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我娘死了。
直到她临走前,也不肯和我讲我爹是谁。
后来我也不在意了,因为在姑苏城厮混了两年,我当上了一众叫花子的头头。
如今这生活那叫一个潇洒,给我个皇帝老儿当爹我都不换,不换！
只是这天,姑苏来了大人物。
当今圣上最宠溺的定国公主同她的驸马爷一起到姑苏游玩。
我也掺在人群里探头观望着,想瞅瞅公主长啥样,就这一瞅,把我瞅傻眼了。
这定国的长相分明和我一个模样！
1
天刚破晓,我便带几个弟兄蜷缩在寒山寺门口。
昨夜叫花子中消息最灵通的贼坤告诉我,今早公主和驸马爷会到寒山寺祈福。
所以我放弃睡到太阳晒大腚的时辰,早早顶着寒气过来蹲守。
我告诉大伙和公主驸马讨饭肯定比较有料,那皇家人随便一掏都是夜明珠,小金条啥的随便给。
大伙一听乐了,都屁颠屁颠的随我来受冻。
实则我有自个的小算盘,我看我和公主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看能不能借此攀上个关系,此事若是能成,那到时候荣华富贵,俊男相随,岂不美哉！
我正自个傻乐呢,叫花子大痣从旁边树林里小步跑来。
嘿,奇了,我刚去树丛里方便,竟瞧见还有比咱们要饭的来得还早的人物。
这个时辰,到这种地方来的,不是偷情的就是神经病。
叫花子老白头笑嘻嘻的打趣,同时也被我们其他一班人瞪了一眼。
大痣回怼道：老没正经,那些个人,刀枪棍棒,斧钺钩戟,样样齐全,还全身上下包裹严实,那个偷情的是这阵仗
你这么一说,刚才我在寺庙后门,也看到几个包裹严实的人带着刀枪棍棒,斧钺钩戟混了进去。小溜子擦了擦鼻涕说道。
我顿感不妙,这怕是有人要来索她命了！
说话间公主车驾已到山门前,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
只见驸马爷牵着定国公主缓缓走向山门。
我滴乖乖,原来皇家人心都这么大的么,出门就带两个随处,这节省过头了吧
旁边树林间开始传来沙沙声,已然那伙贼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此时不正是立大功的好机会吗这泼天的富贵,本姑娘可得接住才是！
我毫不犹豫,大声喝一声,便直直冲到定国公主面前,张开双臂叫道：保护公主！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本以为我那一众弟兄肯定随我出生入死,待我定睛一看,他们全呆在原地睁着眼睛看我,竟然没有动！
我身后的公主驸马也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我。
还好,那些包裹严实的人,此时正从林子里杀出,解了我的尴尬。
他们手持兵器围了上来。
我指着那帮没有良心的：不是,你们怎么回事,你们,说好的追随我呢
我又看了看那两个随从,他们好像表情比我更害怕。
公主您就带了这么点人吗我小声的问。
不等我说完,那帮裹得严实的刺客一拥而上,我在惊恐一叫后就被公主推到了身后。
只听得各种骨头碎裂声,惨叫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尖叫声,便看到十来具尸体直直的躺在地上。
定国公主正掐着一个刺客的脖子,那刺客都快翻白眼了,她转过头来问我：你还行吧
我蒙圈式点了点头,然后听得咔嚓一声,那人脖子便被扭断了。
驸马爷擦拭着刀告诉我：不要害怕。
驸马爷我就不说了,单懿宁公主徒手就捏爆了几个人的天灵盖。
我能不害怕吗谁见过这款式的公主啊就那两随从全程躲一边念阿弥陀佛！
2
晚间,定国公主包下宴宾楼大摆宴席,说是为了对我们表达谢意。
虽然我真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应该是尖叫了几声,活跃了战斗气氛吧。
她给了我银两,让我们把形象收拾收拾再去吃饭。
与皇室共进晚餐嘛,我晓得,得体面些。
这些年混在叫花子里头,长发也剪了,也蓬头垢面惯了,因为这样才不容易被人欺负。
不是我上官清淼吹嘘,我这一打理,这气质,分明就和定国公主一个模样！
众人也是惊掉下巴,理解,毕竟我的真容一直掩盖在污泥之下。
老大,你还怪好看的咧,不过怎么那么像公主啊。小溜子傻呵呵的看着我。
哎呀,我以前怎么那么眼拙,早知道老大长这样我就。。
不是,怎么这么像啊！
我在众人的惊叹中,缓缓走向宴宾楼二楼招待公主的贵客厅。
到了贵客厅门口,先是两位随从惊掉下巴,推门进去,公主和驸马见到我当即站起身来,也惊掉下巴。
见过公主,驸马爷。
我行了个礼,懿宁公主来到我身边,一把拉我入席。
妹妹这长相,绝了。
这公主真会夸,所以她是夸我还是夸她自己
公主谬赞了。我假装害羞腼腆,心里其实暗爽。
公主见旁边驸马一直盯着我看,视线没移动过,立刻拍了一下他。
你一直盯着人家姑娘作甚
驸马夏侯杰一脸委屈：不是,看她和你看你,有区别么。
定国公主嘴上说是说,自己也一直盯着我看。
我就说嘛,她还没洗脸的时候我就觉得与你神似,是她没错了。驸马爷嘟喃道。
啧啧,就像照镜子一般啊,听妹妹说话,必是读过圣贤书的吧
娘亲在时,常为我讲书买书,她说我一定得有学问,不能辱没了父亲。
那妹妹你一直都在姑苏吗你爹娘呢
我五岁时随娘亲来此,之后便一直在姑苏,娘亲两年前身故,一直没和我说父亲是谁,只知道父亲在一场事故后便不久人世。
妹妹姓甚名谁
上官清淼。
公主驸马两人听完立马对视一眼。
妹妹可有其他亲人
从小一直都是我和娘亲两人一起,只是听她说以前亲戚很多,后来家里出事故后便没再来往,我也从来没见到过。
定国公主握着我的手说：以后你便是我妹妹了,同我回京吧,以后你喊我姐姐,我们以姐妹相称。
哎这么容易得吗不是,我还没说什么吧
我一个劲猛点头,心里暗道：可别反悔！
后边我便不客气的喊定国公主作姐姐。
饭后,我坐在二楼栏杆边,看着楼下兄弟们像十年没吃过饭一样,上什么都往嘴里塞。
年纪最小的小狐狸还拿出个袋子,不停往里装。
大痣和阿花为了最后一只鸡腿大打出手。
爱拍马屁的贼坤帮着老白头倒酒。
还有小溜子一只手护着面前堆满肉的饭碗,一只手拿着筷子还使劲往前面菜盘子夹。
