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按理说,我作为将军府唯一的嫡女,本该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名门贵女。
可我偏偏养了一只来路不明的土狗在闺房里,取名土豆。它是我三年前从皇家狩猎场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今夜月圆,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就寝,土豆却一反常态,把我死死抵在墙角。下一秒,幽光乍现,土豆化作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赤着上身,蜜色的肌肤上肌肉线条流畅,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他掐着我的下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危险的魅惑: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我非但没怕,反而轻笑出声,指尖划过他锁骨处那个张扬的狼头图腾纹身,三年前,狩猎场……他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兴奋地用眼神催促我说下去。被我放生的笨狼,现在回来报恩了
1.
男人眼中的光,像是被一盆冷水猛地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掐着我下巴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些,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消化我这句话里的信息。
你……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好像精心准备的一场大戏,刚拉开帷幕就被观众把底牌掀了。
我好笑地看着他。
三年前,皇家秋猎,我跟着父亲去了猎场。那时的我,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在满是杀伐之气的猎场里,显得格格不入。我寻了个借口独自溜达到猎场边缘,就在那里,我发现了他。
那时他可不是现在这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而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一堆动物尸体旁,一条腿被捕兽夹死死钳住,伤口深可见骨。
他化作了狼的形态,但那身银灰色的毛发和远超普通野狼的体型,都在昭示着他的不凡。尤其是他锁骨下方,也就是现在这个图腾纹身的位置,有一撮独特的月白色心形绒毛。
我救了他。用发簪撬开捕兽夹,撕下裙摆为他包扎,还把随身携带的所有伤药都用在了他身上。
他全程保持着警惕,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但许是伤得太重,连龇牙的力气都没有。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轻声安抚他,快走吧,回到你的山里去,别再来人类的地盘了,这里对你们来说太危险。
我把他藏在隐蔽的山洞里,每天偷偷送去食物和水,直到他伤势好转。离开前夜,他用头蹭了蹭我的手心,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以为,这只是我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直到半年前,一只瘦骨嶙峋的土狗,不知怎么地翻进了将军府高高的院墙,一路跌跌撞撞地扑到我脚下,用头亲昵地蹭着我的脚踝,再也不肯离开。
它长得又土又丑,还瘸着一条腿,和我记忆里那只威风凛凛的银狼判若两狼。可当它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睛看我时,我瞬间就认出了他。
那眼神,和三年前那只银狼一模一样。
于是,我顶着全府上下的反对,将这只土狗养在了我的闺房里,取名土豆。
半年相处,我越发确定,他就是那只狼。
他通人性,懂喜悲。我开心时,他会摇着尾巴在我脚边打转;我难过时,他会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我的膝上,安静地陪伴。他还会笨拙地学着府里的小厮,用嘴叼着木盆帮我接洗脸水,结果洒得满地都是。
他就像一个努力适应人类社会,却又不得其法的笨小孩。
我一直等着他对我坦白。
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一个……嗯,极具冲击力的方式。
你……你不怕我他见我久久不语,只是用一种看自家傻儿子的眼神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挫败。
我为什么要怕我反问,指尖顺着他的锁骨一路向上,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怕你吃了我吗土豆。
我不叫土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脸颊因为羞恼而泛起一层薄红,我叫狼澈!北境狼族的少主!
