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反派魔头在线养娃 > 第一章

我睁开眼。
床沿趴着个小东西。
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脏兮兮的小脸蹭着我的被角。大概三四岁,瘦得厉害,只剩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直勾勾地盯着我。

小东西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声音又细又哑。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

我,沈云歌,浮屠山巅,万魔窟的主人。江湖上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号一大堆——血罗刹、玉面阎罗、魔教妖女。手下亡魂没一千也有八百。
现在,有个小崽子趴我床上,叫我娘
荒谬。
我猛地坐起身,锦被滑落,寒意顺着单薄寝衣爬上来。动作扯动了内伤,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妈的,昨天跟那几个自诩名门正派的老东西硬拼了一场,差点交代在落霞谷。
滚开。
声音是我自己的,冷得像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石头。
那小东西被我吓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却没跑。那双过分大的眼睛里,水汽迅速弥漫,扁了扁嘴,没哭出声,眼泪珠子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啪嗒,啪嗒,砸在暗红色的织锦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湿痕。
烦。
我捏了捏眉心,头疼得厉害。内伤加上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谁带你来的
我盯着他,眼神估计能杀人。
小东西抽噎着,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抹眼泪,袖子更黑了。他摇头,摇得很用力,黄毛跟着晃荡。
不…不知道…
他吸着鼻子,声音含混不清,醒…醒了…就在这里…找娘…
找娘找到万魔窟来了还精准定位到我的寝殿
一股邪火蹭地窜上来。我沈云歌的寝殿,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吗外面那群守卫是死人
来人!
我提气厉喝,声音裹挟着内力,震得殿内纱幔都晃了晃。
死寂。
只有小东西压抑的抽泣声。
不对劲。
我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寒气刺骨。几步走到紧闭的雕花殿门前,用力一推。
门纹丝不动。
从外面锁死了。
一股寒意,比地上的石头更冷,顺着脊椎爬上来。不是外敌入侵。万魔窟固若金汤,能悄无声息摸到我寝殿门口锁门的,只有自己人。
叛徒。
而且,塞给我一个孩子什么意思羞辱还是…某种我暂时没想明白的阴毒算计
我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地扫向那个还在掉眼泪的小东西。他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服,补丁摞补丁,袖口磨得发毛,脚上一双破草鞋,露着冻得发红的脚趾头。
脏,瘦,可怜。
但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这污糟江湖里能养出来的东西。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尽量压下语气里的杀意,但还是冷硬:看着我。
小东西吓得往后一仰,差点从床沿栽下去,被我一把揪住衣领拎回来。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抖得厉害,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嚎出声。
你叫什么
我问。
他抽抽噎噎:阿…阿蛮…
阿蛮
这名字土得掉渣,谁给你起的
他茫然地摇头。
你爹呢
还是摇头。
你娘长什么样
他眼睛里的茫然更深了,带着巨大的恐慌,好像我问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努力地想,小脸皱成一团,最后带着哭腔:娘…就是娘…香香的…暖暖的…
等于没说。
我松开他。他立刻缩回床角,把自己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惊恐又依赖地看着我。
依赖
我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烦躁。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崽子,出现在我被锁死的寝殿里,外面守卫全无动静。这摆明了是个坑。
杀了他
念头一起,目光落在他细瘦的脖子上。太脆弱了,我一根手指就能拧断。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打了个寒颤,把自己缩得更紧,呜咽声堵在喉咙里。
算了。
我烦躁地直起身。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传出去我血罗刹的名头还要不要了虽然我名声本来就够臭,但还不至于跌份到这份上。
而且…这背后的人,把他送到我面前,总得有个目的。杀了,线索就断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听着,小鬼。
我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是你娘。再敢乱叫,舌头给你拔了。
阿蛮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全是泪,拼命点头。
现在,闭嘴。不许哭。
我命令道。
他立刻死死咬住下唇,把呜咽声憋回去,憋得小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
我懒得再管他,盘膝坐回床上,闭目调息。内伤不轻,得尽快恢复。这鬼地方现在就是个囚笼,外面情况不明,我得有自保之力。
殿内死寂,只有阿蛮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还有我体内真气流转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内息勉强稳住了五六分。
咕噜噜——
一阵异常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睁开眼。
声音来源是床角那个小团子。阿蛮捂着肚子,小脸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大概饿狠了,胃袋绞痛的咕噜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死死咬着嘴唇,连抽气声都没了,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那副极力忍耐、生怕再惹我生气的可怜样……
真他妈碍眼。
我拧着眉,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寝殿。除了冰冷的石壁、沉重的家具,连口水都没有。我的日常起居自有侍女打理,谁会在这里存吃的
忍着。
我冷冷丢出两个字,重新闭上眼。
咕噜噜——咕噜噜——
那声音顽固地响着,带着一种生命本能的绝望,像钝刀子割肉。
烦死了!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戾气翻涌。几步走到巨大的紫檀木衣柜前,粗暴地拉开。里面挂满了我的衣物,各色绫罗绸缎,暗纹在幽光下流转。角落里,似乎有个不起眼的乌木小匣子。
我把它拎出来,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宝贝,只有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云片糕。还是去年我过生辰时,左护法那个憨货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来孝敬我的,说是凡间小孩子都爱吃。当时被我嗤之以鼻,随手丢进了衣柜深处。
油纸包得严实,倒是没坏。
我捏起一块。硬的像石头,还掉渣。
走到床边,我把那块能砸死人的糕点丢在阿蛮面前。吃。
命令简短。
阿蛮看着那块灰扑扑、硬邦邦的东西,又看看我,大眼睛里全是懵懂和迟疑。但他实在太饿了。小小的手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对他而言不小的糕点,试探着用缺了颗门牙的小嘴,啃了一小口。
嘎嘣一声脆响。
他小脸皱成一团,努力地咀嚼着,腮帮子费劲地蠕动,像只啃坚果的小松鼠。啃了好半天,才咽下去一小块,噎得直伸脖子。
笨死了。
我皱着眉,转身走到巨大的青铜兽首熏炉旁。里面燃着安神的冷香,灰烬还是温的。旁边有个黑陶水壶,是侍女备着给我温茶用的,里面还剩半壶冷水。
我提起水壶,又抓过一个空茶杯,倒了小半杯冷水,走回去,重重放在他旁边的床沿上。
喝。
阿蛮看看水,又看看我,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亮得惊人的光,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他立刻放下啃得费劲的糕点,两只小手捧起那个对他来说有点大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冷水。
喝得太急,呛得他小脸通红,剧烈咳嗽起来,水洒了一身。
我冷眼看着,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却像藤蔓一样疯长。麻烦,太麻烦了。
他咳完了,小口喘着气,脸上沾着水渍和糕点屑,脏得像只花猫。但那双眼睛,却因为喝了水,亮晶晶地望向我,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孺慕
谢…谢谢娘…
他小声说,声音因为咳嗽还哑着。
舌头不想要了
我眼神一厉。
他吓得立刻捂住嘴,大眼睛里又漫上水光,拼命摇头。
叫尊主。
我纠正他。
尊…尊猪…
他口齿不清地学舌。
……
我额角青筋跳了跳。算了,跟个小傻子计较什么。
他大概看出我没有立刻拔他舌头的打算,胆子又大了一点点,小手重新捧起那块硬邦邦的云片糕,继续用他缺了门牙的小嘴,认认真真、极其费力地啃起来。嘎嘣,嘎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单调地回响。
我就盘膝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啃。看着他瘦得脱形的小脸,看着他专注又费力的样子,看着他偶尔因为啃下一点点而满足地眯一下眼睛。
这到底是谁的种谁把他送到我面前的目的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子里盘旋,却理不出头绪。像一团乱麻,而眼前这个只知道啃糕点的傻小子,就是唯一的线头。
妈的。
我烦躁地别开眼。
阿蛮终于把那块能当凶器的糕点啃完了小半块,大概是实在啃不动了,也勉强垫了点底。他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放下剩下的糕点,小身子晃了晃,眼皮开始沉重地往下耷拉。
折腾这么久,又惊又怕又饿,他早就撑不住了。
他蜷缩在冰冷的床角,抱着膝盖,脑袋一点一点,像只累极了的小鸡崽。眼睛闭上又强撑着睁开,偷偷瞄我一眼,发现我还坐着,又赶紧闭上。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大概是那半块糕点和冷水的微弱暖意,或者是紧绷的神经实在熬不住了,他小脑袋一歪,靠着冰冷的床柱,沉沉地睡了过去。
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只是眉头还微微蹙着,似乎梦里也不安稳。
睡着了倒是不吵。
我起身,走到窗边。巨大的窗户也是封死的,镶着玄铁条,只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外面静悄悄的,死寂一片。
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万魔窟不是坟场。就算我被困在这里,外面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巡逻的脚步声呢远处演武场的呼喝声呢都没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甜腥味。不是血腥,更像…某种毒物燃烧后的余烬。
我心头一凛。
出事了。
而且是大变故!
