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票很厚。
很厚。
比研究所里最厚的化石切片还厚。
它被两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推过来,滑过光可鉴人的红木桌面,停在我面前。
五百万。
声音也是冷的。像冬天博物馆地下储藏室的金属架子。
我抬起头。
对面坐着我的婆婆。周敏。周女士。她今天穿香奈儿的新款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脖子上那串翡翠珠子,绿得能滴出水。她保养得极好,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出头。只是那双眼睛,看我的时候,永远像在看一件蒙尘的旧家具,或者,一块需要被清理掉的绊脚石。
离开我儿子。她又说了一遍,红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线,拿着这笔钱,消失。这对大家都好。
空气里飘着很淡的香水味,还有金钱特有的、冰冷的油墨味。
我低头,看着那张支票。
五百万。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天文数字。足够买下我父母那套老破小的房子好几套,足够我在这个城市无忧无虑地生活一辈子。
足够买断我和欧阳宸的三年婚姻。
三年。
时间不算长,但也足够让一个满怀憧憬踏进豪门的普通女孩,认清现实。
欧阳宸不爱我。
当初结婚,像一场精准计算过的交易。他需要一个家世清白、背景简单、看起来温顺好掌控的妻子,来应付家族里那些催婚的声音,来堵住外面那些关于他性向的流言蜚语。而我,那时刚研究生毕业,拿着微薄的薪水,在研究所里对着几亿年前的化石发呆,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他英俊,多金,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出现,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王子。
不,他不是王子。
他是商人。最精明的商人。
清螈,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时,眼神里带着点探究,欧阳清螈。‘螈’是那个远古两栖动物的‘螈’
我点头。我的名字,欧阳清螈。父母都是地质学家,给我取了个冷僻的古生物名字,希望我像远古生物一样坚韧,在时光里留下自己的印记。结果呢我成了豪门玻璃罩子里一件尴尬的摆设。
有意思。他当时笑了笑,那笑容很浅,浮在表面,没进眼底。
现在回想起来,那点有意思,大概就是选中我的全部理由——名字够特别,人够简单,背景够干净,好拿捏。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欧阳宸很忙,全球飞。他的家很大,很空,像一座华丽的水晶宫殿。我像个误入的访客,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什么。婆婆周敏,是这座宫殿实际的女主人。她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就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清螈啊,你这指甲该剪剪了,做实验也不能这么邋遢。她捏起我的手,像捏着一块脏抹布。
今天李太太她们来喝茶,你就不用出来了,在房间休息吧。她挥挥手,像打发一个佣人。
宸儿胃不好,你怎么连个汤都熬不好这种小事都做不了她的指责,总是不动声色,却像针,细细密密地扎人。
欧阳宸他偶尔回家,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房,或者对着电脑开视讯会议。我们之间,客气得像合租的室友。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安静,别给他添麻烦。别惹他妈不高兴。
我曾以为,时间久了,石头也能捂热。我努力过。学着打扮,学着插花,学着煲他喜欢的汤。我把研究所那份需要经常出野外的工作辞了,换了个清闲的文职,只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待在这个家里。
换来了什么
是他深夜归来,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是他手机里,那些来不及删除的、暧昧不明的短信。
是婆婆越来越频繁的、关于孩子的暗示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失望。
三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欧阳家可不能绝后!周敏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尖利。
欧阳宸呢他只会皱着眉,不耐烦地说:妈,你少说两句。然后转头对我,清螈,你多体谅妈。
体谅。
体谅他们把我当成一个生育机器体谅他们觉得我占了欧阳太太的位置却不产出应有的价值
心,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冷待和轻慢里,一点点凉透的。
直到今天。
这张五百万的支票,像最后一块冰,砸下来。
我伸出手指,指尖触碰到支票的边缘。很光滑。很凉。
周敏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胜券在握的弧度。在她看来,我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灰姑娘,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五百万的诱惑这简直是天降横财,是我这种人几辈子都挣不到的数目。她施舍给我,我应该感恩戴德,立刻卷铺盖滚蛋。
她甚至贴心地补充:签了离婚协议,支票你立刻可以拿走。放心,我们欧阳家,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我拿起那张支票。
很轻。又很重。
它代表着我三年婚姻的价值。一个被评估后的价码。
五百万……我轻轻念出声。
周敏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地盯着我:嫌少她嗤笑一声,欧阳清螈,人要懂得适可而止。你为欧阳家做过什么这三年,你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顶好的五百万,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别太贪心。
她以为我在讨价还价。
我抬起眼,看向她。她的妆容精致无瑕,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她活在一个用金钱堆砌的、纤尘不染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感情可以标价,婚姻可以买卖,人,是可以被随意处置的物品。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周敏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夸张的嘲讽:哈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什么难道你还对我儿子有感情别做梦了!清螈,认清现实吧!宸儿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你!你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他,也耽误你自己!