哦,狼澈。我点点头,从善如流,所以,狼澈少主,你今晚这是演的哪一出强抢民女,以身相许的报恩戏码
狼澈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俊脸涨得通红。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原本设想好的威逼利诱、霸气宣告,全成了笑话。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高大挺拔的身躯还保持着壁咚我的姿势,看上去既有压迫感,又透着一股傻气。
我叹了口气,主动从他和墙壁的缝隙里钻出来,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
坐下说吧,狼澈少主。我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你这样光着身子,不冷吗
狼澈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看了看自己,耳根瞬间红透。他身上幽光一闪,一套裁剪合身的黑色劲装便凭空出现在身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他有些局促地坐到我对面,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低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说吧,我呷了口茶,率先打破沉默,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跑到人类世界当了半年的狗
狼澈的身体一僵,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墨影。他声音沉沉,带着化不开的恨意,我的堂兄。他勾结了族中长老,在我闭关冲击妖王境界最紧要的关头偷袭我,废了我的妖丹,将我重伤扔进了人族的猎场。
原来如此。
我心中了然。难怪三年前他会伤得那么重,难怪半年前他又会以一只普通土狗的形态出现。妖丹被废,于妖族而言,不亚于武林高手被废了全身武功。
他能保住一条命,化作最不起眼的土狗形态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你现在……我看向他。
妖丹已经重塑了。狼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这半年,在你身边,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你的气息,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灵药。就在今晚月圆之时,月华之力加上这半年的休养,我不仅重塑了妖丹,修为还更胜从前。
所以,他恢复力量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向我摊牌。
所以,你真的打算以身相许来报恩我挑了挑眉,故意逗他。
狼澈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但他这次没有回避,而是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眼神认真而执着。
是。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沈未,你救了我两次。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从今往后,我狼澈就是你的人。我会娶你,带你回北境,让你做我狼族最尊贵的王后。
我看着他真诚无比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感动吗当然有。
但更多的是无奈。
狼澈,我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人,你是妖。人妖殊途,你懂吗
我不懂!狼澈激动地站起身,我只知道,你是我认定的伴侣!谁敢阻拦,我就杀了谁!
他身上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妖气,房间里的烛火不安地跳动起来。
我皱了皱眉,抬手覆上他的手背:狼澈,冷静点。这里是人类的京城,是将军府。你这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的触碰像一剂镇定剂,狼澈身上的妖气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
未未,他换了个称呼,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恳求,跟我走吧。人类世界太复杂,他们配不上你。在北境,没有人敢欺负你。
我心中微动。
他说的没错,人类世界的确复杂。
我虽是将军府嫡女,但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征战在外,继母面上和善,背地里却处处给我使绊子。同父异母的妹妹沈柔,更是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中刺。
我之所以养成这副不争不抢、与世无争的性子,不过是为了在这吃人的后宅里,求得一方安宁罢了。
可是,跟他去北境,真的就是好的选择吗
一个人类,去做妖族的王后
我不敢想象那样的未来。
狼澈,这件事,以后再说。我抽出自己的手,天快亮了,你先变回去。在我没有允许之前,不许再轻易变成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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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澈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幽光再次闪过,高大英俊的男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只瘸腿的土狗。
土豆走到我脚边,用脑袋蹭了蹭我的小腿,然后熟门熟路地跳上我的床,在床脚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它,一夜无眠。
我以为,我和狼澈之间最大的阻碍,是人与妖的殊途。
直到三天后,宫里传来的一道圣旨,让我明白,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2.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皇帝感念我父镇守边疆劳苦功高,特将我指婚给当朝太子,择日完婚。
消息一出,整个将军府都沸腾了。
继母笑得合不拢嘴,看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和善。妹妹沈柔则嫉妒得快要发疯,当场就砸了她房间里最心爱的一套瓷器。
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太子。
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野心勃勃的男人。
我曾与他在宫宴上有过几面之缘。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女人,而是在看一件可以为他增添筹码的物品。
他要的,是我背后镇国大将军之女的身份,是我父亲手中的兵权。
我若嫁过去,便是被彻底卷入了皇权争斗的漩涡中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土豆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安,一整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它把头搁在我的膝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安抚声。
我抱着它温热的身体,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土豆,我轻声呢喃,我好像……没得选了。
土豆突然抬起头,对着门口的方向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
下一秒,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身怒气的狼澈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谁说你没得选!狼澈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力道大得捏疼了我的手腕,跟我走!现在就走!
狼澈,你冷静点!我被他吓了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不经我允许,在白天幻化成人形。
我冷静不了!狼澈双眼赤红,周身妖气翻涌,那个什么太子,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娶你
这是皇命,狼澈!不是儿戏!
