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这一碗深夜的粥 > 第一章

深夜加班回到家,林晚看见丈夫张承宇在厨房熬粥。
她感动地靠近,却闻到丈夫衬衫上陌生的香水味。
承宇,你换香水了她故作轻松地问。
张承宇动作一僵:开会沾上的吧,苏菲的香水太浓了。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苏菲,正是丈夫新项目的关键投资人。
第二天,婆婆带着助孕秘方不请自来:这年纪还不生,等绝经吗
林晚在丈夫书房发现一张孕检单,姓名栏写着苏菲。
而厨房里,婆婆正把不明药材倒进那锅丈夫精心熬煮的粥里。
喝吧,婆婆笑容慈祥,承宇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好。
可深夜的城市,这个疲惫的活物,在霓虹闪烁中一寸寸沉寂。
写字楼格子间,最后几星灯火也逐一熄灭,唯有林晚那工位那圈孤零零的光晕。
屏幕冷白的光,映得她眼下两片青黑,挥之不去。
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项目书终是定稿发送,邮件提示音叮地一响,在这死寂的办公室,格外刺耳。
关机,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被榨干的酸涩。
高跟鞋敲在空旷光洁的走廊上,哒、哒、哒,单调空洞,每一下都砸在她绷紧的神经末梢。
电梯下降时那微微的失重,搅得她胃里一阵翻腾,这才记起,又是一天粒米未进。
那疲惫,一层层漫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推开家门,预想中的黑暗并未劈头盖脸罩下。
玄关暖黄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一股温热、熨帖的米香,丝丝缕缕,穿透客厅的寂静,钻进她的鼻腔。
这味道,熟悉又陌生,带着一种久违的、家才有的安定。
它瞬间抚平了林晚眉间紧蹙的沟壑,连带着胃里那点空落落的绞痛,也缓了几分。
厨房那头,有细微的动静。
林晚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踢掉磨脚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无声地向那片温暖的光源靠近。
张承宇背对着门口,立在流理台前。
暖色的顶灯,勾出他宽阔却略显僵硬的肩膀轮廓。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在光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灶上,一只朴素的白色砂锅正咕嘟咕嘟轻响,蒸汽顶得锅盖边缘微微跳动,那浓郁的米香源头便是此。
他手里握着一柄长木勺,正缓慢地、极耐心地搅动着锅里的内容。
那动作,带着一种细致的专注。
此情此景,精准地击中了林晚心底最柔软、也最渴望抚慰的那处。
白日里堆积如山的重压、被客户挑剔的憋屈、独自打拼的孤清……此时,竟被这一锅粥升腾的热气,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去。
一股暖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立时发热。
她甚至未及思索,身体已本能地想要贴近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
承宇……她低唤一声,声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释然,伸出手,欲从背后环住这个深夜里为她守着一锅热粥的男人。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他棉质家居服的那一瞬,另一股气味,猛地窜入了她的呼吸。
那非是米香,亦非油烟。
是一种香水味。清冽,冷调,带着明显的距离与不容忽视的侵略,顽固地附着在张承宇衬衫的后领与肩胛骨的位置。
此气味,与这锅暖粥、这温情脉脉的场景,格格不入,尖锐地撕裂了方才升腾起的感动。
林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心脏,猛地向下一沉。
所有的暖意瞬息冻结,化作细密的冰针,扎进四肢百骸。
厨房里便只余砂锅单调的咕嘟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骤然绷紧的神经。
张承宇似是被她的靠近惊动,搅粥的动作一顿,肩膀几不可查地绷得更直,却未立刻回头。
林晚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那点尖锐的疼痛逼退眼底瞬间涌上的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那陌生的香水味灌入胸腔,带来一阵窒息的刺痛。
再开口时,声音却刻意放得轻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厌弃的、虚假的轻松:
承宇,她又唤了一声,目光死死钉在他肩头那片无形的印记,你换香水了
时间,便凝固了一秒。
张承宇的背影明显地僵住了。
他握着木勺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砂锅里粘稠的米汤鼓起一个泡,噗地破开,那微响在死寂的厨房里被无限放大。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厨房顶灯的光落在他脸上,那张林晚看了十年的、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竟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嘴角习惯性地想往上扯个安抚的笑,可那弧度只牵动了一下便僵住,显得生硬而局促。
他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林晚的脸,带着一丝不易捕捉的审视和慌乱。
随后又迅速垂下,落在咕嘟作响的粥锅上。
哦,这个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下午……下午开那个项目碰头会,人挤人,摩肩接踵的,兴许沾上谁的吧。
他拿起木勺,无意识地又开始搅动锅里的粥,动作变得急促,勺柄磕碰着砂锅内壁,叮当作响。
空气凝滞。
林晚的心,在他吐出项目碰头会这几个字时,便沉甸甸地向下坠去。
她看着他躲闪的眼睛,看着他明显加快的搅动,看着他试图用兴许这般模糊字眼搪塞过去。
那刻意强调的摩肩接踵,更在笨拙地砌一道摇摇欲坠的墙。
便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忽地抬起头,目光快速掠过林晚,又迅速避开,补充道,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
定是苏菲的!她那香水味……啧,太冲!坐我旁边,熏得我一下午脑仁儿直蹦!
