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像素魅影:戏台凶妆 > 第一章

甄守实发现那个女主播不对劲,是在他刷到第三十七个火箭的时候。
手机屏幕里的贾盈盈正笑着谢榜,睫毛上的亮片随着眨眼簌簌落下,像撒了把碎钻。但甄守实盯着她的脖颈看了三秒
——
那里有帧画面卡住了,珍珠项链的反光停在锁骨窝,变成块菱形的亮斑,像块没擦干净的油渍。更奇怪的是,她右边鬓角的碎发明明该随着转头飘动,却僵直地粘在脸颊上,边缘泛着像素块特有的锯齿状。
哥再刷个火箭,想看盈盈跳新编的扇子舞。
弹幕里有人起哄。甄守实摸出裤兜里的老人机,连着蓝牙音箱的那种,屏幕上正显示着银行卡余额。他戴着老花镜凑近看,数字后面的两个零像两只瞪圆的眼睛。指纹付款时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指腹蹭过冰凉的玻璃,想起早上取药时,药店收银员说降压药又涨了五块。
窗帘没拉严,路灯的光斜斜切进来,在他佝偻的背上割出明暗两半,像块被啃过的月饼。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红砖,是秀莲当年亲手糊的报纸,现在边角卷得像只风干的蝴蝶。二十年前秦淑莲总说:守实你看,这报纸能当历史书看,等咱们老了就知道哪年发生过啥。
现在报纸上的字早就褪成了淡粉色,像被水泡过的胭脂。
贾盈盈是
夜聊斋
直播平台的新人,专攻古风扮相。她总穿件水绿色的襦裙,发髻上簪支银步摇,说话时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刻意练过的软糯。甄守实第一次刷到她时,正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蹲着想老伴,手机里突然弹出那张脸
——
眼睛弯得像月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竟和年轻时的秦淑莲有七分像。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卖西瓜的小贩推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的西瓜滚来滚去,像群圆滚滚的绿皮球。甄守实摸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想买半块,手机突然震了震。他本想按掉,却被屏幕里的水绿色晃了眼。贾盈盈正举着支梅花簪子问观众:你们说这支簪子配我吗
风吹起她的裙摆,露出截白皙的脚踝,脚踝上系着条红绳,和秦淑莲当年本命年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秦淑莲走了五年,肺癌。最后那段时间总咳,痰里带血,却还笑着说:守实你看,我这是要成仙了,吐的都是桃花瓣。
她那时已经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支着,像尊搁久了的石膏像。甄守实总在半夜被她的咳嗽声惊醒,摸黑给她倒水,却发现她正对着窗户发呆,月光在她脸上淌成条河。
我看见咱结婚时的桃花了。
她转过头对他笑,假牙在夜里泛着白光,就在楼下那棵老槐树上开着呢,粉嘟嘟的。
甄守实知道那是幻觉,却还是每天清晨去槐树下站站,直到有天发现树杈上挂着个红布包,里面裹着半块发霉的喜糖,是他们结婚那天撒的。
火葬场的烟囱冒烟那天,甄守实揣着她的遗照在十字路口站了整夜,直到露水打湿裤脚,才发现照片里的人笑得有点陌生。秦淑莲年轻时不爱笑,说笑多了显皱纹,拍结婚照时被摄影师逗了半天才抿出个浅笑。可这张遗照上的笑却敞亮得很,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的牙白得像假的
——
后来他才想起,这是她化疗前最后一次去公园拍的,当时她已经开始脱发,头上戴着顶假发套。
谢谢甄大哥的火箭!
