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青梅的老婆跑路了 > 第一章

1
烫金请柬
许念深收到那张请柬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恶毒地炙烤着水泥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夏天特有的、带着柏油路融化味道的焦灼。那张请柬,硬得硌手,烫金的字体嚣张地反射着光线,亮得能闪瞎人眼。封面上一对抽象的、纠缠在一起的银色翅膀浮雕,冰冷又华丽,像极了某种昂贵的枷锁。
地址是市中心那家号称六星级的云顶花园酒店。日子,就定在八月十八号,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的吉利日子。
他捏着这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小学放学路上,穿着碎花裙子的林薇摔破了膝盖,是他笨手笨脚地掏出皱巴巴的手帕给她按住伤口,血渍染红了白棉布;初中被高年级混混堵在巷子里,是他这个瘦竹竿硬着头皮挡在她前面,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回家还被老爹骂没出息;高中毕业那晚,在操场上,漫天廉价的烟花砰砰炸响,她仰着脸,眼睛比星星还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许念深,要是到了三十岁,你未婚,我未嫁,咱俩就凑合凑合呗
那时候的晚风带着青草香,吹得人心里发痒。他信了。像个傻子一样,信了二十年。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把他从酸涩的回忆里硬生生拽了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薇。
他吸了口气,指腹划过屏幕,接通,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
念深!
林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轻快的、被幸福浸泡过的甜腻,背景音是模糊的、属于高档场所的优雅音乐和人声,请柬收到了吗怎么样,够不够闪我可是挑了最久的一款!
许念深的目光落在请柬那刺眼的烫金上,扯了扯嘴角,喉咙有点发干:嗯,收到了。闪,特别闪,差点把我这双钛合金狗眼都闪瞎了。
他试图用网络梗来掩饰那点狼狈。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清脆的笑声,像一串玻璃珠子落在玉盘上。哈哈哈,就知道贫!闪瞎了也得来!跟你说哦,我刚试完主纱,Vera
Wang的高定,拖尾足足有六米!还有配套的头纱,上面手工缝了999颗小珍珠……
她兴致勃勃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心准备的隆重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许念深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请柬坚硬的边缘。他想象着那件昂贵的婚纱穿在她身上的样子,一定很美,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和他再无关系。
念深你在听吗
林薇的声音顿了一下。
在听。
许念深清了清嗓子,把喉咙里那点翻涌上来的酸楚压下去,六米拖尾……听起来就很贵,周总大手笔。
他提到了那个名字,周明凯。请柬上,新郎那一栏,这三个字印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那是,明凯说一辈子就这一次,不能委屈我。
林薇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被宠爱的满足,对了念深,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娘家人!那天你一定要来,坐主桌!我还要把捧花扔给你呢,沾沾喜气,说不定下一个脱单的就是你啦!
最重要的娘家人。许念深咀嚼着这几个字,心里像被塞进了一把粗粝的沙子,磨得生疼。他扯出一个笑容,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那必须啊,薇姐发话,小的哪敢不从刀山火海也得爬过去给你鼓掌。放心,红包管够,保证让你和周总满意。
这才对嘛!
林薇似乎彻底放心了,声音又轻快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酒店地址你知道的,云顶花园,千万别迟到哦!我还要去试试敬酒服,先挂啦!