娘亲去世后,旧屋主强行收回了屋子,说我一个小鬼头没银两续租,屋头的东西也被收去抵房租了。
娘亲生前只是做做女红,卖点小玩意度日,没有留下多少银钱来。
我在大街上饿了两天肚子后,就顺了把剪子剪掉了长发,开始混迹在叫花子中讨食。
老叫花子们见我是新来的小姑娘,就想欺负我,是老白头赶跑了他们,他告诉我要饭可不能太白净。
从那后我便一直蓬头垢面没再打理过,最后发现这种不修边幅其实蛮爽的,省时又省力。
刚开始的时候是老白头带着我,一天下来,能要到点什么,都先让我填饱肚子。
后来遇到破产了被恶霸殴打抢钱的大痣,被继母赶出家的小狐狸,因为偷窃刚放出来还饿着肚子的贼坤。
还有比我小了四岁的小溜子,她娘跟人跑了,他爹不要女儿,我捡到她,就让她以后跟我混了。
那些日子全凭着肚里有点墨水,脑子机敏灵活,屡次帮大伙填饱肚子,最后大伙都说推我这个有文化的人做头头,一定能带大家发家致富。
慢慢的,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大伙一起相互扶持,苦中作乐,才苟活至今,也明白了何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一直不忘众弟兄抬爱,想带着大家一起吃饱饭,睡好觉,过好日子。
如今这个机会有了,我定要把握住,为了自己,也为了大伙不再过风吹日晒,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离开姑苏那天,春风夹着细雨。
我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分给大伙。
他们哭着目送我离开,小溜子和小狐狸哭得最凶。
老白头送了我一块磨损了边角的铜制小八卦,说是年轻时某个道长送他的护身符,可以保佑我平安。
姐姐答应我给他们找安身之所,让小的有书读,老的能不折腾,还年轻有力气的有活可干。
我泪眼朦胧,望着他们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小八卦,心中暗道：等本姑娘混出个样子,再回来带大伙一起荣华富贵！
3
姐姐真是一点公主架子都没有,好亲近得很,和我想象中的公主天差地别。
最要紧的是她让我知道原来公主还能捏爆敌人的天灵盖。
回京路上一直听她讲着京城的轶闻趣事,却不见她提过皇家半个字眼。
后面听驸马爷夏侯飞和我讲了她的故事,我才晓得。
她虽贵为公主,却是从小一直寄养在将军府,也是位驸马爷夏侯飞家,由夏侯家养大。
受将军府氛围熏陶,定国公主从小就喜好舞枪弄棒,十二岁时便能徒手举起武状元的练功石。
十四岁时偷偷躲在辎重马车里随夏侯将军去讨伐骚扰边境的敌寇,一人双手持擂鼓瓮金锤抡爆了敌军一队骑兵,当时可把夏侯将军吓坏了,生怕公主有个闪失。
说到这里我才明白为何姐姐被赐号定国了。
去年皇帝才正式将她接入宫中赐号,在宫中不足两个月皇帝便给她赐婚,公主一下又嫁回到夏侯家。
姐姐姐夫从小青梅竹马,也是难怪了,夏侯将军一家人都宠着她。
所以姐姐虽然贵为公主,却对皇家甚是陌生。
而当我问及为何公主会寄养在将军家时,姐夫夏侯飞又不肯多说了,真是吊人胃口。
一路车马渡船,一晃便到京城。
我在马车上掀起一角帘子,看着外头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京城真大。
姐姐笑着说：今儿回去要准备晚宴,明儿空闲再带妹妹在京城里好好逛逛。
不急不急。我嘻嘻一笑。
车驾停在驸马府大门前,府内小厮丫鬟上前来扶着主子下车。
就在我露出头的时候,他们也惊掉下巴,面面相觑,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主子,惹得驸马爷在旁边笑个不停。
姐姐每次去一个地方游玩,回来都会邀请贵宾好友举办一次宴会,赠送带回来的特产礼品。
以此熟络关系感情,为自家巩固政基。
在姐姐快抵京前两日,就会遣人快马先行,告知府中开始着手安排。
如此姐姐回京时,食材也已经安排完毕,便可以开始准备筵席。
姐姐吩咐了管家老秦先带我到客房里休息,他们要去准备今夜宴客事宜。
这驸马府果然气派,进了大门,亭台楼宇,珍奇植物,金银琉璃,玛瑙珍珠,看的我应接不暇,口水直流。
这种生活,在姑苏乞食时,想都不敢想。
走了些许路程,管家带我到一处清净的院子。
公主吩咐了,带姑娘到这清净点的院落,不会被人打扰。
管家说着,推开房门,带我进去,房中布置得典雅的贵气,摆满各种书籍。
未曾想我上官清淼此生还能住上这等屋子,若是给姑苏的大伙瞧见,他们铁定羡慕死。
姑娘与公主如此相像,定是公主那孪生姐妹吧之前在将军府时,偶然听到过老爷夫人提起公主还有个上官家的孪生妹妹,今日算是见到了。秦管家边摸胡须边言语,啧啧称奇。
什么孪生姐妹上官家我一把抓住了秦管家的手。
你说上官家那个上官家
秦管家被我这一举动吓惊到,他见我似乎并不知晓此事,生怕自己说错话,赶紧摇了摇头。
唉,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姑娘先歇着,我还有事要忙。
不等我再说什么,秦管家就关上房门匆匆离开。
他虽走了,但话还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隐约感觉此事必然与我有关。
我褪去外套,只觉呆在屋中甚是无聊,便坐到窗户边思索管家的话。
忽而一阵急促脚步声停在我窗户不远处。
那两包药粉你可都加到食材里了吧
一男子低语。
妥了,雨露均沾呢,我们说好的呢
一女子低语。
放心,你的去处主人家已经安排好,银两一分也不少。
对话停顿了一下。
那屋里头没人吧
男子问。
放心,那屋子空着呢,你若是不放心,我开门你看看。
显然我刚住进来的事情,这人完全不知晓。
女子说完,脚步声临近,我的房门便被吱呀一声打开。
看吧,我就说没人,莫要疑神疑鬼。
女子笑道。
在他们说到这屋子时,我已然反应过来,卷着衣物藏到床底下。
这是大事,还是小心得好。
男子说罢,我便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但我依旧呆在床底不敢动弹。
