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ICU里的转账记录 > 第一章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顽固地钻进林晚的每一个毛孔。她靠在ICU那扇厚重得隔绝生死的金属大门旁,脊背僵硬得如同冻僵的枯木。指尖无意识地捻搓着,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粘稠的触感——不是汗,是她儿子瑞瑞鼻腔里涌出的、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那血在她冲下楼缴费前,蹭到了她粗糙的手上,此刻早已干涸,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神经。
陈瑞家属!陈瑞家属在吗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推门出来,声音急促,穿透了走廊里压抑的低语和仪器隐约的嗡鸣。
林晚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在!在!我是他妈妈!她扑过去,声音劈裂,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
一张薄薄的纸片递到眼前,带着打印机特有的油墨味和冰冷的触感。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病危通知书。
瑞瑞……瑞瑞他怎么了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纸的边缘深深勒进皮肉。
突发高热,鼻腔出血止不住,血压掉得很厉害,血象危急,护士语速飞快,专业术语冰冷地砸下来,怀疑是严重的感染或者…或者髓内复发,情况非常不好,医生正在全力抢救。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护士的目光扫过林晚煞白的脸,又落到她紧紧攥着病危通知的手上,那手上还沾着一点没完全擦掉的暗红血渍。另外,费用这边……护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为难,欠费已经超了,催缴单打出来好几次了。刚才药房那边说,瑞瑞急需的一种进口止血药,因为费用问题,暂时…暂时没批下来。
钱!我马上去缴!我这就去!林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她猛地转身,撞开沉重的门冲出去,动作莽撞而决绝,带起一阵风。那张病危通知书被她死死捏在手里,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炭,也像捏着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脑子里一片轰鸣。八万!还差整整八万!这笔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几乎窒息。这几个月,为了凑齐瑞瑞那仿佛无底洞般的治疗费,她把自己活生生劈成了三瓣:白天在写字楼里做保洁,手脚不停,腰酸得直不起来;傍晚去快餐店后厨刷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水汽蒸腾,手臂泡得发白发皱;深夜,等瑞瑞在病床上勉强睡去,她蜷缩在病房角落那把吱呀作响的硬椅子上,就着昏暗的床头灯,把一堆堆从网上接来的手工零活——串珠子、粘发卡、糊纸盒——堆在膝盖上,手指被胶水粘得发麻,眼皮沉重得用牙签都撑不住。丈夫陈栋呢他总说工程款没结,生意难做,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每天回家都带着一身浓重的烟酒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林晚心疼他,从不敢多问,只把自己熬得形销骨立,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冲进去,手指哆嗦着按下一楼。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再给陈栋打个电话,催促他赶紧想办法。指尖触到冰冷的屏幕,屏幕却在她掏出的瞬间亮了起来。不是她的手机。是陈栋的。大概是刚才他慌乱中塞给她去缴费时,拿错了。
屏幕亮着,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置顶的那个名字,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刺入她的眼帘——晴宝。
时间戳显示是十几分钟前。
下面是一条刺目的、明晃晃的转账记录。金额:80,000.00。
备注栏里,一行甜蜜到令人作呕的小字,像淬了蜜糖的匕首,直直捅进林晚的心脏:
【宝贝生日礼!永远爱你!】后面还跟着一个红艳艳的、跳跃的爱心表情。
转账状态:已接收。
嗡——
林晚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视野剧烈地晃动、旋转。电梯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她双腿一软,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金属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死死攥着陈栋的手机,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冰冷的背叛捏得粉碎。那张病危通知书,从她无力的另一只手中飘落,打着旋,轻轻落在锃亮得能照见地狱的电梯地板上,覆盖在冰冷的转账记录倒影上。
八万。救命钱。生日礼。宝贝。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疯狂地搅动、碰撞,掀起惊涛骇浪,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了血淋淋的碎片。剧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般袭来,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尖锐的疼痛。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外面嘈杂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双脚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缴费窗口刺眼的灯光晃得她头晕。她麻木地站在长长的队伍末尾,手里攥着的两张手机——她自己的和陈栋的——都沉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
叮咚。她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是陈栋发来的语音消息。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丈夫那刻意压低了、却掩不住一丝不耐和急切的声音钻进耳朵:
老婆,钱我这边真周转不开了!你再想想办法!找娘家借点,或者跟医院说说情缓缓!我这边应酬客户呢,脱不开身!瑞瑞……瑞瑞会没事的,你坚强点!
