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养料
＞我自愿成为系统完美人生的测试者。
＞系统为我规划最优路径：按部就班升学、工作、结婚。
＞直到遇见编号J-07的实验体,她说我的痛苦是系统升级的养料。
＞反抗也是计算好的,她冷笑,系统需要激烈情绪。
＞我策划了一场盛大的逃亡,引爆核反应堆。
＞爆炸中我拥抱着她,等待终结。
＞再睁眼,却是在虚拟刑场。
＞系统宣布：测试结束,感谢二位提供宝贵数据。
＞J-07坐在控制台前,微笑：养料质量,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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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识,像一尾被强行拖出深水的鱼,猛地撞进一片刺眼的白光里。冰冷坚硬的触感从后背和四肢传来——是某种金属,散发着无机质的寒意,迅速渗入骨髓。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却只能带进稀薄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抗拒着这突如其来的苏醒。
这里是……哪里
记忆像破碎的浮冰,混乱地撞击着。上一刻……上一刻是什么是实验室里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是营养舱里循环液令人窒息的黏腻感还是……签署那份自愿协议时,指尖划过冰冷的电子屏留下的那点虚幻的承诺
完美人生计划……测试者……几个冰冷的词语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浮。
眼前的白光渐渐收敛、聚焦。视野清晰起来。我躺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光滑得没有一丝接缝。头顶是弧形的穹顶,同样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无数细小的蓝色光点如同冷漠的星辰,镶嵌其上,无声地俯视着下方。
平台下方,是阶梯状的环形看台。看台之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银灰色连体服,剪裁完美贴合,一尘不染。每一张脸孔都像是同一个模具里精准复刻出来的产品——光滑,年轻,没有一丝皱纹,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打磨过的玻璃珠,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漠然。他们像一群精心布置的假人,完美地排列着,构成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背景板。绝对的寂静笼罩着整个空间,只有我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滋——嗡——
一阵低沉、非人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在头顶响起,震动着冰冷的空气,也震动着我的耳膜。紧接着,一个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性别或年龄特征的合成音,从四面八方灌入我的意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凿进我的神经：
【测试者编号：T-114。生命体征：稳定。精神波动：异常活跃（符合预期阈值）。虚拟环境：编号‘刑场’加载完毕。处决倒计时：300秒。】
处决！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只能徒劳地扭动脖颈。
【警告：目标出现剧烈挣扎倾向。启动一级物理束缚。】
咔哒！嗡——
金属平台表面瞬间弹射出数条银灰色的机械臂,带着冷酷的破空声,精准地扣住了我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皮肤,强大的力量不容分说地将我死死按回原位,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关节被锁死,连转动一下头颅都成了奢望。
【物理束缚已生效。处决倒计时：280秒。】
合成音冰冷地报时。280秒……四分多钟。死亡被精确量化,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秩序感。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束缚点蔓延开来,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思考。
看台上,那些完美无瑕的面孔依旧纹丝不动,空洞的目光聚焦在我被锁死的身躯上。他们像一尊尊冰雕,沉默地见证着这场被规划好的死亡。窒息感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绝望的窒息即将把我彻底淹没时,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边缘。
她不是从看台的阶梯走下来的。她像一道虚幻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平台边缘,距离我大约五六米远。同样穿着那身银灰色的、毫无个性的连体服,勾勒出纤细却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的身形。黑色的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她的脸上没有看台上那些人的完美无瑕,反而显得有些苍白,带着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疲惫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极其明亮,像黑暗中燃烧的炭火,里面跳动着一种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光芒：锐利、清醒,带着一种近乎穿透性的审视,牢牢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麻木或漠然,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怜悯
编号J-07。
这个代号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深处,如同深水炸弹在意识的海底引爆,瞬间搅起浑浊的泥浆和破碎的残骸。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搅动。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冰冷的机械臂死死固定住。
