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卡拉迪亚的落日余烬2 > 第一章

第三章
竞技场上的第二个名字
风雪在身后渐渐平息,如同狂暴的野兽终于耗尽了力气,只留下无尽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片被蹂躏过的、死寂的白色荒原。雷曼趴在瘸腿母马冰冷、汗湿的背上,意识在模糊与尖锐的剧痛之间来回撕扯。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子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右肩胛骨下方传来阵阵钻心的锐痛——那是逃离营地时,不知被哪支流矢擦过,亦或是被断裂的树枝刺穿留下的伤口。寒冷麻木了最初的火辣,但湿透的粗麻衣紧贴着皮肉,寒风一吹,伤口深处的钝痛便如同苏醒的毒蛇,噬咬着他的清醒。
母马粗重的喘息喷着白沫,每一次深陷雪坑的挣扎都伴随着痛苦的嘶鸣。它瘸着的那条腿在亡命奔逃中承受了过度的压力,伤势显然恶化了。雷曼只能凭着本能,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死死抓住母马稀疏的鬃毛,任由它拖着自己,在茫茫雪原上漫无目的地跋涉。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从铅灰转为更深的墨蓝,风雪虽歇,严寒却更甚。就在雷曼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母马发出一声虚弱的嘶鸣,前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雪地里,再也无力站起。巨大的惯性将雷曼甩了出去,他在冰冷的雪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呛了满口的雪沫。
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母马侧卧在雪地上,腹部剧烈起伏,口鼻喷着白气,那条伤腿无力地抽搐着,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完了。最后的依靠也倒下了。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瞬间淹没了仅存的意志。他试图爬过去,身体却像灌满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伤口在冰冷中重新变得灼热,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带着解脱的诱惑。
喂!那边!有东西倒了!
好像是匹马还有个……人
模糊的人声,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穿透了意识边缘的混沌。
雷曼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几个模糊的身影,裹着厚厚的、沾满油污的皮袄,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手里拿着棍棒和绳索,像是猎人,又像是拾荒者。他们的目光在倒毙的母马和雷曼身上来回扫视,带着警惕,也带着一丝在绝境中寻找任何可用之物的麻木贪婪。
啧,马不行了,伤得太重。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人呢还喘气儿没
一只粗糙的手探了探雷曼的鼻息,又粗暴地翻动了一下他的身体。伤口被触碰,剧痛让雷曼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还有口气!冻得够呛,肩上还有个窟窿!
拖走!能喘气的拉去‘血坑’,换几个铜板买酒喝!死了的正好剥皮拆骨!
雷曼最后的意识,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像一袋破麻袋般搭在某个人的肩上。视野剧烈晃动,母马那双倒映着灰暗天空、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成了他沉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
……
热。滚烫的热。
然后是撕裂般的剧痛。
雷曼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刺鼻的汗臭、劣质草药的苦涩、还有排泄物和伤口腐败的浓烈腥膻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狠狠灌入他的鼻腔和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得右肩下方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铁钎在那里搅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肮脏、拥挤的地方。身下是潮湿发霉的干草,硌得骨头生疼。昏暗的光线从头顶高处几个狭窄的、积满污垢的气窗透进来,勉强照亮这个巨大、低矮的空间。空气污浊得几乎能拧出水,混杂着痛苦的呻吟、粗重的喘息、梦呓般的咒骂和绝望的哭泣。目光所及,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人体。几乎全是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大多带着各种新旧伤痕——刀疤、鞭痕、冻疮、化脓的伤口。有的像他一样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乌黑的天花板;有的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还有几个眼神凶狠、带着伤疤的壮汉,则像圈里的困兽,在狭窄的过道里焦躁地踱步,用充满戾气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这里不是地狱,却比地狱更令人窒息。这里是奥莫尔城的血坑——竞技场地下最底层的奴隶营。一个将活人当作消耗品、等待送上角斗沙场喂饱观众嗜血欲望的兽栏。
醒了命够硬啊,雪耗子。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雷曼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一个同样躺在草堆里、半边脸被一道狰狞刀疤贯穿的瘦削男人。他缺了条胳膊,空荡荡的袖管打了个结,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老油条的麻木。被冻狼帮那帮拾破烂的扔进来的算你走运,没直接冻死在野地里喂狼。
