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晚星不曾眠 > 第一章

雨滴敲打着书店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一首无名的曲子。林晚站在文学区的角落,指尖轻轻抚过书脊,寻找那个能让她今晚安眠的故事。她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幅水墨画中刻意留下的空白。
书店的角落里,一架老旧的钢琴静静伫立。这是墨香书屋的特色——顾客可以随意弹奏。大多数时候它只是摆设,但今晚,一个修长的身影坐在琴凳上。
林晚听到第一个音符时,正在翻阅一本聂鲁达的诗集。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敲在她的心上。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肩膀的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琴声渐渐清晰,是德彪西的《月光》。林晚不由自主地放下书,向钢琴走去。她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想打扰这突如其来的美好。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手指在琴键上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
曲终时,书店里零星的几个顾客鼓起掌来。男人转过身,林晚这才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眼睛深邃得像是能装下整个夜晚的天空,但眼角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抱歉,我打扰到你了。林晚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男人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音乐本来就是用来分享的。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大提琴的共鸣。
你弹得很美。林晚真诚地说,特别是中间那段转调,处理得很特别。
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懂音乐
一点点。大学时学过几年钢琴,但远没有你这么好。林晚微笑,我叫林晚。
陆远航。他站起身,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要试试吗他示意钢琴。
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琴凳上。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是一首简单的小夜曲,弹到一半时她停了下来:后面的记不清了。
陆远航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他的手臂轻轻擦过她的肩膀。他接着她停下的地方继续弹奏,两人的手偶尔在琴键上交错,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
你经常来这里吗弹完后林晚问道。
第一次。陆远航说,今天是我...他停顿了一下,今天刚好路过,躲雨。
林晚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的医院腕带,但礼貌地没有询问。雨还在下,他们聊起了音乐,聊起了文学,聊起了那些在深夜无法入睡时听的专辑和读的诗集。当书店的广播提醒即将关门时,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我送你回去吧。陆远航说,雨这么大。
林晚本想拒绝,但看着他伸出的手,还是点了点头。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与她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陆远航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她的节奏。林晚住得不远,十五分钟后,他们站在她公寓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林晚说,雨水从伞沿滴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陆远航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滴雨水:林晚,他叫她的名字时格外认真,我能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林晚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拿出手机,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在陆远航转身要离开时,林晚叫住了他:等等!她跑进楼道,很快又出来,手里多了一把伞,别感冒了。
陆远航接过伞,他们的手指再次短暂相触。他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晚安,林晚。
晚安。
林晚站在窗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不知道的是,转过街角后,陆远航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吞下。他抬头望向她窗口的灯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两周后,林晚和陆远航坐在城市边缘的一家小咖啡馆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桌上,陆远航正在往咖啡里加第三块方糖。
这么甜林晚挑眉。
陆远航笑了笑:生活已经够苦了,咖啡就甜一点吧。他推给她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林晚打开,是一张黑胶唱片,德彪西的《前奏曲》。这...这很难找的!她惊喜地说。
上次你说喜欢,正好我家里有复本。陆远航轻描淡写地说,但林晚知道这张唱片的价值。
他们开始频繁见面。陆远航带林晚去听地下乐队的演出,林晚则带他去她发现的那些藏在巷子深处的书店。他们会在深夜打电话讨论刚读完的小说,会在下雨天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陆远航总会在不经意间记住林晚的喜好——她喜欢茉莉花茶胜过咖啡,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喜欢在书页边缘做小小的折角而不是用书签。
一个月后的夜晚,陆远航邀请林晚去他的公寓。那是一间宽敞但几乎空荡荡的loft,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三角钢琴。
你从来没说过你家里有钢琴。林晚惊讶地说。
陆远航走到钢琴前坐下:想听什么
你自己创作的。林晚直觉他有这样的能力。
陆远航的手指在琴键上悬停片刻,然后落下。那是一首林晚从未听过的曲子,开始时如同春风拂面,渐渐转为夏日的热烈,又在高潮处突然跌入深秋的忧郁。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它叫什么名字林晚轻声问。
陆远航看着她:还没有名字。现在有了——《晚星》。
林晚感到眼眶发热。她走到钢琴边,陆远航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坐下。他们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林晚,陆远航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我爱上你了。
林晚的回答是一个吻,轻柔得像羽毛拂过。陆远航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抚过她的发丝,像是害怕她会消失一般小心翼翼。