果然,我又听得一声开门声,有人在房中来回踱步,不一会,门又关上。
此时我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半晌后,确定没人再进屋我才缓缓从床底爬出来。
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想在今晚的菜里动手脚！得将此消息尽快告知姐姐姐夫。
确定门外没人,我快速推门而出。
偌大的驸马府,想在里头找人不容易,转了几圈,只遇到几个佣人丫鬟,她们都朝我恭敬行礼,并齐声道了一句公主。
我懒得解释,顺势询问驸马去处,得知人在后花园,直接让她们领我过去,那丫鬟他是摸不着头脑。
直到带我站在花园的大拱门外,看见夏侯飞同姐姐在湖中心凉亭里,她才张着嘴巴对我上下打量。
我朝着他们大步走去,亭中二人也注意到我,他们身边两个婢女也是瞪大了眼睛,轮番打量着我和姐姐。
妹妹怎么来了
我有话要讲。说着我撇眼看了看姐姐身边侍女。
姐姐会意,让她们先下去。
等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我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他们。
姐姐表情有点难看,夏侯飞紧握拳头。
今晚来的都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拥皇世家,魏无羡是想斩尽杀绝。
那魏无羡是谁我好奇问道。
他是当朝太师兼左丞相,仗着姑姑是皇太后,勾结党羽,如今已然权势滔天。
妹妹可有看到那男女长相。
我摇头。
我一直藏着床底不敢出来,所以未曾看到。
夏侯飞对姐姐说：依我看,晚宴停办吧,先把这事查个清楚。
姐姐也点了点头,毕竟这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是请柬都发出去了,那就照办吧。我说。
他们闻言都惊诧的看着我。
若姐姐信得过妹妹,捉内鬼,立威信,固政基,就在今夜。
4
日落西山,驸马府灯火通明,宾客往来,门庭若市。
外头,驸马招待客人,送礼受物,闲叙长短。
屋内,我附耳与公主说道：姐姐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半晌,秦管家来带话,宾客大致已到齐
其他事宜我已让秦管家安排妥当,姐姐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她确认无误,正欲转身出门,只听得门外有人高喊一句：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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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父皇怎么来了
这一声皇上驾到,让她突然手足无措。
我分明下午便遣人入宫奏明,明日再亲自入宫陪膳,怎么这会儿却。。。
夏侯飞走了进来,神情严肃说道：圣上说,是我们差人请他过来参加夜宴的,说是公主请求皇上到府品鉴特色菜肴。
这天杀的是想将我等往火坑里推,若不是妹妹偶然发现这下毒之事,父皇在驸马府有个闪失,后果可想而知。
姐姐柳眉倒竖,摩拳擦掌。
皇上既然来了,让他知道那个叫魏啥的已经无法无天了也好,姐姐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便可。
开席时间,宴客厅里,高朋满座。
皇帝和姐姐同夏侯飞坐于主宾席上,而在主宾席前的几张大桌子已经上满了菜肴。
我蒙着面纱,立于一屏风后,观察动静。
定国啊,这是什么情况这主宾席空空,那几张桌子却
父皇莫急,当下儿臣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皇帝很是疑惑。
夏侯飞起身叫道：秦管家,让他们进来。
只见一排家丁,一排丫鬟随在老管家身后齐刷刷的步入宴厅。
这些便是按我意思筛选出来的人。
这寓意何为皇帝不解。
父皇且看。
今晚公主赏赐你们一同入席,犒劳大家辛苦一天。秦管家扯着嗓子说道。
入席动筷。姐姐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抗的意味。
周围宾客也是一脸懵圈,这皇帝都没动筷子呢,居然让下人先行动筷。
此时一个家丁噗通一下,跪在皇帝面前磕头道：皇上和公主都未曾动筷,小的也不敢动筷子啊。
那家伙一跪,另一边一个丫鬟也跟着跪下来,嘴里也言语着一样的话术,一时间,其他人见状也一同下跪。
我在屏风后冷笑道：好嘛,带节奏啊。
本宫的话,是不好使了吗！姐姐表情严肃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家丁丫鬟面面相觑。
姐姐又用力往桌上一拍,哐的一声,整张桌子差点折了,皇帝也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
见公主这阵仗,终于有人猛的起身,坐在桌前拿起碗筷吃了起来,旁边的人看到有人起了头,也纷纷坐到位置上动起碗筷。
那最开始跪下求饶的两个人表情极其难看,但是也不得不缓缓起身坐到座位上。
他们拿起碗筷,眼睛不停张望四周的人,并不吃东西。
你们两个,是府上做的菜不好吃吗姐姐怒目圆睁,瞪着他们。
迫于公主威严,那丫鬟终是忍不住,又是跪到姐姐面前不停磕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他指使的,奴婢一时糊涂！
那家丁闻言一惊,手抖了一下,碗跌落地面摔了个粉碎。
拿下此二人。
夏侯飞一声令下,府中护卫立即上前将两人捆了。
何人指使你们在宴会的菜品中下毒夏侯飞问道。
皇帝听完先是诧异,转而逐渐严肃,众世家也开始交头接耳,那吃了一半的丫鬟仆人听罢也都纷纷丢下碗筷,干呕起来。
在龙威虎怒的震慑下,那人终于吐出了吏部尚书陈滔的名字。
一想便知,这尚书大人就是替那魏无羡背锅的,可见其权势之大令人咋舌。