贾盈盈的声音突然拔高,屏幕上炸开一串虚拟烟花。甄守实回过神,看见自己的
ID
退休工人甄
飘在榜一,像块挂在脖子上的光荣勋章。他赶紧点开充值界面,银行卡里的数字跳了跳,刚发的退休金又少了两百。正要点击确认,直播间突然黑了屏,只有行白字在闪烁:主播设备故障,正在抢修。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翻书。甄守实摸出枕头下的降压药,就着冷开水吞了两粒。药瓶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每日一次


字被磨成了个墨点。床头柜上摆着秦淑莲的遗照,相框玻璃积了层薄灰,照片里的人穿着红棉袄,是他们结婚那年拍的。甄守实突然发现,秦淑莲的嘴角也有梨涡,只是后来被皱纹填得浅了,浅到他几乎忘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镜子里的人眼泡浮肿,头发白了大半,像顶着团蒲公英。洗手池边缘结着圈黄渍,是常年没擦干净的牙膏沫。二十年前秦淑莲总说他刷牙像打仗,牙膏沫溅得满镜子都是,每次都得她拿着抹布跟在后面擦。你啊,到老都改不了这毛躁脾气。
她边擦边笑,抹布上的水珠子甩到他脸上,凉丝丝的像春雨。
第二天凌晨三点,甄守实被手机震醒。是贾盈盈发来的私信,背景是片模糊的桃花林,字是手写体:甄大哥,明晚子时来城南旧戏台,我给你跳扇子舞。
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描红,跳
字的足字旁写得格外大,像只张开的爪子。
甄守实的心跳漏了半拍。城南旧戏台拆了快十年,现在是片烂尾楼,去年还吊死过个讨薪的农民工。他记得那天早上路过,警戒线拉得老长,蓝白相间的带子在风里飘,像条晾着的床单。围观的人说那农民工吊在戏台的横梁上,脸对着台下,舌头伸得老长
——
后来每次经过那片围挡,他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他想回消息,却发现对话框里的文字自动消失了,只剩下个旋转的加载图标,像只不停眨眼的眼睛。手机突然弹出条新闻推送:夜聊斋平台主播涉嫌诈骗,警方已介入调查。甄守实点进去看,内容却显示
该页面不存在,只有张破碎的主播照片,隐约能看出是水绿色的襦裙。
天亮后,甄守实去公园遛鸟。他的鸟笼是秦淑莲亲手编的,竹条上还留着她的指甲印。那年她刚退休,迷上了竹编,整天蹲在阳台跟老姐妹们视频学手艺,编坏了七八个才成了这个。等我编好了,你就提着它去公园,保管比老张头那个红木笼子神气。
她当时举着半成品笑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像珍珠。
老张头果然蹲在石桌上写春联。他的毛笔字是跟秦淑莲学的,当年秀莲在社区开书法班,老张头是第一个报名的学生。昨晚看那新来的贾盈盈没
老张头蘸着金粉,笔尖在红纸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听说有人刷了三万块,就为看她摘步摇。
金粉簌簌落在他的蓝布衫上,像撒了把星星。
甄守实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的退休金每月三千二,上个月给贾盈盈刷了两千五,现在余额只剩三位数。前几天社区通知交物业费,他找借口说忘了带卡,其实是卡上的钱连一半都不够。那都是假的。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却像从别人嘴里冒出来的。
老张头嗤笑一声,把写好的
招财进宝
往石桌上一摔:真的能当饭吃我家那口子,年轻时跟人跑了,现在不还得靠我这老骨头养着
他的手抖得厉害,金粉在

字的点上洇开个小团,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上周我给那个叫‘小玉儿’的刷了辆跑车,她给我唱了段《铡美案》,比收音机里的好听多了。
甄守实没再接话。他想起秦淑莲走前的晚上,拉着他的手说:别信那些虚的,人啊,踏实实过日子最要紧。
她的手瘦得只剩骨头,指节硌得他手心生疼。当时他以为是胡话,现在才觉出点味道,像喝了口放凉的浓茶,苦涩里带着点回甘。
回家路上经过菜市场,卖活鱼的摊位前围了群人。甄守实挤进去看,案板上躺着条大草鱼,肚子被剖开个大口子,血水流得满地都是。摊主正拿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看这鱼新鲜不刷个啤酒就给你们表演片鱼片。
屏幕上的礼物特效闪个不停,像在下雨。甄守实突然想起贾盈盈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得吓人,像两盏探照灯。
下午他去药店买药,碰见楼上的李婶。她手里攥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
谨防网络诈骗
的大字。守实你可得当心,
李婶把宣传单塞给他,我家老头子前阵子给女主播刷了八千块,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气的。
宣传单上的女主播照片打了马赛克,隐约能看出穿件水绿色的衣服。