那天晚上,林晚留了下来。在黑暗中,陆远航的手指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刻进记忆。林晚注意到他左胸上方有一道手术疤痕,但当他不想谈论时,她也没有追问。
第二天清晨,林晚醒来时发现陆远航已经起床。她穿上他的衬衫,循着咖啡的香气找到厨房。陆远航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瓶。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迅速将药瓶塞进口袋。
早安。他转身微笑,但林晚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影。
一切都好吗她问。
陆远航走过来拥抱她:再好不过了。他在她发间深吸一口气,我给你做了早餐。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梦境。陆远航会在林晚加班时突然出现在她公司楼下,带着热茶和她喜欢的蓝莓松饼;林晚则会在陆远航作曲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给他写一首又一首的小诗。他们计划着秋天去北方看枫叶,冬天去南方看海。
直到那个下午。
林晚提前下班,想给陆远航一个惊喜。她用他给的钥匙打开门,发现公寓异常安静。钢琴上放着一张纸条:去医院复查,很快回来。爱你。
她决定等他回来。整理茶几时,一本医学杂志从沙发缝中滑出。林晚无意中瞥见一篇文章标题:《进行性神经肌肉病变:诊断与治疗新进展》。她好奇地翻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叠医疗报告。
报告上的名字是陆远航。诊断结果一栏赫然写着:确诊为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目前无有效治疗方法。根据病情发展速度预测,患者将在3-5年内逐渐丧失行动能力,最终影响呼吸系统...
林晚的手开始颤抖。报告日期是两个月前——在他们相识之前。
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她。陆远航站在门口,脸色在看到林晚手中的报告时瞬间苍白。
林晚...他的声音破碎。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晚的眼泪落在报告上,晕开了墨迹。
陆远航走过来,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因为我自私。遇见你之后,我...我想假装一切正常,哪怕只有几个月。
几个月林晚摇头,医生说...
医生说乐观估计三年,也许五年。陆远航苦笑,但最近症状加重了。手指麻木,有时候会突然失去平衡...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林晚抱住他,两人的泪水交融: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有最新的治疗方法,有临床试验...
陆远航轻轻推开她:不,林晚。我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变成...变成一个需要全天候照顾的病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我们该结束了。
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林晚激动地说,我爱你,陆远航。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陆远航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牺牲自己的生活和未来,不愿意你每天面对一个逐渐衰弱的爱人。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那什么是你想要的林晚质问。
我想要记住你最美好的样子,陆远航轻声说,也让你记住我的。
林晚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这不公平!
陆远航挣脱开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我已经决定了。下周一去瑞士,那里有一家专科医院。这是我给你写的信...等我走了再看。
林晚摇头,不肯接过信封:我不会放弃的,陆远航。
你必须放弃。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尊重我的选择。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充满愧疚和痛苦。
林晚跌坐在沙发上,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陆远航坐在钢琴前,开始弹奏那首《晚星》。曲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悲伤,仿佛每个音符都在哭泣。
弹完后,房间里只剩下沉默。陆远航没有转身,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请你离开,林晚。不要让我更难做。
林晚站起身,擦干眼泪。她走到钢琴边,轻轻吻了吻他的头顶:我会等你回来。无论多久。
她没有拿那封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门关上的瞬间,陆远航的双手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刺耳的不和谐音。他蜷缩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雨又开始下了,就像他们初遇的那天。但这一次,没有人会为对方撑伞了。
林晚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站在陆远航的公寓楼下。自从那天后,她已经连续三周每天下班后都会来到这里,仰头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期盼灯光突然亮起,期盼那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但公寓始终空无一人。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却不觉得冷。身体上的寒冷怎么比得上心里那个被生生挖走的空洞手机里陆远航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社交媒体全部停更,墨香书屋的老板说他再没来过。
就像人间蒸发。
林晚机械地转身离开,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混成一片。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小咖啡馆。推门进去,熟悉的铃铛声响起,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老样子老板娘问。
林晚点点头,坐到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窗外雨幕如织,行人匆匆撑伞而过。老板娘端来一杯茉莉花茶和一块蓝莓松饼,欲言又止。
他...很久没来了。林晚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板娘叹了口气,放下一张纸巾:年轻人啊,总是把离别想得太简单。
林晚勉强笑了笑,小口啜饮着花茶。茶香依旧,可那个会往咖啡里加三块方糖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他们最后的合照——陆远航站在钢琴边,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仿佛能触碰到他的温度。
咖啡馆的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林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一个熟悉的词突然钻进耳朵。
...罕见神经系统疾病治疗取得突破...