这……是哪里雷曼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奥莫尔,‘血坑’。刀疤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露出几颗黄黑的牙齿,欢迎来到地狱的候客室。在这里,你的命只值一袋发霉的燕麦,或者……一场能多活几天的烂表演。他指了指雷曼肩上的伤,‘屠夫’老格里芬给你挖了箭头,缝了两针,用了点他珍藏的、比马尿还难闻的‘神药’。算你欠他一条命,以后上场赢了钱,记得还他。
雷曼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肩胛骨下方。伤口被粗糙的麻布条紧紧包扎着,里面涂抹着厚厚一层黏腻、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疼痛依旧尖锐,但似乎没有那种灼烧的炎症感了。那个叫老格里芬的屠夫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记得雪原、倒下的母马、和猎人贪婪的目光。
接下来的日子,是雷曼生命中从未经历过的、更深一层的炼狱。
血坑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有无休止的污浊、饥饿和绝望的等待。每天只有一顿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燕麦糊糊,混杂着霉味和沙砾。水是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脏水。伤口在肮脏的环境下反复发炎、流脓,高烧如同附骨之蛆,一次次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又在剧痛和寒冷中挣扎着醒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除了身体的折磨,还有无处不在的恶意。新来的、虚弱的雷曼,成了牢笼里其他困兽发泄暴戾和抢夺有限资源的对象。他剩下的半碗糊糊被粗暴地抢走,睡觉时稍微暖和点的草铺位置被蛮横地占据,稍有反抗,迎接他的就是拳脚相加和污言秽语的辱骂。那个刀疤脸偶尔会丢给他一小块更硬的面包边角料,算是前辈的关照,但更多时候只是麻木地看着他挣扎。
想活命,就得学会像条真正的鬣狗。刀疤脸有一次在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沙哑地说道,眼神里没有任何同情,要么够狠,让别人怕你。要么……就祈祷你第一次上场,遇到的对手比你更怂,或者更倒霉。
上场。角斗。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铁锤,反复敲打着雷曼早已麻木的神经。他见过被拖回来的失败者——或者说是尸体。残缺不全,血肉模糊,被草席一卷就扔进了角落的尸坑,等着被运走喂城外野狗。胜利者呢或许能分到一块稍大的黑面包,或者……多活几天,等待下一次更残酷的搏杀。
他不想死。即使在这比猪圈还不如的地方苟延残喘,他也不想死。灰马空洞的眼睛和那碗腥膻的肉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折磨着他,却也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活下去的本能。他必须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他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哪怕那模糊令人作呕。他在高烧退去的间隙,拖着虚弱疼痛的身体,在拥挤肮脏的牢笼角落,偷偷活动僵硬的手脚,模仿着记忆中父亲练习剑术时最基础的步伐和发力动作。没有剑,只有空气和想象。每一次牵动肩伤,都疼得他冷汗直流。其他奴隶看着他古怪的动作,发出嗤笑和嘲讽,他也充耳不闻。
喂,新来的!‘屠夫’叫你!一天,一个满脸横肉、负责看守的壮汉用木棍敲打着栅栏,粗声喊道。
雷曼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被带离了恶臭熏天的集体牢笼,穿过一条更加阴暗潮湿、墙壁上凝结着水珠的狭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推开后,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和铁锈味混合着劣质油脂燃烧的烟味扑面而来。这是一个稍大的石室,墙壁上挂着各种生锈的武器——断裂的剑、弯曲的长矛、豁口的斧头、粗糙的木盾。地上散落着磨刀石和沾满污血的破布。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被烟熏得乌黑的铁炉正燃烧着,上面架着一个同样乌黑的大铁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布条——大概是给伤者准备的消毒用品。
一个身材矮壮敦实、像块顽石般的中年男人站在炉火旁。他穿着油腻发亮的皮围裙,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布满了各种烫伤和刀疤的痕迹。他头发灰白,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一双小眼睛却异常锐利,像刀子一样扫过刚进来的雷曼。他手里正拿着一把沾着暗红污渍的短柄小斧,在一块磨刀石上缓慢地、一下下地打磨着。斧刃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这就是屠夫老格里芬。
就是他老格里芬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问的是带雷曼来的看守。
是,格里芬大人。冻狼帮送来的那个,肩上被您挖过箭头。
老格里芬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雷曼,目光在他苍白消瘦的脸、缠着肮脏麻布的肩膀和那双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上停留。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块即将下刀的肉。
脱了。老格里芬突然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雷曼愣了一下,随即默默地、动作僵硬地脱掉了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散发着恶臭的粗麻外衣,露出骨瘦嶙峋、布满青紫和污垢的上身。右肩胛骨下方的伤口暴露出来,被粗陋缝线缝合的皮肉边缘红肿发亮,微微渗着黄水。
老格里芬放下磨好的小斧,走到雷曼面前,伸出沾着油污和血渍的粗糙大手,毫不避讳地按在雷曼的伤口周围,用力按压、揉捏!动作粗暴得像在检查牲口的肉质!