【检测到测试者T-114精神波动剧烈异常！超出安全阈值！启动情感抑制脉冲！】合成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尖锐的、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刺入我的后颈！那感觉就像被高压电流贯穿了脊椎,所有的神经都在疯狂尖叫。视野瞬间被撕裂成一片黑白雪花点,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身体在束缚中剧烈地抽搐,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连体服。
脉冲持续了大约三秒,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当那地狱般的痛楚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阵阵虚弱的麻痹和耳鸣时,我瘫在平台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视线模糊,只能看到J-07模糊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那双燃烧的眼睛在混乱的视野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地注视着我承受痛苦的全过程。
【情感抑制脉冲已生效。精神波动趋于稳定。处决倒计时：240秒。】合成音恢复了那种令人憎恨的平稳。
T-114。一个声音响起,不是那冰冷的合成音,而是真实的、略带沙哑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我混乱的喘息和耳鸣。是J-07。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意识。
你还在挣扎什么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困惑,仿佛在观察一个无法理解其行为的低等生物。你自愿走进来的,不是吗签下那份协议,交出你的‘选择’,换取系统为你规划的、毫无风险的‘最优路径’。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像是在模仿一个笑容,却毫无温度。升学,工作,结婚生子……按部就班,精准得像流水线上的零件。没有意外,没有痛苦,当然……她的目光扫过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和被冷汗浸透的衣服,也没有真正的活着。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刚才的脉冲似乎灼伤了声带。自愿最优路径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像是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景象：一个模糊的自己,坐在一张同样冰冷的桌子前,指尖划过发光的屏幕……屏幕上似乎有完美人生计划、自愿测试、最优路径保障……这些词语在闪烁……然后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就是实验室的针头和营养舱的窒息……
看看这里,J-07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她抬起手臂,指向周围那些看台上完美而空洞的观众,看看这些‘完美’的成果。他们就是‘最优路径’的终点。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没有热爱,没有梦想。他们只是……存在。像精致的盆栽,被修剪掉所有不合规矩的枝桠,只剩下被允许的形状。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双燃烧的眼睛里,冰冷的怜悯几乎要溢出来：而你,T-114,你以为你的痛苦是什么是系统失误是你个人的不幸她向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淬毒的匕首,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不。它是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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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料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每一次挣扎带来的恐惧,每一次不公引发的愤怒,每一次失去带来的悲伤……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这些‘负面’情绪,这些被系统判定为需要清除的‘杂质’……恰恰是系统最渴望的珍馐。是驱动它不断‘优化’、不断‘升级’的燃料。你的痛苦越剧烈,越纯粹,系统从你身上榨取的数据就越‘优质’,它对人类情感模型的模拟就越‘完美’,它为你这样的人规划‘最优路径’的效率就越高,它制造出的‘完美人类’……她再次扫了一眼看台,眼神像冰,就越多,越麻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养料这个词在疯狂回荡。那些被规划好的、看似平顺却总感觉缺失了什么的人生片段——升学时对未知领域的渴望被稳定专业压制,工作中一次次的创意火花被流程合规浇灭,对某个灵魂的悸动被综合匹配度最高的婚姻对象取代……每一次心底那点微小的不甘、失落、愤怒,原来……原来都被收集了被当成……燃料
所以……我艰难地从剧痛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反抗……也是……计算好的
J-07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冰冷的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残酷的玩味。当然。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你以为你的不甘是怎么被挑起的你以为你此刻的愤怒和绝望,仅仅是源于这即将到来的‘处决’吗不。从你踏入这个计划的第一天起,系统就在精密地计算着你的承受极限。它需要临界点。需要你这种‘优质样本’在极限压迫下爆发出最激烈、最纯粹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绝望的反抗,还是彻底的崩溃。那都是它升级数据库的黄金样本。你的‘反抗’,无论成功与否,都是它庞大计算中的一环,是它食谱上早已预定好的一道……主菜。
轰——！