林晚猛地抬头,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医疗新闻。画面切换到了一家医院,记者站在门口报道:...国内首例基因疗法临床试验即将在这里展开,首位接受治疗的患者是29岁的钢琴家陆远航...
茶杯从林晚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死死盯着电视屏幕,记者继续说着:陆先生因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预计将在几年内丧失行动能力。这次实验性治疗风险极高,但如果成功,将延缓病情发展...
画面切到了记者采访主治医生的片段,但林晚已经听不进去了。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搜索新闻中提到的那家医院——就在城东,距离咖啡馆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瑞士专科医院根本就是个谎言。
林晚冲出咖啡馆,甚至忘了付钱。雨水打在她脸上,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医院名字。车子行驶的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医院前台,林晚气喘吁吁地问道:请问陆远航在哪个病房我是他...未婚妻。谎话说出口时,她的心刺痛了一下。
护士查了查电脑:718病房。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林晚已经冲向电梯。718病房前,她停下脚步,深呼吸几次才推开门。
病房里,陆远航正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地说:我说了不需要午餐。
那咖啡呢加三块方糖的那种。林晚的声音颤抖着。
轮椅猛地转过来,陆远航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依然如林晚记忆中一样深邃。他穿着病号服,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右手不自然地蜷曲着。
你...怎么...他的声音哽住了。
林晚一步步走近,泪水模糊了视线:电视上看到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去瑞士
陆远航别过脸: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
哪样林晚蹲下身,与他平视,陆远航,看着我。
他缓缓转回头,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看着一个废人吗看看我的手。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已经三个月没碰钢琴了。医生说很快我就不能自己吃饭、穿衣,最后连呼吸都需要机器辅助。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林晚握住他颤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想看到的是真实的你,无论什么样子。
陆远航试图抽回手,但林晚紧紧抓住不放。他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放手吧,林晚。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林晚的声音坚定起来,你以为离开是对我好你知道这三个星期我是怎么过的吗我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我们去过的地方,我睡不着,吃不下,工作差点出错被开除...这就是你想要的
陆远航的胸口剧烈起伏:至少你不会被一个废人拖累一辈子!
爱不是谁拯救谁,林晚捧住他的脸,而是我选择与你共同面对风暴。你明白吗
陆远航的防线终于崩溃。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额头抵在林晚肩上:我害怕...林晚,我太害怕了...每天晚上我都梦见自己完全不能动,像个活死人...
林晚紧紧抱住他,感受着他瘦骨嶙峋的背脊在她掌心下颤抖:嘘...我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航的抽泣渐渐平息。林晚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现在,告诉我这个基因疗法是怎么回事。
陆远航深吸一口气:高风险实验性治疗。成功率不到30%,如果失败可能会加速病情恶化。他苦笑一下,反正情况不会更糟了,所以我报名当了小白鼠。
什么时候开始
后天。陆远航看着她,林晚,即使治疗成功,我也只能延缓病情发展,不可能痊愈。你确定要...
林晚用一个吻打断了他。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和长久分离的思念,陆远航回应着她,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仿佛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刻。
分开时,林晚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一起面对。不是作为照顾者和病人,而是作为林晚和陆远航,相爱的两个人。好吗
陆远航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治疗前的最后一天,林晚请了假,推着轮椅带陆远航去了他们初遇的书店。钢琴还在那个角落,陆远航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黑白琴键上。
想试试吗林晚问。
陆远航摇头:我的手...
林晚蹲下身,握住他的双手:用我的手指。告诉我怎么动。
她将手指放在琴键上,陆远航从背后环抱住她,用他尚能控制的左手轻轻引导她的右手。就这样,四只手共同弹奏起那首《晚星》。曲调不如从前流畅,却多了几分深沉的情感。
书店里的顾客纷纷驻足聆听。曲终时,掌声响起。陆远航将脸埋在林晚颈间,轻声说:谢谢你回来找我。
林晚转过身,吻了吻他微微颤抖的眼皮:永远不必谢这个。
夜幕降临时,他们回到医院。明天的手术风险极高,医生已经详细说明了所有可能的并发症。签同意书时,陆远航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是林晚扶着他的手一起完成了签名。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陆远航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信封:这次别拒绝。无论明天结果如何,我都想让你看到这个。
林晚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乐谱和一把钥匙。乐谱上是《晚星》的完整版本,扉页写着致我的晚星,谢谢你照亮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钥匙则是他公寓的。
如果我...