耽误他
耽误他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耽误他寻找真爱还是耽误他未来找一个门当户对、能生下合格继承人的新太太
心口某个地方,钝钝地疼了一下,但很快被一种麻木覆盖。
我知道。我依旧平静。
这三个字,似乎让周敏有点措手不及。她准备好的那些刻薄话,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知道她狐疑地打量我,知道就好!那还犹豫什么签了字,拿钱走人,大家都痛快!
痛快
我捏着那张支票。薄薄的纸片,边缘有点硌手。
这三年,我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没有人在乎我想什么,没有人关心我是否快乐。我的价值,被简单地定义在欧阳太太这个空壳头衔上,以及,能否生育这个功能上。
现在,连这个空壳头衔,也要被明码标价地剥夺了。
五百万,买断我的青春,买断我的尊严,买断我这三年像个傻瓜一样的付出和期待。
值得吗
我看着周敏那张写满不耐烦和优越感的脸。
然后,我慢慢地,将那张支票,一点一点地,撕开。
嘶啦——
声音很轻,但在过分安静的豪华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敏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两颗昂贵的琉璃珠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你干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我没有停。继续撕。
支票被撕成两半,四半,八半……变成一堆不规则的小碎片。
我松开手。
那些印着巨额数字的碎纸片,像一群苍白脆弱的蝴蝶,飘飘悠悠地,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
落在周敏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旁边。
你疯了!周敏指着地上的碎片,手指都在抖,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欧阳清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五百万!五百万!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那串名贵的翡翠珠子也跟着晃动。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周女士,我的婚姻,我的尊严,不是用来卖的。
尊严周敏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她指着我的鼻子,怒极反笑,你跟我谈尊严你一个……
一个什么我打断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直视着她,一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女孩一个靠着嫁入豪门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的女人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用钱砸脸,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往前走了一步,那些支票的碎片被我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
我欧阳清螈,是穷。我父母是普通学者,没权没势。但我靠自己的努力念完了硕士,我能养活自己!我嫁给你儿子,不是因为贪图你们欧阳家的富贵!我当初是瞎了眼,以为遇到了真心!
这些话,憋在心里三年。今天,终于说了出来。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清醒。
现在我看清了。你们欧阳家的门槛太高,我高攀不起。这欧阳太太的位置,我也坐腻了。
我顿了顿,看着周敏那张因为愤怒和惊愕而扭曲的脸。
离婚,可以。但不是你拿钱来砸我走。我会走。干干净净地走。
我转身,不再看她,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你站住!周敏在我身后厉声喝道,欧阳清螈!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头。
意思就是,这婚,我会离。但怎么离,什么时候离,轮不到你用钱来指手画脚。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点冷清,还有,麻烦您下次想赶人走,手段高明点。五百万打发叫花子呢
最后这句话,我故意拖长了调子。我知道,这比撕掉支票更能戳痛她。她最引以为傲的财富和施舍的姿态,被我踩在了脚底。
身后传来周敏失控的、尖锐的咒骂声,还有杯子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我没有停步。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一步,一步。
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回到那间属于欧阳太太的、宽敞奢华却冰冷无比的卧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很美,但与我无关。
我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各种名牌衣裙、包包、鞋子,都是周敏让人按她的眼光置办的,或者欧阳宸随手送的。它们精致、昂贵,像一件件华丽的戏服。
我一件都没拿。
只拖出了角落里那个蒙尘的旧行李箱。是我读研时用的,很结实。
我把自己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塞进去。几件舒适的T恤牛仔裤,几件素色的衬衫,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印着母校Logo的连帽衫。它们才是我。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我环顾这个住了三年的房间。巨大的梳妆台上,摆满了昂贵的护肤品和首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我没有碰。
只在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旧旧的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琥珀吊坠。琥珀里包裹着一只极其微小的、形态清晰的远古蜉蝣。这是我考上研究生那年,父母送给我的礼物。不值什么钱,但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我把它戴在脖子上。冰凉的琥珀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手机响了。
是欧阳宸。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心头还是习惯性地紧了一下。三年养成的条件反射,没那么快消失。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
喂。我的声音很平。
妈给我打电话了。欧阳宸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低沉磁性,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耐烦,你又惹她生气了
又字,用得真是精准。在他和他妈的世界里,错的永远是我。
她说你撕了支票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甚至有点荒谬感,清螈,你到底在闹什么

在他眼里,我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反抗,都只是闹。
我没闹。我看着窗外遥远的灯火,欧阳宸,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因为妈给你钱他问,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分析,她给你钱让你走,是她的方式。你不想要,可以谈。撕掉算什么幼稚。
幼稚。
他永远能用最简短的词,精准地否定我。
不是钱的问题。我重复了白天对周敏说过的话。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清螈,我以为我们之间有默契。你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这三年,我自认没有亏待你。你现在这样,是觉得委屈了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他终于亲口说出来了。
把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也戳破了。
是委屈了。我承认,喉咙有点发紧,欧阳宸,我是个人。不是摆在家里的花瓶,更不是你们母子交易中的一个物件!