能同时放倒整个万魔窟的人,还把我这个教主锁在寝殿里…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右护法赵阎还是那几个一直蠢蠢欲动的分舵舵主
脑子里迅速闪过几张面孔,个个都野心勃勃。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阿蛮。
他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就是这场变故的引子一个用来拖住我、或者转移我注意力的诱饵
杀意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我一步一步走回床边,冰冷的视线落在他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只要一掌,只要轻轻一掌拍下去,这小小的麻烦就彻底消失了。管他背后是谁,管他什么阴谋,一了百了。
我的手缓缓抬起,内力在掌心无声凝聚,带起微小的气流漩涡。
睡梦中的阿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小脑袋往冰冷的床柱更深处蹭了蹭,嘴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
娘…冷…
那只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掌心的气流无声溃散。
我盯着他蜷缩成一团、冻得微微发青的小脸,心底某个角落,被那声无意识的娘狠狠撞了一下。很陌生,带着点说不出的酸涩和…烦躁。
妈的。
我低咒一声,猛地收回手。转身走到巨大的紫檀木衣柜前,粗暴地翻找。扯出一件我几乎没穿过的、用银狐裘滚边的雪青色厚绒斗篷。这玩意儿又厚又重,平时嫌累赘。
走回床边,我没什么好气地把那团价值不菲的毛茸茸的东西,胡乱扔在阿蛮身上,把他整个小身子都盖住了,连脑袋都蒙进去大半。
动作粗鲁,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斗篷底下的小鼓包动了动,一只小手伸出来,无意识地抓住了柔软厚实的绒毛,往怀里紧了紧。细微的、满足的喟叹从毛茸茸的包裹里传出来。
他不再喊冷了,睡得更沉了些。
我站在床边,看着那团盖着我的斗篷、睡得安稳的小东西,胸口那股翻腾的杀意和戾气,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沈云歌,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冷着脸,不再看他,重新盘膝坐回床上,强迫自己凝神调息。当务之急是恢复功力,冲出去。至于这小崽子…等出去了再处置。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不是开锁的声音,而是…一种极轻的、带着试探性的叩击。笃,笃笃。三长两短。很熟悉的暗号。
是左护法,石猛!那个憨货还活着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精光一闪而逝。内息恢复了七八成,足够了。
悄无声息地掠到门边,我压低声音,对着厚重的门板:石猛
门外的人显然松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尊主!您没事吧属下该死!属下刚醒过来…
外面怎么回事
我打断他,语气冰冷。
是…是‘醉仙引’!
石猛的声音充满后怕和愤怒,有人在水源里下了大量的‘醉仙引’!无色无味,混在酒里…昨晚庆功宴…除了滴酒未沾的轮值暗哨,几乎全…全倒了!属下也是刚被冷水泼醒…
醉仙引!不是剧毒,却能让高手内力凝滞,昏睡如死猪,十二个时辰内任人宰割。好算计!趁着昨日大战后庆功松懈下手!难怪连我的寝殿守卫都无声无息被放倒。
谁干的
我声音里的寒意能冻裂石头。
不…不清楚!属下醒来时,只看到赵阎那狗贼的亲卫在往山下撤!还有…还有几个分舵主的人马也在集结,像是要火并!
石猛急急道,尊主,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了!属下拼死才摸到您殿外,门被玄铁链锁死了,钥匙…钥匙在赵阎那狗贼身上!
赵阎!果然是他!我的右护法!平日里一副忠心耿耿的狗样!
玄铁链
我冷笑一声,手掌缓缓贴上冰凉厚重的殿门。精纯霸道的天魔真气在掌心疯狂凝聚,压缩,发出低沉的嗡鸣。本座倒要看看,什么链子锁得住我!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地底岩浆爆发的巨响。
整扇由千年铁木芯打造、厚达半尺、外覆精钢的沉重殿门,连同外面缠绕的儿臂粗的玄铁链,瞬间炸裂!碎木、铁屑、断裂的链环如同暴雨梨花般向外激射!
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烟尘,汹涌而出。
门外传来石猛一声短促的惊呼,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飞溅的碎片吓了一跳。
烟尘弥漫中,我一步踏出。
门外,石猛那铁塔般的汉子灰头土脸,正手忙脚乱地挥开眼前的木屑,看到我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又惊又喜:尊主!您…您功力恢复了
我没理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
寝殿外的回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守卫,都是我的亲卫,此刻鼾声如雷,人事不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丝残留的醉仙引甜腥。
远处,隐隐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呼喝叫骂声,还有建筑被点燃的噼啪声。火光映红了浮屠山巅的夜空。
乱局已起。
赵阎在哪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属下…属下不知!但山下火光最盛,打斗声最响的地方,好像是…库房和秘阁方向!
石猛喘着粗气回答,脸上带着血痕,显然也是刚经历过厮杀。
库房秘阁赵阎的目标是万魔窟积累百年的财宝和武功秘籍!
好大的胃口!
我抬脚就要走。
呜…娘…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和惊吓的哭腔,从身后弥漫的烟尘里传出来。
我脚步一顿。
石猛这才注意到寝殿内还有动静,他探头往里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尊…尊主!那…那小孩儿是…
他看到了被斗篷裹着、只露出个小脑袋、正揉着眼睛惊恐地看着门外狼藉景象的阿蛮。
阿蛮被刚才那声巨响彻底吓醒了,小脸煞白,缩在床角,大眼睛里全是恐惧的泪水,茫然又无助地看着门口的我。
麻烦精。
捡的。
我丢下两个字,语气不耐。现在哪有功夫管他山下库房和秘阁要是被搬空或毁了,万魔窟根基就塌了一半!
石猛,你留下。
我迅速下令,守住这里,清理掉殿内外的废物(指那些昏迷的亲卫),等他们醒。在我回来之前,任何靠近寝殿者,格杀勿论!
我瞥了一眼床上的阿蛮,包括他,敢乱跑,打断腿。
是!尊主!