皇命又如何!狼澈怒吼道,天王老子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说着,便要强行拉我离开。
你疯了!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你现在带我走了,我爹怎么办整个将军府怎么办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背上一个私通妖族、抗旨不遵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吗
狼澈的动作僵住了。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蒙上了一层痛苦和无力。
是啊,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他不能不在乎我。
而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家人。
哪怕那个家里,真正关心我的人,只有常年不在家的父亲。
未未……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乞求,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吗
我看着他受伤的眼神,心头一痛。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狼澈,相信我,我不会嫁给太子。
真的他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真的。我肯定地点头,但不是用你这种硬闯的方式。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的。
狼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我。他周身光芒一闪,又变回了那只瘸腿的土狗,安静地趴回了我的脚边。
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平静下来。
从那天起,他变得更加警惕,也更加黏人。
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寸步不离。就连我去给继母请安,他也要守在门口。
有一次,妹妹沈柔故意当着我的面,抬脚要踢他,被他一记凶狠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自那以后,府里再没人敢轻易招惹我的土豆。
而我,则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我借口为出嫁准备绣品,托人从外面买来了大量的丝线,其中夹杂着一种名为牵机的草药。这种草药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可使人四肢无力,精神萎靡,与风寒之症极其相似。
我打算用它来制造一场重病,从而拖延婚期,再另寻他法。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我每日将牵机的粉末混在茶水里少量饮用,我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面色也日渐苍白。
府里请来的大夫都诊不出所以然,只当我是忧思过重,体虚所致。
继母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太子的婚事,总不能娶一个病秧子过去。
婚期,就这么被我暂时拖延了下来。
我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但麻烦却主动找上了门。
这一日,太子竟然亲自登门探望。
我躺在床上,假装虚弱得说不出话。
太子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我,言语间满是温柔。
未未,你受苦了。孤已经派人去寻访天下名医,定会将你治好。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感动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床脚的土豆,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太子发出一阵充满敌意的低吼。
太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你养的狗他皱眉看着土豆,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殿下恕罪,我连忙开口,声音虚弱,土豆怕生,冲撞了殿下。
无妨。太子摆了摆手,但眼神却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只是,一只畜生而已,未未何必如此上心。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我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太子走后不到一个时辰,继母便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闯进了我的院子。
大小姐,继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太子殿下体恤你身子不好,怕这畜生吵着你休养,特意吩咐,让老奴把它处理掉。
处理掉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厉声问道,怎么处理
自然是……打死了事。继母说得云淡风轻。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土豆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它从床上一跃而下,将我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家丁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咆哮。
你们谁敢动它一下试试!我死死地护住土豆,冷冷地看着继母。
大小姐,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您可别让老奴难做。继母有恃无恐。
我再说一遍,我一字一顿,谁敢动它,我就跟谁拼命!
我从未用过如此强硬的语气说话,继母和那几个家丁都愣住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道阴冷的气息突然从院外传来。
我心中一凛。
是妖气!
而且,这股妖气,比狼澈的更加阴邪,更加暴戾。
土豆也感受到了,它身上的毛瞬间炸起,不再对着家丁,而是转向院门的方向,发出了更加凶狠的咆哮。
什么东西!继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只见院墙之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他们脸上带着鬼面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他们不是人!
是妖!
那几个家丁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
继母也吓得面无人色,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我。
他们一言不发,如鬼魅般向我扑来。
吼——!