交易他似乎在那边皱了下眉,用词别这么难听。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花钱买了我三年时间买了一个挡箭牌我打断他,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和失望,像找到了一个出口,汹涌而出,欧阳宸,你有心吗你知道被人当成空气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你妈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垃圾吗你知道我为了所谓的‘不给你添麻烦’,连自己最喜欢的工作都辞掉了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他细微的呼吸声。
清螈,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似乎缓和了一点,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妈是有些地方做得过分,我替她向你道歉。工作的事,你想回去,我……
不需要了。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的道歉,你的施舍,都不需要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
欧阳宸,这婚,我离定了。协议我会让律师发给你。财产我一分不要。我只带走我自己的东西。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动作干脆利落。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也有些抖。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正从脚底慢慢升起。
把那个旧手机卡拔出来,扔进了垃圾桶。这是欧阳宸给我的号码,绑定了这个身份的一切。从今以后,欧阳清螈,那个豪门里委曲求全的欧阳太太,死了。
换上我用了很多年的、号码普通的SIM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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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清净了。
拖着行李箱,走出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厚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冰冷奢华的世界。
深夜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微凉和自由的气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有路边烧烤摊的烟火气,有树叶的清香。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没有叫车。我拖着行李箱,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下一步去哪
父母那里不行。当初我执意嫁给欧阳宸,几乎和家里闹翻。父亲气得高血压发作,母亲流着泪说我太天真。这三年,联系很少,只报喜不报忧。现在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我拉不下那个脸。
住酒店兜里那点钱,住不了几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短信。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清螈姐是你吗我是林薇啊!你大学时带我做课题的师妹!听说你……呃,离开研究所了我们新开的古生物修复工作室正缺人手!特别缺你这种大神!待遇从优!包吃包住!救命啊姐!来不来!
林薇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扎着马尾辫、风风火火、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姑娘。是我大学时的直系师妹,关系不错。后来我结婚辞职,联系就少了。她居然自己开了工作室
这条短信,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我立刻回拨过去。
喂清螈姐!林薇清脆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充满了活力和惊喜,真是你啊!我刚从老同学那儿打听到你换号码了!天啊!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这三年想死我了!
她的热情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薇薇,是我。
姐!你没事吧我听说……呃……她声音小了点,带着试探和担忧。
我没事。我笑了笑,第一次感觉笑容不那么勉强,挺好的。刚从那个鬼地方出来。
太好了!林薇在电话那头欢呼一声,我就知道!我姐那么牛的人,怎么可能被豪门困死!那……工作室的事考虑下我们接了个大项目,修复一批新发现的侏罗纪化石,难度超高!正愁找不到镇场子的大佬呢!真的!没你不行!
她的语气急切又真诚。
待遇……我犹豫了一下。
哎呀!待遇好说!基础工资加项目提成!绝对比你之前在研究所高!宿舍就在工作室楼上,独立小单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方便!姐!求你了!江湖救急!你来了就是技术总监!我们都听你的!她连珠炮似的说着,生怕我拒绝。
听着她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感受着她毫不掩饰的信任和需要,我眼眶有点发热。
好。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耶!!电话那头传来林薇兴奋的尖叫和拍桌子的声音,地址马上发!姐你打车来!车费报销!我这就去给你收拾屋子!等你哦!
挂了电话,看着林薇发来的地址定位,在一个挺有艺术气息的创意园区。
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
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
工作室在一个旧厂房改造的Loft里,空间很大。一楼是工作区,摆着各种仪器、操作台,还有几块被小心保护起来的巨大化石。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岩石粉尘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二楼是生活区。
林薇冲下来接我。她还是老样子,短发,T恤牛仔裤,脸上沾着一点灰,眼睛亮晶晶的。
姐!她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欢迎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我的鼻子狠狠一酸。
嗯,回来了。我用力回抱了她一下。
她帮我拎着行李上楼。宿舍果然不大,但很干净整洁,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阳台。窗外能看到园区里的一些绿植。
条件简陋,姐你先委屈下!林薇有点不好意思。
很好。我是真心的。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自由的味道,比那个冰冷的豪宅好一千倍。
放下行李,林薇迫不及待地拉着我下楼去看项目。
你看!就是这批宝贝!她指着一块被防尘布半遮盖的、巨大的、形状奇特的骨骼化石,语气激动得不行,刚从一个新发现的遗址运来的!初步判断是某种大型植食性恐龙的尾椎部分,但保存得不好,风化碎裂严重,还有些奇怪的矿物侵染……修复难度太大了!我们几个搞了半个月,进度缓慢,头都大了!