当晚,那家丁没有供出魏无羡,但是下毒案也让在场各个世家朝臣更坚定了联合夏侯家对抗魏无羡的决心。
给下人安排的几桌菜其实并无毒,只是我用来钓饵罢了,食材夏侯飞已差心腹秘密调换过。
这一下,抓出了府上内鬼,向那魏无羡示威反击,并且利用将下毒之事公之于众,警醒世家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巩固同盟,等这些目的都已达到。
事后宴会继续进行,我也悄然离开屏风回到自己的房间,毕竟这种场合,非我这小叫花子出身的人能够接触的。
秦管家为我安排了和外头一样的菜色,没吃过几天好东西的我大快朵颐,美滋滋。
次日,天还蒙蒙亮,便有人敲我房门。
谁呐这一大早,太阳都还没晒腚呢！
清淼姑娘,公主让你起来梳洗,皇上召你和公主一起入宫陪膳呢。
哎哟！
一听要进宫陪膳,我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来,疼死咧！
5
车驾进了宫门徐徐向前,我坐在姐姐身边打着哈欠。
妹子,打起精来,在皇上面前打哈欠是要掉脑袋的。
啊！真的吗
我听姐姐这么说,瞬间困意全无,眼睛瞪得贼大,精神了不少,腰板子都比以前直了不少。
姐姐见我这反应,在一旁给她乐得,笑不停。
好嘛,姐姐你又拿我打趣！
我揭开帘子往外瞧,整个皇宫建筑,气派庄严,之前只知道它大,并不知道它是这么的大。
内官告知今日皇帝在养心殿用早膳,到了殿前,内官做了通报,我们便进去了。
皇帝坐在大位上,皱着眉头看着刚刚早朝时臣子递上来的奏折。
我见公主行礼,我也啪的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草民见过皇上！
皇帝见我们来了,舒展眉头,放下奏本。
起身入座吧。
入座后,宫女开始上早膳,皇帝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我身上,没有移开,我都被看得不好意思,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生怕看了不该看的,脑瓜子就没了。
菜已上齐,皇帝命令所有人退出去关门。
上官清淼。皇帝叫了我一声。
草民在！草民在！
我诚惶诚恐,姐姐在旁用眼神告诉我,放松点。
你娘亲名讳是皇帝问。
回皇上,娘亲唤作赵微雨。
皇帝听罢,沉默片刻。
定国啊,她确是你妹妹不假了。皇帝说。
是,公主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我赶忙回话。
父皇说的是,我们两是亲姐妹。
我佯装惊讶,心里却早已猜到一二,从管家和我说的那句话起,到之前姐姐的所有行为,这个答案,也在我意料之内,但却也是我最不敢想的答案,而如今它却验证了。
朕当年刚登基不久,资历尚欠浅,一时眼拙未分忠奸,受那魏无羡蛊惑,下令抄了上官家。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后,他继续说,我静静地听着。
皇帝还是皇子时偶遇娘亲并相恋,当时先皇病危,太后代政,权势最大。
因太后不喜娘亲的世家,对她也很排斥,便不允许他同娘亲在一起。
当时皇帝与三皇子正竞争太子之位,皇帝不想多生事端,便断了与娘亲联系,那时娘亲已经怀上了我们姐妹。
皇帝登基后,对娘亲的感情并未消失,他得知后娘亲生下了我们两姐妹,便将姐姐带入了宫中,而娘亲则在家里的安排带着我嫁入了上官世家。
后来因怕太后加害,皇帝又将姐姐寄养至将军府。
养父上官司慕也深爱娘亲,不顾家人反对顶着压力娶了一个还带着孩子的女子,实在不易。
而魏无羡原是养父的学生,后来入仕途仗着姑姑是太后,在朝中结党营私,势力逐日壮大,能勉强与之抗衡的便是上官家、赵家与夏侯家。
为了消除异己,防止联盟壮大,魏无羡设计陷害了上官家,并连带了上官家的世交白家。
夏侯乃是将门世家,手握兵权,又深得皇帝信赖,以当时魏无羡的势力,并不敢轻易动夏侯家。
上官家覆灭后,朝中能对抗他的势力已然所剩无几,魏无羡势力由此迅速壮大,朝中权力开始失衡。
待到皇帝觉察,为时已晚,夏侯家也逐渐受到威胁。
为了保夏侯家,皇帝最后也不顾太后反对,恢复姐姐公主身份,并将她嫁入夏侯家,以皇亲之名,让魏无羡不能轻易动他最后一颗棋子。
上官家被抄后,皇帝暗中赦免了娘亲,娘亲也带着我离开了京城,而养父上官司慕,在发配边疆途中,因故离世。
你抛弃了娘,为了皇位。我说。
姐姐赶紧抓住了我的手,示意不要再讲,皇帝也并没有发怒。
我不再说话。
这次让定国去姑苏,也是朕的意思,这么多年朕一直派人查探你们母女的下落,可惜你娘已经不在了。
在姑苏的路上,我们已经发现有人尾随,到了姑苏,我们故意放出要去寒山寺祈福的消息,便是为了引出那些人,未曾想把你这傻妹妹也给引了出来。姐姐笑着说。
我。。。我当时只是路过啦。
若是说我是想去靠脸攀附权贵,还不更被她笑死。
魏无羡这么可恨,皇上为何不处置他我问。
如今朕正被逐渐架空,朝中基本以被魏无羡所控,朕真正能调动且信得过的人已经不足以对抗此权臣,据夏侯将军所报,军部也逐渐在被染指。
皇帝又走到自己位置边拿起奏本叹道：今日有人来报,老三又在暗中有小动作。
秦王这是准备谋反吗姐姐惊道。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
清淼,朕知道昨夜驸马府之事出自你的手笔,也了解到你在姑苏能领导一众叫花子,定有所才能,如今朕四面楚歌,你能否为父皇分忧
见我没有说话,皇帝搭着我得肩膀：如今朕能信得过的只有你两姐妹,同夏侯家了。
我这才意识到,皇上真是没人可用了,这刚认的回来的女儿,立刻就要推上战场。
但是想想,那魏无羡着实可恨,害死了我养父一家,让我同娘亲吃尽苦头,如今这或许是个机会,也能给姑苏的大伙争取个好日子。
请皇上赐官放权。我下跪说道。
用膳后,同姐姐走出大殿,姐姐问我为何不让父皇恢复我公主身份,而选择入朝。
要破局,就得入局,皇室宗亲不能涉政,自我得知身份后,未称呼皇上一声父皇,皇上并不在意,为何因为这才是他的意思。
姐姐用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我。