苏菲。
这名字彻底掐灭了林晚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微光。
这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急于撇清的强调,反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林晚的耳膜。
她对此名,太熟悉了。
此名在过去一月里,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张承宇疲惫又亢奋的讲述中——凯锐资本的投资总监,他呕心沥血、关乎前程的智慧云社区项目的生杀判官。
年轻、漂亮、手腕强硬,是张承宇描绘她时,反复出现的印记。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林晚喉咙口。
胃里那点刚被米香安抚下去的虚空,瞬间被一种剧烈的恶心感取代。
她甚至能清晰地忆起,张承宇前几晚,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微妙兴奋的语气说:苏菲此人,眼光毒辣,要求亦高得吓人。然,只要能拿下她,我们这项目便成功了大半!
香水味冲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张承宇的衬衫领口。
那清冽的冷香,此刻在她鼻尖浓烈得如同实质的毒雾。
它宣告着一种近距离的接触,一种逾越了商务礼仪界限的沾染。
而丈夫急于甩脱的辩解,每一个字都反复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信任。
她钉在原地,体内的血已停止奔流,唯余彻骨的冰冷。
厨房里暖黄的灯光,砂锅上腾起的白汽,丈夫脸上那试图掩饰的慌乱……一切温情的假面,都在苏菲这名字下分崩离析。
那锅曾让她心头发烫的粥,此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是吗林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那……真是辛苦你了。
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僵硬,一丝暖意也无。
说完,她不再看张承宇一眼,亦彻底无视了那锅精心熬煮的粥,转身径直走出厨房。
赤脚踏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带来尖锐的痛感。
身后,砂锅里的咕嘟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仓惶。
而此夜就这般渡过……
翌日天光方亮,冰冷的日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道笔直的、铁栅栏般的影子。
林晚这一夜未曾合眼,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针扎一般搅扰不休。
身侧的位置早已空了,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触手冰凉,只余下张承宇惯用的须后水气味,偏生又混入了昨夜那缕阴魂不散的、冰冷的香气,惹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撑着起身,脚步虚浮,飘也似地蹭到客厅,只想寻一杯冰水压下喉头的灼烧。
手指刚触及冰箱那冰凉的门板,刺耳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如同一个惊雷,直直劈进她混沌昏沉的脑海。
林晚心口猛地一紧,一股没来由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沉甸甸地压在心尖。
她蹙紧了眉,凑近那冰凉的猫眼朝外望去。
门外立着一个矮胖身影,裹在一件花色极其鲜艳的上衣里,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袋子上印着老家某超市那褪了色的标识。
脸上堆着笑,那笑容过分热络,里头又分明掺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可不正是她那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可每回见了都叫她浑身不自在的婆婆——周玉兰。
林晚深深吸进一口气,强压下心底那股子乱窜的烦躁,拉开了门。
妈您……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林晚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侧身将人让进屋内。
哎呀呀,跟自己儿子家,还用得着提前打招呼那多见外!周玉兰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天经地义般的熟稔,风风火火便卷了进来。
她那双精明的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飞快地扫过玄关,又扫过客厅,目光落到林晚那张苍白的脸上时,忽地一顿,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啧啧啧,她一边麻利地甩掉脚上的鞋,换上拖鞋,一边对着林晚上下打量,那目光活脱脱在掂量一件货品,瞧瞧你这脸,蜡黄蜡黄,跟那晒蔫的菜叶一个样!承宇呢还在挺尸这都什么时辰了!