好。
许念深应了一声。
嗯,拜拜念深。
拜拜。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嘟嘟嘟……在突然变得无比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旷和响亮。
许念深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站了很久。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他低头,再次看向那张烫金的请柬。新郎:周明凯。新娘:林薇。八月十八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慢慢地走到书桌前,桌面上摊开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封面上是他用马克笔用力写下的标题:《念薇时光创业计划书(奶茶店)》。旁边还贴着几张手绘的店面效果图,温馨的暖色调,窗台上画着几盆小小的绿植,角落里甚至画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卡通小人轮廓。
这个计划,他构思了快一年。每一个细节,都嵌入了他和林薇共同的记忆。招牌饮品青梅竹马,灵感来自他们小时候一起在街边小摊喝的、加了过量糖精的劣质酸梅汤;特色甜点跳跳糖回忆,是因为林薇小时候最爱把跳跳糖偷偷倒进他的汽水里,看他被炸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连店里的背景音乐歌单,他都偷偷列好了,全是林薇在不同时期哼唱过的那些跑调的歌……
他把她的喜好、她的笑声、他们共同的过去,一点一滴,都融进了这份计划书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笨拙地搭建着通往未来的阶梯,终点是他以为属于他们的念薇时光。
现在看来,这阶梯还没搭好,终点站就已经换了主人。他许念深,连买票上车的资格都没有。
一丝极其突兀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短促而干涩,带着浓浓的自嘲。他伸出手,指尖划过文件夹粗糙的封面,划过那个充满希望和傻气的标题。然后,他猛地抓起文件夹的两边,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嘶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猛地炸开,打破了房间的死寂。厚厚的一沓A4纸被他从中间狠狠撕开!精心绘制的效果图被无情地扯成两半,卡通小人的笑脸被撕裂。他像是疯魔了,双手不停地用力,一下,又一下!
嘶啦!嘶啦!嘶啦!
纸片像被狂风撕碎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满了桌面,飘到了地上。写满市场分析和成本预算的纸张,承载着无数个夜晚心血的表格,那些关于青梅竹马、跳跳糖回忆的浪漫构想……全都在他近乎暴戾的动作下,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凌乱的垃圾。
他撕得气喘吁吁,额头青筋微微跳动。直到最后一页纸也变成碎片,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手撑在凌乱不堪的桌面上,低着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窗外那永不疲倦的蝉鸣。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满地的狼藉上投下一条条冰冷的光栅。
许念深缓缓抬起头,眼睛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他看着满桌满地的碎纸片,看着那个被撕得只剩下半截的、写着念薇二字的封面,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慢慢直起身,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没有任何犹豫,将手里攥着的、已经变成废纸团的半截封面,连同那张烫得刺眼的金色请柬,一起狠狠地、精准地丢了进去。
啪嗒。
纸团落进空荡荡的垃圾桶底部,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2
撕碎梦想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一座城市从盛夏的酷热转入初秋的微凉,也足够一个被情场失意buff狠狠砸中的男人,把所有的憋屈、愤怒和不甘,转化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向另一个战场冲锋的动力。
许念深变了。
曾经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脑子里只装着奶茶配方和青梅竹马小甜蜜的许念深,像一层旧皮,被他亲手剥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合体但绝不张扬的深色衬衫,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和莫挨老子混合气场的许念深。
他住进了价格低廉、环境嘈杂但交通便利的创业孵化器公寓。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电脑设备、专业书籍和成箱的速食泡面。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咖啡因、汗水和廉价打印墨水混合的奇特味道。唯一的奢侈品,大概是墙角那台嗡嗡作响、24小时不停机的服务器。
深哥,昨晚又通宵了
隔壁工位,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胖子朱逸飞探过头,手里还捧着一碗刚泡好的老坛酸菜面。他是许念深大学室友,也是现在深瞳数据唯二的合伙人兼首席技术官(CTO)——当然,目前公司还处于草台班子阶段。
嗯,把‘慧眼’算法最后那个特征交叉逻辑优化了一下。
许念深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他眼睛下面同样挂着浓重的阴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用户行为数据的噪声太多了,差点给我CPU干烧了。
牛啤!深哥你这是要卷死我们这些凡人啊!
朱逸飞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不过深哥,咱们这‘深瞳’,真能行就盯着那些大企业,查他们有没有在数据上玩猫腻这业务听着就……贼拉刺激,也贼拉得罪人啊!