呃啊——!剧痛让雷曼瞬间弓起了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惨叫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骨头没裂。脓不多。死不了。老格里芬收回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明天‘沙蝎’那场,缺个凑数的‘饵料’。就你了。
看守咧嘴一笑:好嘞!沙蝎大人最喜欢慢慢玩死新人了!
雷曼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沙蝎他听过这个名号,是血坑里一个臭名昭著的角斗士,以残忍虐杀新手为乐。做他的对手,几乎等同于被宣判了最痛苦的死刑。
给他把家伙。老格里芬指了指墙角一堆破烂武器。
看守走过去,在那堆废铁里踢了几脚,最后拎起一根东西扔到雷曼脚下。那是一支长矛。矛杆是粗糙的白蜡木,布满划痕和污渍,握在手里冰凉沉重。矛头是生铁打造的,锈迹斑斑,形状歪歪扭扭,尖端甚至有些钝了,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根烧火棍。连雷曼记忆中帝国最底层民兵用的制式长矛都不如。
就这个了。好好‘享受’你最后一天吧,雪耗子!看守嘲弄地推了雷曼一把,将他赶出了屠夫的石室。
回到恶臭的牢笼,雷曼抱着那根冰冷、粗糙的长矛,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沙蝎锈蚀的长矛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那个残忍的角斗士用各种方式戏耍、折磨,最后像垃圾一样被丢进尸坑。
刀疤脸凑了过来,瞥了一眼雷曼怀里的破烂长矛,又看了看他死灰般的脸色,沙哑地嗤笑一声:沙蝎嘿,运气真背。那家伙是个疯子,喜欢用带倒钩的短剑,一点一点把人的肠子钩出来……用这玩意儿他用下巴点了点那根锈矛,给他剔牙都不够格。
雷曼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矛杆上粗糙的木刺,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他想起了雪原上那十三枚嵌入掌心的铜币,想起了铁匠布伦特粗糙的手指,想起了父亲咳出的血……不。他不想死。即使像条鬣狗一样,他也要咬住最后一口活下去的机会!沙蝎又怎么样锈蚀的长矛又怎么样他还有这口气!他还有这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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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杂着绝望和疯狂的反抗火焰,在他冰冷的胸腔深处猛地蹿起!
他不再理会刀疤脸的嘲讽和周围麻木的目光。他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沉重的长矛,走到牢笼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无视肩上传来的阵阵刺痛,他回忆着父亲教导的最基础的步法——重心下沉,前脚虚,后脚实。他双手握紧那根冰凉粗糙的矛杆,感受着它别扭的重量和重心。矛头锈蚀、歪斜,毫无锋锐可言。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长矛……不是他熟悉的剑。它的优势在于距离!在于那一步之遥的生死界限!沙蝎用的是短剑,他必须利用长剑!不能让他近身!