石猛立刻挺直腰板,脸上杀气腾腾。虽然满脑子问号,但尊主的命令就是铁律。
阿蛮听到打断腿,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把刚探出斗篷的小脚丫缩了回去,整个人又裹进了那件厚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盛满泪水、惊恐万状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没再看他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山下火光最盛、厮杀声最烈的方向疾掠而去。夜风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灌满了我的衣袖。
浮屠山的夜,被火光和鲜血染透。
我的速度快到极致,掠过一片片混乱的区域。平日里井然有序的魔教总坛,此刻如同炼狱。到处是倒伏昏睡的人体,酒气冲天。醒着的、没中毒的,或者中毒较轻的,则分成了好几股势力,在火光的映照下疯狂厮杀。
有赵阎那狗贼的亲信,穿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袖口绣着狰狞的鬼头。
有赤蝎分舵舵主的人马,衣衫褴褛,武器淬毒。
还有黑水分舵的人,水性极好,在燃烧的建筑间穿梭如鱼。
他们在争夺。争夺昏睡同门的财物,争夺库房门口的控制权,甚至为了几块散落在地的金锭子就互相捅刀子。贪婪、疯狂、毫无同门之谊,像一群红了眼的鬣狗。
赵阎呢!
我随手抓住一个正在砍杀同门的赤蝎喽啰,声音冷得像冰。
那喽啰杀红了眼,被我抓住,反手一刀就劈过来:滚开!别挡老子发财!
找死。
我手指微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直接捏碎了他的喉骨。尸体软软倒下,脸上还凝固着狰狞和贪婪。
周围的混战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静了一瞬。几个离得近的人看到了我,火光映照下,我那张脸,足以让他们肝胆俱裂。
血…血罗刹!
尊主!是尊主!!
她没中毒!快跑啊——!
恐惧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刚刚还杀得你死我活的几股人马,此刻如同见了鬼,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我懒得理会这些杂鱼,目光锁定库房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打斗声最为激烈,隐隐还有赵阎那独特的、阴鸷的啸声!
身形再动,鬼魅般穿过混乱的人群和燃烧的废墟。
库房巨大的精钢大门已经被暴力破开一个扭曲的豁口。门口倒着十几具尸体,有看守库房的铁卫,也有赵阎的亲信和另外两股势力的人。显然,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争夺。
豁口内,激烈的打斗声和怒吼声正不断传出。
赵阎!你这背主忘义的狗东西!秘阁的钥匙交出来!
是黑水舵主沙哑的咆哮。
桀桀桀…沙老鬼,凭你也配染指《天魔策》残篇
赵阎那阴冷得意的笑声响起,还有你,赤蝎婆娘!不想死就滚开!等我拿到了《天魔策》,这万魔窟,就是老子的天下!
放屁!先宰了这叛徒!
一个尖利的女声,是赤蝎舵主。
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豁口边缘,如同融入阴影。
库房内,巨大的空间被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在火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但此刻无人关注。
三个人影正斗得难分难解。
赵阎一身玄衣,身形瘦长如竹竿,使一对淬毒的判官笔,招式刁钻狠辣,黑气缭绕。
赤蝎舵主是个身材火辣的中年妇人,手中长鞭如同毒蛇吐信,鞭梢带着幽幽蓝光。
黑水舵主则是个矮壮汉子,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分水刺,水汽弥漫,招式大开大合。
三人都挂了彩,气息不稳。显然醉仙引虽然没能完全放倒他们,但也大大影响了他们的实力。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库房最深处,那个被单独供奉在白玉石台上、笼罩在柔和光罩中的紫檀木匣子。光罩上符文流转,正是存放《天魔策》残篇的秘匣!开启它的钥匙,就在赵阎怀里!
都给我——滚开!
赵阎厉啸一声,判官笔陡然爆发出浓烈的黑气,逼退两人,身形如鬼魅般直扑白玉石台!
就是现在!
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残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
后发先至!
在赵阎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光罩的前一刹那,一只白皙修长、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时间仿佛凝固。
赵阎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转化为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扭头,对上了我那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data-fanqie-type=pay_tag>
教…尊主!你…你怎么可能…
他声音都变了调,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本座怎么没被你的‘醉仙引’放倒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扣着他手腕的手指缓缓收紧,赵阎,本座待你不薄。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赵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条右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那只淬毒的判官笔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待我不薄!
剧痛让赵阎的脸扭曲如恶鬼,他嘶吼着,眼中是疯狂的恨意,沈云歌!我赵阎为你出生入死二十年!替你干了多少脏活!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连个副教主的位置,你都要留给石猛那个蠢货!凭什么!
凭什么
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挣扎的臭虫,就凭你心思不正,贪得无厌。
话音未落,我另一只手已如毒龙出洞,快如闪电,直插他怀中!
赵阎瞳孔骤缩,仅剩的左臂下意识地格挡,同时身体拼命后撤。但他快,我的手更快!
噗嗤!
手指如同切入朽木,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护体的黑气,精准地探入他胸前的衣襟内袋。
入手是一个冰凉坚硬的金属物件。
钥匙!
我的!!!
赵阎目眦欲裂,彻底疯狂。他竟不顾右臂粉碎的剧痛,左手五指成爪,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裹挟着腥臭的黑风,直掏我的心口!同时,他猛地张口,一道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针,无声无息地射向我面门!竟是藏于舌底的绝杀暗器!
小心!
退到一旁的赤蝎和黑水同时惊呼。
阴险!
我眼神一寒,扣着他废掉右腕的手猛地发力一甩!赵阎整个人如同一个沉重的破麻袋,被我狠狠砸向旁边堆积如山的金锭!
轰隆!哗啦啦!
金锭小山崩塌,赵阎被埋在其中,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同一时间,我头微微一侧。
咻!
那根幽蓝毒针擦着我的鬓角飞过,钉在后面的金砖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金砖表面瞬间腐蚀出一个小坑,冒出缕缕青烟。
好烈的毒!
而我的左手,已经稳稳地捏着那把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退后两步,冷眼看向崩塌的金山。
咳咳…咳咳咳…
金锭堆一阵耸动,满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赵阎挣扎着爬了出来,他左臂也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刚才那一下又废了。他怨毒无比地盯着我,又看看我手中的钥匙,突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哈哈哈!沈云歌!你拿到了钥匙又如何你以为你赢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快意:你寝殿里那个小野种…滋味如何哈哈哈!那是我送你的大礼!他可是…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的脚,已经踩在了他的咽喉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
说。
我俯视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咆哮都令人胆寒,那孩子,哪来的
赵阎被我踩着喉咙,脸涨得发紫,眼珠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诡异的得意,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旁边的赤蝎和黑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不说
我脚下微微加力。
赵阎的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恐惧,拼命地眨着眼,似乎想说什么。
我略松了力道。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柳…柳溪镇…河边…捡的…野种…
他脸上露出恶毒的笑,送给你…当儿子…喜欢吗…哈哈哈…呃!
咔嚓。
一声清晰的脆响。
赵阎脸上的恶毒笑容永远凝固。他暴凸的眼珠里,最后映出的是我毫无波澜的脸。
我收回脚,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赤蝎和黑水。
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尊主饶命!尊主饶命啊!
属下是被赵阎这狗贼蒙蔽!一时猪油蒙了心!求尊主开恩!