土豆怒吼一声,瞬间变回了狼澈的模样。他将我护在身后,眼中杀意沸腾。
墨影!你好大的胆子!狼澈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也就是墨影,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我的好堂弟,别来无恙啊。墨影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砂纸在摩擦,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没想到,你不仅活着,还找了个人类女人做靠山。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看来,就是这个女人救了你。你说,如果我当着你的面,一点一点撕碎她,你会是什么表情
你敢!狼澈彻底被激怒了,他周身妖力暴涨,向着墨影猛扑过去。
两只巨大的妖狼,瞬间在小小的院子里缠斗在一起。妖气碰撞,飞沙走石,我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瞬间被摧毁殆尽。
其他的黑衣人则绕过他们,向我攻来。
我虽然是大将军之女,却从未学过武艺。面对这些凶神恶煞的妖怪,我只能连连后退。
眼看一个黑衣人的利爪就要抓到我的脸上,一道银光闪过,狼澈及时挡在了我的面前,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狼澈!我惊呼出声。
我没事!狼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未未,别怕!
他以一敌众,虽然勇猛,但明显落入了下风。他本就妖丹初愈,根基不稳,而墨影这次是有备而来,带来的手下个个都是好手。
狼澈,别管我,你快走!我急得大喊。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耗死的!
不走!狼澈一爪拍飞一个黑衣人,语气决绝,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墨影看准时机,化作一道黑烟,绕到狼澈身后,锋利的爪子直取他的后心!
那里,是妖丹所在!
小心!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狼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
3.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我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柄银色的长枪,洞穿了墨影的胸膛。
长枪的另一头,握在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手中。他身披玄铁铠甲,面容刚毅,眼神如鹰,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
是我爹。
镇国大将军,沈策。
他不是应该在北境镇守边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爹……我喃喃出声。
父亲没有看我,他的目光,冷冷地锁定在被他一枪钉在墙上的墨影身上。
墨影口中涌出黑色的血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满是惊恐:你……你不是普通的人类……你身上……有屠神的气息……
凡犯我女儿者,父亲的声音,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冰冷,无论是人是妖,皆杀无赦!
他说着,手腕一转,长枪搅碎了墨影的心脏。
墨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
想走父亲冷哼一声,手中长枪脱手而出,化作数道银光,精准地穿透了每一个黑衣人的眉心。
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眼之间。
刚才还喧嚣无比的院子,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妖气消散后的焦糊味。
父亲收回长枪,这才转身看向我们。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我没有受伤后,才转向我身后的狼澈。
狼澈已经收起了战斗形态,变回了人形。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脸色依旧苍白。
他警惕地看着我父亲,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
两个同样强大的男人,一个铁血威严,一个桀骜不驯,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花四溅。
我夹在中间,头皮发麻。
爹,我硬着头皮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父亲挑了挑眉,目光终于从狼澈身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倒是说说,是哪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但我知道,这恰恰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狼澈却抢先开了口。
是我。他往前站了一步,将我完全挡在身后,直视着我父亲的眼睛,语气坚定,是我心悦于她,是我自愿留在她身边。一切都与她无关。你要杀要剐,冲我一个来。
我心中一急,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这个笨蛋!他知不知道我爹是谁那可是杀妖不眨眼的镇国大将军!他这么说,不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父亲听完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心悦于她’。父亲缓缓走向我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你是北境的狼妖吧
狼澈瞳孔一缩。
看来我没猜错。父亲在我们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狼澈,三年前,秋猎场,我就觉得你这小狼崽子不一般。没想到,胆子这么大,还敢跑到我将军府来。
三年前
我猛地抬头看向父亲。
他……他早就知道了
你救了它,又把它养在身边,父亲的目光转向我,眼神复杂,未未,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爹,我……
沈将军,狼澈再次打断我,声音铿锵有力,我爱她,我要娶她为后。我狼澈在此立誓,此生必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堕轮回!
我彻底呆住了。
我看着狼澈的侧脸,他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那么的决绝。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感动、还有一丝甜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风,吹动着父亲的披风,猎猎作响。
良久,父亲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罢了。他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你……
婚事,我会进宫去退了。父亲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无奈,太子,你不用嫁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至于你……父亲的目光,再次落到狼澈身上,变得锐利如刀,小子,你刚才的誓言,我记住了。若有朝一日,你敢负了我女儿,我沈策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将你挫骨扬灰!