胖子脸上肥肉抖了抖,露出一丝担忧。
怕了
许念深终于停下手,转过椅子,目光平静地看向朱逸飞,那平静底下却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不查这些猫腻,怎么显出我们的价值那些巨头们仗着体量大,在数据合规、用户隐私、甚至财务数据上玩的花活儿还少吗监管越来越严,市场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我们,就是那把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三个月,他像个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金融、法务、数据安全、商业伦理的知识,又把自己在算法和数据分析上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深瞳数据的核心产品慧眼,就是一把试图剖开企业数据迷雾的手术刀。风险高,收益潜力更大。
刀是好刀,
朱逸飞放下泡面桶,抹了把嘴,可也得有挥舞的地方啊。咱们现在,兜比脸还干净,全靠接点外包的脏活累活吊着命。你上次不是说,下周那个‘智创未来’商业论坛是咱们露脸的机会吗真能成
必须成。
许念深斩钉截铁。他拿起桌上一份打印出来的邀请函,眼神锐利。‘智创未来’,政商云集,风投扎堆。周明凯的‘明凯资本’是主要赞助商之一,他本人也会做主题演讲。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朱逸飞听到周明凯三个字,胖脸上的担忧瞬间变成了同仇敌忾的愤怒:靠!那个装逼犯!深哥,到时候要不要兄弟我……嗯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表情凶狠。
许念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用不着。打蛇打七寸。我们要做的,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那身光鲜亮丽的皮囊下面,到底爬着什么虱子。论坛,就是最好的舞台。
他拿起桌上的马克杯,里面是浓得发黑的速溶咖啡,仰头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神经。
胖子,
他放下杯子,眼神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把‘明凯资本’旗下那几家被投企业,尤其是那个做在线教育的‘启明星途’,过去三个季度的公开数据、舆情报告,还有我们爬取到的那些‘异常’用户行为日志,全部再筛一遍。特别是涉及用户数据留存、资金流向的交叉点,给我挖地三尺!论坛之前,我要一份能锤死人的东西。
得令!
朱逸飞精神一振,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擞起来,保证让那姓周的,在台上表演一个现场裂开!嘿嘿,深哥,你这招叫啥杀人诛心,还特么是直播版的!想想就贼解气!
许念深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了那行行冰冷而复杂的代码之中。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三个月前那个撕碎奶茶店梦想、绝望又愤怒的青年,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一种蛰伏待机的、危险的平静。
复仇的序曲,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奏响。而那个被他亲手扔进垃圾桶的名字——周明凯,即将迎来他人生中最高光也最狼狈的时刻。
3
复仇序曲
智创未来商业论坛的举办地,选在了市里最顶级的国际会议中心。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十几米的天穹垂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现磨咖啡和成功人士身上昂贵古龙水混合的独特气味。衣冠楚楚的商界精英、手握重金的风投大佬、以及各路媒体记者穿梭其间,低声交谈,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充满资源意味的笑容。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精心打造的、属于上流的疏离感。
许念深和朱逸飞的出现,与这里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没有定制西装,许念深一身熨烫平整但明显是成衣品牌的深灰色西装,朱逸飞则努力把自己塞进一套紧绷绷的、不太合体的藏蓝色西装里,领带打得有点歪。两人胸前挂着蓝色的创业代表嘉宾证,在满场CEO、合伙人、董事总经理的金色证件中,显得异常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深哥,这地方……空气都特么是钱味儿啊。
朱逸飞小声嘀咕,不自在地扯了扯勒得他快喘不过气的领带,我感觉咱俩像是误入高端副本的菜鸟,连个小怪都打不过的那种。
闭嘴,挺胸,收腹。
许念深目不斜视,声音低沉,记住,我们是来捕猎的,不是来当背景板的。气场拿出来。
他眼神沉静,步履平稳,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剑,敛去了所有锋芒,却让人无法忽视那内敛的锐利。他目光扫过会场,精准地捕捉到了前排嘉宾席中心的位置。
那里,众星捧月般围坐着几个人。被簇拥在正中的,正是周明凯。
三个月不见,周明凯似乎更加成功了。一身剪裁完美、看不出牌子的深蓝色戗驳领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一丝不苟,手腕上那块铂金腕表在灯光下反射着低调却不容错认的奢华光芒。他微微侧着头,正和旁边一位头发花白、颇具威严的老者谈笑风生,姿态从容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场。
似乎是感应到了许念深的目光,周明凯恰好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喧闹的会场中,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短暂地、无声地碰撞了一下。
周明凯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社交场上完美的弧度。只是,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讶异,随即被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所取代。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许念深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更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对着身边那位老者说了句什么,然后竟站起身,在周围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中,端着香槟杯,姿态优雅地朝着许念深他们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神经上。他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眼神却像打量一件物品般扫过许念深和局促不安的朱逸飞。
许念深
周明凯在两人面前站定,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惊喜,仿佛偶遇了一位久未谋面的、不太重要的旧识。真是稀客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他微微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做了一个象征性的示意动作。