我掂了掂手中冰冷的青铜钥匙,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库房和远处依旧混乱的总坛。
天亮之前。
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库房里,肃清叛逆,恢复秩序。赵阎的人,一个不留。你们两个…戴罪立功。做不好,提头来见。
是!是!谢尊主不杀之恩!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开始收拢残部,镇压叛乱。
库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我看着手中这把沾了点赵阎血迹的钥匙,又想起他临死前的话。
柳溪镇…河边…捡的野种
一个被丢弃的孩子赵阎把他捡来,就为了在这种时候丢给我,给我添堵恶心我
这理由…未免太儿戏。不像赵阎这种老狐狸的手笔。
那孩子身上,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我收起钥匙,转身,身影消失在库房的阴影里。
寝殿外的狼藉已经被石猛带着几个醒来的亲卫简单清理了。昏迷的守卫被抬到一边,殿门…嗯,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破洞。
石猛像尊铁塔似的守在破洞门口,手里提着他那把门板似的鬼头刀,杀气腾腾。看到我回来,他明显松了口气:尊主!山下…
赵阎死了。剩下两个舵主在收拾残局。
我言简意赅,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寝殿。
殿内。
阿蛮依旧裹在那件厚斗篷里,缩在床角。但没睡。他抱着膝盖,小脸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警惕又不安地盯着门口的石猛。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那双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地朝我扑过来,带着哭腔:
尊…尊猪!你…你回来了!
他跑得太急,脚下被长长的斗篷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我下意识地伸手。
一个温热、带着奶味(也可能是糕点和尘土混合味)的小身子,结结实实撞进了我怀里。冲击力不大,却让我身体微微一僵。
阿蛮两只小手死死抓住我腰侧的衣服,小脑袋埋在我身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小声地、压抑地呜咽着,像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
怕…阿蛮怕…外面好吵…好响…那个大个子…好凶…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恐惧,眼泪迅速濡湿了我胸前的衣料,温热一片。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脏兮兮的小脑袋,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和依赖。石猛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僵硬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点生疏和僵硬,落在了阿蛮瘦弱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没事了。
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平时软了一点点。
怀里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小小的抽噎。他抓着我衣服的手,却更紧了。
麻烦。
真是天大的麻烦。
赵阎死了,叛乱暂时压了下去。但万魔窟元气大伤,人心浮动,后续的清算和安抚千头万绪。更重要的是,这个莫名其妙塞给我的小崽子…
我把他拎开一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那么吓人:阿蛮,看着我。
阿蛮抽噎着,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
你记得柳溪镇吗
我问。这是赵阎死前吐出的地名。
阿蛮茫然地眨眨眼,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摇了摇头。
河边呢
还是摇头。
你之前,跟谁在一起
我换了个问法。
他小嘴瘪了瘪,努力想着:…婆婆…花婆婆…卖…卖饼…
花婆婆她在哪
…病了…睡着了…不醒…
阿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过,…黑衣服…坏人…打婆婆…抢…抢阿蛮…
黑衣服坏人抢
赵阎的人!
然后呢你怎么到这里的
我追问。
阿蛮的小脸皱成一团,努力回忆,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恐惧:…黑…好黑…袋子…摇啊摇…醒了…就在这里…找娘…
记忆混乱破碎,但信息勉强串联起来了:他被一个叫花婆婆的老人照顾,老人可能去世了(睡着了不醒),然后被赵阎派去的人(黑衣服坏人)抢走,用袋子装着一路带到了万魔窟,趁乱塞进了我的寝殿。
目的呢仅仅是为了在叛乱时给我添堵或者…这孩子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仔细打量着阿蛮。除了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和那股莫名的依赖感,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有点瘦弱的小男孩。
他…他脖子上…
一直杵在门口当背景板的石猛,突然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指着阿蛮,好像…有个东西…
我一怔,伸手撩开阿蛮后颈窝的乱发。
那里,皮肤下,贴近颈椎的地方,赫然有一个小小的、米粒大小、殷红如血的痣。
朱砂痣
不。
我瞳孔微微一缩。那不是普通的痣。形状…像一枚极其微缩的、燃烧的火焰印记!这印记…我似乎在教中某本极其古老的、记录奇闻异事的残卷上,惊鸿一瞥地看到过描述!
【赤凰印,承天眷,涅槃火,劫中现。】
非常模糊的记载,语焉不详。当时只当是神话传说。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被丢弃的河边野孩子身上
我看着阿茫然无知、还沉浸在找到依靠的安心感里、小手紧紧抓着我一根手指的阿蛮,第一次,感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可能远超我的想象。
这孩子,恐怕真是个天大的麻烦。
万魔窟的叛乱,在血腥的清洗下,只用了三天就彻底平息。
赵阎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亲信党羽杀了个干净。赤蝎和黑水两个舵主在戴罪立功的恐惧驱使下,效率惊人,不仅肃清了残余叛乱,还迅速稳定了各分舵。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剩下的人,至少表面上都重新变得恭顺。
但我知道,暗流仍在涌动。一场叛乱,伤的是筋骨。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绝对的威慑力。
而那个最大的麻烦,此刻正坐在我书房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
阿蛮身上那件破旧的粗布衣服早被扔了,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用最柔软云锦裁制的小袍子,月白色的料子衬得他小脸没那么蜡黄了。头发也被侍女仔细洗过,虽然还是有点黄茸茸的,但总算不再像个乱草窝。
他正低着头,极其认真地把玩着几颗…夜明珠
那是我库房里翻出来的,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温润的乳白色光晕,价值连城。此刻被他当成弹珠,在冰凉的地面上滚来滚去,发出咕噜噜的轻响。他玩得不亦乐乎,小脸上是纯粹的快乐,时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似乎完全忘记了几天前的恐惧。
暴殄天物。
我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堆着需要处理的卷宗——伤亡抚恤、物资损失、人员调动…每一件都让人心头火起。耳边是夜明珠滚动的咕噜声和阿蛮傻乎乎的笑声。
烦躁。
阿蛮。
我放下笔,声音不高。
咕噜声停了。阿蛮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手里还抓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尊猪
安静。
我指了指他手里的珠子,或者,出去。
阿蛮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小嘴扁了扁,有点委屈,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他把手里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又把滚到角落的另外两颗捡回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排成一排。然后,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三颗发光的珠子,像三只温顺的小绵羊。
不玩了,也不出声了。
…更碍眼了。
他那副想玩又不敢玩、委委屈屈缩成一团的样子,比刚才玩的时候还让人分心。
我捏了捏眉心。处理叛徒都没这么累。
石猛!
我扬声。
守在门外的铁塔汉子立刻闪身进来,抱拳:尊主!
找点…小孩子玩的东西给他。
我指了指地上那团安静的蘑菇。
石猛顺着我的手指看向阿蛮,又看看地上那三颗价值连城的玩具,嘴角抽了抽,显然觉得尊主这养娃方式过于豪横。他挠了挠头:呃…尊主,属下…属下家里倒是有个小侄子…要不,属下让人下山去买点
嗯。
我重新拿起笔,不再看他们。
石猛领命,转身出去了。
阿蛮依旧抱着膝盖,看看门口,又偷偷看看我。见我没再赶他走,小脸上那点委屈慢慢散了,又低下头,伸出小手指,轻轻戳了戳其中一颗夜明珠。珠子滚了半圈,他赶紧又把它拨回原位,像在守护什么宝贝。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珠子偶尔被碰到的细微滚动声。
没过多久,石猛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
尊主,东西买来了!