话音未落,人已自顾自地朝厨房方向快步走去,熟门熟路。
承宇……他一早就去公司了,项目催得紧。林晚跟在她身后,干涩地解释。
望着婆婆那风风火火的背影,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兜头罩下,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周玉兰的脚步在厨房门口陡然刹住。
她的目光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灶台上——那里静静蹲着一只白色砂锅,锅盖斜斜地搭着,边缘挂着一圈昨夜米粥凝固后留下的冷硬痕迹。
她的嘴角微妙地向上一扯,扯出一个弧度,那笑容里竟掺着一丝林晚看不懂的、近乎诡异的满意劲儿。
哦承宇熬的粥周玉兰走过去,伸手掀开那锅盖,探头看了看里头残余的冷粥,胖胖的手指在锅沿上抹了一把,凑到鼻尖嗅了嗅,随即眉头又紧紧锁起,显出对这粥品相十二分的不满。
唉,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围着灶台转悠,像什么话!她嘴里抱怨着,可那腔调,听不出半分真切的责备,倒隐隐透着一股子看我儿子多顾家的炫耀。
她撂下锅盖,把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咚地一声,重重掼在料理台上。
袋口散开,露出里面几个用粗糙黄纸裹着的、大小不一的药材包,还有几块沾着新鲜湿泥、树根般疙疙瘩瘩的东西。
而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土腥气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甜香,霸道地驱散了厨房里仅存的那点米粥余味。
林晚盯着那些不明所以的物事,胃里那股不适猛地又顶了上来,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
周玉兰猛地转过身,双手在衣襟前作势擦了擦(尽管她并未系围裙),脸上重新堆起那种让林晚倍感窒息的笑容。
她向前一步,直直逼到林晚跟前,那双眼睛如同探照灯,锐利无比地、死死地盯住林晚平坦的小腹,那目光似乎要穿透薄薄的衣衫。
晚晚啊,她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了些,可内里那股子强硬却不容置喙,不是妈爱啰嗦。你跟承宇,这婚结了多少年啊
她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林晚眼前用力晃了晃,三年!整整三年整三年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是瘪瘪塌塌,一点起色都没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直往下坠,如同坠入冰窟寒潭。
又是这个!每次见面都绕不开的死结!
她藏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妈,我们……工作都忙……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发干发苦。
忙忙忙!再忙能有生养孩子紧要
周玉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地劈断了林晚的话头,脸上那点强装的和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刻骨的焦虑与毫不掩饰的指责,
你们这一辈年轻人,仗着年轻不当回事!等年岁再大些,想生哼,怕是哭天抢地也生不出了!到那时节,悔青肠子都迟了!
她胖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晚的鼻尖,瞧瞧你自个儿,瘦得跟那竹竿子,一阵风就能刮跑!这身子骨能怀上才真是老天开眼!女人家,过了三十这道坎,那便是过了顶好的时辰!再拖下去,等绝经吗!——
绝经二字,烧红的烙铁一般,烫进林晚耳膜。
她脸上血色倏地褪尽,惨白如纸。
一股滔天的屈辱混着怒意直冲颅顶,眼前霎时昏黑一片。
她死命咬住下唇,舌尖尝到铁锈似的腥咸,才勉强撑住身子没倒下去。
全身因着极致的隐忍,微微发颤。
周玉兰眼见自己这番话的效力,显是极满意。
她缓了脸色,那副我都是为你好的假慈祥又堆回面上,转身便去拍料理台上那几个气味古怪的药材包。
喏,妈这趟来,专为这事!她抓起最大那个黄纸包,献宝般在林晚眼前晃荡,一股子浓烈的怪味直冲林晚鼻腔,这可是你二姨,巴巴儿从老家山上老中医手里求来的‘助孕秘方’!正经祖传的!灵验得很!多少人吃了都抱上大胖小子了!
她凑近些,压着嗓子,带着分享天大秘密的鬼祟,里头全是金贵东西!鹿茸、紫河车、老山参须子……还有这‘送子根’!老中医发话了,一天三顿,熬得稠稠的灌下去,保管不出仨月,你这肚子准有动静!
