秀莲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顾长风坦然承认,他不是喜欢闹吗部队里有的是地方让他闹。三年之后,保证还你一个思想端正、身体强壮的好弟弟。
王秀莲瘫倒在地,这一次,她是真的绝望了。
她最大的依仗,她那个被全家宠上天的宝贝弟弟,就这么被顾长风轻描淡写地送去了最艰苦的地方。
这一招釜底抽薪,比任何争吵和羞辱都来得致命。
07
王强被强制征兵带走,成了压垮王秀莲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蔫了。
不再提什么恢复供应,也不再搞什么小动作,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泪洗面。
她妈和她爸来找过一次,想求顾长风高抬贵手,被顾长风一句你们是想上军事法庭聊聊,还是想让王强在部队里被‘重点关照’给吓得屁滚尿流,从此再也不敢踏进军区大院半步。
顾长风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临走前一晚,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一遍遍地摩挲着我的头发。
晚晚,对不起。他突然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有些不解。
我常年不在家,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如果我能早点回来……
我伸出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不委屈。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长风,你放心去守着大家,我会在后方,守好我们的小家。
他重重地吻了我,那个吻,带着他所有的爱恋和不舍。
第二天,我送他到车站。
他穿着军装,身姿挺拔如松。在即将上车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对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陆晚晚同志,请等我回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是,首长!我笑着流泪,也对他回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敬礼。
顾长风走了,但他在大院里留下的传说,却久久没有散去。
王秀莲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主动干家务,学着做饭,虽然做得不怎么好吃,但至少是在努力改变。
她见到我,不再是以前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而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我知道,顾长风那雷霆万钧的一招,彻底打断了她的脊梁骨,也打碎了她那可笑的优越感。
我哥陆爱国看在眼里,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有一次吃饭,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对我说:晚晚,之前是哥不对,哥没弄清情况,错怪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道歉。
我心里有些感慨,但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我没有再为难王秀莲,家里的伙食标准,我稍微提高了一些,至少保证大家能吃饱,偶尔也能见到点荤腥。
我爸看我处理得当,也彻底放手,不再管家里的事。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直到一个月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军区要搞一次技术大比武,其中有一项是家属协力项目,要求军嫂们根据自己丈夫的兵种,完成一项相关的技能操作。
比如炮兵的家属,可能要辨认炮弹型号;通讯兵的家属,可能要学着接线。
而我,作为团长夫人,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整理军用地图,并根据沙盘,规划出一条最合理的行军路线。
这个任务,难度极高,专业性极强。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可能完成。
王秀莲的眼睛里,又一次闪烁起了异样的光芒。她觉得,她翻身的机会,来了。
08
晚晚,这个任务太难了,要不……你放弃吧王秀莲假惺惺地劝我,这都是专业的东西,我们哪懂啊。到时候在全军区面前出了丑,丢的可是顾团长的脸。
她的话里,满是幸灾乐祸。
我哥陆爱国也皱着眉说:是啊晚晚,这个太为难人了。我去找你们领导说说,给你换个简单的。
不用。我摇了摇头,看着他们,平静地说道,我可以。
王秀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晚晚,你别开玩笑了。你看过军用地图吗你知道等高线是什么吗还规划行军路线,你当是过家家呢
我没有理会她的嘲讽。
我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我爸虽然不善言辞,但却是个标准的地图控。他书房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地图,我耳濡目染,早就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更重要的是,我妈去世后,我爸怕我孤单,总是有意无意地教我一些军事知识,权当是父女间的游戏。
而顾长风,每次回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拉着我,在他的沙盘上,给我讲他打过的那些仗,分析每一次的战术布局。
所以,对军用地图和沙盘推演,我或许比很多基层的士兵还要熟悉。
这,就是我的底气。是我身为军区副参谋长女儿、边防团长妻子的,独一无二的能力反差。
比赛那天,家属协力项目被安排在了军区的室内训练馆。
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央,上面模拟着复杂的山地地形。
几位军区的首长,包括我爸,都坐在评委席上,表情严肃。
轮到我的时候,王秀莲和几个军嫂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围在旁边。
看吧,她肯定要出丑了。
是啊,装得那么厉害,这下要露馅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负责考核的参谋递给我一张1:50000的军用地图,和一个任务简报:要求我在半小时内,为一支携带重型装备的步兵团,规划出一条从A点到B点的行军路线,要求路线最隐蔽、速度最快,并且要避开三处已知的敌方火力点。
我拿起地图,只扫了一眼,就和我脑海中的沙盘地形完全对应了起来。
我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标尺和红蓝铅笔,开始在地图上迅速地作业。
计算坡度、分析植被、寻找等高线最平缓的山谷、规避可能存在伏击的隘口……
我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都被我的专业和熟练给震惊了。
王秀莲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精彩。
我哥陆爱国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揉了揉眼睛,仿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
评委席上,几位首长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我爸的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不到二十分钟,我就完成了作业。
我放下铅笔,拿起一根指挥棒,走到沙盘前,开始进行讲解。
报告各位首长,我的路线规划已经完成。我沉着冷静,声音清晰,我选择的路线,是沿着这条无名河谷穿行。虽然路程比翻越主峰要远三公里,但全程处于反斜面,可以完美规避敌方三个已知火力点的直射。同时,河谷两侧植被茂密,利于隐蔽。途中会经过两处断崖,我已经标注出来,建议工兵分队提前搭设绳桥。预计全团通过时间为六小时零二十七分钟。
我说完,整个训练馆鸦雀无声。
几位首-长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全是震惊。
一位主管作战的副司令员,甚至亲自走下评委席,拿起我的地图,和沙盘仔细地比对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大声赞道:好!太好了!这条路线,比我们参谋部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预案,还要好!还要快!
