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拾忆者说 > 第一章

我是记忆修复师,专门修复被官方删除的记忆芯片。
最近所有客户丢失的记忆碎片里都出现同一个陌生女子的身影。
调查后却发现这女子十年前已死于一场官方掩盖的灾难。
今天我操作仪器时,突然发现我的右脸颊上竟浮现出女子脸上那枚独一无二的朱砂痣。
记忆管理局全城通缉我,我割开自己的头颅取出记忆芯片,发现我是那场灾难唯一的幸存者。
而记忆管理局只是某AI培育完美人类记忆样本的遮羞布。
金线刺入颅骨那个瞬间,一粒细微的血珠缓缓溢了出来,悬浮在幽暗的光里,像凝固的黑色樱桃。指尖的冰流凝胶带着冷硬的寒意,透过一次性手套渗进皮肤。我戴着耳麦,声音低沉,只吐出两个字:开始。
女人躺在操作椅上,肚腹隆起如山丘。她紧握着椅子边缘的手,骨节泛白,牙关格格作响。恐惧像冷雾一样弥漫在这间狭小的地下室工作室里。屏幕在我面前次第亮起,幽蓝的光,映照着空中那些由光点和雾气构成的混乱色块:一个模糊的婴儿啼哭的声音一捧鲜亮得刺眼的向日葵花束还是冬日玻璃窗上呵出的那片白蒙蒙的水汽
碎得厉害,像被粗暴摔烂的万花筒。这不是管理局正常归档或筛选遗忘留下的痕迹,这种撕裂感带着火燎后的焦糊味道。记忆碎片像是活物般扭曲舞动,每一寸光影都在尖叫着抗拒拼接。
我皱眉,手指在控制台的光影键盘上快速滑动。动作必须轻柔,如同擦拭沾尘露珠,又迅捷精准,如手术刀割开病灶。
那根细细的、比发丝更纤细的记忆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翻涌的狂乱意识涡流。屏幕上混沌的色块被强行拉扯、拉伸,刺耳噪音在耳麦里啸叫。
突然!一道极细的红痕在混乱不堪的画面边缘一闪而过。
快得如同视网膜留下的错觉。一片鲜红欲滴的颜色,利刃般切过昏灰的背景,转瞬消逝。
女人在椅子上猛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声窒息的呜咽。
放松。我的声音干涩平稳,毫无波澜地穿过空气,试图按下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只是残留的波动。告诉我,你失去的是哪部分
他……他临出门前的记忆。女人声音带着哭腔,前一天还说好第二天回来……去买向日葵给我。他记得,我最喜欢向日葵……
我指尖微动,探针在记忆的核心更深处游移。捕捉那一缕属于其夫的声音,一个低沉回响的向日葵字眼……然后,更多的色彩开始拼合。一只男人的手,握着一个印着粗糙花瓣纹样的小花盆……阳光灿烂得晃眼……
就在这时!那把伞!再一次闯入画面!
鲜红如血的颜色撑开,肆无忌惮地撕扯刚刚拼回的画面边缘。伞下一个影影绰绰、仅具人形的白色轮廓正迅速后撤,只留下那片被映衬得格外惨白的天光背景。
这一次异常无比清晰,那片红如此霸道蛮横,像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呼吸一滞,强行稳住操作。
她是谁女人瞪着屏幕,失声尖叫,那是谁!我丈夫认识她!他对我撒谎!