他嗓门洪亮,把布袋往地上一放,哗啦一声。
阿蛮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看过去。
石猛打开口袋,倒出一堆东西: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几个木头雕的粗糙小动物,一个拨浪鼓,还有…一包麦芽糖。
都是山下集市买的,不值几个钱。
石猛憨憨地汇报。
阿蛮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星。他看看我,见我没什么反应(或者说默许),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目标明确地一把抓住了那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紧紧抱在怀里。小脸蹭着柔软的布料,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
然后,他的目光又黏在了那包用油纸裹着的麦芽糖上,偷偷咽了下口水。
石猛见状,拿起糖包,笨拙地拆开,掰了一小块金黄色的糖,递给阿蛮:喏,吃吧。
阿蛮惊喜地接过,小心地舔了一口,甜甜的味道让他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甜!谢谢…大个子叔叔!
石猛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被他一声叔叔叫得有点不自在,嘿嘿笑了两声。
阿蛮有了布老虎和糖,彻底满足了。他抱着布老虎,坐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上,小口小口地舔着糖块,安安静静,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偶尔,会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瞄我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舔糖。
书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我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卷宗。杀一批,赏一批,提拔几个新人…笔锋划过,带着铁血的味道。
只是,鼻尖偶尔会飘过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麦芽糖香气。还有,余光里,总有一团小小的、抱着布老虎的月白色身影。
好像…也没那么烦了。
日子像浮屠山顶终年不散的云雾,缓慢又粘稠地流淌。
阿蛮像一颗意外落入魔窟的石子,起初格格不入,硌得人生疼,但慢慢地,似乎也被这方阴冷潮湿的环境磨平了些许棱角,或者说,找到了他自得其乐的方式。
他依旧怕生,除了我,对石猛和其他偶尔出现的侍女都保持着距离,像只警惕的小动物。但他不再总是缩在角落里了。
他会抱着他的布老虎,在空旷冰冷的寝殿里,追着一缕透过高窗射进来的阳光跑。光斑移动,他就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去踩。有时摔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拍拍沾灰的小袍子,继续追。
他喜欢坐在我书房门口的门槛上,晃荡着小短腿,看外面庭院里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黑色石雕。那是上古凶兽的造型,张牙舞爪,寻常人看了都心底发毛。阿蛮却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对着石雕小声嘀嘀咕咕,像是在跟它们聊天。
石猛那憨货,大概是觉得孩子太孤单,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刚断奶的小黑狗,瘦骨嶙峋,眼神怯怯的。石猛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尊主,属下看山下有狗崽快饿死了…想着…给阿蛮做个伴儿
阿蛮看到小狗的瞬间,眼睛比夜明珠还亮。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黑狗舔了舔他的手指。阿蛮立刻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宝贝,把小狗紧紧抱在怀里,小脸蹭着狗毛:狗狗!我的狗狗!
他给它起名叫煤球。
从此,万魔窟至高无上的教主寝殿外,时常能看到一个穿着月白小袍子的男孩,抱着一只滚得浑身是泥的黑狗崽,在巨大的凶兽石雕下追逐打滚,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和奶声奶气的煤球别跑。
魔窟依旧阴冷,血腥气似乎也未曾散去。但多了这点稚嫩的喧闹,像死水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微澜。
我依旧很忙。平叛后的余波,教中势力的重新洗牌,与其他邪道巨擘的明争暗斗…桩桩件件,都需要绝对的武力去震慑,需要铁血的手腕去梳理。每次带着一身未散的血腥和戾气回来,推开寝殿沉重的门,总能第一眼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有时他抱着煤球在等我,看到我,眼睛会亮一下,小声喊一句尊猪回来了,然后继续低头玩他的。
有时他已经蜷在软榻上睡着了,怀里紧紧搂着布老虎,煤球蜷在他脚边。暖黄的烛光映着他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
我会在门口站一会儿,看着那团小小的、毫无防备的暖意,胸中翻腾的杀意和戾气,会奇异地、一点点沉淀下去。
然后走过去,像第一次那样,扯过旁边闲置的厚毯子,没什么好气地扔在他身上。
麻烦。
但似乎…也没那么想扔掉了。
变故发生在深秋。
浮屠山的秋,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血,又透着一股衰败的凄艳。
阿蛮病了。
起初只是咳嗽。小小的,压抑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没太在意。小孩子,受点风寒难免。吩咐侍女熬了姜汤给他灌下去。
但姜汤没用。
咳嗽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频繁。从压抑的闷咳,到撕心裂肺的呛咳,小脸憋得通红,咳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只离水的虾米。原本好不容易养出点肉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蜡黄得吓人,只有颧骨上泛着两团不正常的潮红。
他开始发烧。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像抱着一个小火炉。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蒙着一层水汽,恹恹地耷拉着眼皮。
尊猪…
他烧得迷迷糊糊,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衣襟,声音又细又哑,带着哭腔,…阿蛮难受…好难受…
煤球似乎也感应到小主人的痛苦,不再疯跑,只是趴在软榻边,低低地呜咽着,用湿润的鼻子去拱阿蛮垂落的小手。
去把药堂的孙老头叫来!
我沉着脸吩咐石猛,心头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这次却夹杂着一丝…陌生的慌乱。
药堂的孙老邪,是万魔窟医术最高、也最古怪的老头,脾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但一手岐黄之术确实出神入化。
孙老邪被石猛几乎是提溜着过来的,气得山羊胡子直翘:催命啊催!老夫的‘九转还魂丹’差点炼废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软榻前,看到烧得昏昏沉沉的阿蛮,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枯瘦的手指搭上阿蛮细得惊人的腕脉。
寝殿里一片死寂,只有阿蛮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煤球压抑的呜咽。
孙老邪诊脉的时间格外长。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越皱越紧,浑浊的老眼里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
许久,他才缓缓收回手,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样
我盯着他,声音冷硬,心却往下沉。
孙老邪没看我,目光复杂地落在阿蛮烧得通红的小脸上,缓缓吐出几个字:…不是风寒。
那是什么
是毒。
孙老邪的声音干涩,一种…极其阴损的慢毒。名为‘蚀骨香’。
蚀骨香!
我瞳孔骤缩。这名字我听过!据传是百年前一个邪派毒医所创,无色无味,混在饮食中,初期如同风寒,缠绵难愈,慢慢侵蚀肺腑骨髓,让人在无尽的虚弱和痛苦中油尽灯枯而死!解药早已失传!
他怎么会中这种毒!
我厉声问,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谁敢!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他!
孙老邪被我身上的杀气激得一哆嗦,连忙道:尊主息怒!此毒…非是近期所下!看这毒性侵蚀的程度,至少…已潜伏在他体内半年以上!
半年
半年前…阿蛮还在柳溪镇!还在那个叫花婆婆的身边!