坚强
林晚听着这虚伪到极致的声音,看着陈栋手机上那笔刚刚转出去的、带着甜蜜备注的八万块,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
排到了缴费窗口。里面传来冷漠的电子音:陈瑞,欠费八万一千三百六十二元五角。
林晚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支离破碎:……麻烦您,再……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丈夫……他正在筹钱送过来。她甚至不敢看窗口里工作人员可能流露出的鄙夷或麻木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从电梯方向跑过来,是负责瑞瑞病房的护士小刘。她看到林晚,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犹豫。
陈太太,小刘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眼神瞟了一眼林晚手里紧紧攥着的、属于陈栋的那部手机,刚才……瑞瑞在里面喊疼,哭得很厉害,一直在叫妈妈……小刘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我出来想找您,正好……正好看到陈先生站在走廊那头,戴着耳机,在回语音消息……语气……挺温柔的。
小刘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她的儿子在无菌舱里痛苦地呻吟,小小的身体承受着病魔的撕扯,而他的亲生父亲,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戴着耳机,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对着另一个女人说着宝贝、爱你。
温柔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那个晴宝,留给儿子和她的,只有冰冷的催款单和无穷无尽的借口!
林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小刘连忙扶住她。陈太太,您……您还好吗
林晚猛地甩开小刘的手,动作大得让小刘吓了一跳。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和眼底深处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烧干了她的泪腺,烧毁了她的软弱,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名为恨意的岩石。
我没事。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凝固的死水。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病危通知书,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纸面,然后,将那张纸和手里属于陈栋的手机,一起狠狠地塞进了自己随身的旧帆布包深处。那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
麻烦转告医生,林晚看着小刘,眼神空洞却异常锐利,全力救我儿子。钱……我一定一分不少地缴上!她一字一顿,仿佛在立下一个血誓。
小刘被她眼中那股狠绝震慑,下意识地点点头:好……好的,陈太太。
林晚没有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缴费窗口。她没有走向电梯回ICU,而是径直穿过嘈杂的门诊大厅,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让她混沌滚烫的大脑获得了一丝残忍的清明。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掠过那些可能借给她钱的亲戚朋友的名字——这些名字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被她反复拨打过无数次,得到的回应大多是爱莫能助的叹息和委婉的推拒。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周正。一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刚硬棱角的男人。他是林晚高中同学,现在是一名专打婚姻、财产纠纷的律师,在本地小有名气。两人并无深交,只在同学群里偶尔有联系。几个月前,瑞瑞刚确诊时,林晚曾在同学群里发过求助信息,周正是少数几个私下给她转了笔钱并表示有法律上的困难可以找我的人。
林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林晚电话很快接通,周正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但很沉稳。
周律师,林晚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是林晚。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立刻。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紧绷,我儿子在ICU,病危,欠费八万。我丈夫陈栋,就在刚才,把救命的八万块钱,转给了他的情人,备注是‘宝贝生日礼’。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周正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几秒钟后,他冷静而专业的声音响起:林晚,你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
我在医院外面。
好。听我说,周正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第一,立刻把你手上所有能证明这笔转账的证据,截图、录屏,保存好,越快越好,多备份几份。第二,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和陈栋发生正面冲突。第三,把你儿子目前的情况、医院的所有单据,尽可能拍照发给我。第四,整理一下你们夫妻共同财产的信息,房产、存款、投资、车辆,你知道的,都列出来。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保护好你自己和孩子的安全。我马上去律所,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我们保持联系,等我消息。