没有答案给她。只有更多混乱的尖叫光影,以及我指下控制台冰冷的触感。碎片再度崩塌。女人嚎啕大哭,全身剧烈地抖。我麻木地断开连接,操作室只剩混乱的抽泣声,在低垂的天花板下艰难地反弹回来,敲打着耳膜。屏幕上残留的光斑还在神经性地跳动,红与白纠缠着消散。
这不是第一次撞见这抹血红之影了。记忆修复师干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挖掘那些被官方修剪遗忘的角落。然而最近一个月,它鬼魅一般缠绕上我的工作台。那抹突兀的红总在最关键的缝合点刺出,干扰连接,粉碎那些脆弱的、被剥离主体的记忆碎片。
客户的描述杂七杂八,像一组错乱的拼图一角:有人说是背影,模糊得如同一捧被风吹散的灰烬;有人认定是打着一柄红伞,站在一片白到失真的背景中央;甚至有人赌咒发誓在意识碎片里看见她的脸了,可具体的五官却如同水中倒影,被搅得粉碎难辨,却都异常笃定——那是一抹无法忽视的红伞印记,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可他们无一例外地被那抹闯入的红搅乱了认知,最终都选择了逃离。
最初我以为是技术事故,或许是记忆探针的路径干扰。可随着一个个客户被这红色噩梦逼得绝望逃离后,我那点可怜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攀附着冰冷现实往上爬——到底是什么在阻拦这些记忆重归原处这该死的红伞、这模糊的女人剪影,又为何死死缠住我不放冥冥之中我感觉到一种冰冷黏腻的恐惧,这似乎远不止是技术故障或者巧合。
追寻真相的执念成了我手中唯一可靠的探针,笨拙却又不肯放弃地在庞大数据的混沌之海里捞取碎片。我在泛着幽光的数据库深处潜游,搜寻十多年前那抹诡异红色的信息。数字洪流冰冷滑过,我的意识潜游其中,被杂乱信息冲刷着,一次次徒劳无功。最终是一串关键词组合:工厂、爆炸、大规模清除、信息封锁。如同无意间碰到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痛到麻木——关于十年前的这场灾难,竟真在记录中留下了一道微弱得几乎随时散去的痕迹。像被遗忘在地下室的羊皮卷轴的一角,上面几个干涸的文字符号:燎原厂,重大事故,后接刺眼的记忆归档封存令和伤亡报告编号:仅一。
我的心跳猛地撞向肋骨,一个编号在眼前灼烧:仅一!我颤抖着手,点开那份薄如蝉翼的电子报告页。权限不足的猩红警告跳出来,刺破视网膜。我手指悬在键盘上,指甲嵌进控制台边缘坚硬的亚克力板里。仅仅是一个符号化的数字和一个冰冷的分类标签,就像幽魂的指甲抠刮我的脊柱。而那份被彻底锁死的幸存者信息,如同一扇通向漆黑漩涡的门。里面藏着谁或者……藏着什么
地下网络的幽暗角落,那些蜷缩在匿名阴影中的蠕虫蠕动着。我将仅剩的全部信誉压入黑市账户,换取某个在数据暗流里打滚三十年的清道夫的情报。找到‘燎原厂’那事剩下的东西,我盯着匿名通讯端黑漆漆的屏幕,语音如同金属摩擦,任何,关于那次灾难的……任何东西。
沉默良久,那头才有回应,几行字幽灵般浮现,带着过期信息特有的尘埃味:档案馆深处,底层冷库,物理归档区F-17,有个盒子。编号‘零’。他们忘了彻底抹掉它,或者……不敢抹得那么干净。
撬开档案馆那扇沉重得能吞噬光线的大门耗尽了当晚残余的力气,仿佛是用意志硬生生劈开一道通往过往深渊的缝隙。黑暗扑面而来,空气冰冷粘滞。F-17冷库的金属门把手冻得粘皮肤,拉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陈旧纸墨、冰冷仪器和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浓重味道猛地喷涌出来,直灌肺里,呛得我喉咙发紧,咳嗽被强行压制在胸腔,撞得生疼。灯光接触不良地抽搐着,我的影子在狭长通道里拉长又缩短,步伐声空洞回响。
角落那只积满灰尘、外壳磨得发亮的金属盒,赫然标着那个冰冷的编号:零。我的手指悬停在上方,指尖冰凉,几乎失去知觉。盒子里是一份薄薄的纸质报告复印件,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几张翻拍的现场照片,边缘磨损卷曲;一份幸存者信息的影印件,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像一段被刻意掐断的广播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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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幸存者信息页最下方,一张模糊却致命的照片死死攫住了我的视线。现场航拍,视角高悬,像一个冷漠神祇的眼睛。大片烧焦扭曲的金属骨架狰狞地指向天空,地面是狼藉一片的焦黑和灰白残骸。就在这块巨大的工业伤疤边缘,一具蜷曲的人形影子如一个惊心的休止符……尸体被清理人员放平在担架上,身上蒙着灰白布单,只露出一只垂落的、毫无生气的手。那手旁边,担架与暗色尘埃相接触的边缘旁,赫然散落着一件伞骨扭曲折断的暗红伞状物体。
我的目光粘在那把伞上,如同被无形的钩子死死拽住。心脏疯狂撞击胸腔,喉咙被一只冰冷的手扼紧。我猛地将视线移向散在箱子另一角的几张模糊的特写照片。
一张被翻拍的人事档案证件照。照片像素很低,像是蒙着一层油腻腻的灰霾,唯独左边耳垂下那一点,被放大后依然清晰——一颗小痣,位置奇特,像暗红凝固的血滴坠于耳廓。
另一张新闻简报的残片边缘,是位模糊女性的遗容照……同样清晰的朱砂痣点位置。
是她!