皇帝不需要多一个公主,他需要的是多一个在斗争中能让他取胜的棋子。
上任前夕,我写了封信,差人送去姑苏城,俗话说：人多好办事。
端午节前夕,我的一帮好弟兄便从姑苏赶来,老白头,小溜子,小狐狸,贼坤,大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换上崭新的衣物。
那天小溜子同小狐狸又哭成泪人,大家都有很多话要说,想念的、感谢的、道贺的、趣闻乐事,大家围坐一起,促膝长谈,一夜未眠。
6
为了让封官显得顺理成章,我让弟兄们将那晚宴所发生之事添油加醋,散布出去。
论制造舆论,还得我们丐帮的弟兄业务熟练。
于是,民女冒死与歹人搏斗,破了下毒之计,身中数刀,没了半条命,救下皇帝公主之事传遍京城。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似乎过火了些,那魏无羡估摸着也听傻眼。
而后皇帝要封一民女为官之事,也让朝中一片哗然。
魏无羡同党羽纷纷上奏,称此举不妥,望皇上三思。
在皇帝不停周旋,并称话已放出,君无戏言,不能冷了天下救驾英雄之心等云云后,那班权臣的噪音才逐渐安静下来。
这一日上任,官袍加身,被册封开府仪同三司。
好嘛,开局便是从一品,还是女官,那班权臣又闹腾起来,只是给皇帝硬生生的压下去。
我上任入府时,前来祝贺之人寥寥无几,除去魏无羡势力和不明我底细的中立官员,来的只有姐姐同姐夫夏侯世家,以及几位坚定保皇党。
我并未在意,小手一挥,先大摆宴席,酒足饭饱后,我便放出消息,明日午后斩首吏部尚书陈滔。
果不其然,消息刚出,那刑部尚书郑力夫便登门来访。
那郑力夫上来一边假惺惺的作揖道贺,一边上下打量我,表情略显惊讶,理解,毕竟这款碧玉女开府也是稀世罕见,而长得像公主却也是从古至今绝无仅有。
恭喜开府大人,新官上任,听闻皇上册封了位女官,今日得见,果真巾帼不让须眉啊。
郑大人公务繁忙,还能抽空前来,难为你了。我也回了一礼。
郑力夫听得出我在敲打他,面色略显尴尬。
开府大人见谅,最近刑部事务繁多,有所怠慢。
我摆手道：无妨,朝廷就是需要郑大人这种为国为民的好官,且坐。
招呼他坐下,丫鬟奉上茶水。
开府大人,我听闻您明日午时,要问斩陈滔
郑大人消息挺灵通的嘛。
开府大人,此事下官觉得不妥,那陈滔自是有罪,也必须由我们刑部例行审查,最后再由督察院同审邢院决断。
这姓郑的在我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就是想帮陈滔逃罪,如我所料,上任之前,我便让姐夫夏侯飞帮我补了一下当前朝中形势,目前要职基本皆是魏无羡党羽,这刑部经常帮助他们开脱,我料定消息一出,必定是这刑部先出手。
我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甘泉龙井说道：这也不怪郑大人,你说的督察院同审邢院的诸位同御史台,在不久前已被圣上裁撤,所以大人没有及时收到消息,也属正常。
郑力夫张着嘴巴,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郑大人不必惊慌,以后监察百官这些事情都由本府下属开设的御巡监来做,并直奏圣上。
说到圣上,我还特意拱手高举。
郑力夫闻言不停叨念着这啊那啊的,眼珠子转得贼快,显然此次皇帝的动作在他意料之外。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此事。。也禀明魏太师了
我当即手一挥,将茶杯扫在地下,拍案而起：放肆！圣上办事,岂要别人来教
郑力夫被我这一举动吓傻了眼,一脸茫然。
很好,本官要的就是这样效果。
开府大人,您不要误会,下官不知道此事,所以。。。
郑大人,你说,皇上做事,该不该问过魏太师我刻意压低语气,贴近询问。
下官以为。。下官。。
这郑力夫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结结巴巴。
郑大人,你须明白,这江山社稷是谁在做主。
我背身过去,一挥袖子,下人立刻呈上来一个本子,递给郑力夫,上头列满了他种种见不得光的事迹,是我让贼坤去查的,没想到他连郑力夫摸了他舅妈大腚这种事都一并写了进去。
郑力夫拿着本子,边看手边抖,脸色铁青。
郑大人,本府知道你往昔同上官司慕大人,颇有交情,我想,上官大人也希望你能对得起朝廷,对吗
我一副坏人嘴脸,斜眼盯着他。
听到上官二字,郑力夫忽然明白了什么,沉吟良久,说道：开府大人,您想要下官怎么做
我微微一笑,目的已然达成。
刑部尚书一直帮着魏无羡党羽们大事化小,手头有许多证据,我懒得去一个个查,所以直接对刑部尚书下手,这一出,还得多谢魏太师慷慨,让这羊自个送上门来。
是夜,我翻阅着皇上给我的当前在朝各方人员名录和世家背景,此时我看到了那一个同上官家一同被清查的世家-赵家。
簿上写着,上官司慕图反,赵庭协助的字眼。
原本这赵家与我养父上官家是世交,也是当时对抗魏无羡的重要力量,后来上官家被抄,赵家受牵连发配边疆,我仔细查看名录,赵家现存嫡长子赵歌一人,此人原是当届武状元,目前为戍边校尉。
赵哥哥啊,幸得你还尚在。
正当我要细入研究时,大痣敲门而入,告诉我秦王起兵谋反,大军逼近,定国公主要随夏侯将军出征平乱。
7
出征前夕,我问姐姐是否非去不可。
姐姐说,军中各部正被魏无羡蚕食,需要有人能抑制这股势力。
我像个小孩一样抱住她说：你攘外,我安内,父皇与朝中之事皆交于我,无需操心。
那日,我和她聊了很多,越发觉得姐姐很有魅力,巾帼不让须眉,杀敌不输男儿郎。
三军出征日,我在城外驻足良久,望着她红袍跨白马,银枪点寒芒,直至随军浩浩荡荡消失在天际间。
随后的日子,我把姑苏城那帮兄弟归入御巡监并将他们分散安插在京城各处,形成我自己的情报网,又以郑力夫提供的卷宗不断一步步反蚕食魏无羡势力,接连几趟交锋,其党羽职位要么被替换为保皇势力,要么直接诛贬。
一开始只觉得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不足为惧,等他已发觉皇帝的态度逐渐改弦易调时他才察觉皇帝降下我这颗杀子不是个吃素的。