我戴上手套,拿起旁边的放大镜和探针,小心地靠近观察。
化石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一些地方被深色的矿物包裹,结构脆弱不堪。确实是块硬骨头。
但正是这种挑战,瞬间点燃了我血液里沉寂已久的热情。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来自亿万年前的岩石,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悸动在心底复苏。
矿物侵染需要先做光谱分析,确定成分才能决定剥离方案。碎裂的部分,可以用……我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下意识地开始分析,思路异常清晰。
林薇和其他几个年轻同事围在旁边,听得眼睛发亮,频频点头。
看!我就说!清螈姐一来,我们就找到主心骨了!林薇兴奋地拍手。
那一晚,我几乎没怎么睡。熟悉着项目资料,研究着化石状态,做着初步的方案设计。台灯的光很温暖。手边是一杯林薇泡的热咖啡。
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踏实,专注,充满创造的挑战。
第二天一早,我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带领团队做分析,讨论方案,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些脆弱的化石碎片。时间在专注中过得飞快。
直到下午,工作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请问,欧阳清螈是在这里吗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我正戴着护目镜和口罩,用小气动笔清理化石缝隙里的泥土,闻声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质地很好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儒雅。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保温食盒。
是江屿。
欧阳宸那个圈子里的朋友。家世同样显赫,但性格温和低调得多。他是为数不多在欧阳家聚会上,会对我点头微笑、甚至偶尔聊上几句无关紧要话题的人。不像其他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眼神带着探究和轻慢。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摘掉护目镜和口罩,走了过去。江先生
江屿看到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大概是我现在这副灰头土脸、穿着工作服的样子,和他印象中那个精致却沉默的欧阳太太反差太大。
清螈,冒昧打扰了。他语气很客气,昨天听宸哥提了一句,说你……换了地方。我想着你刚出来,可能不太方便,正好家里阿姨炖了点汤,顺路给你带点过来。
他把那个精致的保温食盒递过来。
我看着他,没接。
无事献殷勤。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谢谢江先生好意。我语气平淡,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里挺好,同事也很照顾我。
江屿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他大概没料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清螈,你别误会。他收回手,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认真了些,我和宸哥是朋友不假,但我今天来,纯粹是以一个……算是普通朋友的身份你离开欧阳家,大家都很意外。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
我没有困难。我打断他,态度明确,谢谢关心。我现在很忙,就不招待江先生了。
说完,我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去继续工作。
清螈!江屿叫住我。
我停住脚步,没回头。
宸哥他……其实他……江屿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难以启齿,最终叹了口气,算了。这汤,你拿着吧,当是朋友的一点心意。我放这里了。他把食盒轻轻放在门边的置物架上。
还有,他补充道,声音低了些,周阿姨……她很生气。你……自己小心点。
小心
我扯了扯嘴角。是小心她再用支票砸我还是小心她别的什么手段
知道了。谢谢提醒。我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江屿站了几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林薇凑过来,看着江屿离开的背影,又看看那个昂贵的食盒,小声嘀咕:姐,谁啊看着挺帅挺有气质的……豪门朋友
嗯。我淡淡应了声,走过去提起那个食盒。
哇,这牌子!超贵的!林薇咂舌。
我没说话,直接走到工作室外面的大垃圾桶旁。
姐林薇跟出来。
我掀开垃圾桶盖,手一松。
哐当。
精致的食盒,连同里面可能价值不菲的汤,一起落入了肮脏的桶内。
林薇目瞪口呆。
以后他的东西,或者任何欧阳家那边来的人送的东西,都别收。我对林薇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直接扔。
林薇看着我,愣了几秒,然后猛地点头,眼睛亮亮的:明白!姐!硬气!就该这样!