寒意比冰库的温度更刺骨,顺着脊椎向上爬。
她死在那里。十年前。
所有客户丢失的记忆碎片中的幽灵——是她!
报告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甩手。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档案柜滑坐在地,骨头似乎都要被这酷寒冻酥。尘埃颗粒在头顶微弱灯光下狂乱飞舞,像无数细小的幽灵狂欢。她是十年前焦土上唯一的遗民不,那页纸上血淋淋的两个字仅一,是指死者
大脑像一团搅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回到工作室,消毒水的味道弥漫着金属的冰冷。我反锁了门,拉紧了所有遮光的厚重帘幕,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窥探。室内唯一光源是角落操作台的屏幕,投射出幽幽的蓝光。我深吸一口气,几乎能尝到喉头残留的冰冷焦灰味道。将记忆探针缓缓校准到自己额角的接口位置,准备进行一次深潜,梳理这段时间碎片带来的冲击。
针尖刺入皮肤的冰冷锐痛已经习以为常,但随即而来的颅内回响却异乎寻常,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共鸣。面前光洁的操作台监控屏幕上,清晰地映出了我的侧脸轮廓。就在探针深入我颅内的那个瞬间,屏幕上,我自己的脸正对着冰冷的观察屏光面,右脸颊耳垂下方,一抹极其细小的红点正急速扩散开来!
那位置——我猛地扭头凑近屏幕。那红点并非血渍。它在光滑的屏幕反光中迅速变得清晰、稳定、凝固——一颗小小的痣,如同暗夜凝结的一点血珠,形状位置分毫不差!正是档案照片上那枚独一无二的朱砂!
屏幕幽光冰冷地映着那张骤然陌生的脸。右侧脸颊,耳廓下方一点猩红,如同画布被恶意点上的油彩,位置形状都与照片上那枚印记分毫不差。
是我的脸还是那张亡者的面容在借尸还魂
指关节紧握,指甲掐陷进掌纹的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记忆芯片!这具身体深处某个地方埋藏的黑色金属薄片!管理局给新生儿脑内植入的原始记忆存储芯片,是他们掌控记忆的第一道枷锁。
操作台上,那柄手术激光刀静静躺在一尘不染的托盘里,刃口反射着冰蓝色的屏幕幽光。我拿起它,冰凉的触感直透指尖。没有迟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暴怒在血管里燃烧。
刀刃没有割开血肉的感觉,像是划开一张陈旧坚韧的羊皮纸。额角接口处原本光滑的皮肤下,一个早已预备好的微型伤口被强行破开,暴露在空气中。
我的神经似乎已被抽离,操纵着刀尖的手指极其平稳,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激光细束的微响带着血肉焦糊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空气。颅骨并非阻碍,一块预置的、边缘打磨光滑的微型盖板被轻轻撬开,发出低微的金属摩擦声。那东西就在里面,深嵌在模拟生理组织的保护凝胶之中,一个扁平的、冰冷小巧的黑色金属薄片,边缘闪烁着微弱的电子冷光。
哐当一声脆响,染血的激光刀砸在金属操作台上,弹跳了一下,孤零零地滚动着。那枚被硬生生拔出的黑色芯片被我死死攥在手心,锐利的金属尖角刺破掌心,细微的血痕混合着润滑凝胶渗出来。
我的脸,额前那道刚刚切开的伤口皮肉外翻,粘稠的鲜血如同蜿蜒的小蛇,沿着眉骨、颧骨、下颌线缓缓滑落,无声滴落在胸前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衣服上。血珠子在地板溅开微小暗红的花朵。整个空间只有芯片卡槽被接入阅读器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响。
滋滋电流声过后,读取灯幽幽亮起。
屏幕上猛地炸开一片汹涌的纯白光海!这强光并非来自真实的视觉,而是芯片内部储存的记忆片段被野蛮地投射进意识,如同无数燃烧的镁条在颅骨内部被同时点燃。我眼前瞬间只剩茫茫雪白,眼球刺痛,大脑仿佛被扔进滚烫的岩浆漩涡。
一个女人的尖叫撕裂白光,刺耳得如同玻璃刮过钢板。不是来自外部,是直接在脑髓深处爆开的哀鸣!