这得亏皇帝之前安排的棋子,都不够魏无羡喝一壶,还没做几个动作便被消失在朝野,此番他以为我也如同其他棋子一般不足畏惧,令他麻痹大意,,以至于被我啃掉了半条臂膀才察觉。
深夜,皇帝忽然秘密遣人召我浔阳楼面圣,我刚办完公事,一接到召见便马不停蹄前往。
浔阳楼顶一层布满便衣侍卫,我跟着引路内官来到阁子,推门进入便看见他身着玄色长袍,掩面立于窗户前。
内官带上了门出去,屋内只剩下我们二人。
臣参见皇上。
淼儿不必多礼。
入座后,皇帝为我倒了一杯茶水。
你最近办得不错,朕知道没有看错人。
不敢辜负皇上重托。
皇帝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好嘛,皇帝每次叹气,必定又是有麻烦要找我解决,今夜约在这场所,估计麻烦不小。
皇上深夜召臣来此,是否宫中出了什么事故
太后正因秦王起兵之事向朕施压,要朕做出让步妥协。
妥协这唱的是哪出不向着自己儿子,向着别人的儿子
此时我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恐怕皇帝非太后所生。
你说,朕该如何处理此事。
皇上,这宫中之事,臣难以。。。
不等我说完,皇帝立刻打断了我的话。
淼儿,你说朕坐上这个皇位,为的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惶恐的眼神看他。
天下,只有朕说了算,对吗
原来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犹豫不决,想通过我口,把答案说出来,坚定他的信心。
普天之下,只要皇上愿意,都是皇上说了算。
皇帝微笑,似乎得到了慰藉。
也能理解,毕竟无论是否亲生,皆是一国太后。
那一夜,我与皇帝聊直至五更,他也说出了关于太后的真相。
回府时天已破晓,我更了衣准备睡下,朦胧中听见有人缓步向我床边靠近,我睁开眼睛,只见一蒙面人对着我高举匕首,而一把刀已经架在他脖颈上。
大厅里,我翘着脚,看着被五花大绑跪在我面前的刺客。
若不是我收到了风声,早有防备,恐怕小命不保,没想到这人潜入我府上竟然无声无息,这魏无羡真是手段狠辣,无法无天。
你们魏太师平时便是这样处理同僚的我问道。
刺客不语。
我让小溜子扯下了他的面罩,只见是一个生的白净的小女子,我顿时有点惊讶。
这不是前些天刚招进来的丫鬟吗入府人员都需要彻查背景,这伪装得挺好。
我正欲再开口询问,只见她忽然抽搐,啪嗒一声,便直直倒在地上。
大痣立马上前查看了一下,而后转身对我摇了摇头。
我立刻联想起前几日收到了贼坤的密信,言魏无羡正在秘密训练一支女子组成的小队,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当夜我将新招来的仆人丫鬟全部筛查了一遍,果真又寻得几颗老鼠屎,魏无羡用间之术还挺娴熟,那就看谁厉害了。
8
中秋节,我差人弄来了上好的羊肉,在后院开大锅炖煮,准备晚上和大伙一块享用。
从姑苏城把大伙调来的时候,我便承诺他们,待皇权统一日,天下太平时,就是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如今大部分人都散落在京城各地,在我身边的只剩下零星几人。
与老白头、小溜子、大痣同几个兄弟围坐一桌,我举起酒杯说道：诸位兄弟,愿来京城相助,清淼感激不尽,这些时日,若无你们,一切都不会那么顺利,我先干为敬！
说罢我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
入京后,跟着姐姐,也学会了吃点酒,入朝后更是少不了吃酒应酬,如今我的酒量也算过关。
在姑苏也是一直跟着帮主混吃混喝,没有帮主,俺们早饿死了,现在帮主是大官了,能帮忙是我们的福气。大痣说道。
对！对,跟着帮主有肉吃！小溜子不停扒拉着碗中的羊肉。
现在得称大人,还叫什么帮主,真是没个长进,咳咳。。说罢
老白头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白叔,你怎么了病了我问。
爷爷前几天就这样了。小溜子说。
小丫头片子,嘴巴里吃着东西,还讲话,咳。。
老白头不让小溜子说下去,转头笑着和我说：大人,没事,就是点小病,不劳挂记,吃点药就好了。
为了我,大家都辛苦了,上官清淼在此立誓言,成事后,带着兄弟们荣华富贵。
我一杯酒水刚送到嘴边,小厮带着驸马府的秦管家火急火燎的跑进来。
那秦管家哭丧着说道：公主捐躯从戎了。
听罢,酒杯从我手中滑落,顿时只觉天旋地转。
这一夜,我未曾合眼,老白头他们回去后,我独自坐在后院,望着天上圆圆的明月,只觉讽刺,就这样吃了一夜泪水就酒,直至不省人事。
次日再次醒来时已过午时,我躺在床上,听丫鬟说是大痣把我扶回房间。
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头嗡嗡叫,疼痛难忍,身边丫鬟给我打了盆热洗脸的水,小溜子端进来给我一碗醒酒汤。
我喝了几口,洗了把脸,顿觉清醒许多,我便立刻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见到皇上时,他似乎哭过,眼睛红肿可见。
我行跪礼,他喊平身,我却久久站不起来,直至他将我扶起。
我抿着嘴巴,嘴角下垂,眼泛泪花的看着他,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皱眉,神情漠然。
皇上,请准许臣前往雍城接回姐姐。
我再次下跪叩首。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准。
临行前,我只嘱咐他尽快将戍边校尉赵歌秘密调遣回京。
9
行至雍城,天气渐寒,露水已都凝结成霜。
抵达军营,夏侯将军亲自出来接我。
众将士都面面相觑有,表情惊讶。
而夏侯将军见到我的那一刻,他一个堂堂三军将帅,竟也红了眼眶。
今日我见着了一帮上阵杀敌的血性男儿放声哭嚎不止的画面。
都怪我,怪我长得和姐姐一个模样。
我询问了一下姐夫夏侯飞的伤势,得知他还陷在昏迷中,正受看护救治。