周正条理清晰的指令像一根根坚韧的绳索,将林晚从溺毙的边缘暂时拉了回来。她混乱的思绪仿佛找到了一个支点。好,我……我马上去做。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坚持住,林晚。为了孩子。周正最后说道,语气凝重。
挂了电话,林晚靠在冰冷的医院外墙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抬起头,望着住院部大楼上那密密麻麻亮着灯的窗口,其中有一扇,亮着代表ICU的、刺目的红灯。她的瑞瑞就在那红灯后面,挣扎在生死线上。
而她的丈夫,那个她曾以为能托付终身的男人,此刻或许正躺在哪个温柔乡里,搂着他的晴宝,享受着用她儿子救命钱换来的生日欢愉。
恨意,如同最烈性的毒药,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烧干了最后一丝软弱。她抹了一把脸,脸上依旧干涩,没有一滴泪。她拿出陈栋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点开那条转账记录,截图,录屏,发送到自己的微信上。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塞回帆布包深处,仿佛塞进去的不是手机,而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然后,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按照周正的指示,对着病危通知书、催款单、瑞瑞的诊断证明书,一张一张地拍照。冰冷的手机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这残酷的现实。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林晚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走向那扇沉重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ICU大门。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却依旧不肯折断的野草。眼底深处,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绝望废墟上,无声而猛烈地燃烧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对林晚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在油锅里煎熬。ICU那扇沉重的门开开合合,每一次开启都伴随着医生或护士或凝重或急促的呼唤。瑞瑞的病情像在坐过山车,时而稍微稳定,血象回升一点点,给了林晚一丝微弱的喘息;时而又急转直下,高烧不退,新的出血点被发现,那张薄薄的病危通知书仿佛成了常客,被一次次地递到林晚手中。
她几乎长在了ICU外的长椅上。帆布包成了她的全部家当,里面塞着冷硬的馒头、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一沓沓催款单和医疗单据、瑞瑞那本翻得卷了边的童话书,还有那部如同毒蛇般的手机——陈栋的。每一次手机震动,都像毒蛇在包里吐信,让她心脏骤缩。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拿出来,反复查看那张转账截图,让那冰冷的数字和刺眼的备注一遍遍灼烧自己的神经,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陈栋来过几次。每次都行色匆匆,带着一身掩饰不住的烟味和酒气。他会在玻璃窗外站一会儿,眉头紧锁地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瑞瑞,脸上有担忧,但更多的是烦躁和不耐。
钱筹得怎么样了林晚的声音像被砂砾磨过,干哑,听不出情绪。她坐在长椅上,没有看他,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唉,别提了!陈栋烦躁地耙了耙头发,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领带也扯松了,老王那个项目,尾款卡住了,审计那边找麻烦!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正想办法呢,找几个哥们儿凑凑看。
他说话时,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林晚对视。那点担忧在触及林晚过于平静的眼神时,迅速被一种不易察觉的心虚取代。
哦。林晚只应了一声,低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冰冷的馒头,机械地掰开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
陈栋看着她啃冷馒头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烦躁:你也别光啃这个!瑞瑞在里面要钱,你倒下了谁管去楼下食堂吃点热的,钱……我先给你转点饭钱。他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data-fanqie-type=pay_tag>
几乎是同时,林晚帆布包里的那部属于陈栋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林晚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那双因为连日煎熬而深陷下去的眼睛,像两口枯井,幽幽地看向陈栋,嘴角甚至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极淡的弧度。
陈栋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有些恼怒:看什么嫌少现在每一分钱都得紧着给儿子治病!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显示转账完成,五百,够你吃几天了。省着点!