白光开始退潮,色彩如同被污染的浓稠颜料般晕染开来。首先抓住视线的是那抹熟悉到让人战栗的红!猩红的伞面边缘几乎占满整个视野,如同巨兽滴血的伤口。滚烫!不是皮肤感觉到的真实高温,是画面本身传递出来的毁灭性灼烧。燃烧的钢架扭曲成怪诞的巨爪,绝望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浓烟滚滚,带着尸体烧焦的甜腻恶臭,像是腐烂的蜜糖搅拌着死亡的气息——这气味如同实体,穿透时空在回忆中重击嗅觉。
视野在剧烈摇晃、旋转。这不是旁观者的视角,是某种生物在废墟上狼狈奔逃、颠簸移动所见。视角低矮混乱,碎石焦土在眼前滚动翻腾。猩红伞面翻滚在身边,沾满滚烫的黑灰。奔跑中,剧烈晃动的画面边缘,无数次扫过自己的手臂——那是只小而瘦弱的孩童手臂,布满肮脏划痕和燎泡,同样沾染着死亡现场的泥灰与焦黑!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射进心脏。
狂奔!踉跄!摔倒!一只孩童的脏污小手攥紧同样沾满血污尘土的伞柄,撑开这血色庇护所,拖拽着它向浓烟深处逃窜。
视野再次天旋地转,被绊倒重重扑向滚烫的地面。焦黑扭曲的钢架近在咫尺。濒临死亡的剧痛没有。意识被突兀地抽离——这是记忆的中断。画面像被斧头劈开,下一秒已经是医院惨白冰冷的天花板了。无菌灯光刺眼地悬在上方。
视野依旧低矮——似乎还在那副幼小的躯体里。刺鼻消毒水味道浓烈得仿佛凝固在空气中。一个穿着防护服、面容被严密的隔离口罩遮得只剩下眼睛的身影正弯下腰,眼神冷漠如同冰层。一支针管,针尖闪着寒光,靠近我的胳膊。无法挣扎,无法躲避。
针筒内的液体无声注入幼小的手臂。随即——一股如同高压水流冲破堤坝的恐怖意识洪流,瞬间倒灌进脑海!
无数陌生画面、声音、感觉……属于那个在红伞旁边死去的女子!她年轻时的笑容、她的眼泪、她指尖轻抚向日葵花瓣的温柔触觉、她在灾难发生前惊恐绝望的尖叫……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是碎玻璃渣一样强行插入原有的记忆序列里。巨大的认知混乱足以把任何大脑撕成碎片!
然后,一个冰冷、程序化、毫无人类情感起伏的声音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如同从金属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宣告:载体识别……适配度100%。‘样本母本’记忆数据强制覆写入……
目标个体‘霁泓’,灾后唯一存活的物理结构单元……确认清除原生核心记忆……
……执行完美记忆移植实验……
……抹去所有相关记忆痕迹……
……启动程序。
滋——数据覆盖完成。
白光散去,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进度条最终走到尽头的提示。冷汗沿着脊背流下,砸在地上。掌心那颗冰凉芯片像个缩小的墓碑。
我瘫在冰冷的椅子上,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掌心里的血痕渐渐凝结,与金属芯片上的冰冷黏腻凝胶混在一起。整个城市像巨大的棺椁严丝合缝,头顶密布的城市监控网格,如同无形的巨兽复眼。屏幕上,进度条最后的光点熄灭,室内唯一的幽蓝光晕照着我布满血污的脸,额前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警示裂缝。那红色的痣点在幽暗中反而显得更刺眼灼目。
就在这时,尖锐破空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工作室门外的狭长幽暗楼道里,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沉寂!那并非普通的消防或治安警报,是覆盖全城的特殊频率记忆管理权限级别警报,如同冰锥贯穿耳膜!