周围的交谈声似乎都低了一些,不少目光隐晦地投射过来。一个声名赫赫的新锐资本新贵,主动去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创业公司代表打招呼这本身就带着点戏剧性。
许念深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周总,幸会。
朱逸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个笑容:周、周总好。
周明凯的目光在许念深那身普通的西装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听说你最近……创业了
他拖长了语调,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询问天气,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不过嘛……
他顿了顿,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线。
创业这条路,九死一生。
周明凯的声音清晰地在周围一小片区域内响起,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的关怀,然而那眼神里的轻蔑却像针一样刺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没什么根基的年轻人,光靠一腔热血和……嗯,一些小聪明,很容易就撞得头破血流。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许念深胸前蓝色的创业代表证,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带上了一丝恶意的调侃。
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
周明凯的声音微微拔高,确保周围更多的人能听到,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刺眼,语气却轻飘飘得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看在薇薇的面子上,我‘明凯资本’大楼里的卫生间,随时欢迎你来刷。别的不说,五险一金,肯定给你交齐。哈哈!
他最后那声故作爽朗的哈哈,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了过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离得近的一些人脸上露出了错愕、玩味或是略带同情的表情。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许念深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恼羞成怒还是忍气吞声
朱逸飞气得脸都涨红了,拳头攥紧,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给那张虚伪的脸来上一拳。
许念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探究、嘲讽、怜悯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
他脸上所有的波澜都迅速平复了下去。甚至,在周明凯那声刺耳的哈哈尾音尚未落下时,许念深的嘴角,竟然缓缓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愤怒的笑,也不是尴尬的笑。那笑容很浅,很淡,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他的眼神深处,没有怒火,没有屈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以及一种……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边缘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没有立刻回应周明凯的挑衅,只是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外套的袖口,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才抬眼,重新看向周明凯,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周总说笑了。保洁工作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那短暂的寂静,倒是您,今天这场合,可得……站稳了。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会场前方那巨大的LED主屏幕。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周明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没听懂其中的深意,只觉得对方是在强撑面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嗤笑一声,显然觉得许念深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嘴硬。
年轻人,嘴硬是没用的。
周明凯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懒得再多费口舌,端着香槟杯,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转身潇洒地走回了他的核心圈子,继续与那位老者谈笑风生,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打发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周围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投向许念深的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同情或嘲笑。在这个名利场,一个被周明凯这样的人物当众奚落、踩在脚下的无名小卒,几乎已经被判了社交性死亡。
朱逸飞气得浑身发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深哥!这王八蛋太特么……
沉住气。
许念深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寒的指令意味。他抬手,不着痕迹地按了一下藏在西装内袋里的手机,发送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只有一个句号的短信。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会场前方那个巨大的、此刻正播放着明凯资本宣传片的LED主屏幕上,眼神锐利如鹰隼。
好戏,要开场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嗡……
会场内原本明亮柔和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电流声。紧接着,悬挂在舞台正上方、占据整面墙的巨大LED主屏幕,画面猛地一抖!
那原本循环播放的、展示着明凯资本宏伟蓝图、精英团队和辉煌投资案例的精美宣传片,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掐断了信号。屏幕瞬间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怎么回事
设备故障
搞什么啊
台下一片愕然的低语。正在台上准备调试话筒的主持人也愣住了。
周明凯脸上的笑容僵住,他皱紧眉头,不悦地看向舞台侧方的控制室方向,正想开口询问。
然而,就在下一秒!
漆黑的屏幕骤然亮起!