甄守实把宣传单折成小块塞进裤兜,指尖触到粗糙的纸边,像摸到了砂纸。他突然想去看看秦淑莲,便转道去了墓园。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秦淑莲的眼睛像蒙了层雾。他蹲下来擦照片上的灰,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凉得像块冰。秀莲啊,
他对着墓碑说,我好像有点糊涂了。
风吹过墓园的松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甄守实摸出手机,点开贾盈盈的直播间,她正在唱《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的调子被唱得黏糊糊的,像裹了层糖。弹幕里有人说:盈盈唱得比专业演员还好。
甄守实盯着屏幕里的桃花背景,突然发现那桃花是假的,花瓣边缘都长一个样,像用模具刻出来的。
子时的旧戏台被月光泡得发白。烂尾楼的钢筋从断墙里戳出来,像只只瘦骨嶙峋的手。甄守实攥着手机往里走,鞋底踩着碎玻璃,咯吱咯吱响,像有人在背后磨牙。空气里飘着股铁锈味,混杂着腐烂的草木气息,闻着让人头晕。
戏台中央挂着盏红灯笼,被风一吹,影子在墙上晃得厉害,像个跳舞的人影。贾盈盈就站在灯笼底下,还穿着那件水绿色的襦裙,手里捏着把团扇,扇面上画着只戏水的鸳鸯。她的脸在灯笼光下泛着青白色,像敷了层厚厚的粉。
甄大哥来得真早。
她笑起来,梨涡里像盛着月光,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声音比直播间里尖细,像指甲划过玻璃。甄守实这才发现,她说话时嘴唇动得有点慢,像提线木偶。
甄守实的舌头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他这才发现,贾盈盈的脚没沾地,裙摆底下空荡荡的,像悬在半空的纸人。更诡异的是,她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像块揉皱的黑布,完全不像人的形状。你……
他刚开口,就被一阵香风堵住了嘴,是种甜得发腻的桃花香,像清明节烧的纸钱味。
贾盈盈突然转动团扇,扇面上的鸳鸯活了过来,扑棱棱飞出扇面,在灯笼周围盘旋。甄守实眨了眨眼,发现那些鸳鸯的翅膀是平的,飞起来直挺挺的,像纸鸢。想看扇子舞吗
她歪着头,步摇上的银铃叮当作响,不过得换个地方跳。
甄守实被她拉着往后台走,手指触到的胳膊冰凉梆硬,像摸在冰柜里的冻肉。他偷偷瞥了眼她的手腕,皮肤下面隐约有蓝色的线在动,像输液管。后台堆着些破烂戏服,凤冠霞帔上的珠翠掉了大半,在月光下闪着贼光。墙角蹲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背对着他们,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他是上周榜一的王老板。
贾盈盈轻声说,团扇遮住了半张脸,非要我摘步摇给他看。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在说件好玩的事。
甄守实这才发现,年轻人的后颈有个洞,红乎乎的,像被什么东西掏走了一块。洞边缘的皮肉卷着,像朵盛开的烂桃花。他突然想起新闻里说,有个开工厂的老板,在直播间刷了五十万,最后跳楼了,口袋里还揣着手机,屏幕停留在打赏界面。有人说他是为了个叫
盈盈
的主播。
别怕。
贾盈盈凑近他,吐气如兰,甄大哥不一样,你是真心对我好。
她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瞳孔里映着灯笼的影子,像两团烧红的煤球。甄守实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她瞳孔里缩成个小黑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甄守实想后退,却被她死死拽住。贾盈盈突然摘下步摇,往他手心里一塞:这个送你,算是谢礼。
银簪子冰凉刺骨,甄守实低头一看,簪头的珍珠竟是玻璃做的,里面裹着点灰黑色的东西,像只死苍蝇。簪子的针脚上还缠着几根金属线,闪着银色的光。
该跳舞了。
贾盈盈突然转身,提起裙摆转圈。水绿色的裙摆在空中绽开,像朵盛开的毒蘑菇。甄守实盯着她的脸,突然发现那两个梨涡有点不对劲
——
太深了,边缘整整齐齐的,像用圆规画出来的。转着转着,她的脸开始模糊,像被打了马赛克。
好看吗
贾盈盈边跳边问,声音忽远忽近。她的脸开始一点点剥落,先是额头露出块青灰色的皮肤,接着是脸颊,掉下片带着假睫毛的面皮,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脚,像只被缝补过的布偶。有只飞蛾扑到灯笼上,被烫得发出滋滋声,她却像是没看见,依旧转着圈,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玻璃,没发出一点声音。
甄守实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贾盈盈的裙子越转越快,水绿色的布料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显出里面纵横交错的电线,像盘缠在骨架上的蛇。她的头发散开了,露出个金属发网,上面还别着几个生锈的回形针。
他们都喜欢看我跳舞。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像指甲划过玻璃,王老板想看我摘步摇,李大哥想看我解腰带,张总说只要我跟他走,就给我刷火箭雨。