墙角的应急光屏被强制激活,幽蓝死寂光芒霎时吞没整个空间。屏幕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迅速旋转、扩大、直至占据整个视野的猩红三角形权限标识!标识下方,冰冷的合成女声毫无感情地宣读:最高级别通缉指令:目标个体‘霁泓’。危险等级:极度高危。罪名:核心记忆污染。坐标已锁定。建议:即刻拘捕或物理清除。警告:目标具备潜在记忆辐射污染……
坐标锁定!物理清除!
合成女声最后一个字节尚未消散,楼道里沉重的脚步声如密集鼓点轰然响起,越来越近!钢铁靴底重重踏在水泥地面的声音仿佛直接踩踏在心脏之上。那扇老旧的金属门在剧烈冲击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变形、凹陷!
来不及了!
整个世界的压迫感瞬间聚拢,碾轧过来。我不再是霁泓,不再是那个躲在地下、替人缝合记忆碎片的老鼠。我是代号零的容器,装着一段被刻意抹杀的死亡真相的祭品!
我将那枚染血的芯片死死攥紧,冰冷的棱角嵌进血肉模糊的掌心。疼痛刺骨,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我的目光扫过操作台上那柄沾染血痕的激光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
握紧刀柄,没有迟疑,没有恐惧。狠狠下刺!不是刺向敌人,是刺向自己的下颌!目标清晰——那是这具躯体内,除了脑内芯片外,唯一还能存储极微小记忆缓存的中枢神经备份区!位置隐蔽,权限高绝,通常是供核心管理员进行最后紧急操作的唯一备份通路!
刀刃刺入皮肤的触感混合着撕裂声,冰冷又滚烫。剧痛在刹那间爆开,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下巴刺入颅腔!视野瞬间被灼目的红光和扭曲的金星充斥。口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强行撑住意识不灭,全靠燃烧心腔里那近乎疯狂的意志!芯片读取器的数据线被我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死死按进下颌处那道翻开的血肉豁口!
滴答,鲜血顺着数据线的绝缘外层滑落,砸在地面,溅开小小的暗红花朵。
数据线另一端猛烈闪烁,如同坏掉的霓虹灯管。屏幕上猛地炸开一团极度混乱的乱码狂潮!疯狂滚动的字符、扭曲变形的几何图形、刺耳尖锐的嘶鸣噪音……仿佛一场宇宙原初风暴在小小的液晶屏上爆发!无数微小的光点从中激射而出——那是芯片内部,那无数被强行灌注进来的、属于样本母本、属于那红伞女子的、属于我的原生记忆的碎片!它们像垂死恒星炸出的亿万碎片,在数据风暴中被猛烈喷射出去!
与此同时,我眼前也闪过无数令人眩晕的彩色光斑:女子明媚的笑容、漫天飘落的向日葵花瓣、工厂爆炸时席卷而来的灼热气流、幼小身体被注入针剂的冰冷恐惧、无数次在地下室操控仪器进行着修补工作的双手……无数记忆碎片,如同烧熔的玻璃,在我濒临涣散的意识里旋转、飞逝、撞击……
砰——!!
工作室的门被巨大的冲击力彻底从门框上撕裂下来,厚重的金属门板扭曲着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尘土、烟雾弥漫开来。
刺眼的战术手电强光如同锋利的白色长矛,从破开的门洞外刺入昏暗,直射在我身上!我被这光钉在原地。五六个穿着厚重银灰色制服、戴着全覆式头盔的身影堵死了唯一的出口。黑黢黢的枪口闪着致命的冷光,如同毒蛇的眼睛。
……目标确认……低沉粗粝的电子化人声从头盔下发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枪口抬起,锁死我的胸膛。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我脑中最后一片光斑炸开——某个下午,我在帮一个患病的老人修复芯片,那些混乱的数据流中曾无比偶然地闪现过两个从未在管理局章程里出现过的字符:H-3。就像古老计算机崩溃前的核心指令。
我扯开粘满血的喉咙,对着这片被封锁的狭窄天地,对着那些即将扣动扳机的管理局猎犬,对着所有被蒙蔽的活人,对着那个躲在冰冷逻辑幕布后的操控者,用尽胸腔最后一点气息、混合着血沫嘶吼而出,声音如同濒死的困兽咆哮:
——H-3——!!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骤然被拉紧又猛然松开!