刺眼的白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屏幕上没有任何花哨的动画,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有最原始、最冰冷、最具冲击力的内容:
一张巨大的、清晰得纤毫毕现的财务报表截图占据了整个屏幕!抬头赫然是明凯资本的logo和名称!
但这并非什么值得炫耀的业绩报表。
鲜红!刺目!如同淋漓的鲜血!
一个巨大的、仿佛用鲜血拓印而成的财务造假印章,像烙铁一样,狠狠地、无情地盖在报表最核心的净利润数据栏上!那红色是如此鲜艳,如此具有侵略性,几乎要从屏幕里滴落下来!
紧接着,屏幕画面冷酷地切换。
第二张截图:另一家被投企业启明星途的用户数据后台日志片段。关键字段被高亮标红:用户真实在线时长(极低)
vs.
系统上报时长(虚高)。旁边用加粗红字批注:大规模伪造用户活跃数据,涉嫌欺诈融资!
第三张截图: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箭头清晰地指向几个海外的空壳公司账户,旁边批注:可疑资金转移路径,涉嫌洗钱及关联交易!
第四张、第五张……铁证如山的截图如同冰冷的炮弹,一发接着一发,狠狠地轰击在巨大的屏幕上,轰击在每一个与会者的视网膜上,轰击在死一般寂静的会场里!
哗——!!!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整个会场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质疑声、愤怒的斥责声……各种声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会议中心的屋顶!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记者们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激动地对着屏幕猛拍,同时将镜头和话筒疯狂地对准了前排——那个脸色已经惨白如纸的身影!
周总!这是真的吗!
明凯资本涉嫌财务造假!
请解释一下这些证据!
周总!周总!看这边!
周明凯脸上的血色在屏幕亮起的第一秒就褪得干干净净!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原地,脸上的从容和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灭顶之灾降临的恐惧!他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如同钢针般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证据,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手中的香槟杯,啪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毯上,昂贵的酒液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如同他此刻彻底粉碎的体面。
他身边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冰冷而愤怒的背影。
会场彻底乱了。指责声、议论声、媒体追堵的喧嚣声,汇成一片巨大的漩涡,将那个几分钟前还风光无限、此刻却如坠冰窟的周明凯,彻底吞噬。
而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许念深静静地站着,像一块礁石,任由周围惊涛骇浪,岿然不动。他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深邃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捕捉着周明凯那张因极度惊恐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这场精心策划的直播,效果完美。
舞台的聚光灯,从未如此偏爱过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残忍地将其彻底焚毁。
4
逃婚风波
会议中心后台的通道,像一条被抽干了空气的血管,弥漫着一种与前台喧嚣截然不同的、死寂的冰冷。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堆放着杂物箱和设备的阴影轮廓,空气里飘散着灰尘和金属冷却后的味道。前台传来的巨大声浪,在这里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只剩下沉闷模糊的回响,如同遥远海潮的呜咽。
许念深靠在冰冷的金属消防管道旁,微微垂着头。刚才在会场内那令人窒息的喧嚣和无数道刺目的闪光灯,仿佛还粘附在皮肤上,带着灼人的余温。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勾住颈间那条束缚了他一整天的领带结,用力,缓慢地,向外拉扯。
真丝的领带摩擦过衬衫领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个简单的动作,像是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终于能稍稍顺畅地呼吸一口这后台浑浊的空气。他随手将领带扯松,让它松松垮垮地挂在颈间,敞开的领口处露出一小截锁骨,透着一种大战初歇后的、带着疲惫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就在这时——
砰!