全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哥陆爱国激动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晚晚!你……你太厉害了!哥以前……哥真是瞎了眼!
他哭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硬汉,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明白,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吃喝享受的资产阶级大小姐。
她有她的骄傲,有她的能力,更有她不为人知的闪光点。
而王秀莲,则在雷动的掌声中,面如死灰,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她知道,她和我之间那道名为嫉妒的鸿沟,已经被我用绝对的实力,彻底填平,并且在上面,建起了一座她永生永世都无法逾越的高山。
09
技术大比武之后,我在军区大院彻底火了。
顾团长家的小媳妇,那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女诸葛!
嗨,你还不知道人家陆副参谋长从小当接-班人培养的,那脑子,比计算机都快!
各种各样的传闻,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文武双全的传奇人物。
我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过着我自己的小日子。
我开始尝试着给报社投稿,写一些关于军旅生活和军嫂故事的文章。我的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很快就有一篇名为《雪山上的来信》的文章,被《解放军报》选中,发表在了副刊上。
文章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顾长风也看到了,他特意在信里夸我:写得很好,把我们边防军人的心里话都写出来了。不过,你把我写得太帅了,我怕下次回去,你要被别的军嫂抢走了。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人,可爱得不行。
我看着信,笑出了声。
家里的气氛,也前所未有地和谐。
我哥陆爱国,现在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敬佩。他开始主动跟我讨论一些部队里的事情,听取我的意见。
王秀莲,则彻底成了一个透明人。
她不再作妖,也不再抱怨,每天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吃饭。只是,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她终于明白,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算计,在我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不值一提。
这天,我接到了王强从部队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不再是以前那种吊儿郎当的腔调,而是变得沉稳有力。
姐夫……的爱人,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谢谢你。
我有些意外。
部队的生活很苦,但也很充实。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道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以前……就是个混蛋。你别跟我姐一般见识,她……她其实就是心眼小,没什么坏心。
这是他第一次,为王秀莲说话,不是出于溺爱,而是出于一种兄妹间的理解。
我知道了。我淡淡地回答。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些感慨。
也许顾长风说得对,部队,真的是个能改变人的地方。
又过了几个月,王秀莲突然找到我。
她把一张存折递给我,低着头说:晚晚,这是我这两个月攒下的工资,还有我娘家那边,把以前拿你们的东西折算成钱,还给你。
我打开存折看了看,上面有一百多块钱。在那个年代,这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我……我想通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太自私,太虚伪。我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比我好。所以总想把你拉下来,让你跟我一样,活在泥潭里。
她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光:可是我错了。你不该被拉下来,你应该飞得更高。我哥……配不上你这样的妹妹,我……也配不上你这样的家人。
她说完,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那一刻,我看到她身上那些尖锐的、刻薄的、令人讨厌的东西,似乎都随着那个鞠躬,剥落了。
她还是王秀莲,但又好像不再是那个王秀莲了。
我没有收她的钱。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说,以后,好好跟我哥过日子。
她愣住了,随即,眼泪决堤。
10
第二年春天,顾长风因为在一次边境冲突中表现出色,荣立一等功,被破格提拔为副师长,并调回了军区总部。
我们终于结束了长达数年的两地分居。
他回来的那天,我去车站接他。
他还是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只是肩上的星星,变得更多、更亮了。
他走出车站,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我。他笑着向我走来,步履从容,眼神温柔。
我回来了。他说。
欢迎回家,顾副师长。我笑着回应。
我们的小家,终于完整了。
我哥陆爱国和王秀莲也来给我们帮忙搬家。
王秀莲变得手脚麻利,话不多,但眼里却有了光。听说,她在我发表文章的报社找了一份收发员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她做得很开心。
她弟弟王强,在部队里入了党,提了干,成了同年兵里的佼佼-者。他写信回来说,感谢顾长风,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搬进新的师职干部家属楼那天,阳光明媚。
我爸也来了,他看着我和顾长风,欣慰地笑了。
好,好啊。他拍着顾长风的肩膀,我陆振华的女儿和女婿,都是好样的!
晚上,顾长风把我圈在怀里,看着窗外的月色。
晚晚,我们是不是该考虑,给这个家再添个新成员了他凑在我耳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都听首长的安排。我小声说。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那笑声,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旋律。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一片安宁。
我曾经以为,我的婚姻生活,会充满着柴米油盐的琐碎和家长里短的纷争。
但现在我明白,只要两个人同心同德,彼此信任,互相扶持,再大的风雨,也能携手闯过。
至于那些曾经试图给我生活带来阴霾的人和事,如今看来,不过是我和我爱人感情的催化剂,是我平淡生活里,一抹无伤大雅的,啼笑皆非的点缀。
窗外,军区大院的熄灯号悠扬响起,宣告着一天的结束,也预示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明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