她突然停下转圈,歪着头看甄守实,脸上的面皮掉了大半,露出个黑洞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珠,只有团红光在闪。
甄守实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打赏的大哥老板们,看的哪是跳舞他们看的是自己心里的鬼
——
是年轻时没敢追的姑娘,是中年时跑掉的媳妇,是老了之后守着空房子的寂寞。贾盈盈不过是面镜子,照出他们一肚子的龌龊。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给贾盈盈刷礼物,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秦淑莲,像极了那个在菜市场为了五毛钱跟摊主讨价还价的秦淑莲,像极了那个在阳台编鸟笼编到深夜的秦淑莲。
你到底是谁
甄守实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贾盈盈突然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她的脸已经完全剥落,露出个金属架子,上面焊着块显示屏,正播放着秦淑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秦淑莲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桃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我是你想的人啊。
屏幕上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贾盈盈的声音,是你刷火箭时想到的人,是你守着空房子时念着的人。
甄守实踉跄着后退,撞到堆戏服。凤冠滚到脚边,上面的珠子掉了出来,滚得满地都是,细看竟都是纽扣电池。他突然想起昨天在超市,看见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对着手机哭,说她爸把给她交学费的钱,都刷给了女主播。那小姑娘的辫子上也系着红绳,和秦淑莲当年的那条一模一样。
来嘛甄大哥。
贾盈盈伸出金属手臂,电线从指尖垂下来,像条条恶心的蛆虫,再刷个火箭,我就变成秦淑莲给你看。
显示屏上的照片突然变了,变成秦淑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插着氧气管,脸色蜡黄。你看,我可以变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
甄守实的手机突然亮了,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您尾号
3472
的储蓄卡账户,支出
5000
元,余额
13.5
元。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点击着屏幕上的
火箭
图标。手机烫得像块烙铁,贴在掌心烧得他生疼。
不……
他想松手,手机却像长在了手上。屏幕里弹出条新消息,是
夜聊斋
平台的系统通知:恭喜用户‘退休工人甄’成为主播贾盈盈守护榜榜首,解锁隐藏福利
——
与主播线下见面。
通知下面附着张地图,标记着个红点,正是他现在站的位置。
贾盈盈的显示屏突然开始闪烁,秦淑莲的照片变成了医院的病房,白色的床单上躺着个人,插着氧气管,正是弥留之际的秦淑莲。守实,别信那些虚的。
屏幕里的人动了动嘴唇,声音气若游丝,我走了之后,你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像朵凋零的花。
甄守实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他这才看清,贾盈盈显示屏的边角贴着块胶布,和他揣在怀里的秦淑莲遗照一模一样
——
那是去年摔在地上时磕坏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想念的是秦淑莲的笑,是她的梨涡,是她系着红绳的脚踝,却忘了她咳嗽时痛苦的表情,忘了她化疗后掉光的头发,忘了她最后说的那句
踏实实过日子。
还刷吗
贾盈盈的声音又变得软糯,显示屏上重新出现那张带着梨涡的脸。灯笼突然灭了,后台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屏幕的光映着甄守实的脸,一半明,一半暗。远处传来野狗的叫声,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在哭。
甄守实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贾盈盈的脸在里面扭曲变形,最后变成团乱码。他转身往外跑,撞到那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尸体扑通倒地,发出空洞的回响,像只被掏空的行李箱。跑过戏台中央时,他看见地上散落着些电子元件,有摄像头,有麦克风,还有块碎屏幕,上面还残留着水绿色的像素点。