林晚没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啃那块冷硬的馒头。帆布包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她心里那簇冰冷的火焰,却因为这条转账记录,燃烧得更旺了。五百块施舍真是天大的讽刺。
陈栋又站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随即对林晚匆匆道:公司有急事,催我回去处理。你看着点瑞瑞,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逃离。
林晚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那粗糙的质感刮得喉咙生疼。她拿出陈栋的手机,解锁。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一条新的转账记录,金额500元,备注:生活费(省着用)。而就在这条记录上方,那条刺目的【宝贝生日礼!永远爱你!】转账记录,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惊叹号,无声地悬挂着。
她面无表情地截图,保存。然后点开陈栋的微信。置顶的晴宝头像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年轻女人自拍,背景似乎是某个高档咖啡厅。林晚点进去。聊天记录被删得很干净,只剩下一些日常的、看似无关痛痒的对话。然而,林晚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测器,捕捉着蛛丝马迹。
【晴宝:栋哥,新开的那家米其林听说超赞!人家生日都没好好过呢~[委屈][可怜]】
【陈栋:乖,生日礼不是给你惊喜了那家位置难定,过两天带你去。】
【晴宝:[开心转圈]就知道栋哥最好啦!对了栋哥,上次跟你说那个进口的助孕营养品,我闺蜜吃了效果超好!就是有点小贵…】
【陈栋:钱不是问题,宝贝开心最重要。链接发我。】
【晴宝:[链接]爱你哟栋哥!么么哒![飞吻]】
助孕营养品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模糊的念头像闪电般划过脑海,快得让她抓不住。她迅速退出微信,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陈栋的手机相册。里面大多是些工作资料的照片和截图。她耐着性子往下翻,突然,指尖停住。
一张照片。背景是医院的走廊,光线有些暗。照片的主角是两个人:陈栋,和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女人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和陈栋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只手还亲昵地搭在陈栋的臂弯。陈栋也看着她,眼神专注。照片的角度有点歪,像是偷拍的,时间戳显示是在两个月前。
林晚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女人的脸。那张脸,和微信头像里的晴宝完美重合。
苏晴。
这个名字,林晚并不陌生。很久以前,在她和陈栋还处于热恋期、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血里的时候,陈栋曾带着几分炫耀和遗憾提起过他的初恋,一个叫苏晴的女孩。他说那是他少年时代最纯粹的白月光,可惜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分开了。当时的林晚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只当那是一个男人成长路上的小插曲,并未在意。
原来,白月光从未陨落,只是暂时被乌云遮蔽了。而现在,乌云散尽,白月光回来了,还带着致命的引力,吸走了她儿子的救命钱!
林晚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照片里苏晴那张笑得温柔无害的脸,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成了最狰狞的魔鬼。她强忍着把手机砸碎的冲动,再次截图保存了这张照片。
就在这时,ICU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神情严肃地朝林晚招手:陈瑞家属,请过来一下。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将手机塞回包里,踉跄着冲过去:医生!我儿子怎么了
情况不太乐观,医生快速说道,之前的感染初步控制住了,但血象还是极低,随时有再次大出血的风险。更棘手的是,我们在最新的骨穿复查中发现,髓内幼稚细胞比例非常高,复发的迹象非常明显。保守治疗恐怕效果有限了,必须尽快考虑进行骨髓移植,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骨髓移植!这四个字像重锤砸下。林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文数字般的费用,漫长的等待配型,移植过程中难以想象的风险和痛苦……
移植……要多少钱林晚的声音抖得厉害。
顺利的话,至少准备五十万起步。这还不包括后续可能出现的排异反应和感染治疗。医生语气沉重,而且,时间不等人。孩子的身体状态越拖越差,移植的成功率也会随之降低。需要尽快找到合适的供者进行配型筛查。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雪山,轰然压在林晚已经不堪重负的心上。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八万尚且如同天堑,五十万……她去哪里找卖血卖器官都凑不够零头!
医生……钱……钱我会想办法……林晚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承诺苍白无力到了极点,求求你们,先救我儿子,钱……
医生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无奈: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维持他现在的状态。但是家属,移植窗口期很短,费用……真的拖不起。尽快吧。他拍了拍林晚的肩膀,转身又进了那扇生死之门。
林晚瘫坐在长椅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五十万的巨债像一个黑洞,吞噬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帆布包里那部冰冷的手机,此刻却像一个灼热的烙铁,烫得她浑身发抖。苏晴那张笑脸和陈栋转账时的甜蜜备注,在她脑海里疯狂交织、放大。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帆布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知觉。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那个被助孕营养品勾起的模糊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丝浮木,猛地清晰起来!
她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从长椅上弹起,疯了一样冲向护士站。正在低头整理记录的小刘被她吓了一跳:陈太太您……
小刘护士!林晚抓住小刘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为急切而尖利,求你!帮我查查!查一个病人!叫苏晴!女,大概三十岁左右!她……她很可能在我们医院看过病!求你了!这很重要!关乎我儿子的命!