紫河车送子根
林晚瞧着那包不明来历、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东西,听着婆婆嘴里蹦出近乎巫祝的词汇,一股寒气自脚底猛地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这哪里是关怀分明是赤裸裸的,将她视作生养牲口的羞辱!
妈,我不……林晚声音发颤,拒绝的话刚冒头,便被周玉兰更高亢的嗓门狠狠压了回去。
甭跟我犟!周玉兰眼一瞪,不由分说又抓起个小点的纸包,利索拆开,露出里头黑乎乎一团,夹杂着可疑的根须碎屑。
承宇可都告诉我了,你最近胃口差,吃不下东西!巧了,这秘方正好调理脾胃!她说着,快步走到水槽边,哗啦啦拧开水龙头,水花四溅中,粗暴地将那包药材冲了几把。
林晚看着婆婆的动作,看着她手里那些不明物事,胃里猛地一阵痉挛,酸水直往上涌。
她想上前阻拦,双脚被冻在地上一般,又冷又沉。
更叫她心头发寒的,是婆婆那句承宇都跟我说了……他竟没拦着甚或默许了这等荒唐
来,今儿就熬上!周玉兰把湿淋淋的药材一股脑倒进那只昨晚张承宇熬过粥的白砂锅里,动作麻利得如同进行一场庄严仪式。
她拧开燃气灶,幽蓝火苗噗地窜起,贪婪地舔着锅底。
不多时,一股比先前浓烈十倍、混杂着刺鼻土腥、腐烂植物和某种怪异甜腥的气味,随着蒸腾的雾气,蛮横地弥漫开来,瞬间塞满了整个厨房,又飞快地向客厅蔓延。
那气味令人窒息,某种腐败的生命在高温下被强行唤醒一般。
林晚被这可怕的气味逼得连连倒退,脊背砰地撞上冰凉的冰箱门。
她捂着嘴,强压住呕吐的冲动,看着婆婆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看着那锅翻滚着诡异黑褐色汁液的粥(或者说药汤),听着她絮絮叨叨什么老中医的嘱咐、多久见效、生儿子的把握更大……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混合着冰冷的绝望,那锅蒸腾的毒气一般,彻底将她淹没。
丈夫衬衫上那缕暧昧的香水味,婆婆刻薄的言语和眼前这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秘方,两把冰冷的钝刀一般,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这个所谓的家,此刻俨然一个巨大而令人窒息的牢笼。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厨房,一头撞进与卧室相连的书房,砰地一声甩上门!
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要逃离那致命的毒瘴一般。
书房狭小昏暗,窗帘半掩着。
林晚背靠门板,心在腔子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尖锐的刺痛。
厨房那令人作呕的药味,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顽强地从门缝底下钻进来,钻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肺腑,带来一阵阵眩晕。
她需要空气。新鲜的,冰冷的,能让她清醒的空气。
林晚踉跄着扑到书桌前,用力扯开紧闭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她不适地眯起眼。
推开紧闭的窗,一股微凉的、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风涌了进来,拂过她汗湿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扶着窗框,贪婪地呼吸着,试图驱散肺里那令人窒息的浊气。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丈夫张承宇那张堆满文件、略显凌乱的书桌。
笔记本电脑合着,旁边散落着几份项目计划书的打印稿,封面智慧云社区——张承宇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一个黑色皮质公文包随意搁在桌角,拉链没拉严实。
就在那公文包敞开的缝隙里,一个折成小方块、边缘露出一角、印着显眼医院Logo的白色纸张,一道不合时宜的闪电一般,骤然劈进林晚的视线。
那纸,她认得——医院检查报告单的专用纸。
林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停了一拍。
一股冰冷的直觉,滑腻的毒蛇一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承宇病了怎地从未听他提起是最近压力太大……累垮了
纷乱的念头沸水里的气泡一般,在她脑中翻滚。
担忧瞬间压过了方才的窒息感,驱使着她。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为丈夫揪心的心情,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捏住那张纸的一角,将它从公文包的缝隙里慢慢抽了出来。
纸被折了两折。
林晚的手指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未知的恐惧,缓缓将它打开。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纸张顶端正中,那家本市以妇产科闻名的私立医院——安和妇产医院的醒目院徽和名称。
妇产医院!
林晚的瞳孔骤然缩紧!
一股寒气自脊椎骨猛地窜起!
所有的担忧瞬间冻结,化为尖锐的冰凌!