回到工作台,重新拿起工具。指尖触碰着冰凉的化石,那来自远古的真实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迅速沉淀下来。
江屿的示好,或许有几分真心,或许只是出于他良好的教养和一丝怜悯。但无论哪种,都带着欧阳家那个圈子的烙印。我现在只想和那个世界彻底切割干净。
平静的日子只过了几天。
这天下午,我正全神贯注地用显微镜观察一块化石切片上的微细结构,林薇拿着我的手机,一脸古怪地跑了过来。
姐!电话!又是那个……周女士
我皱了皱眉。周敏她直接打我电话
接过手机,屏幕上果然跳动着周敏的名字。我直接挂断。
不到两秒,电话又固执地响了起来。
再挂。
再响。
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我摘下手套,拿着手机走到外面相对安静的走廊,接通。没说话。
欧阳清螈!周敏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尖利,你翅膀硬了是吧敢挂我电话!
周女士,有事说事。我很忙。我的声音毫无波澜。
忙你能忙什么忙着在那个破地方搬石头她语带讥讽,少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别以为撕了张支票,玩点欲擒故纵的把戏,就能改变什么!宸儿已经把离婚协议准备好了!你立刻给我回来签字!
协议发给我律师。我言简意赅。
律师你请得起什么像样的律师周敏嗤笑,别浪费时间了!痛快点签了,对大家都好!之前是妈考虑不周,五百万你看不上……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强压怒气,再开口时,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
这样,我再加五百万。一千万。一次性付清。签了字,钱立刻到账。欧阳清螈,做人要知足!一千万,够你这种身份的人逍遥几辈子了!别再耍花样!
又是钱。
她以为金钱是万能的钥匙,可以打开所有门,摆平所有事。
一千万我轻轻重复。
对!一千万!周敏以为我动摇了,语气稍微缓和,清螈啊,妈知道你这几年也不容易。拿着这笔钱,找个好地方,重新开始。何必非要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呢
周女士,我打断她自以为是的劝解,你的钱,还是留着给自己买点静心口服液吧。火气太大,伤肝。
你!周敏被噎得够呛。
还有,我继续说,语气冷得像冰,下次想加价,直接点。一千万看不起谁呢你儿子的婚姻,在你心里就值这点
欧阳清螈!你放肆!周敏彻底被激怒了,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我们欧阳家,你什么都不是!一千万还嫌少你……
嘟嘟嘟——
我再次挂断电话,顺手把这个号码也拉黑。
世界清净。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面对周敏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金钱的羞辱,说完全不紧张是假的。但每一次拒绝,都让我心底那份挣脱的力量更强一分。
回到工作区,林薇和其他同事都担忧地看着我。
姐,没事吧那老巫婆又找你麻烦林薇义愤填膺。
没事。我摇摇头,重新戴上手套,继续工作。
然而,周敏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我。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刚从工作室出来,准备去园区的小食堂吃饭。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车窗降下,露出周敏那张妆容精致却阴沉的脸。
上车。她命令道,眼神冰冷。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身材魁梧的男人。像是司机,又像是保镖。
有事我站在原地没动,警惕地看着她。
让你上车就上车!废什么话!周敏不耐烦地喝道,有些话,在外面说,对你没好处!
那个黑衣男人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虽然没有动手,但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十足。
园区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我冷冷地看着周敏。光天化日之下,她难道还敢绑人不成
周女士,我提高声音,确保周围人能听到,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你有事,可以联系我的律师。或者,你想让你的‘安保人员’在这里对我动手
我的声音清晰,带着质问。周围驻足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周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硬气,还敢当众给她难堪。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好!好得很!欧阳清螈,你有种!她气得胸口起伏,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我们欧阳家的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我让你在这个城市,再也待不下去!
说完,她猛地升上车窗,对司机吼了一声:开车!
黑色轿车带着一股怒气,疾驰而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手心冰凉,后背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周敏最后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充满恶意。
让我在这个城市待不下去
以欧阳家的财势和人脉,他们确实有很多办法给我使绊子。工作、生活……甚至人身安全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姐!林薇气喘吁吁地从工作室跑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动静,那老妖婆真来了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事。我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放了几句狠话而已。
吓死我了!林薇拍着胸口,太嚣张了!姐,要不我们报警吧
没用的。我苦笑。周敏刚才并没有实质性的行动,报警最多算个纠纷调解。
那怎么办她不会真找人……林薇一脸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先回去工作。
话虽这么说,周敏的威胁像一片阴云,笼罩在心头。
几天后,阴云化作了实质性的打击。
先是工作室突然接到园区管理处的通知,说我们租用的厂房存在消防安全隐患,要求限期整改,否则可能面临清退。我们仔细检查了所有消防设施,明明都是合规且刚检查过的。
接着,林薇跑了好几个渠道才谈妥的一批急需的进口修复材料,被对方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拖延发货。
然后,是税务部门突然上门例行检查,虽然最终没查出问题,但来来回回折腾,严重影响了工作进度。
林薇急得嘴角都起了泡。
姐!这肯定是那个老巫婆搞的鬼!太卑鄙了!她气得直跺脚。
我心里清楚,八九不离十。这就是周敏的手段。不用暴力,但用权势和金钱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一点点收紧,让你窒息,让你走投无路,最终屈服。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工作室刚起步,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项目进度严重滞后,资金链也开始吃紧。同事们虽然没说什么,但焦虑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
难道真的要被逼得离开像周敏希望的那样,灰溜溜地滚蛋
不。
我不甘心。
深夜,我独自一人待在工作室。巨大的恐龙尾椎化石在灯光下投下沉默的阴影。我抚摸着它粗糙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那跨越亿万年时光的坚韧。
连石头都能在沧海桑田中留下印记,我欧阳清螈,难道要被这点手段打倒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硬碰硬不行,我们太弱小。必须找到周敏或者欧阳家的软肋。
欧阳家的软肋……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的脑海。
支票!