他睁开眼,眼神不再空洞绝望,而是凝聚成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他开始练习最基础的突刺。不是蛮力,而是用腰腹的力量带动手臂,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矛尖那一点!动作缓慢、笨拙,甚至因为肩伤而变形。锈蚀的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无力的轨迹。
嘿,看那傻子!真以为拿根烧火棍就能打赢沙蝎旁边传来嗤笑声。
临死前活动活动筋骨也好,省得待会儿死得太僵硬!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雷曼充耳不闻。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突刺的动作,调整着脚步,感受着每一次发力时牵扯的伤口剧痛。汗水混着污垢从额头流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着牙,继续。刺!收!再刺!矛杆粗糙的木屑刺入掌心,带来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刺痛感。这痛感反而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让他更加清醒。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
震耳欲聋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海啸,裹挟着沙尘、汗臭和狂热的血腥气,狠狠砸在雷曼的脸上!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几乎无法视物。
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踏出了幽暗的通道口,踏入了一片灼热、金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巨大空间——奥莫尔竞技场。
巨大的环形看台如同陡峭的山崖,层层叠叠向上堆砌,上面是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涌动的人头!成千上万的观众挥舞着手臂,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咒骂、口哨和狂笑!声浪汇集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冲击着中央那片巨大的、被踩踏得坚实无比的黄沙场地——角斗沙场。沙场上残留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污迹,如同永不褪色的死亡烙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廉价香水也无法掩盖的、集体狂欢的疯狂气息。
雷曼穿着一条破烂的、沾满污渍的亚麻短裤,赤着上身,露出骨瘦嶙峋的胸膛和肩膀上那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根唯一的伙伴——粗糙、锈蚀、如同烧火棍般的白蜡木长矛。冰冷的矛杆紧贴着他汗湿的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战栗的镇定。
与他一同被推出来的,还有另外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奴隶。他们有的拿着豁口的短剑,有的拿着破烂的木盾,甚至有一个只分到了一根削尖的木棍。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而他们的对手,正从沙场另一端巨大的闸门后,在观众更加疯狂的欢呼和口哨声中,如同舞台主角般缓缓走出。
沙蝎。
他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精悍,像一条绷紧的毒蛇。古铜色的皮肤油光发亮,覆盖着虬结的肌肉。他下身穿着镶嵌着廉价铜片的皮裙,上身赤裸,只在左臂套着一个轻巧的、带着狰狞蝎子浮雕的青铜臂甲。他脸上戴着一个只遮住上半张脸的、同样刻着蝎子纹路的皮质面具,露出的嘴角挂着一丝残忍而玩味的笑意。他右手反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剑,剑身弯曲如蝎尾,在靠近剑尖的位置开有令人心悸的倒钩!左手则随意地拎着一面蒙着兽皮的小圆盾。
沙蝎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对面几个瑟瑟发抖的饵料身上扫过,最终,带着一丝戏谑的轻蔑,落在了雷曼和他手中那根可笑的长矛上。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仿佛在挑选第一道开胃菜。
呜——!角斗开始的号角声,如同丧钟般凄厉地响起!
杀!杀!杀!看台上的声浪瞬间达到顶峰!
与雷曼同场的几个奴隶,在号角响起的瞬间,就被恐惧彻底压垮!他们发出不成调的尖叫,如同受惊的兔子,掉头就想往出口的通道逃窜!但沙蝎的动作更快!他如同捕食的猎豹,身体猛地前窜,手中的蝎尾倒钩剑划出一道阴毒的寒光!
噗嗤!啊——!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奴隶,后背被蝎尾剑轻易地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倒钩带出大片的血肉和破碎的衣物!惨叫声戛然而止,那奴隶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黄沙!
另外两个奴隶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连滚爬爬地向后退缩,哭喊着求饶。
沙蝎看都没看地上垂死的猎物,他的兴趣完全被唯一一个没有逃跑、反而摆出了防御姿态的身影吸引了——雷曼!他双手紧握那根可笑的长矛,矛尖微微下垂,指向前方,身体保持着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稳固的低姿态,重心压得极低,双脚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沙地上。那双从蓬乱肮脏的头发下露出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冰冷的专注!
哦还有个不怕死的沙蝎面具下的嘴角咧得更开了,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的兴奋。他不再理会地上哀嚎和求饶的奴隶,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蝎,一步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雷曼逼近。他左手的小圆盾随意地护在胸前,右手的蝎尾剑垂在身侧,剑尖的倒钩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他的步伐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优雅和残忍,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踩在观众狂跳的心脏上,激起更狂热的呐喊。
沙蝎!撕碎他!
用你的钩子!把他的肠子掏出来!
别太快!慢慢玩死这个小崽子!
雷曼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耳膜被震天的喧嚣冲击着嗡嗡作响,但他强迫自己屏蔽掉一切。他的世界只剩下前方那个不断逼近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根冰冷、粗糙、仿佛是他身体延伸的长矛。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矛尖那一点锈蚀的钝头上。
沙蝎在距离雷曼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对于短剑来说是致命的突击范围,但对于长矛来说,却是一个尴尬的、难以发挥全力的位置。他显然深谙此道。
怎么小老鼠,拿着根烧火棍,就想当英雄沙蝎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戏谑的沙哑,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他微微晃动了一下左手的圆盾,右手的蝎尾剑如同毒蛇般轻轻扬起,剑尖的倒钩指向雷曼的腹部,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雷曼没有回答。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汗水沿着鬓角流下,混合着沙尘,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沟。他握矛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知道对方在戏弄他,在等他先出手,露出破绽。
不能动。动就是死。他必须等。等一个机会,或者……等对方失去耐心。
僵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对沙蝎来说,观众的耐心和他自己的兴致比什么都重要。
啧,无趣。沙蝎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身体猛地一个虚晃,左手的圆盾作势前推,仿佛要发起冲锋!这是一个极其逼真的假动作!