她的目光被磁石吸住一般,飞快地向下扫去。
姓名栏……姓名栏……
那里清晰地打印着两个宋体字:苏菲。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狠狠压缩。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
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目光灼灼,恨不能透过纸张将那名字的主人烧穿。
苏菲!又是苏菲!
报告单上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晃动,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个扎眼的词:【HCG阳性】、【早孕】、【约5周+】、【建议定期复查】……
每一个词,都一把烧红的匕首一般,狠狠捅进她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
HCG阳性…早孕…5周+…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一般!
昨夜那缕冰冷的香水味,丈夫躲闪的眼神和笨拙的辩解,婆婆刻薄的催生话语和那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秘方……所有的碎片,在这一纸报告单面前,被一条名为背叛的毒线,瞬间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无比清晰、无比残忍的图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项目碰头会沾上的香水!什么苏菲香水太浓!全是狗屁!
那香水味,是肌肤相亲的铁证!
他深夜熬的那锅粥,是安抚她这个正宫的障眼法!
他默许婆婆带来那锅恶心的秘方,是嫌她这块盐碱地碍事了吗!
他妈的盐碱地!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腥甜的铁锈味死死堵住。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为悲伤,只为那灭顶的愤怒和巨大的荒谬感!
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此刻却重逾千斤的报告单,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纸张在她掌心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书房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晚晚猫里头干啥呢
婆婆周玉兰那高亢又透着不耐的嗓音穿透门板,快出来!药粥熬得了!趁热喝才顶事儿!
林晚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气力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迅速将那张揉皱的报告单重新折好,粗暴地塞回张承宇公文包的深处。
随后,她转过身,面向门口,脸上所有的情绪在瞬间被强行冰封,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暴风雪席卷后的荒原一般,寸草不生。
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玉兰端着只白瓷碗立在门槛上,碗里腾起滚滚热气,那药汁浓稠得发黑,一股子呛人的气味直冲出来,土腥气混着股说不出的怪甜,比方才在厨房闻着更浓烈十倍,稠得化不开,把阴沟里的陈年腐气都熬了进去。
热气蒸腾,熏得她脸上那副强挤出来的慈祥笑模样都走了形,倒从灶膛里刚爬出来,沾了一身烟火气,眼神却灼灼地亮着。
来来来,快些喝了!周玉兰那嗓门拔得又尖又急,不由分说,硬把那只烫手的碗塞到林晚眼皮子底下,那气味熏得人几乎背过气去。
她眼神钉子似的钉在林晚脸上,话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命令,更藏着一股子扭曲的热切,承宇特意交代的!说你胃口弱了,叫我好生伺候着!这可是妈费了大心思弄来的金贵东西,一滴都糟蹋不得!
碗壁滚烫,灼着林晚冰凉的指尖。
她低下头,看着碗里那黑黢黢、稠糊糊的玩意儿,热气迷蒙中,婆婆那张算计的脸也跟着模糊晃动起来。
昨夜,丈夫张承宇在灯下熬粥的侧影,温温润润的,可那肩头上,却沾着苏菲那股子冷冰冰的香水味,挥之不去;
他躲躲闪闪的目光,嘴里那笨拙的谎话,和手里这张冰凉的孕检单子叠在了一起;
婆婆刻薄咒她绝了经的嘴脸,和眼前这碗散发着陈年坟土烂果子般气息的送子汤,搅和在了一处……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可这次冲上来的不只是恶心,而是一把毒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
这碗东西,哪里是什么心意分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是给这场荒唐透顶的婚姻,端上来的一碗最恶毒、最辛辣的祭品!