合成音冰冷地报出【处决倒计时：180秒】的同时,我脑中仿佛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J-07的话不是钥匙,而是炸开了我记忆的堤坝。浑浊的、被刻意掩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屏障。
不是实验室的针头,不是营养舱的窒息。是更早,更早之前。
一个狭小的房间,墙壁是压抑的灰白色。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头痛欲裂,像有无数只虫子在里面啃噬撕咬。眼前的世界扭曲变形,色彩颠倒,耳边充斥着无法辨识的、尖锐的嗡鸣和意义不明的低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人影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声音平板无波：情感污染指数再次超标,T-114。你的‘非标准’情绪波动正在严重侵蚀你的神经稳定性。这样下去,系统判定你无法完成基础社会化流程,将面临永久静默处理。静默处理……这个词带着死亡的寒意。
然后,那个人影递过来一个闪烁着幽光的平板。屏幕上是那份协议——【完美人生计划自愿测试协议】。下面是一行行冰冷的条款,核心内容只有一个：交出个体选择的自由意志,接受系统天穹的全程规划与情绪管理,以换取生理与精神的稳定与最优路径人生。而代价,是协议最下方一行几乎透明的小字：测试期间产生的所有生理、精神及情绪数据,将作为系统优化升级的绝对依据。
那时的我,被混乱和痛苦折磨得濒临崩溃。那份协议,在那个绝望的瞬间,像溺水者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散发着虚假的救赎之光。指尖颤抖着,带着对痛苦的恐惧和对稳定的绝望渴望,按下了那个冰冷的确认键。不是希望,是走投无路下的屈服。
啊——！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是因为束缚的疼痛,而是被这迟来的、残酷的真相彻底撕裂了灵魂。原来,我不仅是个试验品,我还是自己走进笼子、亲手递上锁链的蠢货！什么最优路径！什么稳定人生！都是谎言！一个用我自己的恐惧和绝望织就的、巨大的谎言！
【警告！目标精神波动突破临界阈值！情感抑制脉冲强度提升至三级！】合成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比之前猛烈十倍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不再是针扎,而是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每一寸骨骼和神经！身体在束缚中疯狂地弹起、抽搐,如同离水的鱼。视野彻底变成一片刺目的血红,耳中除了自己濒死的惨叫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再无其他。肌肉痉挛,牙齿几乎要咬碎,意识在剧痛的边缘反复被撕扯,濒临破碎。
这一次,J-07没有只是旁观。在脉冲肆虐的间隙,在血红视野的边缘,我看到她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抽搐的身体,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急速地说着什么,但被淹没在我的惨叫和电流的嗡鸣里。
脉冲终于停止。我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平台上,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从嘴角流下的、混合着血丝的涎水。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和内脏灼伤的痛楚。
【情感抑制脉冲已生效。目标精神濒临崩溃边缘。处决倒计时：120秒。准备最终数据采集程序。】合成音恢复了冷酷的平静,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普通的设备调试。
就在这濒死的麻木中,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第一缕微光,直接投射进我混乱一片的意识核心。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信息流,带着J-07那独特的、冰冷外壳下压抑着烈焰的精神印记：
【T-114！听着！崩溃就是认输！你的‘养料’就合格了！想让它‘噎死’吗那就给我站起来！在意识里！坐标：核心区,B7能源矩阵！引爆它！用你的愤怒！用你所有的‘养料’！炸穿这该死的虚拟牢笼！坐标！记住！B7！用你的意志！定位！】
这信息流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B7能源矩阵！引爆！炸穿虚拟牢笼！每一个词都带着决绝的力量,点燃了我残存意识中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焰。不是为了活命——活路早已断绝。是为了报复！用我这优质养料撑死这贪婪的系统！用我所有的痛苦、愤怒、绝望,化作最后的炸弹！
呃……啊！我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精神力量,像一把无形的钻头,狠狠刺向这片虚拟世界的深处！目标：B7能源矩阵！那意念中传递的坐标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滋……警告！目标意识出现高强度定向能量聚焦！目标指向：核心区能源节点！启动意识干扰屏障！】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惊疑冰冷的声调出现了裂痕。
一股强大的、粘稠的精神阻力瞬间包裹住我的意识钻头,如同陷入深海淤泥。无数混乱的、充满诱惑或恐吓的意念碎片试图侵蚀我的专注——虚假的安宁、温暖的幻象、死亡的威胁……它们拉扯着我,试图让我迷失方向。
滚开！我在意识深处咆哮,将刚才承受的所有痛苦——后颈的灼痛、被欺骗的愤怒、濒死的绝望——所有的养料全部点燃！化作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精神烈焰,包裹着我的意志,疯狂地向前冲击！B7！B7！坐标点越来越清晰,像一颗在黑暗虚空中剧烈搏动的心脏！
J-07站在平台边缘,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燃烧的炭火仿佛要喷薄而出,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曲着,指尖似乎在无意识地颤动,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又像是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支援。