没有如果。林晚打断他,将乐谱和钥匙小心收好,明天之后,我要学弹这首曲子,你要教我。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做,记得吗看枫叶,看海...
陆远航微笑着点头,但眼中仍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夜深了,林晚蜷缩在病房的陪护椅上,手紧紧握着陆远航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
林晚,黑暗中陆远航突然开口,如果明天之后我不再记得这首曲子...
那我就每天弹给你听,直到你重新记住。林晚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陆远航在黑暗中微笑起来。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其中有两颗靠得特别近,像是互相依偎着对抗整个宇宙的黑暗。
手术灯刺眼的白光让陆远航眯起眼睛。麻醉师正在调整静脉注射的流速,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陆先生,我们再确认一次流程。主刀医生俯下身,口罩上方的眼睛严肃而疲惫,我们先进行骨髓穿刺提取干细胞,然后在实验室内进行基因编辑,最后将改造后的细胞回输到您的脊髓液中。整个过程大约八小时。
陆远航点点头,目光扫过站在角落里的林晚。她穿着过大的无菌服,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双手紧握在胸前,指节发白。
你会没事的。林晚走上前,嘴唇颤抖着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我就在外面等你。
陆远航想抬手抚摸她的脸,却发现右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他只能用左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记得我们的约定。
记得。林晚强忍泪水,枫叶、大海,还有我学会弹《晚星》。
麻醉剂开始发挥作用,陆远航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晚含泪微笑的脸,像一盏在暴风雨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灯。
手术室的门关上后,林晚瘫坐在走廊长椅上。八小时。她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每走一格都像是一个世纪。护士给她端来一杯水,她机械地接过,却忘了喝。
三小时过去,手术中的灯依然亮着。林晚打开手机,翻到录音功能,里面存着陆远航弹奏的《晚星》。音乐在空荡的走廊里轻轻回荡,她闭上眼睛,想象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的样子。
六小时时,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林晚猛地站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但出来的只是一个换班的护士。
八小时变成了十小时。十二小时。林晚的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痕迹。当手术灯终于熄灭时,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主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写满疲惫:手术完成了,但接下来48小时是关键期。基因治疗有很大的排异风险,他现在被送进ICU观察。
他...会好吗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医生犹豫了一下:科学上说,我们只能等待。但从医这么多年,我见过奇迹。他轻轻拍了拍林晚的肩膀,去休息吧,有情况会立刻通知你。
林晚摇摇头,在ICU外的长椅上安了家。夜晚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偶尔有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轮子在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她睡不着,脑海中全是陆远航弹钢琴的样子,他微笑时眼角浮现的细纹,他说我爱你时声音里微微的颤抖。
第三天清晨,护士匆忙跑来:他醒了!
林晚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ICU。陆远航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色灰白得像纸,但眼睛是睁开的。看到林晚,他微微动了动嘴唇。
别说话。林晚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避开输液管,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你需要休息。
陆远航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动了动,像是无声的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拉锯战。基因治疗带来了严重的免疫反应,陆远航时而高烧不退,时而寒战不止。林晚几乎住在了医院,每天只在护士的坚持下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两周后,最危险的时期终于过去。陆远航被转到普通病房,虽然虚弱,但医生说治疗初步见效,神经退化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你看,我说会有奇迹。林晚削着苹果,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
陆远航看着她深陷的眼窝和瘦了一圈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林晚,你该回去上班了。我不能一直这样拖累你...