林晚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周玉兰。
那眼里没泪,也没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僵了的空。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是个裂开的、冰凉的弧度,空洞洞的,带着一股子快要散架前才有的、让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头,竟稳稳地接住了那只烫手的白瓷碗。
指尖那钻心的疼,此刻倒成了根救命稻草,让她脑子清醒得发木。
白瓷碗烫得吓人,灼着她冰凉的皮肉。
碗里那黑药汁子咕嘟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土腥混着怪甜直往鼻子里钻,无数烂树根在滚水里嚎叫一般。
热气一熏,周玉兰那张堆满了假笑的胖脸更显得狰狞,真阴司里熬汤的鬼婆一般。
好。林晚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平得结了冰的湖面一般,一丝波纹也无,我喝。
她死死攥着那碗剧毒似的好意,手指头因为太用力,关节都泛了白。
目光却越过碗沿,越过婆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死死钉在书房门框上头——那儿,挂着幅老大老大的、镶着金边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张承宇,穿着笔挺的礼服,笑得见牙不见眼,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正瞧着偎在他怀里的林晚。
那时的她,一身雪白婚纱,脸上那笑,是掏心掏肺、没遮没拦的幸福,眼里盛满了星子,亮得晃眼。
阳光穿过教堂那花花绿绿的玻璃,在他们身上洒下五颜六色的光斑,美得个永远醒不了的梦一般。
那笑,那眼神,那满眼的星光……此刻落在林晚眼里,却成了天底下最尖酸、最挖苦的嘲讽!
照片上每一个小点儿都在无声地笑话她的蠢,她的傻!
胃里那把毒火噌地一下燎上了天灵盖,烧得她眼前发黑。
手里那碗黑汤子猛地一晃,滚烫的药汁子溅出来几点,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烫出红印子,她却一丝疼也觉不出。
喝呀!快些喝下去!周玉兰见她端着碗不动,只死盯着照片看,急得直跺脚,嗓门又尖又厉,带着不容商量的霸道,凉了可就不灵了!白费了妈这片心!
一片心……林晚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气,又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子。
她慢慢地、极慢极慢地抬起了胳膊。
那动作僵得很,沉得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
她的眼睛,仍旧死死锁在那幅巨大的结婚照上,锁在照片里张承宇那张虚情假意的笑脸上,锁在她自个儿当年那蠢透了顶的幸福上。
周玉兰以为她终归是怕了,要喝了,脸上那点得逞的笑猛地绽开,松了一大口气似的,身子还往前凑了半步,要亲眼盯着那药汁子一滴不剩地灌进她喉咙里一般。
就在婆婆嘴角那丝笑纹爬到最高点的刹那——
林晚那条胳膊,猛地抡圆了甩出去!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带着这三年婚姻积下的累,昨夜被那香水味撕碎的信任,今早被绝经二字戳穿的羞辱,被那张写着苏菲名字的孕检单彻底碾成齑粉的心,还有眼前这碗送子汤带来的顶天的荒谬和恶毒!
哗啦——!
一整碗滚烫、浓稠、散发着地狱味儿的黑药汤子,开了闸的脏水河一般,狠狠泼向了那幅巨大的结婚照!
滚烫的药汁子撞上冰冷的玻璃相框,发出滋啦一声怪响!
粘稠的黑汤顺着张承宇那张假笑的脸、顺着林晚当年幸福满溢的容颜、顺着他们紧紧搂在一块的身影……没头没脑地往下淌,往下爬,往下糊!
数不清的、丑怪的黑蚯蚓一般,贪婪地啃噬着那虚假的光晕。
玻璃眨眼间就给污浊盖满了,糊得严严实实,只剩下药汤子流过时勾出的、奇形怪状的边儿。
那股子刺鼻的怪味儿轰地在书房这小地方炸开,比在厨房时浓了一百倍,熏得人脑仁儿疼,眼发黑!
时间一下子冻住了。
周玉兰脸上那点笑,瞬间僵死,扭曲成一个惊骇到顶点的、丑得没法看的表情。
她嘴张得老大,能塞进个鸭蛋,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眶子,里头塞满了不敢相信的暴怒和一种被踩了尾巴的疯狂!
她费心巴力弄来的祖传方子,她指望着抱大孙子的金贵宝贝,居然……居然被泼到了墙上!泼到了她宝贝儿子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结婚照上!
啊——!!!!一声变了调的、杀猪般的嚎叫猛地从周玉兰嗓子眼里炸出来,刮锅底的刺耳,一下子撕破了屋里的死寂!林晚!你作死啊!你这疯婆娘!贱骨头!你竟敢……竟敢糟践我的药!糟践承宇的相!!
她被捅了窝的马蜂一般,浑身肥肉乱颤,张牙舞爪地就朝林晚脸上挠过来!老娘跟你拼了!!