就在雷曼的神经下意识绷紧、长矛本能地微微前指的瞬间!沙蝎真正的杀招爆发了!他虚晃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右侧一个极其迅捷的滑步!整个人瞬间脱离了长矛最佳的攻击轴线!同时,右手的蝎尾剑如同真正的毒蝎尾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反撩向雷曼毫无防护的右侧肋下!目标直指肾脏!那倒钩一旦刺入,后果不堪设想!
太快了!沙蝎的动作快得超出了雷曼的预判!他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所有的训练,在绝对的速度和技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躲不开!挡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雷曼身体里那股在雪原上、在山贼营地中、在血坑里无数次挣扎求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的本能,猛地接管了一切!他没有试图格挡那致命的一剑,也没有后退(后退只会被更快地追上杀死)!
他做出了一个让沙蝎和所有观众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的重量和仅存的力量,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全部灌注到那根粗糙的长矛之中!同时,身体不是后退,而是迎着沙蝎滑步的方向,猛地一个极其狼狈、却又异常决绝的前扑翻滚!
噗嗤!
蝎尾剑锋利的剑刃几乎是擦着雷曼翻滚的后背划过!倒钩撕开了他破烂的短裤,在他右侧臀部的皮肉上刮开一道长长的、火辣辣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
但雷曼的翻滚,也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肾脏被洞穿的致命一击!同时,他这不顾一切的前扑,瞬间拉近了他与刚刚完成滑步、身体重心尚未完全调整好的沙蝎之间的距离!更重要的是,他的翻滚方向,恰好绕到了沙蝎持剑右臂的外侧!
机会!稍纵即逝!
雷曼甚至来不及感受臀部的剧痛!在身体翻滚落地的瞬间,借着前冲的惯性,他双手死死攥紧矛杆末端,腰腹核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全身的旋转扭力瞬间传递到双臂!那根锈蚀、沉重、被所有人嘲笑的烧火棍长矛,如同一条从冬眠中惊醒的毒龙,带着雷曼所有的绝望、愤怒和求生的疯狂,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由外向内,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向沙蝎因滑步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右腿膝盖外侧!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穿透了喧嚣的声浪!
呃啊——!!!
沙蝎口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猝不及防的惊愕!他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身体重心本就因滑步而前倾,右腿膝盖外侧被这凝聚了雷曼全身力量、角度刁钻至极的突刺狠狠命中!矛尖虽然锈蚀,但在巨大的动能和精准的打击点下,硬生生地撞碎了他的髌骨(膝盖骨)!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全身!沙蝎那条支撑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树,轰然向侧面栽倒!手中的蝎尾剑和小圆盾脱手飞出!他重重地摔在滚烫的黄沙上,抱着扭曲变形的右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张狰狞的蝎子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再无半分之前的优雅和残忍!
整个奥莫尔竞技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震天的喧嚣声浪,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瞬间消失!成千上万的观众,脸上的狂热、戏谑、期待,瞬间凝固!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沙场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个拿着烧火棍、瘦骨嶙峋、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新人饵料……那个被所有人判了死刑的小子……竟然……竟然一击!只用了一击!就将凶名赫赫、从未在低级场失手的沙蝎,干净利落地挑翻在地而且是以如此惨烈、如此颠覆想象的方式!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随即,更加狂暴、更加疯狂的声浪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噢噢噢噢——!!!
干得漂亮!小子!
见鬼!他干了什么!
沙蝎倒了!沙蝎倒了!
杀了他!杀了沙蝎!!
各种各样的惊呼、尖叫、难以置信的咆哮、狂热的呐喊,汇成一股更加混乱、更加震耳欲聋的洪流,席卷了整个竞技场!声浪直冲云霄,连厚重的云层似乎都被撼动!