夏侯将军带着我来到存放姐姐尸身的地方,一进屋,我便再也忍不住那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姐姐就躺在那里,白布盖身,如睡美人一般,没有一丝动响。
我姐姐是如何死的
夏侯将军沉默片刻才说道：公主和飞儿那晚按计划前去夜袭敌营,未曾想敌军竟有防备,飞儿马足被斩,落马摔中头部,你姐姐措手不及,被乱矛穿身。
听罢我心如刀绞,已不忍揭开白布看她全身。
夏侯将军走后,我在屋内陪着姐姐一天,米水未进,只是和她说话。
次日,我来到夏侯将军帐中,询问战事细节,得知秦王手下兵卒不过五万,而朝廷派遣了二十万大军却迟迟未能平定叛乱。
清淼啊,军中现有细作,且位在要职,自从交战以来,每次进攻秦王都能巧妙应对,那次夜袭的计划只有几位将军以及参军知晓,细作必定就在这些人之中。
细作未除,我不敢贸然进兵,如今冬季将至,再拖下去恐于我军不利。
我唤人取来了一份卷宗,交给夏侯将军,那是我在京时,调查到的此次出征将帅名单以及深度背景。
那晚皇帝同我透露了秦王才是太后所出,皇帝是先皇第一任皇后所生,那太皇后早逝,先皇后立容贵妃为二任皇后,这容贵妃,便是当今太后。
所以皇帝登基前,太后便一直处心积虑想扶持自己的亲生的三皇子上位。
无奈自古嫡长子才是正统,当时先皇还在,无论太后如何费尽心机,最后都只得作罢。
联想到姐姐之前所说魏无羡开始染指三军,我才差人着手调查此事。
夏侯将军看完卷宗,脸色阴沉下来。
夏侯将军,是真是假,你可如此,一探便知。
我近身附耳言语了几句,夏侯将军抚须点头。
辞别将军后我带着姐姐回京,半路上便得知夏侯将军已经依我的法子拔掉了军中细作,并清理了一遍魏无羡的暗子。
回到京城,皇帝下令国礼厚葬定国公主,那天京城迎来初雪。
当晚我被留在宫中陪着吃酒,皇帝看着我频频落泪。
清淼,喊朕一声父皇吧。
我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轻声叫了一声：父皇。
他一把将我抱住,啜泣不止。
翌日,皇城传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魏无羡第一时间入宫探望,却被挡在宫外,内官称太医说是会传染的伤寒,皇上下旨不予任何人探视。
不久后,秦王叛军开始破绽百出,皇上安排的太后病危的戏码果然让秦王乱了方寸,夏侯将军趁势而上,全歼灭秦王叛军主力于雍城外,秦王最终在被围城三日后无心恋战,带着残兵败将开城投降。
皇帝并没有将其处死,而是软禁起来,后来我得知,是太后答应不再干预朝政,皇帝才免了秦王一死。
这日,我在府中复盘着近期发生的这一切细节,小溜子忽然跑进来告诉我,外头有一个俊朗男子要见我,他自称威虎校尉,姓赵,名歌,字云龙。
赵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下我心算是安稳了。
10
在府中设酒与赵歌攀谈叙旧至深夜。
我在上官家长到五岁,依稀记得那时赵伯父登门总会带着赵歌一起,那会儿赵歌十五,常常带我上街买糖吃。
聊到上官家同魏无羡的渊源,那魏无羡原只是乡中一教书匠。
因姑姑被先皇看中,选入宫中,后来受宠,被封为容贵妃。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魏无羡也因此寻得入京的机会。
当时朝中,养父上官司慕官居太尉,只在三公之下,在朝中颇有威望。
魏无羡借姑姑容贵妃之名义,投入我养父门下做随处学习为官之道,次年通过容贵妃运作打点,给他混了个小差事,算是开始步入仕途。
容贵妃转为皇后是魏无羡仕途的转折,从那起魏无羡借着姑姑是皇后,师傅是上官太尉的身份,在朝中开始招揽党羽,逐渐壮大。
赵家家主-赵庭还曾告诫养父上官司慕,需得警惕魏无羡,养父一开始还对他抱有期望。
后来魏无羡踩着养父上位,受封太师兼左丞,一时权势滔天,开始排除异己。
上官家与赵家同夏侯家是当时对抗魏无羡的最大势力。
皇帝刚上位,不明形势,一直被魏无羡牵着鼻子走。
随着上官家被魏无羡诬陷抄家,赵家也受到牵连。
皇帝念在赵歌为武状元,是可用之才,便将赵家全族流放到边疆,命赵歌为国戍边。
前些年,赵伯父刚刚过世,现如今赵家只余赵歌一人。
当年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却已是身居要职朝廷要员。
赵歌抿了一口酒,语气稍微哽咽。
这些年他过得着实不易,从京城一大世家到如今一戍边小将,大起大落。
我双手举杯道：赵哥哥这些年受委屈了,敬赵家一杯。
他也举杯同我相碰：过去之事,已然过去了,不必再提。
我俩一饮而尽。
忽然外头一阵嘈杂声,只见贼坤一瘸一拐,被下人搀扶进来。
贼坤,这是怎么了我上前扶住他。
大人,你快去,救小狐狸,他在南大街。
说罢,他从身上拿出数封书信交给我。
我立即领了一众兄弟同赵歌一起火急火燎的赶去南大街,那里是魏家的地盘。
最终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狐狸浑身是伤,皮开肉绽,被捆着吊在一棵树上,他双目紧闭,没有了动静。
那几封书信是小狐狸从魏无羡书房偷出来的,两个月前,安排他混入魏家去当魏无羡儿子的书童。
小狐狸生在离异世家,父亲暴躁,后母刻薄,他自小就懂得察言观色,机警过人,心智也比同龄人高出很多,在姑苏时便是我的好帮手。
盗书信时他的行动被魏家巡院察觉,一路追着他,他将东西交给了躲在暗处接头的贼坤后,将魏家人引至别处,最终还是被逮到,魏家人将他活活打死。
我将小狐狸带回府中,为他擦拭身上伤口,众兄弟围坐沉默无言,小溜子趴在老白头怀里哭泣,老白头也抹着眼泪。
安置好了小狐狸的尸体,来不及悲伤我便带着那些书信,连夜入宫。
深夜里,我乘着马车行驶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手中紧紧握着那些信件,望着窗户外飘落的鹅毛雪花,脑海里不断闪现小狐狸往日的笑脸。
11
年末已至,与往年一样,皇帝将在宫中举行大朝会,宴请请群臣。
今年朝会氛围些许不同,宫内安保排查甚严。
驾车来到大殿,殿内群臣已到得七七八八,我也进去同他们客套几句。