通往后台的厚重防火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沉重的金属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长的通道里激起一阵回音。
刺眼的光线从门缝里汹涌而入,瞬间刺破了后台的昏暗。
光影交织的门口,一个身影逆着光,剧烈地喘息着,站在那里。
是林薇。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价值百万的Vera
Wang主纱。巨大的、缀满手工珍珠的蓬松头纱早已在奔跑中凌乱不堪,歪斜地挂在发髻上,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发丝散落下来,粘在汗湿的额角。长达六米的华丽拖尾此刻狼狈地拖在身后,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在哪里蹭到的污渍。昂贵的蕾丝和细纱被刮破了好几处,像被蹂躏过的蝶翼。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汗水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眼线有些晕开,更衬得那双此刻盈满了惊惶、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崩溃情绪的眼睛,红得吓人。她一手死死地攥着拳头,另一手还紧紧抓着一束已经有些散乱的、点缀着白色铃兰的捧花。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在昏暗的后台通道里疯狂地搜寻。当她的视线终于锁定那个靠在消防管道旁、姿态疏离的熟悉身影时,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里只剩下她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前台隐约传来的、关于明凯资本、财务造假、惊天丑闻的模糊报道声。
许念深缓缓地、完全地抬起头。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静。他松开了最后一点对领带的拉扯,任由它完全松开,垂在胸前。他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迎向门口那个穿着破碎婚纱、如同迷途羔羊般的女人。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林薇此刻所有的狼狈、震惊和摇摇欲坠。
他微微歪了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后台通道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薇粗重的喘息和前台遥远的喧嚣,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好玩么,姐姐
这五个字,像五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林薇的心脏。
她浑身剧烈地一颤,攥着捧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节泛着青筋。她看着许念深,看着他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眼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看着他那副完全置身事外、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毁灭与他毫无关系的模样……
巨大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世界崩塌的茫然,以及一种迟来的、尖锐到无法呼吸的痛楚,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许念深!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撕破了后台的寂静。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昂贵的婚纱拖尾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疯狂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冲到他面前,扬起手,将那束象征着幸福和传递的捧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不管不顾地砸进了许念深的怀里!
洁白娇嫩的铃兰花瓣被这粗暴的动作震得纷纷飘落。
林薇仰着头,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汹涌地冲出眼眶,在她狼狈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她死死地盯着许念深,眼神里充满了控诉、愤怒,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却又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耍赖的决绝,在这冰冷空旷的后台通道里回荡:
逃婚费结一下!
她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瞪着他,不管不顾地喊出下半句:
用你欠我的那家奶茶店抵!
5
时光机器
那束带着铃兰清香的捧花,带着林薇孤注一掷的力道,结结实实地砸在许念深胸口。力道不轻,撞得他身体微微后仰,抵住了冰凉的消防管道。几片洁白脆弱的花瓣被震落,打着旋儿飘荡在昏暗的空气中,无声地落在积着薄灰的地面。
空气仿佛凝固了。前台隐约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只剩下林薇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泣声,和她那句石破天惊的抵债宣言在通道里反复回荡。
许念深低头,看着怀里那束已经有些散乱、沾染了泪水的捧花。铃兰细小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纯洁无瑕,此刻却沾染着逃跑新娘的狼狈和他亲手点燃的硝烟。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湿润的花瓣,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确认这荒诞一幕的真实性。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抬起了头。
脸上那层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平静面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不是愤怒,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难以解读的情绪在眼底深处翻涌。他看着眼前哭花了妆、婚纱沾满灰尘、眼神却倔强得像只炸毛小猫的林薇,那个他认识了二十年、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此刻却以一种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逃婚费
许念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几乎被压抑不住的上扬尾音。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咀嚼一个天方夜谭。用奶茶店抵
林薇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通红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里面水光潋滟,委屈和愤怒交织。不然呢!
她带着哭腔,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蛮横,当初是谁说要开奶茶店的是谁把计划书都写好了又是谁……谁特么一声不响就把它撕了!许念深,你说话不算话!你欠我的!现在……现在我被你搞成这样,婚礼没了,脸丢光了,我不管!你得赔!