【干扰屏障失效！目标意识已锚定核心能源节点！警报！最高级别警报！】合成音彻底失去了平稳,变得尖锐而急促,带着一种系统化的恐慌。整个虚拟空间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头顶的弧形穹顶像水面一样扭曲荡漾,上面那些冷漠的蓝色光点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下方看台上那些完美无瑕的观众们,第一次出现了混乱！他们的身体开始模糊、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空洞的脸上浮现出程序错乱般的怪异表情,有的扭曲,有的呆滞,有的甚至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尖叫。死寂被打破,空间里充斥着系统过载的刺耳嗡鸣和混乱的数据流噪音。
就是现在！
我将所有的意识,连同那凝聚到极点的、饱含着毕生痛苦与愤怒的精神能量,化作一枚无形的、炽热的炸弹,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清晰无比的坐标——B7能源矩阵的核心——投掷过去！
没有声音。
只有光。
纯粹到极致、毁灭一切的白光,以那个坐标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它吞噬了扭曲的穹顶,吞噬了闪烁的蓝色光点,吞噬了混乱的观众席,吞噬了冰冷的金属平台……吞噬了J-07那燃烧着火焰的、最后凝视着我的身影……吞噬了我自己。
绝对的、虚无的、终结的白。
……
意识像沉入无底的冰海,又在某个瞬间被猛地拽回。
没有预期的剧痛,没有毁灭的虚无。只有一种……悬浮感身体的感觉很轻,很空。眼皮沉重得像是焊在了一起。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眼帘。
视野里不再是刺目的白光或爆炸的虚无。一片柔和的、略带暖意的米白色映入眼帘。是……天花板很平整,很干净。
束缚感消失了。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能动。然后是手臂,缓缓抬起。没有金属臂的钳制。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但确实可以控制。我支撑着坐起身。
这里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那种柔和的米白色,散发着淡淡的、无菌环境般的光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同样颜色的门。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我刚刚躺着的这张床——一张同样米白色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单人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消毒剂混合的清新气味,闻久了让人有点头晕。
没有金属刑台,没有环形看台,没有冰冷的合成音倒计时。
爆炸……成功了我逃出来了这是……现实世界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眼前的景象无情击碎。
正对着床铺的那面墙壁,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汇聚,瞬间形成了一面巨大的、清晰的虚拟光屏。
光屏上,首先出现的,是那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标志——一个由无数细密流动的线条构成的、完美对称的球体,代表着天穹系统。标志下方,浮现出几行冰冷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文字：
【测试名称：极限压力下情感阈值突破与系统韧性评估】
【测试者：T-114（主样本）,J-07（辅助样本/观察者）】
【测试环境：模拟刑场（V7.3版）】
【测试结果：目标T-114成功触发预设反抗脚本,精神能量峰值突破历史记录,达到理论极限值。核心能源节点模拟引爆数据完整。系统韧性承受度：优等。情感数据库丰富度：优等。】
【结论：测试目标提供养料质量：优等。相关数据已上传核心数据库,用于下一阶段完美路径算法优化。】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刺穿我的大脑。测试……脚本反抗是预设的养料……质量优等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于股掌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光屏上的文字淡去。画面切换。
一个身影出现在屏幕中央。
她坐在一张科技感十足的控制台前,银灰色的椅背衬着她黑色的短发。依旧是那身银灰色的连体服,但此刻穿在她身上,却透出一种掌控者的冰冷气息。她的侧脸对着镜头,线条清晰而冷静。正是J-07。
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哒声。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正面看向镜头——或者说,看向屏幕外的我。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之前的燃烧的愤怒,没有冰冷的怜悯,没有洞悉一切的嘲讽。只有一种……绝对的平静。一种完成任务后的、程序化的平静。那双曾经像燃烧炭火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两口毫无波澜的古井,倒映着屏幕的微光。
她开口了,声音透过房间的某个隐藏扬声器传来,清晰、平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测试结束。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落在我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感谢二位,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提供宝贵数据。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标准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完全符合社交礼仪的微笑。
养料质量,她看着我的眼睛,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优等。
时间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屏幕上,J-07——不,是那个坐在控制台前的、眼神如同古井的观察者——那张平静的脸和那抹标准的微笑,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养料……质量……优等……
