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聚宝斋的后院已是鸡飞狗跳。
“快!快点!”
王老抠一脚踹开一个装着古玩的箱子,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在此刻却完全无法让他心痛。
他双眼布满血丝,状若疯魔,将一锭锭金银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大包袱里。
“所有地契、房契,还有那些不记名的银票!全都给我拿来!”他对着身边唯一还敢靠近的心腹管事嘶吼。
那管事脸色煞白,手脚都在哆嗦:“老爷,那些铺子和庄子要是现在就出手,价格……价格要被压死啊!”
“命都要没了,还要钱干什么!”王老抠反手就是一巴掌,将管事抽得原地转了半圈。
“去!告诉那些牙人,我只要现银!半个时辰内,能凑多少算多少!半个时辰后,我就要出城!”
他喘着粗气,脑海里全是那五枚钉在门板上的血钱。
那不是铜钱。
那是五条人命。
是那个魔鬼给他下的催命符!
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整个王家宅邸陷入一种末日来临前的疯狂变卖之中。
……
城西,一处破败的土地庙。
阎不渡扯下自己黑衣的下摆,撕成布条,面无表情地将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圈圈缠紧。
布条很快被渗出的血液染红。
他却毫不在意。
体内的煞气如同温热的溪流,正在冲刷着四肢百骸。那股暴戾的力量驱散了疲惫,压制了痛楚,甚至让伤口深处传来阵阵酥麻。
他闭上眼。
灵魂深处,那座无形的天平悄然浮现。
【怨】盘之上,“王老抠”三个字正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像一颗暗淡的星,指引着一个明确的方向——城东。
他不需要去打听,也不需要去追踪。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仇家的位置。
一钱之仇,追杀千里。
这是他的规矩。
阎不渡睁开眼,提着那柄浸过血的铁剑,走出了土地庙。
黎明的微光,刚刚刺破笼罩清河县的黑暗。
城东门,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混在出城的菜农和货郎中间,急匆匆地驶出了城门。
车厢里,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的王老抠,紧张地掀开一角车帘向后望去。
直到清河县的轮廓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
“老爷,我们现在去哪?”车夫是他的一个心腹打手。
“府城!不,直接去京城!”王老抠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我就不信,天子脚下,他还能一手遮天!”
“驾!”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在官道上加速狂奔起来。
王老抠的心,总算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他甚至有闲心开始盘算自己的损失,盘算着到了京城该如何东山再起。
然而,车厢外另一个护卫的声音,却让他刚刚落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老爷……后面……后面有个人……”
“什么人?”王老抠不耐烦地吼道。
“是他!”护卫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他跟上来了!”
王老抠猛地掀开车帘。
官道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不紧不慢地跟着。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但那身形,那姿态,化成灰王老抠都认得!
“他是怎么跟上来的?他是鬼吗?!”王老抠的牙齿开始打颤。
马车在狂奔,对方却只是在走!
不,那不是走。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步法,每一步跨出,都仿佛缩地成寸,身影在晨光中忽隐忽现,与马车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
“快!再快点!让他甩不掉,你们就都去死!”王老抠对着车夫疯狂地咆哮。
“啪!”
马鞭在空中抽出一个响亮的鞭花,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
马匹吃痛,嘶鸣着开始亡命狂奔。
车轮滚滚,烟尘大作。
可无论马车如何加速,后面的那个黑色身影,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吊在后面,不远,不近,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阎不渡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却绵长而有力。
煞气在经脉中奔腾,将他身体的潜能压榨到了极致。他的双腿感觉不到酸痛,只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涌动。
《夺命十三剑》不仅是剑法,更是一套协调身体的发力法门。此刻,这法门被他用在了奔跑上。
他看着前方颠簸的马车,就像看着一个已经注定要被屠宰的猎物。
半个时辰后,马匹的喘息声已经如同破旧的风箱,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而阎不渡,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节奏。
“老爷,马……马快不行了!”车夫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老抠面如死灰。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个身影,眼中的凶狠再次被恐惧点燃。
他一把抓住身边最后那个心腹护卫的衣领,这个护卫叫张三,是王老抠花大价钱请来的,刀法最好,也最是心狠手辣。
“张三!拦住他!只要你能拦住他一炷香的时间!”
王老抠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张三手里。
“五百两!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五百两!你的家人我也会安顿好!”
张三看了一眼那张银票,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如同死神般的身影。
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决绝。
“老爷,你先走!我这条命,今天就卖给你了!”
话音未落,张三提着一把厚背砍刀,纵身跳下了马车。
他稳稳地落在官道中央,转身,面向那个走来的黑衣人。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前狂奔。
阎不渡停下脚步,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张三。
没有废话。
张三一声暴喝,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猛虎下山,手中厚背砍刀带着风声,当头劈下。
这一刀,势大力沉,远非巷子里那些打手可比。
阎不渡身体微微一侧,铁剑向上斜撩。
“铛!”
金铁交鸣之声异常刺耳。
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阎不渡被震得后退了半步,缠着伤口的左臂一阵刺痛。
这个人的力量,比之前那五个加起来都强。
张三一击不中,刀势一转,横削阎不渡的脖颈。刀风凌厉,刮得人皮肤生疼。
阎不渡矮身,铁剑自下而上,刺向张三的腹部。
张三不得不收刀回防,挡开这一剑。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在空旷的官道上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
张三的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用尽全力,逼得阎不渡只能不断游走闪避。
他很清楚,对方有伤在身,只要拖下去,赢的一定是自己。
“噗嗤!”
一个疏忽,张三的刀尖在阎不渡的右肩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肩头。
新的伤口,让阎不渡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凝滞。
张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机会来了!
他欺身而上,砍刀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一记力劈华山,直取阎不渡天灵盖!
这一刀,他有十成把握,能将对方劈成两半!
然而,面对这致命一击,阎不渡却不闪不避。
他硬生生用后背,抗下了这一刀!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以伤换命!
在张三的刀砍进他后背的同时,阎不渡的铁剑也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一剑递出,快如闪电。
“噗!”
冰冷的剑尖,精准地从张三的肋下刺入,贯穿了他的心脏。
【煞气+5。】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雄厚的煞气轰然涌入体内。
灼热而暴戾的力量瞬间冲散了后背的剧痛,化为一股麻痒的暖流,修复着受损的肌体。
张三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剑尖,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阎不渡面无表情地拔出铁剑,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几乎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马车。
下一刻,他再次迈开脚步。
刚刚停下的追逐,重新开始。
马车里,王老抠听着身后打斗声的消失,心中升起一丝侥幸。
或许张三成功了?
他颤抖着掀开车帘,向后望去。
这一望,让他魂飞魄散。
那个浑身浴血的魔鬼,再次出现在了官道上,并且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他冲来。
“啊——!”
王老抠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阎不渡的速度越来越快,新获得的煞气让他仿佛不知疲倦。
他很快追上了已经力竭的马车。
一个纵身,他轻巧地落在了车辕上。
车夫看到这个血人,吓得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滚下马车,连滚带爬地逃向了远处的田野。
阎不渡没有理会。
他走到车厢门前,伸手,拉开了车门。
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
王老抠瘫在车厢的角落里,浑身抖如筛糠,华贵的裤子早已被尿液浸湿。
阎不渡站在车外,他身上的血,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别人的。
铁剑斜指地面,一滴滴鲜血顺着剑尖滑落,在干燥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血坑。
“账,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