赵阎是赵阎派人抢他时下的毒为什么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这种阴损的毒
可能解
我压下翻腾的杀意,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孙老邪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他捻着胡须,半晌才道:难…难如登天!此毒霸道,早已深入肺腑骨髓。若在中毒初期发现,老夫或可尝试以金针渡穴,辅以霸道药石强行逼出些许。但如今…毒已入髓,犹如附骨之疽…强行拔毒,恐伤及根本,立时毙命!只能…只能设法压制,延缓其发作,或许…或许能多拖些时日…
多拖些时日
我看着软榻上那个小小的、因为痛苦而蜷缩的身体,听着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嗽声。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痛苦和迷茫。
一股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
压制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如何压制
孙老邪被我冰冷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需…需以至阳至纯的内力,每日为他梳理经脉,护住心脉,逼退寒毒。辅以老夫特制的‘九阳续命散’…或可…或可延缓毒性侵蚀的速度…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此法极其耗费施救者的本源内力,如同以自身精血为薪柴,去暖一块寒冰…日积月累,施救者…恐有根基受损之虞…
寝殿内一片死寂。
石猛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看着我。
孙老邪低着头,不敢看我。
以自身本源内力为代价根基受损对一个魔道巨擘而言,这几乎等同于自毁长城。在这个弱肉强食、强敌环伺的江湖,实力就是一切。失了根基,就等于把命交到了别人手里。
值得吗
为了一个捡来的、身中奇毒、随时可能死去的小崽子
无数个声音在脑子里尖锐地响起。利弊得失,清晰得像刀子。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我走到软榻边。
阿蛮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靠近,烧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双黯淡的大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气若游丝:尊猪…不生气…阿蛮乖…阿蛮…不吵…
他伸出滚烫的小手,似乎想碰碰我,却又无力地垂下。
那一刻,所有算计、所有权衡,都碎成了齑粉。
我俯下身,将他滚烫的小身子,连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已经脏兮兮的布老虎一起,轻轻抱了起来。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又烫得像块烙铁。
开药。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对孙老邪说的。
然后,我抱着阿蛮,走到寝殿中央空旷处,盘膝坐下。将他小小的、滚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我身前。
尊主!
石猛忍不住低呼一声。
我没有理会。
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悬于阿蛮瘦弱的背心之上。精纯雄浑、却又霸道无匹的天魔真气,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在我体内苏醒、奔涌。但这一次,它被强行扭转了方向,剥离了所有的杀伐戾气,只剩下最本源、最精纯的炽热暖流。
一丝丝、一缕缕,小心翼翼地,如同涓涓细流,透过我的掌心,缓缓渡入阿蛮滚烫却内里寒透的经脉之中。
嗡——
微弱的真气共鸣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阿蛮痛苦紧蹙的小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点点。
孙老邪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转身匆匆去配药了。
石猛握紧了拳头,默默退到殿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铁塔,守住了唯一的入口。
暖黄的烛光下,我闭着眼,源源不断地将自身苦修多年的本源内力,注入身前那个脆弱如琉璃的小生命体内。每渡入一分,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气海的微微震荡。那感觉,确实如同在切割自己的生命本源。
蚀骨香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阿蛮细弱的经脉里盘踞、抵抗。我的内力进入,如同滚油滴入冰水,引起剧烈的冲突。
唔…
阿蛮在昏迷中痛苦地呻吟出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
我立刻减缓了内力输送的速度,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用最温和的力量,包裹住那肆虐的寒毒,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将其逼退,护住他微弱的心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
汗水,从我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不是因为热,而是心力与内力双重透支的虚耗。
不知过了多久,孙老邪端着一碗气味刺鼻的浓黑药汁回来了。
我缓缓收回手,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和内力空虚带来的眩晕感。接过药碗。
药很苦。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作呕。
我扶起阿蛮,让他靠在我怀里。他烧得迷迷糊糊,牙关紧咬。
阿蛮,张嘴。
我的声音带着内力震荡,直接传入他昏沉的意识。
阿蛮似乎听到了,艰难地、微微张开了嘴。
我捏着他的下巴,将碗沿抵在他唇边,缓慢却不容抗拒地将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
咳…呕…
阿蛮被呛到,本能地挣扎,药汁洒出来一些。我手上用力,固定住他,继续灌。
大半碗药下去,他不再挣扎,只是痛苦地皱着眉,小脸皱成一团。
喂完药,我将他放平,再次将手掌贴在他背心。这一次,内力不再是逼毒,而是如同最轻柔的暖风,缓缓梳理着他被药力和内力冲突搅乱的经脉,助他吸收药性。
渐渐地,他粗重的呼吸平缓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许,虽然依旧滚烫,但似乎没那么痛苦了。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小手无意识地攥着我的一小片衣角。
寝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我和阿蛮身上混合的汗水气息。
我看着他在昏睡中依旧显得脆弱无比的小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怎样的枷锁。
每日耗费本源内力,如同慢性自杀。
值得吗
指尖传来他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脉搏跳动。
没有答案。
或者说,答案早已在抱起他的那一刻,尘埃落定。
日子,在药味和内力渡送的循环中,变得沉重而规律。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透过高窗,我就需要将阿蛮从昏沉中唤醒(或者他早已被咳嗽和痛苦折磨醒),扶他坐起,双掌抵住他瘦骨嶙峋的背心。
精纯的本源内力,如同被强行抽离的生命之泉,缓慢而持续地注入他寒毒盘踞的经脉。每一次内力运转,都伴随着自身气海的微微刺痛和空虚感。如同在坚冰上开凿河道,艰难而损耗巨大。
阿蛮很乖。即使被内力冲击寒毒时痛得小脸扭曲,浑身冷汗,他也只是死死咬着下唇,把呜咽憋在喉咙里,从不哭闹。只有那双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光彩的大眼睛,在承受巨大痛苦时,会依赖地望着我,里面盛满了无声的祈求。
喂药是最艰难的一关。九阳续命散的味道,连石猛闻了都皱眉。每次喂药,都像一场战斗。阿蛮会本能地抗拒,紧闭着嘴,小脑袋拼命摇晃。我只能捏着他的下巴,强硬地灌下去。看着他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然后蜷缩在我怀里,小声地、委屈地呜咽。
苦…尊猪…好苦…
他抽抽噎噎。
苦也得喝。
我的声音从未放软过,动作却会不自觉地,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药渍和眼泪。
然后,在他沉沉睡去后,我会独自调息很久,才能勉强压下那股内力被掏空般的眩晕和胸口的滞涩感。
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我的脸色日渐苍白,唇色也淡了许多。有时处理教务时间稍长,便会感到一阵阵心悸。最明显的是出手。一次,一个不知死活的分舵头目在议事时起了异心,被我隔空一掌拍飞。掌力依旧霸道,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举重若轻,多了一丝后继无力的虚浮。
石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私下找过孙老邪无数次,红着眼睛逼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孙老邪只是摇头叹息:蚀骨入髓…若非尊主以本源内力强行续命…那孩子…早已…唉…如今之计,唯有坚持…或许…或许能有转机…
转机渺茫如天际星辰。
煤球似乎也知道了小主人的痛苦。它不再疯玩,总是安静地趴在阿蛮的软榻边,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拱阿蛮垂落的手,发出低低的呜咽。有时阿蛮咳得厉害,它会焦急地围着软榻打转。
阿蛮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或者被病痛折磨得神志模糊。偶尔精神好一点,他会抱着煤球,小声地跟我说话。
…尊猪…山下…是什么样子的
…阿蛮…想去…看花…
…煤球…别舔…痒…
他的声音又细又弱,断断续续。眼神常常没有焦距,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很远的地方。
每当这时,我渡送内力的手,会不自觉地更稳一些,输送的暖流更绵长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那个冰冷的、不断下沉的深渊里,多拉回来一点点。
深冬降临。
浮屠山迎来了十年不遇的暴雪。鹅毛般的雪片疯狂地砸落,将整座山峰裹成一片死寂的银白。寒风卷着雪沫,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鬼哭。
严寒让阿蛮的情况急剧恶化。
蚀骨香的寒毒在酷寒的刺激下,如同苏醒的恶魔,疯狂反扑。他咳得几乎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蜷缩成虾米,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伴随着令人心惊的、拉风箱般的哮鸣音。高烧持续不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最后一点生命力。喂进去的药,十有八九会吐出来,带着血丝。
孙老邪被石猛一天请来三次,老头子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施针的手都在抖:寒邪入体…引动沉疴…尊主…这…这…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我们都懂。
阿蛮像一支在狂风中摇曳的、即将燃尽的蜡烛。
这天深夜。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渗入骨髓。
阿蛮突然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异常明亮,脸颊上那两团病态的红晕也淡了下去,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看着我,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尊猪…
我正将最后一丝内力渡入他体内,闻言收回手,看着他。
阿蛮…是不是…要死了
他问得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一缩。
不会。
我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阿蛮却轻轻地笑了,笑容干净得像山巅未染尘埃的雪。他伸出瘦得只剩骨头的小手,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够向我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
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像羽毛拂过。
尊猪…别难过…
他小声说,气息微弱,…阿蛮…不怕…
他顿了顿,大眼睛望着我,里面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依恋和不舍。
…下辈子…阿蛮…还想…遇见尊猪…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心脏最深处。尖锐的疼痛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猛地反手,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冰冷的小手。他的手那么小,那么软,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闭嘴!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不许胡说!