林晚在她扑到眼前的最后一瞬,身子猛地朝旁边一闪!快得吓人,带着一股子快要崩断前才有的狠劲儿。
周玉兰那胖身子收不住势,咚一声闷响,实打实地撞在硬邦邦的书桌角上,疼得她嗷唠一嗓子,更是火上浇油。
林晚没看她。
她甚至没再瞧一眼墙上那幅被药汤子糊得不成样子的结婚照。
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手——那只刚刚泼了药的手。
指头上还沾着粘乎乎的药汁子,碗沿烫出的疼也还在。
一股子再也压不住的恶心劲儿,猛地顶开了喉咙的闸门。
呕——!
她猛地弯下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扯得她胸口肚子都拧着疼,要把心肝脾胃都呕出来才罢休一般。
眼泪鼻涕口水全不受控地往外冒,糊了她一脸。
她脚步踉跄,跌跌撞撞扑到书桌边那个小垃圾桶上,对着里面呕得昏天黑地,却只吐出几口又苦又涩的黄水。
胃里那股子抽筋似的疼让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风里的枯叶子一般。
装!你再给我装!
周玉兰揉着撞疼的腰眼儿,瞅着林晚那副痛苦呕吐的惨样,非但没半点心软,反倒认定了她是在做戏气人,气得浑身肥肉直哆嗦,唾沫星子横飞,
丧门星!光吃食不下蛋的瘟鸡!自个儿肚皮不争气,还要祸害我儿子!祸害我老张家断香火!这药多金贵你晓得不
把你扒皮拆骨卖了都赔不起!我告诉你林晚,这日子你要是不想过,后头排着队想跟承宇过的人多的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占着茅坑不拉屎……
多的是人想跟承宇过……
苏菲……
这些恶毒的咒骂,淬了毒的针一般,密密匝匝扎进林晚抽痛的脑仁儿里。
她扶着桌沿,艰难地直起腰,用手背狠狠抹掉嘴角的脏东西和眼泪。
她抬起头,脸白得糊窗户的纸一般,嘴唇咬破的地方渗着血丝子,可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星子、后来只剩疲惫、此刻却烧着冰碴子的火的眼睛——直勾勾地对上周玉兰。
那眼神里没有求饶,没有辩解,只有一种快要烧尽了的、让人脊梁骨发凉的死寂,和看透一切后的冰冷嘲弄。
这眼神盆冰水一般,哗啦一下浇在周玉兰那烧得正旺的火头上,让她那股子嚣张气焰猛地一矮,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
呵……林晚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破风箱的冷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清楚楚地盖过了周玉兰的骂声,是啊……多的是人想跟他过……
她的目光扫过门框上方那片狼藉,扫过婆婆那张因怒怕而扭曲变形的胖脸,最后停在半空里一个看不见的点上,穿透了墙,瞧见了更远、更脏的底细一般。
放心,林晚的声音异常地平静,平静得瘆人,暴风眼里的死寂一般,这个茅坑……我很快就腾出来。给你们老张家……挪地方。
说完,她再不看周玉兰一眼,只当她是团臭气。
她挺直了那还在因呕吐而微微发颤的脊梁骨,绕过木头桩子戳在那儿的婆婆,径直朝卧室走。
脚步虚浮,却带着一股斩草除根的狠劲儿。
砰一声,卧室门关死了,落锁那咔哒一声,又脆又冷。
门外,周玉兰被这最后一句彻底砸懵了头。
她傻愣愣地瞪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又看看墙上那幅被黑糊糊药汤子彻底盖住的、面目全非的结婚照,再看看地上溅开的药点子、垃圾桶里林晚吐的秽物……
一股子巨大的、搅和着暴怒、心慌和某种大祸临头预感的邪火,猛地攫住了她。
她猛地觉出,这事儿……彻底脱了缰绳一般。
她张了张嘴,想再骂几句狠的,可喉咙里被冰碴子堵死了一般,半个音儿也吐不出来。
只有书房里那股子呛死人的药味儿,混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宣告着一场塌天大祸,已经砸在了头顶。
而在这城市的另一头,安和妇产医院那VIP歇脚的地界儿,空气里搅和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儿和不知哪款贵价香水的甜腻气,混在一处,说不清道不明地闷人。