小刘被她眼中近乎疯狂的光芒吓住了,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陈太太,这……这是病人隐私,我们不能……
我求你了小刘!林晚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绝望中迸发的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那个苏晴!她可能就是抢走我儿子救命钱的女人!我儿子等不起了!五十万啊!没有钱他就得等死!求你帮帮我!就看一眼!就一眼!我只要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看过病,看过什么科!我发誓不会连累你!我给你跪下!说着,她双膝一软,真的就要往下跪。
小刘眼疾手快地死死拉住她,看着林晚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同为女人和母亲的心被狠狠揪痛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廊暂时无人。巨大的矛盾和同情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几秒钟的沉默,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她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极低:你……你确定名字苏晴哪个苏哪个晴
确定!苏东坡的苏,晴天的晴!林晚的心跳如擂鼓,声音带着哭腔。
小刘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屏幕的光映着她紧张而严肃的脸。林晚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死死盯着小刘的脸,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读出答案。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晚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都会断裂。
终于,小刘停止了敲击。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屏幕上某一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林晚,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一丝恍然大悟的怜悯。
查……查到了……小刘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巨大的震撼,苏晴……妇科,特需门诊……主要诊断……她顿住了,似乎那个诊断结果烫嘴,难以启齿。
是什么!林晚猛地抓住护士台冰冷的边缘,身体前倾,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
小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原发性卵巢功能衰竭,继发性不孕症。生育可能性……极低。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晚的脑海中炸开!世界瞬间失声,所有的嘈杂、仪器的嗡鸣、远处的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小刘最后那句冰冷诊断,在死寂的空间里反复回响,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的讽刺!
原发性卵巢功能衰竭……继发性不孕症……生育可能性极低……
苏晴……无法生育
那个被陈栋捧在手心、用她儿子瑞瑞的救命钱去精心呵护、甚至不惜购买天价助孕营养品的女人……她根本生不出孩子!
而陈栋,她的丈夫,瑞瑞的亲生父亲,明知如此,却依然像个虔诚的信徒,把原本该给儿子买药、续命的钱,源源不断地供奉给一个永远不可能给他带来子嗣的女人!只为了她一句撒娇,一个笑脸,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贝称呼!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多么……令人作呕!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荒谬感和……恨意!那恨意如同万年寒冰,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又在下一秒被心中那簇燃烧的火焰点燃,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她突然笑了。
那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低沉,喑哑,开始只是几声压抑的呜咽,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她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浑身都在抽搐,笑得扶着冰冷的护士台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不孕症……哈哈哈……好!好一个不孕症!好一个宝贝生日礼!陈栋!苏晴!你们这对狗男女!好!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
她笑得疯狂,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凄厉得如同夜枭的悲鸣,充满了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和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性的力量。旁边的病人和家属都被这疯狂的笑声惊动,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小刘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想上前扶住她,却又被林晚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骇人的气息震慑住。
林晚猛地止住了笑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嘴角却咧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冰冷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淬了毒的恨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她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得能刺穿一切。
小刘,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最后一丝虚假的安宁,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却又异常坚韧的脊背,转身,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朝着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走去。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林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她找到周正的微信,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敲下信息:
周律师,证据链已补充关键一环:苏晴,陈栋情人,本市一院妇科特需门诊确诊患者,原发性卵巢功能衰竭,无法生育。陈栋长期转账记录(含八万‘生日礼’)及近期为她购买‘助孕营养品’聊天记录已固定。申请立刻启动《民法典》1066条!冻结陈栋名下所有可冻结资产!立刻!马上!
信息发出。她盯着屏幕上已发送的字样,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空气中所有的恨意和力量都吸入肺腑。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楼梯上方那无边的黑暗,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疯狂的笑意。
陈栋,苏晴。你们用我儿子的血,浇灌你们虚假的爱情花园很好。现在,游戏规则,由我来定了。
夜,还很长。复仇的序幕,才刚刚拉开。那笔八万块的生日礼,注定会成为埋葬你们虚妄温情的,第一锹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