周敏两次用来砸我的支票!第一次五百万被我撕了,第二次她说加到一千万……
欧阳集团最近好像有风声传出,资金链并不像表面那么宽裕好几个大项目都在烧钱
周敏如此急切地想用钱打发我,甚至不惜不断加码,除了厌恶我,是否也因为……她其实很需要我尽快签字离婚,消除我这个不稳定因素,以免影响到欧阳宸或者欧阳家的声誉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而那一千万……以她的性格,会那么痛快地拿出真金白银吗尤其在她认定我不识抬举、贪得无厌之后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形成。
第二天,我通过以前研究所一位关系不错、后来转行做金融分析的师兄,很隐晦地打听了一下欧阳集团最近的财务状况。师兄虽然没透露太多内幕,但言语间的暗示和公开的一些财经报道碎片拼凑起来,证实了我的猜测——欧阳集团近期确实在融资上遇到了一些压力,几个大项目回款不顺。
那么,周敏口中那一千万,就很值得玩味了。
她当时在电话里说的是签了字,钱立刻到账。支票还是转账
如果是支票……那就有操作空间了。
我立刻联系了林薇介绍的一位口碑不错的律师,姓陈,是个干练的中年女性。我把情况,特别是周敏两次提出用巨额支票买我离婚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她。
陈律师,我有一个想法,可能有点冒险……我压低声音,说出了我的计划。
陈律师听完,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带着一丝赞赏:欧阳小姐,你的想法很大胆,但……理论上可行。关键在于证据。如果周敏女士再次开出支票,并且我们能证明这张支票本身存在问题,比如……空头,或者涉及她个人或公司账户的违规操作那么,这将成为我们反制对方恶意打压的有力武器,甚至可能迫使对方在离婚协议上做出重大让步。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需要对方‘配合’。而且风险在于,如果支票没有问题,或者对方察觉,可能会反告我们敲诈勒索。
我知道有风险。我握紧了拳头,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破局的办法。总好过坐以待毙,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
好。陈律师点点头,我会做好法律层面的准备。你这边,需要创造一个机会,让她再次开出那张支票。记住,全程录音,保留一切可能的证据。
创造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几天后,我主动拨通了欧阳宸的电话——用的是工作室的座机。他很快接了,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清螈
是我。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疲惫和动摇,欧阳宸……我们谈谈吧。
他似乎有些意外:谈什么
……离婚的事。我停顿了一下,语气显得很挣扎,你妈……周女士说的一千万……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几乎能想象他皱眉的样子。
她找过你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欧阳宸,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了。一千万,我签。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说:好。我会跟妈说。时间地点
明天下午三点,上次那个咖啡馆。我说了一个我和周敏第一次谈判的地方。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
挂了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到了咖啡馆,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陈律师安排的人,就坐在不远处,伪装成普通顾客。
三点整。
周敏准时出现。依旧是一身名牌,妆容精致,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身后跟着那个上次见过的黑衣男人,像一尊门神。
她在我对面坐下,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带着胜利者的倨傲和一丝鄙夷。
想通了她开门见山,从那个昂贵的鳄鱼皮手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印着银行徽章的信封,推到我面前。
动作和上次一模一样。
只是信封似乎更薄一点。
签了协议,这张两千万的支票,就是你的。周敏的红唇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欧阳清螈,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两千万
居然又翻倍了
看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着急让我消失。
我没有去碰那个信封。
两千万我看着她,眼神平静,周女士,你确定这张支票……能兑现
周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只是听说,欧阳集团最近在几个项目上,资金好像有点吃紧这么大额的现金支票……周女士,您个人账户的流动性,够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周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她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欧阳清螈,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你在威胁我就凭你听来的几句风言风语
不敢。我放下杯子,直视着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毕竟,撕一次支票是冲动,撕两次,就是蠢了。我不想再当一次蠢货。
我故意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
如果周女士方便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打个电话去银行,确认一下这张支票的可用额度或者,您告诉我开户行和账号,我自己去查我故意提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刁难的要求。
周敏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你果然是在耍花样!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我就知道!像你这种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范!贪得无厌!蹬鼻子上脸!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支票信封,动作带着泄愤般的粗暴。
两千万你还嫌不够!欧阳清螈,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我告诉你!这钱,你爱要不要!离婚协议你今天必须签!否则……
否则怎样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否则就让你身边这位‘安保人员’把我绑走还是继续让你的关系网,去打压我那个小小的、刚起步的工作室
我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控诉。
周女士!你们欧阳家是有钱有势!但也不能一手遮天!逼人离婚,用钱砸脸不成,就背后耍阴招!断人生路!这就是你们豪门的做派!