大玻璃窗敞亮,日头直直晒进来,在溜光水滑的大理石地上劈出几块白亮的光斑,晃眼。
苏菲斜靠在那软得能陷进去的沙发里,一身米白香奈儿套裙,剪裁是利落,可那料子瞧着就矜贵。
她人放松着,偏生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脸是精心描画过的,粉匀脂腻,眼角眉梢寻不着一丝怀孕的臃肿疲态,只那小腹微微凸起,被那身巧妙衣裳遮着,不细看可瞧不出。
她手指头细长,指甲盖修得圆润干净,这会儿正划拉着平板屏幕,一封封邮件往下溜。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眼仁里,那眼神,清亮亮,却也冷飕飕,刀子似的。
对面坐着她那小助理,艾米,二十出头年纪,架着副黑框眼镜,看着倒是个麻利人。
Sophie,艾米声音压着,恭敬里透着股职业的熟稔,张总那头,‘智慧云社区’那份融资的终版协议,法务那头过了,电子档刚飞您邮箱了。
她顿了下,抬眼觑着苏菲脸色,又接着道:还有,瑞鑫的李总,他那秘书刚来电话,火急火燎的,想约您明儿下午茶,聊聊他们那智慧物流园子注资的事儿,听口气,急得很。
苏菲的眼珠子还粘在平板上,手指头点得飞快,一行行扫着协议字眼。
红嘴唇动了动,声音清凌凌的,没啥热气儿:李总告诉他,这礼拜,满了。下周二,下午三点,给他腾二十分钟。
她话音儿一顿,目光在屏幕上某条条款那儿钉住了,眉头几不可察地那么一蹙:给承宇去个信儿,协议我瞧了,第七条,风险隔离那块儿,得动一动。叫他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当面掰扯。记着,把他技术班底那几个顶梁柱都捎上,我得听听他们那几个要紧关口的‘备胎’打算怎么弄,心里才踏实。
得嘞,Sophie。艾米指尖在自个儿平板上划拉得飞快,记下了。
那……张总那头,要额外递个话不
苏菲的手指头在屏幕上悬停了那么一瞬。
目光飘出去了一小会儿,没着没落的,可眨眼功夫,又收回来,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锐利。
不必。他懂我规矩。她伸手端起面前那只骨瓷杯,里头温着柠檬水,浅浅啜了一口,动作是优雅,可那水喝下去,脸上也没见半分舒坦。
对了,杯子轻轻放回碟子,发出极轻微一声脆响,她像是忽然想起桩闲事,上回让你摸的底……张承宇他太太,林晚,查得如何了
艾米手指头一点,调出个带锁的文档,语速平稳:林晚,二十九,比张总整小一岁。南大中文系出来的,眼下在‘新锐文化传媒’做内容总监。履历清白,爹妈是退休老教师,普通人家,没啥硬背景。
做事能力,行里口碑不赖,性子嘛,资料上说,偏内向,但骨子里有股韧劲儿。
社交圈子,算得上清净。跟张总结婚满打满算三年,没孩子。目前看……没瞅出对您、或者对项目有啥扎手的刺儿。
内敛……坚韧……苏菲舌尖轻轻滚过这几个字,嘴角往上那么一提溜,似笑非笑的,在品咂这词的滋味儿。
她目光垂下来,落在自己那被好料子衣裳盖着的小腹上。
隔着那层矜贵的布料,指尖无意识地、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那里头,正悄没声儿地揣着个活物呢。
知道了。她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是喜是忧,接着盯,隔三差五,有新鲜的料,就报过来。
明白。艾米点头,收起平板,您约的产科梁主任,估摸着快到了,要我陪着进去不
不必,外头候着。苏菲站起身,顺手理了理套装的衣襟,一丝褶皱都不容。
她转头看向窗外,外头车流人流,密集涌动。
日头光打在她侧脸上,那脸盘子是精致,可线条也硬邦邦的,透着一股子冷气。
她心里头门儿清,她要的,不是只会攀附的藤蔓。
张承宇那点子野心和手腕,是她瞧上的硬通货。
至于他背后那个老婆,瞧着温温顺顺,可坚韧这词儿一出来,保不齐就是颗没爆的雷。
孩子自然是个筹码,也是根绳儿,可说到底,统统都得为她那摊子越来越大的买卖铺路。
她手掌按在小腹上,那里头揣着的,不单是条命,更是她精心排布的一步大棋。
那张脸上,丁点儿将为人母的柔软慈和都寻不见,只有一股子下棋人盯着满盘棋子的算计,冰冷冷的,算得骨头缝都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