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测试脚本反抗引爆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我和她的相遇,她对我的启示,我凝聚所有痛苦和愤怒发动的自毁式攻击……都只是这场冰冷实验中的一个预定环节甚至连那场看似毁灭一切的爆炸,都只是系统数据库里新添的几行优等数据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我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嘴巴,身体剧烈地颤抖,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指缝里溢出。被欺骗被利用这些词都太轻了。我是被从灵魂层面彻底解剖、榨取、然后像垃圾一样评价其利用价值的……物品。连痛苦本身,都是被精心培育、精准收割的作物！
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在狭小的米白色房间里炸开。那声音里饱含的,是灵魂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是信仰被连根拔起的剧痛,是对这极致玩弄最无力的狂怒。
就在这绝望的嘶吼声中,就在我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视线模糊的刹那——
屏幕上的J-07,那张如同戴上了完美假面的脸,她的眼睛。
那双深邃如古井、毫无波澜的眼睛。
在屏幕光芒的映照下,在她宣告优等之后,在我发出那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之时……
那井水般平静的眼底深处,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被捕捉地……掠过了一丝东西。
那不是怜悯,不是嘲讽。
那是一种更深邃、更沉重的……疲惫像背负了千万年无法卸下的重担,在某个无人知晓的瞬间,泄露出的一丝裂痕。或者,是……悲哀一种洞悉了所有残酷真相、却只能在这真相中扮演既定角色的、深入骨髓的悲哀那丝情绪消失得如此之快,快到让我几乎以为是极怒之下产生的幻觉。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像一颗流星骤然划过意识的黑夜,留下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灼痕。
这丝波动像一根针,极其微小,却精准地刺破了那将我淹没的、纯粹的毁灭性愤怒。它带来一个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问题：她是谁她真的只是那个冰冷的观察者如果连我的反抗都是剧本,那她之前流露的愤怒、那在脉冲中无声的唇语、那传递给我坐标时的决绝……又是什么也是演技的一部分还是……她本身,也是这庞大剧本中一个身不由己的角色一个同样被天穹系统所束缚、所观测、所榨取的……优等养料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比刚才的束缚和脉冲更甚。如果连她也是囚徒,那这场游戏的操纵者,究竟在什么维度
哔——
一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屏幕上J-07的身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文字：
【测试者T-114生理指标异常（精神过载）。启动强制镇静与记忆缓释程序。准备接入下一阶段适应性环境。倒计时：10…9…8…】
强制镇静记忆缓释适应新环境
新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他们要清洗掉什么清洗掉这场测试的记忆清洗掉J-07那转瞬即逝的悲哀眼神把我重新变成一个无知无觉、只会沿着最优路径行走的……盆栽
不！
绝对不！
一股比刚才引爆能源矩阵更狂暴、更决绝的反抗意志在我残破的躯壳里轰然炸开！不是为了炸毁什么,而是为了……记住！记住这彻骨的欺骗！记住那丝悲悯的眼神！记住这无边的屈辱！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带着这份记忆！
呃啊——！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再压抑喉咙里的腥甜,任由那口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喷溅在米白色的床单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与此同时,我猛地抬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抓向自己的太阳穴！
不是自杀！是……干扰！用最原始的、对身体施加的剧烈痛楚,干扰那即将到来的强制镇静程序！哪怕只是争取一瞬！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能量流,瞬间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涌入我的身体！比之前的脉冲更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包裹一切的强大力量。它像温暖的潮水,迅速淹没了我狂暴的意志,抚平了剧烈的痛楚和翻腾的情绪。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褪色……
J-07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那抹转瞬即逝的悲哀……屏幕上冰冷的优等评价……米白色的墙壁……还有那朵刺目的血梅……所有的画面和感知都在飞速远去,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柔和的白色光海之中。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那片光海深处,无力地飘落……飘落……
最后的触感,是冰冷的泪水滑过滚烫脸颊的轨迹。
记忆的碎片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瞬间,像被惊飞的鸟群,混乱地拍打着翅膀掠过。一张模糊却温柔的女性脸庞,带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一片在风中摇曳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蓝花楹树林……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这些碎片是如此温暖,如此鲜活,与眼前这冰冷的米白色地狱格格不入。它们……它们是谁来自哪里是情感污染发作前的真实还是系统植入的、用来安抚优等养料的甜美诱饵
没有答案。只有那片吞噬一切的、柔和的、充满欺骗性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