咖啡馆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这一桌,充满了震惊和好奇。
周敏大概这辈子都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脸过。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血口喷人!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我豁出去了,把工作室最近遇到的刁难一股脑说了出来,消防检查材料断供税务上门周女士,这么巧的事情都凑在一起了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你!!周敏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身边的黑衣男人立刻上前一步,似乎想有所动作。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不远处的陈律师安排的顾客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亮出了证件(当然是处理经济纠纷相关的证件,非警用)。
女士,先生,请冷静!我是欧阳清螈女士的代理律师陈芳。关于欧阳女士近期遭受的不正当商业打压和人身威胁,我们已经收集了部分证据。如果你们有任何过激行为,我们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陈律师派来的人语气严肃,气场十足。
黑衣男人动作一滞。
周敏看着突然出现的律师,又看看周围举着手机似乎在录像的围观者,脸色煞白。
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她眼中的蝼蚁,不仅敢反抗,还敢当众撕破脸,甚至准备了律师!
众目睽睽之下,她再嚣张,也不敢真的让保镖动手。
好……好得很!欧阳清螈!你给我等着!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蹦出来的,我们法庭见!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她几乎是咆哮着,抓起手袋和那个装着支票的信封,在黑衣男人的护卫下,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咖啡馆。
一场闹剧,以她的完败收场。
我坐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一半是紧张,一半是激动。
欧阳小姐,您还好吧陈律师的人关切地问。
我没事。我摇摇头,端起已经冷掉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平复了狂跳的心脏。
刚才的对话,我们都录音录像了。周敏的反应,尤其是她最后那句‘法庭见’和之前威胁的言论,对我们很有利。再加上您工作室近期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的证据链……陈律师的人低声道,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了。
回到工作室,林薇听完我的战报,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姐!你太牛了!简直女王行为!当众手撕恶婆婆!帅炸了!她围着我又蹦又跳,这下看那老巫婆还敢不敢嚣张!
别高兴太早。我给她泼了盆冷水,她说了法庭见。这事没那么快结束。
怕什么!我们有证据!林薇挥舞着拳头,姐,我觉得你最后刺激她掏支票那段太绝了!她是不是真有问题啊我看她抓支票那样子,跟抓着烫手山芋似的!
林薇的话提醒了我。
周敏最后抓起支票信封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掩饰。她那么愤怒,却始终没有底气当场打开信封证明支票有效……
那张两千万的支票,很可能真的有问题!
也许不是空头,但可能涉及她个人账户的违规大额支出,或者关联到欧阳集团某些不想曝光的资金操作
这成了悬在周敏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园区没再找麻烦,材料供应商主动联系林薇说货在路上,税务那边也没了动静。
周敏的雷霆手段,偃旗息鼓了。
一周后,陈律师亲自来了工作室,带来了两份文件。
欧阳小姐,欧阳宸先生委托的律师联系我了。陈律师把文件递给我,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这是对方重新拟定的离婚协议。您看看。
我翻开。
财产分割:市中心一套价值约八百万的精品公寓归我(非欧阳家祖产,是欧阳宸名下的投资房产之一)。
现金补偿:一次性支付三百万。
其他条款:双方无子女,无共同债务。自离婚登记之日起,双方权利义务终止。
没有提到之前的一千万或两千万。条件比周敏当初的支票价码低了很多,但却是实打实的、受法律保护的财产。
更重要的是,协议里没有任何限制性条款,没有让我滚出这个城市之类的无理要求。
这是……欧阳宸的意思我问。
是的。陈律师点头,对方律师明确表示,这是欧阳宸先生本人的决定。并且,他承诺,周敏女士以及欧阳家其他任何人,不会再以任何形式干扰您的生活和工作。作为交换条件……
陈律师指了指协议最后一条补充条款:您需承诺,对婚姻存续期间所知悉的欧阳家及其关联企业的非公开信息,负有保密义务。同时,放弃追究周敏女士此前个人行为可能涉及的法律责任。
用一套房加三百万现金,买我一个闭嘴和不再追究。
很符合欧阳宸的风格。商人本色。及时止损,避免更大的麻烦和名誉损失。