阿蛮被我吼得微微一颤,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却还是努力弯着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阴寒、极其霸道、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诡异力量,毫无征兆地,从阿蛮冰冷的手心,猛地刺入了我的掌心!顺着我的手臂经脉,如同毒蛇般疯狂窜入!
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灭绝生机的死寂!
这不是蚀骨香的寒毒!
这力量…更古老!更纯粹!更…恐怖!
我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想要运功抵抗!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到了阿蛮的眼睛!
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大眼睛,此刻,正中央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倏然亮起!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而温暖的气息!
那气息…与我正疯狂涌入他体内的天魔本源内力,以及那刚刚侵入我体内的恐怖阴寒死气…三者,在阿蛮小小的身体里,在濒死的绝境中,发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交汇!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和却浩瀚无边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以阿蛮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炸开!
不是攻击,不是破坏。
是…新生!
是枯木逢春!是冰河解冻!是绝境中绽放的生命之光!
暖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寝殿。
冰冷的寒意被驱散。
地上厚厚的绒毯,角落里枯萎的盆栽,甚至墙壁上凝结的冰霜…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枯萎的叶片舒展,泛出新绿!冰霜融化,露出温润的光泽!
而首当其冲的我,被这股浩瀚温和的暖流冲刷而过。
那股侵入我体内的阴寒死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不仅如此,我因日日损耗而枯竭受损的经脉、干涸的气海,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精纯无比的生命能量!
损耗一空的本源内力,在飞速地恢复、充盈!甚至比全盛时期更加精纯、凝练!隐隐触摸到了那层困扰我多年的、坚不可摧的瓶颈壁垒!
这…这是!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暖流的中心——
阿蛮!
他身上那层灰败的死气,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瞬间消失无踪!蜡黄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健康的红润)!瘦弱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充盈,呼吸变得平稳、悠长、有力!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痛苦的哮鸣音,彻底消失了!
他手心的冰冷褪去,变得温暖而柔软。
他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金光,在暖流爆发后,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合上,小脑袋一歪,靠在我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睡颜恬静安详,呼吸均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甜甜的笑意。
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蜕变,只是一场幻觉。
寝殿内,温暖如春,生机盎然。枯萎的盆栽绿意葱茏,暗香浮动。
我僵在原地,怀里抱着温暖健康、睡得香甜的阿蛮,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充盈力量,以及那层隐隐松动的瓶颈。
蚀骨香的寒毒…消失了
那阴寒死气…那温暖金光…那浩瀚的生命洪流…
朱砂痣…赤凰印…涅槃火…
古老的箴言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赤凰印,承天眷,涅槃火,劫中现。】
原来…劫中现…是这个意思!
死劫…涅槃…生命之火…
我看着怀中如同脱胎换骨、焕发着勃勃生机的阿蛮,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震撼,茫然,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劫后余生的、沉甸甸的庆幸。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一缕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透过高窗,静静地洒落进来,照亮了寝殿中央相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煤球从角落里跑出来,凑到软榻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阿蛮垂落的手,然后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发出愉悦的呜呜声。
春天,似乎提前降临了这座终年阴冷的魔窟。
阿蛮彻底好了。
像一场离奇而盛大的梦。病痛、寒毒、虚弱…所有阴霾被那场不可思议的涅槃之火焚烧殆尽。他变得精力充沛,小脸圆润红扑扑的,大眼睛重新亮得像落满了星子,甚至比生病前更加灵动有神。
他不再怕冷,穿着单衣在依旧寒冷的寝殿里跑来跑去,追着煤球,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夜明珠被他彻底遗忘在角落,布老虎重新成了最爱。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枯枝在庭院厚厚的积雪上画歪歪扭扭的小花。
孙老邪被请来复诊时,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老头子颤抖着手给阿蛮把了三次脉,翻来覆去地检查,最后目瞪口呆,嘴里只会喃喃念叨:神迹…这真是神迹…蚀骨入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没人能解释。
只有我知道,那并非神迹,而是这孩子体内沉睡的某种力量,在濒死的绝境中被我的本源内力意外引动,完成了不可思议的蜕变。代价…或许就是那股侵入我体内的阴寒死气那是蚀骨香积攒的、还是赤凰印涅槃时排出的劫灰
不得而知。
但结果是好的。
不仅阿蛮重获新生,连带着我,也受益匪浅。损耗的本源不仅完全恢复,内力更是精纯凝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道坚固的瓶颈,已然松动,突破只在旦夕之间。
万魔窟的春天,似乎也随着阿蛮的康复提前到来了。冰雪消融,枯枝抽芽。经历了严冬的肃杀和那场叛乱的血洗,教中气象反倒焕然一新。剩下的,都是被彻底震慑住的、真正可用之人。
石猛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走路都带着风。煤球也胖了一圈,油光水滑,整天跟在阿蛮屁股后面撒欢。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截然不同。
阿蛮依旧叫我尊猪,依旧喜欢抱着布老虎,依旧会在我处理教务时安静地待在一边自己玩。但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庇护的、麻烦的小东西。
他会在我结束调息睁眼时,立刻捧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跑过来,大眼睛亮晶晶的:尊猪,喝水!
他会在我批阅卷宗疲惫地揉眉心时,用小拳头笨拙地给我捶肩膀,力道轻得像挠痒痒。
他会在庭院里摘到第一朵顶着残雪绽开的小野花(虽然被孙老邪骂了一顿,说那花有毒),兴冲冲地跑回来,献宝似的递给我:尊猪!花花!给你!