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像个耍赖的孩子。可那眼神里的执拗和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期待,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了许念深筑起的层层冰甲。
许念深看着她,看着她强撑着的、色厉内荏的样子。三个月前撕碎计划书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三个月里卧薪尝胆的孤绝,此刻……竟被眼前这荒谬绝伦的索赔搅得有些面目模糊。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酸涩又带着某种释然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嗤笑,从他鼻腔里逸出。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被荒诞现实打败的无奈。
林薇,
他叫她的全名,声音比刚才低柔了许多,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你讲点道理。计划书是撕了,但撕的是纸。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着泪痕和灰尘的脸上,眼神深邃,撕不掉的东西,还在。
林薇的抽泣猛地一滞,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许念深没有直接回答。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怀里那束捧花,然后,做了一个让林薇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没有拿花的那只手,探进了自己敞开的西装内袋。动作从容,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林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手。
只见他从内袋里,掏出的不是手机,也不是钱包,而是一个……
一个极其眼熟、却又无比陈旧的物件。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硬纸板卷成的圆筒。纸筒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原本可能印着什么图案的表面,早已被岁月摩挲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被无数次抚摸后留下的、温润的旧色。纸筒两端用早已褪色的透明胶带粗糙地封着。
这东西太有年代感了,和此刻许念深一身现代装束、身处高端会议中心后台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薇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瞳孔里映着那个小小的旧纸筒,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个纸筒……她认识!太认识了!
那是他们小学四年级时,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那种最便宜的老冰棍吃完后剩下的纸筒!那时候,许念深总喜欢把冰棍筒收集起来,说要做个时光机器。
这……这是……
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那个纸筒,指尖都在发颤,你……你还留着
许念深没有看她惊愕的表情,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撕开那两端早已失去粘性的褪色胶带。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开启一件稀世珍宝。
胶带被剥离,露出了纸筒的开口。
他没有倒,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从里面,拈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条。
纸条用的是那种印着蓝色横线的、最普通的小学生作业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林薇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张被岁月染黄的纸条上,聚焦在许念深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上。
许念深将那张承载着遥远时光的纸条,轻轻地、郑重地,放进了林薇微微颤抖、沾着泪水和灰尘的掌心。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
自己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林薇的指尖冰凉,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展开了那张泛黄的作业纸。
稚嫩而熟悉的笔迹,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歪歪扭扭和用力过猛,瞬间撞入眼帘:
【林薇:
我许念深,长大了,一定要娶你当老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PS:等我开了奶茶店,天天请你喝,管够!(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许念深
2005年6月1日】
落款旁边,还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
时光的洪流在这一刻轰然倒卷!二十年前的阳光,校门口小卖部冰棍的甜味,男孩涨红着脸递出这个纸筒时的紧张和期待,女孩接过时咯咯的笑声……所有被岁月尘封的、鲜活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汹涌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将林薇彻底淹没!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每一个歪扭的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泪水再次决堤,比之前更加汹涌,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许念深。通红的眼睛里,震惊、茫然、迟来的恍悟、巨大的懊悔、还有那被尘封多年却从未真正熄灭的、复杂难言的情感,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涌不息。
你……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被巨大的情绪堵得死死的。原来,那个关于奶茶店的梦想,从来就不只是奶茶店。那是他笨拙地、用尽童年所有想象力构筑的,通往她的未来的阶梯。
许念深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看着她眼中翻腾的复杂情感,心里那最后一点冰冷的壁垒,终于彻底消融。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重。
计划书撕了,可以重写。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深深地望进她水光潋滟的眼底,店,也还在。只是……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再次扬起,这一次,不再是冰冷或嘲讽,而是一个清晰、明朗、带着少年般干净和释然的笑容,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
这次,换我来追你,姐姐。