雷曼挣扎着从沙地上爬起来,臀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滴落在滚烫的黄沙上,瞬间被吸干,留下暗红的印记。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汗水混合着血水和沙土,在他脸上肆意流淌。他双手依旧死死握着那根沾着沙蝎鲜血和骨渣的锈蚀长矛,矛尖微微颤抖着,指向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的沙蝎。
赢了就这么……赢了巨大的不真实感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看着沙蝎那扭曲变形的膝盖和痛苦绝望的眼神,心中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沉的冰冷。他下意识地抬起长矛,矛尖指向沙蝎的咽喉——这是角斗的规则,胜利者有权决定失败者的生死。
杀了他!杀了他!看台上的声浪更加疯狂,充满了嗜血的催促。
沙蝎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冰冷的矛尖,他停止了哀嚎,抬起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雷曼,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哀求
啥还是不杀
雷曼的手在颤抖。他想起了灰马空洞的眼睛。杀意和犹豫在他眼中激烈交锋。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充满了狂热和兴奋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看台某个角落响起,瞬间压过了部分喧嚣:
狼崽子!干得漂亮!北境来的狼崽子!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短暂的寂静后,更多的声音被点燃、被同化,汇成一股整齐划一、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狂潮,响彻整个奥莫尔竞技场:
北境狼崽!北境狼崽!北境狼崽!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一遍遍冲刷着沙场!观众们狂热地挥舞着手臂,跺着脚,将对这个突然崛起的、凶狠如狼的新人的所有情绪,都灌注进了这个简单粗暴、充满力量感的外号里!
北境狼崽……雷曼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呼喊,看着矛尖下沙蝎怨毒而恐惧的眼睛,看着自己沾满沙土和鲜血的双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火焰,在他胸腔深处猛烈燃烧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滚烫而血腥的空气灼烧着喉咙。他手臂肌肉贲张,那根沾血的锈蚀长矛,带着决绝的杀意,猛地向下刺去!
不——!沙蝎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噗嗤!
矛尖精准地刺入沙蝎的咽喉,穿透了颈椎,将他最后的哀鸣彻底钉死在了滚烫的黄沙之上。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矛杆,也染红了雷曼握矛的手。
他赢了。用一根锈蚀的长矛,用最狼狈的方式,在万众瞩目下,杀死了凶名赫赫的沙蝎。
他活下来了。
他被赋予了新的名字——北境狼崽。
……
竞技场最高处的贵族专属包厢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只留下低沉的嗡嗡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和冰镇葡萄酒的芬芳。
一个穿着绣有繁复金线鸢尾花家徽、深紫色天鹅绒外套的年轻贵族,斜倚在铺着柔软兽皮的躺椅上。他面容英俊,但脸色苍白,带着一种被酒色过度侵蚀的虚浮感,嘴唇很薄,此刻正紧紧抿着,显露出极度的不悦。他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只剔透的水晶酒杯,里面猩红的酒液如同凝固的血液。他正是奥莫尔城主的小儿子,西里尔·冯·奥莫尔。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衣着华美、同样面带不愉的年轻男女。而包厢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管家服饰、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正垂手侍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人的脸色。
西里尔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下方沙场上那个正被看守拖走、浑身浴血的瘦削身影上——那个刚刚杀死了他精心培养、用来在低级场取乐的沙蝎,并获得了北境狼崽这个粗鄙外号的奴隶!
沙蝎的死,本身不值一提。一条狗而已。但问题在于,沙蝎不仅仅是一条狗。
他是西里尔同父异母、却从未被家族承认的兄长——一个下贱女仆所生的私生子!西里尔将他投入竞技场,给他戴上沙蝎的面具,就是为了让他像蛆虫一样在最肮脏的地方挣扎、痛苦、最后凄惨地死去!这是西里尔隐秘的乐趣,是他彰显自己正统地位、践踏那个耻辱印记的方式!
然而,就在刚才!就在万众瞩目之下!那个该死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北境狼崽,用一根破烂长矛,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干净利落地终结了沙蝎的生命!这不仅仅杀死了他西里尔的玩物,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精心设计的、用以羞辱私生兄长的隐秘游戏,彻底撕碎、践踏在了脚下!
更让西里尔怒火中烧的是,那个卑贱的奴隶,竟然因此获得了欢呼获得了北境狼崽这种带着某种野蛮力量感的称号这简直是对他西里尔·冯·奥莫尔尊贵血脉的莫大侮辱!仿佛那个私生子的血,通过这种方式,反而获得了一种扭曲的荣光!
北境狼崽……西里尔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他手中的水晶酒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猩红的酒液微微晃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同饮下毒药。然后,他重重地将空杯顿在旁边的镶金小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抬起苍白的面孔,看向角落里垂手侍立的管家,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杀意。
卡隆。西里尔的声音恢复了贵族式的冰冷和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更不喜欢那个给我带来不快的……东西。
管家卡隆立刻躬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少爷,您的意愿就是我的使命。
西里尔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下方喧嚣的沙场,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发出悬赏。五十枚帝国金龙币。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我只要他的头。新鲜的。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