我仔细看了一遍协议。公寓地段不错,三百万现金也足够工作室支撑一段时间。
可以签。我放下协议。
不再考虑一下陈律师问,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如果坚持起诉周敏女士恶意打压和威胁,或许能争取到更多赔偿。
算了。我摇摇头,纠缠下去,没意思。拿到该拿的,彻底了断,清净。
签字的过程很顺利。在律师事务所,我和欧阳宸的代理律师各自在协议上签字。欧阳宸本人没有出现。
也好。省得见面尴尬。
签完字,走出律师事务所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欧阳小姐。欧阳宸的代理律师叫住我,递过来一个普通的文件袋,这是欧阳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公寓的钥匙和相关产权文件,还有一张三百万的银行本票。密码是您生日的后六位。
谢谢。我接过文件袋。
另外,律师推了推眼镜,补充了一句,欧阳先生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我看着他。
他说……律师斟酌了一下措辞,‘对不起’。还有……‘保重’。
我拿着文件袋的手,微微紧了紧。
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轻飘飘的两个字。
保重
倒是真心话。他希望我别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知道了。我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替我谢谢他。再见。
转身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尘埃落定。
我没有搬进那套市中心的精品公寓。把它委托给中介出租了。租金加上那三百万,成了工作室重要的启动和周转资金。
我依旧住在工作室楼上的小单间里。和同事们一起加班,一起啃外卖,一起为修复一块棘手的化石碎片而欢呼雀跃。
生活忙碌而充实。
那个琥珀吊坠,一直戴在我脖子上。小小的远古蜉蝣,凝固在透明的树脂里,历经千万年时光,依旧保持着振翅欲飞的姿态。
一天,林薇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拿着手机:姐!快看本地财经新闻头条!
我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标题很醒目:《欧阳集团少东欧阳宸与当红影星柳依依深夜同归爱巢,疑似恋情曝光!》
配图是狗仔拍的模糊照片,欧阳宸和一个身材窈窕、戴着墨镜的女人并肩走进一栋豪华公寓楼。
下面评论炸开了锅。
哇!柳依依!欧阳宸终于公开新欢了
门当户对!比之前那个什么默默无闻的研究员强多了!
听说之前那个是被扫地出门的啧啧,豪门梦碎啊……
楼上别酸,人家柳依依要颜值有颜值,要名气有名名,这才是正牌欧阳太太的范儿!
林薇气得直哼哼:呸!渣男!无缝衔接啊这是!姐,你看这……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气动笔,对准工作台上的一块化石碎片。
薇薇,把3号粘合剂递给我。这块关节面的裂隙,需要精准填充。
啊哦哦!林薇愣了一下,赶紧把粘合剂递给我,还不忘愤愤地嘀咕,姐,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啊
我小心地将特制的粘合剂注入细微的裂隙中,动作稳定而专注。
生气我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声音很淡,为一个早就跟我没关系的人浪费那时间干嘛。
那老巫婆呢看到这新闻不得气死她心心念念的门当户对儿媳妇,是个抛头露面的女明星林薇又幸灾乐祸起来。
谁知道呢。我完成填充,轻轻吹了吹,看着粘合剂慢慢固化,或许吧。
周敏会不会气死,柳依依能不能坐稳欧阳太太的位置,欧阳宸是否找到了他的真爱……
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世界,在这里。在这些跨越亿万年时光的石头里,在显微镜下微小的结构里,在每一次成功的修复带来的成就感里。
这里有真实的汗水,有纯粹的挑战,有并肩作战的伙伴。
没有支票砸脸的羞辱,没有虚情假意的婚姻,没有高高在上的婆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微信。
一个熟悉的头像。是妈妈。
点开。
螈螈,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天气凉了,记得加衣服。你爸……他嘴上不说,其实挺想你的。上次你寄回来的那个琥珀照片,他戴着老花镜看了好久……
文字不长。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
三年了。这是妈妈第一次主动发来这样带着明显关心和和解意味的信息。
眼眶有些发热。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轻轻敲下几个字:
妈,我挺好的。工作室接了大项目,很忙,但很开心。你和爸也要注意身体。等忙完这阵子……我回家看你们。
点击发送。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工作台上,给冰冷的化石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低下头,继续工作。
指尖触碰到的岩石,粗糙,坚硬,冰冷。
它沉默地穿越了无比漫长的黑暗时光。
终于,被我捧在掌心。
在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