我看着他沾着泥点的小手,和那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紫色小花,沉默了片刻。
麻烦。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朵花。
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小手。
他立刻咧开嘴,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甜的糖。
日子,就在这细碎而温暖的麻烦中,如溪水般静静流淌。
直到暮春的一个午后。
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庭院。阿蛮正蹲在一丛新绿的灌木旁,用树枝挖土,试图帮一只笨拙的甲虫翻身。煤球在旁边好奇地嗅来嗅去。
石猛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异样,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样式古朴的乌木盒子。
尊主。
他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迟疑和…凝重,山门外…有人…送来此物。指名…给阿蛮。
我正靠在廊下的软榻上假寐,闻言睁开眼。
石猛将盒子呈上。盒子没有锁,只在盖子上刻着一个极其简洁、却透着凛然正气的徽记——一柄悬于青松之上的长剑。
青松剑徽。
正道魁首,凌霄剑阁的标记。
我的心,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
接过盒子,入手微沉。打开。
里面没有机关,没有毒物。只有两样东西。
一块半圆形的、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佩。玉佩边缘光滑,显然是被小心地一分为二。上面用极其精湛的刀工,刻着半幅山水小景,清雅出尘。
玉佩下面,压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我拿起信笺,展开。
字迹清隽有力,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恳切。
【沈教主亲启:
犬子承蒙照料,恩同再造,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此玉乃内子遗物,半在稚子身畔,半在吾怀。今玉成双,终证血脉。
稚子名唤沈念安,乃吾与亡妻柳氏嫡子。三年前家门生变,贼人肆虐,混乱之中,念安与其乳母花氏失散,吾遍寻天下,杳无音讯。天可怜见,终得蛛丝马迹,方知流落贵教。
前尘种种,皆吾之过,累及稚子,痛彻心扉。
念安年幼,魔窟非久居之地。吾知教主于念安有活命大恩,不敢强求。然稚子无辜,正道坦途方是归处。
吾将于三日之后,孤身亲至浮屠山下忘尘亭,静候教主与念安。
去留抉择,全凭教主心意。若念安愿随父归家,吾必倾尽所有,护其一生周全。若教主不舍…吾亦不敢相强,唯愿教主垂怜稚子,允其父子…一见。
万望成全。
沈…青山
泣拜】
信笺末尾,没有印鉴,只有沈青山三个字,写得格外沉重。
沈青山。
凌霄剑阁阁主。名震天下的正道巨擘。青松剑沈青山。
阿蛮…沈念安…竟是他的儿子!
我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收紧。
目光落在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上。原来如此。难怪赵阎会去柳溪镇抢人。他恐怕早就查到了阿蛮的身份!抢来这孩子,根本不是为了给我添堵,而是想握在手里,作为将来要挟正道魁首的一张王牌!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我宰了。至于蚀骨香…是赵阎下的还是当年沈家变故时,贼人所为
谜团似乎解开,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我抬起头。
庭院里,阿蛮终于帮那只笨甲虫翻过了身,正拍着小手上的泥土,笑得一脸灿烂。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毛茸茸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煤球围着他兴奋地打转。
沈念安。
念安…念安…
平安喜乐,岁月长安。
是个好名字。
三日。
时间过得飞快,又慢得煎熬。
我没有对阿蛮提起山下有人等他。他依旧无忧无虑,追着煤球满院子跑,缠着石猛讲故事,或者抱着布老虎,在我身边一坐就是半天,自己嘀嘀咕咕编故事。
只是,每次他玩累了,靠在我身边睡着时,我会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看很久。
三天后的清晨。
浮屠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中,空气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我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阿蛮也被侍女仔细梳洗过,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小锦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脸白白净净。
尊猪,我们去哪
阿蛮抱着他的布老虎,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很少下山。
山下。
我言简意赅,牵起他的小手。
他的手很软,很小,乖乖地放在我的掌心。
石默默默地跟在后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复杂。
忘尘亭,坐落在浮屠山脚,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四周竹林掩映,清幽雅致,是这魔山附近唯一一处透着点出尘意味的地方。
亭子里,早已立着一人。
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没有任何佩饰。面容清癯,两鬓已染风霜,眼角有着深刻的纹路,写满了沧桑与疲惫。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如同寒潭古剑,此刻却蕴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激动、愧疚和近乎卑微的期盼。
沈青山。
他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亭子,牢牢地锁定了我…身边小小的身影。
在看到阿蛮的瞬间,这位名震天下的凌霄阁主,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的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握惯了天下名剑、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也在微微发抖。他的视线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阿蛮的小脸,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骨肉,刻进灵魂深处。
阿蛮似乎感觉到了那灼热的目光,有些不安地往我身后缩了缩,小手更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指,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人的警惕和茫然。
沈青山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从阿蛮身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愧疚,有身为父亲的恳求,也有属于正道魁首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我,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沈教主。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的情绪,大恩不言谢。沈青山…拜谢!
这一拜,情真意切,沉重如山。
我没有避开,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青山直起身,目光再次急切地投向阿蛮,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限的慈爱:念安…我的孩子…是…是爹爹啊…
阿蛮的小身子猛地一颤。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青山,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我手指的手,向前走了一小步,歪着小脑袋,仔细地看着沈青山,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沈青山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了另外半块羊脂白玉佩。
两块半圆形的玉佩,在清晨的阳光下,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山水小景完整呈现,温润的光泽流转,仿佛从未分离。
阿蛮的目光,被那完整的玉佩牢牢吸引住了。他看看玉佩,又看看沈青山那张饱经风霜、却依稀能找到自己影子的脸。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带着花香的怀抱记忆,似乎冲破了尘封,在他小小的脑海里闪过。
爹…爹
他无意识地、轻轻地呢喃出声,带着不确定,又带着一种血脉深处的本能呼唤。
这一声呼唤,如同惊雷,炸响在沈青山耳边。
这位铁骨铮铮的剑阁阁主,瞬间红了眼眶。他猛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念安!我的念安!是爹爹!是爹爹啊!
阿蛮站在原地,小脸上充满了挣扎。他看看激动落泪的沈青山,又下意识地回头看我,大眼睛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恐慌。他像是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未知的岔路口,茫然无措。
煤球似乎也感觉到了小主人的不安,从后面跑上来,用脑袋蹭着阿蛮的小腿,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青山充满期盼和痛楚的目光也看向我。
竹林静默,溪水潺潺。
忘尘亭内外,空气仿佛凝固。
阿蛮看看泪流满面、张开怀抱的父亲,又看看沉默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我。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一个天底下最难的抉择。
最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已经有些磨损的布老虎。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抱着布老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蹲在亭子里的沈青山。
沈青山的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泪水汹涌而出。
阿蛮走到他面前,停住。他没有立刻扑进那个怀抱,而是仰起小脸,看着沈青山,很认真、很清晰地问:
爹爹…你家里…有布老虎吗
沈青山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有!爹爹给你买!买好多好多!比这个还大!还漂亮!
阿蛮却摇了摇头。他把自己怀里那个旧旧的布老虎,往前递了递,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那…爹爹…你帮我…照顾好煤球…好不好
他指了指身后焦急呜咽的小黑狗。
沈青山再次用力点头:好!好!爹爹一定好好照顾煤球!把它养得胖胖的!
阿蛮似乎放心了。他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有不舍,有依恋,有感激,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属于孩子的狡黠和坚定。
然后,他转过身,把小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我的掌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卸下了所有重担,小小的身体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扑进了沈青山早已为他敞开的、颤抖的怀抱里。
爹爹!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响彻竹林。
沈青山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堂堂凌霄阁主,此刻哭得像个孩子,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喜悦而剧烈颤抖。
念安…我的孩子…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我站在原地。
掌心,静静躺着阿蛮塞给我的东西。
不是布老虎。
是那块温润的、象征着血脉与身份的羊脂白玉佩。完整的,带着他小小的手心残留的温度。
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洒落下来,在玉佩上跳跃。
我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抹温润的暖意,紧紧攥住。
忘尘亭,忘尘。
终究,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