不一会,魏无羡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党羽。
他见到我,轻蔑一笑,我也回礼之。
而众多大臣见到魏无羡到来,纷纷与我疏远,我表面保持礼貌微笑,心里问候了诸位祖宗八百零一遍。
皇帝到来,诸臣入坐,宫乐响起,朝会开席。
诸臣年末感言,除了不停感谢皇帝恩典,也不忘带上几句魏太师如何如何好。
我坐在那里儿,吃着小酒,看着这些虚伪之人在那演,叫一个乐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无羡进言,说带了一队京城最好的舞姬,要与皇上献舞助兴。
那一队舞姬刚步入大殿,我便冷笑道：魏太师要上演项庄舞剑呐。
魏无羡闻言,脸色一变。
旁边魏无羡的狗腿子-中书令韩之成怒道：放肆！上官大人胆敢在朝堂之上污蔑太师,也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我呸了一声：姓韩的,你一破二品,在本府面前喊放肆本府调侃你家主子,你急了
那中书令被我一呛,整个脸气的通红。
魏无羡冷冷道：上官大人,说话要有证据。
我听罢站起身来,掏出书信,喊来内官,递给他,让他大声念出来。
那内官边念边哆嗦,那里头的内容都是魏无羡与秦王的通信,内容都是谋划里应外合之事,字字当诛,在场之人,无不骇然。
皇帝面色冷静,看着这一切。
魏无羡见事已败露,用力摔杯,那队侍女应声而动,抽出袖中匕首,便朝着皇帝刺去,大殿之内立刻乱作一团。
其中一名舞姬,向我甩手一飞刀,直中我胸口,我应声倒地,以为今日就要死在这里,却发现没有入肉的疼痛。
我定睛一看,见胸前衣服破了个口子,里头是那老白头送我的铜八卦护身符,八卦中间已然被刀子戳凹了进去。
而皇帝身后忽然窜出了个夏侯飞,他挥动三尺青峰,便让跟前的几位红颜去见了阎王爷。
魏无羡见形势不妙,大喊：禁军何在。
外头一队甲士立刻冲入殿中,围在左右。
这么多年,只为这一刻。魏无羡笑道。
未等他高兴完,赵歌从殿外提着几个人头走了进来,丢在他面前,殿内群臣又是一声声尖叫。
魏无羡顿时傻了眼,那分明是他安排的几个禁军统领的头颅。
你们还在等什么动手！他朝着周围禁军喊道,只是众军士都无动于衷。
省点力气,你的人都被我们替换了,眼前皆是威虎校尉赵歌将军的部众。我说道。
魏无羡愣在原地。
皇帝到此才起身下令,拿下魏无羡,肃清朝政。
那晚,我带着小狐狸舍命偷出来的魏无羡通敌书信和他将在大朝会上谋反之事告知了皇帝。
让赵歌回京也是为了应对魏无羡的极端之举,赵家被发配边境,魏无羡必定不会想到,赵歌还能再出现在这里,所以他能防得了夏侯家,未必防得住赵歌奇袭。
至此,魏无羡势力尽皆下狱,皇帝下令将其九族尽数收监,查抄之后,来年处斩。
12
正月里,老白头的病越发严重。
自从小狐狸走后,他便卧床不起,我每日无论公事多忙,都会去陪他一会。
那天,他突然说,想再去小狐狸墓前看看他,我本来不许,他都病得如此严重,只是他执意要去,我拗不过他,便答应了,想着也让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我便安排了马车,带上小溜子一同出发,一路上老白头一直和我聊着在姑苏的那段日子,说到我的调皮机灵,他就会嘴角不觉上扬,眼里透露着美好。
那时乞讨,都是老白天先把我喂饱,自己再吃点残羹剩饭,心中已经把他当亲爷爷看待。
此时我不知道自己将他们带来京城,是否正确,但想给予他们更好生活的心却比金更真。
到了安葬小狐狸的地方,这里绿水青山,我为他挑的,我和小溜子先下了车,让老白头在车上稍等一会。
我俩将贡品和一些纸钱先拿下了车,又将墓碑擦拭了一番,摆好东西,我才让小溜子去扶老白头下车。
不一会,却听得小溜子叫唤：帮主！你快过来,爷爷睡着了！怎么喊也不理我了。
听到小溜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心咯噔一下,撒下手里的东西就往马车跑,只见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老白头睡得安详。
行刑那天,皇帝问我是否去看,他说杀死姐姐和小狐狸的人也在里面。
到达刑场,里头哀嚎一片,我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在恐惧中死去,鲜血遍地,我没有半点开心。
皇帝一手搭在我肩上,轻轻的说道：淼儿,这些年,朕亏欠你的,必定加倍补偿。
春三月,花开正盛。
皇帝昭告天下,复我公主之位,赐号安国,并为上官家平反,让赵家归京。
他说以后必须叫他父皇了,我明白,是时候交回官权。
我向父皇要了姑苏做封地,并说明了不想留在京城,想回姑苏,毕竟娘亲还葬在那边。
他一开始自是不肯答应,毕竟我的能力他自晓得,圈在身边养着,可以时刻监视,若是放虎归山,难保不出第二个秦王。
我只表明,愿为庶民公主,带着一帮兄弟,回姑苏做点营生,过普通日子,并为娘亲守坟。
父皇,儿臣也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我说得彻底,他也没有再阻拦,让我有需要,定要回京找他。
临行前,我去了姐姐坟前祭拜,和姐夫夏侯飞一起去的,看到姐夫没事,我也心安,只是姐夫也变得沉默了些,那天和姐夫一起,对着姐姐说了很多话。
她来寻我时,我只觉攀上皇权即可荣华富贵,后世无忧,入了庙堂才知,那荣华富贵,也是鲜血尸骸换来的。
如今又是春三月,细雨微凉。
我带着众兄弟大包小包的登上客船,我和小溜子各自抱着一个骨灰罐子,我得是老白头,他的是小狐狸。
我笑着问小溜子：还想想念京里的饭菜香吗
跟着公主,那儿饿的饭菜都香！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开船前,赵歌纵马来到船边,我甚是惊讶。
你还会回京吗他问。
大概不会了。我笑着回答。
那你在姑苏等我吧。
我笑着没有回答他,船逐渐驶远,直到看不见岸上的白马青年。
我捏着老白头给我的铜八卦护身符,大拇指轻抚中间凹痕,低吟着：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