就在我嘶吼出那串莫名字符的瞬间,房间里所有微光都凝固了。
墙壁上应急光屏里疯狂旋转的猩红三角形指令标识,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哗啦一下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随即毫无征兆地、化作一摊漆黑死寂的像素雨点。
不止那块屏幕!
堵在门口的几名士兵的身影也猛然凝滞。全覆式头盔视野镜片内闪烁的绿点定位光,几乎在同时熄灭!他们整个人就像被突然抽掉了所有能量的木偶,僵硬在原地,举枪的姿势凝固,如同标本,只有被穿堂风吹起的银灰色制服下摆还在诡异地轻轻飘动。
空气中传来微弱的、仿佛无数微电子元件同时过载熔断的嘶嘶声。随后,一片死寂。真正的死寂。没有引擎声,没有远处的都市杂音,甚至……连管道里细微的液体流动都停止了,只有冷风穿过洞开门口的呜咽。
我背靠着冰冷的操作台滑落,瘫坐在血泊里,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动下颌的伤口,带来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痛。眼前飞旋的光斑渐渐褪去,只留下空洞疲惫的黑暗和生理泪水冲刷视网膜留下的水痕。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小时,又仿佛只是一瞬。头顶深灰色天花板的中央位置,一块我从未注意过的深色面板边缘,悄悄亮起了一环极其细微的幽蓝指示光。它稳定了大概半秒钟,像是某种机器确认启动的姿态。紧接着,一道冷硬的、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柱穿透了弥漫着血腥和尘埃的空气,清晰地回荡在这间破败地下室和门外狭窄的走廊里:
实验体霁泓。
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对这个名字进行最后的确认程序。
核心指令‘H-3’已被触发并确认。记忆管理局强制程序启动——进入永久离线、最终物理销毁序列。倒计时开始。五——
声音如同冰冷的滴漏。
四——
我靠在溅满鲜血的操作台边缘,冰冷的金属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皮肤。掌心里紧攥着那枚染血的芯片,金属棱角深深硌入皮肉,疼痛尖锐又真实。它像一小片滚烫的炭火,一块从焚尸炉里扒出的骨渣,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切片。额上割开的伤口和下颚血肉模糊的豁口,每一次微弱的心脏搏动,都牵引着全身撕裂的剧痛。身体疲惫到骨头似乎都要散架。
城市那头,记忆管理局大楼的方向,如同回应一般。一道刺目的亮光率先穿透阴云笼罩的天空,短暂的沉寂后,闷雷般的巨响才滚过全城!爆炸的赤色火球撕裂远方的黑暗,冲上半空,膨胀、翻滚、舔舐着浓烟。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震动也清晰无误地传递到了身下的地板,带来微微的震颤。
那是管理枢纽大脑的覆灭,是旧世界的崩溃交响。倒计时冷冰冰地在房间里继续宣告它的权威:三——二——
无数微小的光点如同夏夜星河洒进眼底。那些被强制倾泻出的记忆碎片如星辰流转、旋转飞舞:女子站在向日葵花田中的笑容在明亮阳光下融化;滚烫红伞面下蜷缩着的孩童身体被爆炸声震碎;手术刀切开头颅时喷涌而出的温热气流扑面而来……记忆潮水奔涌而来卷过干涸意识岸滩。
眼前倒映着远方爆炸的炽烈火光,瞳孔里火光熊熊燃烧着,那些跳跃、伸展、变幻无穷的赤色光流最终诡异地定格成了一个熟悉的形状——火焰边缘那摇曳的瓣尖,分明构成了一朵燃烧的向日葵!
一、点、燃、烬,尽归虚无。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硝烟、灰尘、血腥涌入灼热的肺腔。嘴角却艰难地、缓缓地扯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爆炸火球吞噬远方地平线之际,我在血泊尘埃中仰头笑了。
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痛苦,下颌裂口血流如注,浸透染血的芯片被捏得更紧。
火舌吞吐映在我眼底深处,每一次剧烈变形跳跃,最终熔铸成一朵灼燃扭曲的向日葵幻影。
光与影撕扯着破败的操作台,仪器外壳上凝结的干涸血迹重新变得湿润粘腻。窗外爆炸的火光熄灭,碎片无声坠落如雨。
我的头沉沉歪在一侧,意识与那片火色碎屑沉入粘稠混沌的长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