跑到戏台门口时,甄守实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贾盈盈的身影还站在原地,水绿色的襦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招摇的旗帜。她似乎在朝他挥手,又像是在向新来的猎物发出邀请。远处的拆迁楼传来哐当声,像是有人在拆脚手架,又像是谁的骨头散了架。
天亮时,甄守实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晨练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他们的动作慢悠悠的,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老张头提着鸟笼走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昨晚贾盈盈直播了,穿了件新的旗袍,听说榜一刷了十万块。
他的鸟笼里空空的,笼门敞着,我的画眉鸟昨晚飞走了,奇了怪了,平时连笼子都不待出。
甄守实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老张头。是那支步摇,簪头的玻璃珠被他捏碎了,里面裹着的不是死苍蝇,是片干枯的桃花瓣,不知道在里面藏了多少年。他想起秦淑莲去世那年,墓地里的桃树开得特别好,粉嘟嘟的花落在她的墓碑上,像撒了把糖。
这是啥
老张头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
没啥。
甄守实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回家做饭了,冰箱里还有半袋速冻饺子。
是秦淑莲生前最爱吃的三鲜馅,他昨天特意去超市买的,放在冷冻层最里面,怕冻坏了。
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斑。甄守实走得很慢,背有点驼,但脚步很稳。他想起秦淑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笑着说:人啊,踏实实过日子最要紧。
当时他没听懂,现在走在阳光里,突然就明白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个链接。甄守实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继续往前走。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像秦淑莲在他耳边轻轻说:别回头,往前走。
街角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
夜聊斋
平台的广告,一群穿着古装的主播对着镜头笑,嘴角都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整齐得像用模具刻出来的。底下的字幕一闪一闪:下载
APP,遇见你的梦中人。
甄守实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脚步没停。他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梦中人,不过是些骗钱的幌子,和公园里那些算命的、天桥上那些卖假药的,没什么两样。
重要的是,得好好活着,替那些走了的人,踏实实地活下去。
就像秦淑莲说的那样。
路过菜市场时,甄守实买了块五花肉,又挑了把新鲜的青菜。今天是秦淑莲的忌日,他想做顿红烧肉,她生前最爱吃的。卖肉的老板笑着说:大爷今天气色真好。
甄守实笑了笑,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像个孩子。
回家的路上,他看见社区公告栏前围了群人,都在看新贴的反诈宣传单。甄守实挤进去,看见上面印着大大的字:警惕网络直播诈骗,守护好自己的养老钱。宣传单上的案例照片打了马赛克,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水绿色的襦裙。
有人问:这主播真这么吓人
甄守实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里面还剩十三块五,够买两包最便宜的盐。他想,等会儿路过药店,得把降压药买了,不能再忘了。
走到楼下,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粉嘟嘟的,像秦淑莲当年说的那样。甄守实站在树下看了会儿,阳光落在他的白头发上,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金。他想起很多年前,秦淑莲就是在这棵树下,笑着对他说:甄守实,我嫁给你吧,咱踏实实过日子。
风一吹,花瓣落了他一身,像场温柔的雪。
甄守实笑了笑,提着菜篮子往楼上走。楼梯间的灯泡又坏了,黑黢黢的,但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像踩在踏实的土地上。他知道,家里的冰箱里有速冻饺子,窗台上的吊兰该浇水了,秦淑莲的遗照还在床头柜上等着他去擦灰。
这些,才是真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