水果刀在苹果上滑了一下,林晚的指尖渗出鲜血。她放下刀和苹果,直视陆远航的眼睛:什么叫拖累如果生病的是我,你会离开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因为你是男人就该独自承担一切因为你觉得被照顾伤自尊陆远航,爱不是谁强谁弱,而是我恰好有能力时照顾你,你状态好时支持我。这很难理解吗
陆远航别过脸去:我不想你看着我一点点衰弱...那太残忍了。
林晚强硬地把他的脸转回来:对我残忍的是你的隐瞒和推开。看着我,陆远航,我需要你明白——我选择留下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我爱你。这两者有本质区别。
陆远航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水。他伸手将林晚拉进怀里,两人紧紧相拥,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只是...害怕。
林晚抚摸着他瘦削的背脊:我知道。但以后我们一起害怕,好吗
出院那天,阳光出奇地好。林晚推着轮椅上的陆远航走出医院大门,微风拂过他们的发梢。陆远航的右手依旧颤抖,但左手已经能稍微使上力气了。
想去哪儿林晚问。
陆远航仰起脸,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书店。我想听你弹钢琴。
墨香书屋的老板见到他们时,惊讶得差点打翻茶杯。角落里的钢琴依然在,林晚扶着陆远航站起来,两人像从前那样并肩坐在琴凳上。
我还没完全学会。林晚有些紧张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陆远航用左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右手上:我教你。
他们的手一起在琴键上移动,《晚星》的旋律缓缓流淌。陆远航的右手悬在空中,微微颤抖,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曲到中途,他突然停下。
怎么了林晚关切地问。
陆远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的右手...刚才好像感觉到了一点什么。他缓慢地将右手放在琴键上,尝试按下一个音符。虽然动作笨拙,但确实有了反应。
林晚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治疗起效了
也许是。陆远航的声音同样哽咽,也许是你和音乐的功劳。
那天晚上,在他们同居的第一天,陆远航艰难地用左手给林晚写了一封信。信很短:
亲爱的晚星,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记得这首曲子,
请记得我曾多么爱你。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能说出你的名字,
请记得你是我最后一个想起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先离开,
请记得我们终将在音乐中重逢。
永远爱你的,

林晚将信贴在胸口,泪水打湿了衣襟。她知道,即使治疗成功,陆远航的病情也只是延缓而非治愈。但他们学会了珍惜当下,学会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无限的回忆。
秋天来临时,他们真的去了北方看枫叶。陆远航已经能短暂地脱离轮椅行走,虽然右手仍然不灵活,但已经能和林晚十指相扣。火红的枫叶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像一首大自然的交响乐。
冬天,他们去了南方看海。陆远航坐在沙滩上,林晚将他们的名字写在潮水刚刚够不到的地方。海浪声里,他给她哼唱新作的旋律,她则朗诵新写的诗。
春天回到城市时,陆远航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集。他弹奏,林晚记录。有时候他会突然忘记某个段落,两人就一起重新创作。那些日子,公寓里总是飘着茉莉花茶和钢琴声的香气。
夏天的一个清晨,陆远航在弹琴时突然倒下了。这次住院,医生们的表情比上次凝重得多。基因治疗的效果正在减退,神经系统退化的速度加快了。
大概还有多久林晚平静地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几个月,如果幸运的话。他的心脏已经开始受到影响。
病房里,陆远航靠在床头,窗外的阳光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金色。他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释然。
林晚,他轻声说,我们结婚吧。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洁白的婚纱。就在病房里,医生护士们做见证,他们交换了用乐谱和诗歌写成的誓言。陆远航用颤抖的手给林晚戴上戒指,那是一枚镶嵌着小星星的银戒。
它叫晚星。陆远航微笑着说。
最后的时光里,林晚学会了弹奏《晚星》的完整版。每当她弹起这首曲子,即使是在昏迷中的陆远航,手指也会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应和。
他离开的那天傍晚,夕阳将整个病房染成橘红色。陆远航突然清醒过来,眼神异常清明。他让林晚扶他坐到窗边的轮椅上,两人一起看着太阳缓缓西沉。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陆远航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你站在雨中的书店里,头发上还滴着水...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面。
林晚握紧他的手,泪水无声滑落:我记得。
不要难过。陆远航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我们比医生预言的多了一年...这一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上,陆远航的头轻轻靠在了林晚肩上,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浪线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但林晚仿佛听不见。她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哼唱着《晚星》的旋律,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葬礼在一个小雨天举行。林晚穿着他们初见时那件蓝色连衣裙,在墓碑前放了一本聂鲁达的诗集和一张《晚星》的黑胶唱片。墓碑上刻着一行字:这里长眠着一个曾深爱与被深爱的人。
多年后,当人们提起那位英年早逝的天才作曲家陆远航时,总会说到他最后一部作品《晚星》的传奇故事。这部作品由他的遗孀林晚整理出版,所有收益用于罕见神经系统疾病的研究。
偶尔,在墨香书屋的钢琴旁,会有人看到一个气质沉静的中年女子弹奏《晚星》。她的指法称不上专业,但每个音符都饱含情感。弹完后,她总会望向窗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听众。
而在某个雨夜,当书店即将关门时,新来的店员似乎看到钢琴前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四手联弹着一首温柔的曲子。但当她走近时,那里只有一架老旧的钢琴,琴键上落着一片干枯的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