他看着她,眼神坦荡而炽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所有的狼狈和美丽。你,跑不掉了。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他眼底那份失而复得的坚定和温柔。二十年的光阴,青梅竹马的亲密,三个月的撕裂与误解,一场闹剧般的逃婚……所有的线条在这一刻,被这张泛黄的纸条和他这句清晰的话语,粗暴又温柔地重新连接、拧紧。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眩晕的暖意同时攫住了她。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张被泪水打湿的、承载着稚嫩誓言的纸条,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冰冷伪装、眼神亮得惊人的男人。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她突然动了。
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带着泪痕的脸颊,沾着灰尘的昂贵婚纱,她像一颗不顾一切的小炮弹,狠狠地撞进了许念深的怀里!额头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上,有点疼,但她毫不在意。
纤细的手臂带着惊人的力量,死死地环住了他的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他带着淡淡烟草和汗水味道的、敞开的衬衫领口,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肤。
没有言语。只有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委屈、懊悔、释然和巨大冲击的呜咽声,从他胸前闷闷地传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许念深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地站住。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胸前迅速蔓延开的湿热,听着那压抑的哭声……一种迟来的、踏实的暖流,终于缓缓地、汹涌地,漫过了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拍抚着。
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握着那束沾着泪水和灰尘的捧花。铃兰细小的白色花朵,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后台通道依旧冰冷、杂乱,空气里飘着灰尘的味道。前台关于明凯资本毁灭性丑闻的喧嚣,透过厚重的防火门,模糊地传来,像是另一个世界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而在这片小小的、被遗忘的角落,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他沉稳的心跳,交织成一首迟到了二十年、终于找回调子的歌谣。
6
周年庆大酬宾
一年后的深秋,阳光不再灼热,而是带着一种温煦的金黄,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满了念薇时光奶茶店的原木色地板。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奶香、清新的茶香,还有新鲜烘焙面包的暖香,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店内的装潢是许念深亲手设计的,简约而温暖。米白色的墙壁,点缀着绿植和暖色调的小灯。一面墙上,挂着精心装裱起来的几张泛黄的纸——那是被细心修复、拼贴好的《念薇时光创业计划书》残页,旁边还配着一张放大冲洗的、两个小学生手拉手的稚嫩画作,以及那张写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冰棍筒情书。它们成了店里最独特、也最受欢迎的镇店之宝,无声地讲述着一个关于时光、梦想和失而复得的故事。
靠窗最好的卡座位置,林薇正捧着一杯特调的青梅竹马,小口啜饮着。酸梅的清爽混合着醇厚的奶盖,是她最爱的味道。她身上不再是昂贵却束缚的礼服,而是一件舒适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松松地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生活温柔以待的松弛感。阳光在她脸上跳跃,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贴着大红喜字的精致礼盒。里面是几块包装得极其漂亮的喜糖,还有一张手写的、字迹熟悉的请柬——邀请她参加某个大学同学的婚礼。
啧,又一个迈入‘坟墓’的。
林薇拿起一颗喜糖,剥开糖纸,将粉色的糖果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对坐在对面的许念深吐槽,眼里却带着笑意,你说他们怎么都这么想不开像我俩这样,搞搞事业,谈谈恋爱,不香吗
许念深正低头看着一份财务报表,闻言抬起头。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比起一年前那个在商业论坛上锋芒毕露、冰冷复仇的许念深,眉宇间多了许多平和与沉稳。他放下文件,拿起自己那杯跳跳糖回忆——杯底沉淀的彩色跳跳糖颗粒,喝到最后会在舌尖噼啪作响。
香,当然香。
他喝了一口,感受着舌尖那熟悉的、带着点幼稚的欢快爆炸感,目光落在林薇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上,眼神温柔,不过,林老板,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嗯什么
林薇含着糖,疑惑地转头看他。
许念深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从自己随身的背包侧袋里,也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文件,也不是手机。
是一个小小的、崭新的、印着念薇时光logo的硬纸板卷筒——和他们店里用来装小饼干赠品的一模一样。
林薇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含着糖的嘴巴都忘了咀嚼,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许念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狡黠的笑意,学着一年前在后台的样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撕开纸筒两端崭新的封口胶带。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奇特的仪式感。
然后,在林薇屏住的呼吸中,他从纸筒里,拈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结婚登记申请表。
表格上,申请人姓名那一栏,端端正正地写着:许念深。旁边,空着。
许念深将这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表格,轻轻地推过桌面,推到林薇面前。
阳光正好落在表格上,映着许念深三个字,清晰无比。
他看着她瞬间瞪圆的眼睛,看着她脸颊上迅速飞起的红晕,看着她从震惊到恍然再到羞恼的生动表情变化,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如同阳光般彻底绽放开来。
喏,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新店开业,周年庆大酬宾。
老板娘的位置,永久免费,还附带一个长期饭票。
林薇小姐,考虑一下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笃定的温柔,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这次,保证不撕计划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