狼澈非但没有被这充满杀气的威胁吓到,反而挺直了胸膛,迎上父亲的目光。
一言为定!
4.
父亲真的进宫退了婚。
没有人知道他跟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从皇宫出来后,皇帝便下旨,称我体弱多病,不堪为太子妃,解除了我和太子的婚约,转而将我的妹妹沈柔,指给了太子做侧妃。
消息传来,继母和沈柔欣喜若狂。
她们大概以为,自己终于斗赢了我,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只有我知道,父亲这是用他半生的军功和兵权,为我换来了一个选择的自由。
那晚,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我聊起了我的母亲。
你母亲……她不是人类。父亲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声音悠远,她是一只修行千年的九尾狐。
我彻底怔住了。
我们相遇在战场上,父亲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我被敌军围困,身受重伤,是她救了我。后来……我们相爱了。
那……她为什么会死我颤声问道。
因为我。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责,我带她回到人类世界,想给她一个名分,一个家。可我低估了世俗的偏见,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的身份暴露后,引来了无数所谓的‘名门正派’的追杀。为了保护我,她耗尽了所有修为,最后……死在了我的怀里。
父亲闭上眼,两行清泪,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滑落。
未未,他睁开眼,看着我,爹不想你重蹈你娘的覆主。爹只想你……平安喜乐。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不是不在乎我,而是爱得太深沉。
他见过人妖殊途的悲剧,所以他害怕。但他更怕的,是看到我像当年的母亲一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当他确认狼澈是真心待我,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护时,他选择了成全。
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也守护着他心中那份尘封已久的爱情。
那天晚上,我哭着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和父亲如此亲近。
三天后,我离开了将军府。
父亲对外宣称,我病情加重,被送往乡下庄子静养。
没有人知道,我跟着狼澈,一路向北,去了那个传说中冰封万里、妖兽横行的北境。
离开京城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坐在狼澈化身的银狼背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我生活了十几年的繁华都城。
那里,有我的父亲,有我的过去。
而我的前方,是我的爱人,是我的未来。
北境,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这里的天很蓝,雪很白,空气里都带着一股自由的味道。
狼澈带我回到了狼族的王城。
当我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出现在所有狼族面前时,意料之中的,我遭到了所有族人的反对和质疑。
他们不相信,一个弱小的人类,有资格成为他们未来的王后。
狼澈没有多做解释。
他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击败了族中所有不服的挑战者,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主权。
他用他的强大,为我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而我,也没有让他失望。
我用我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兵法知识,帮助他整顿军队,抵御外敌。
我用我的人类智慧,教导狼族的幼崽们学习文字,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用我的温柔和善良,一点点地,赢得了所有族人的尊重和爱戴。
一年后,在北境最盛大的祭月典礼上,狼澈在所有族人的见证下,为我戴上了象征着狼族王后身份的月桂花环。
那晚的月色,很美。
狼澈抱着我,站在王城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载歌载舞的族人。
未未,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我侧过头,吻上他的唇。
不,我笑着说,应该是我谢谢你,我的笨狼。谢谢你……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是啊,我曾以为,我的人生,就是在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安静地、卑微地,过完一生。
是狼澈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可能。
是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不争不抢,而是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真正的幸福,不是安稳度日,而是和相爱的人一起,并肩看遍世间风景。
后来,我听说,太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削弱了我父亲的兵权。
再后来,我妹妹沈柔因为在后宫争斗中落败,被打入了冷宫。
那些人类世界的纷纷扰扰,都离我远去了。
偶尔,我也会想起京城里的父亲。
每当这时,狼澈就会带着我,悄悄地潜回京城,让我远远地看他一眼。
我知道,父亲过得很好。
他卸下了镇国大将军的重担,过上了他一直渴望的、平静的田园生活。
这就够了。
我和狼澈,人与妖,看似殊途。
但爱,可以跨越一切界限。
只要两颗心紧紧相依,无论是人间还是妖界,处处,皆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