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嫂子直播,我翻身 > 第一章

嫂子逼我直播带货农村土货,自己却在镜头后美美数钱。
直到我把烂番茄扣在她新做的头发上:这算不算助农产品
直播间封号前飘过最后一句话:
明天卖嫂子用过的小家电,骨折价。
当晚我收到陌生私信:小家电五折卖的话,不如卖给我个人
后来城东别墅的杨小姐牵我走出看守所:跟着我,你能月入十万。
她没看见我藏起的录音笔——
原来三年前害死我妈的飙车案,监控恰好坏在杨家的酒店门口。
【第一章】
手机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特别脆生。
就刚才,嫂子陈婷甩手把它撂出去的,劲儿大得吓人。那小可怜屏幕当场就蛛网似的炸开,躺在泛着油光的水泥地上,奄奄一息。我的心跟着那碎裂声猛地一抽,疼得直抽凉气。
干杵着等发芽啊陈婷叉着腰,烫得一丝不苟的波浪卷头发丝在耳朵边上晃荡。她下巴颏朝那地上一点,脸上挂着我最熟悉的那种表情——一种混合了不耐烦、算计,还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施舍。捡起来!蒋穗岁,别给脸不要脸!搁家里吃白食这么些年,让你开个直播间卖点乡下玩意儿还委屈你了这叫什么这叫他娘的扶贫!懂不懂搁网上时髦着呢!
水泥地被中午的太阳晒得滚烫,透过薄薄的鞋底烫着我的脚心。弯腰,指尖碰到冰凉又粗糙的碎裂屏幕。屏幕暗着,但我知道,只要一开机,那该死的直播间名字就会跳出来——村丫岁岁天然家!后面还带个土得掉渣的小土苗图标。
磨蹭什么呢!一只包着粉色半透明水钻甲片的手劈手就把手机夺了过去,陈婷手指头飞快地在裂开的屏幕上戳戳点点,那手劲大得像跟手机有仇。看看看看!多少人等着呢!少在这儿给我演清高,你哥把你从那个耗子都嫌穷的乡下捞出来,是让你在这儿当祖宗的
手机屏幕艰难地亮起,果然,那个刺眼的直播间界面跳了出来。右上角显示在线人数:12。孤零零的。
陈婷推了我一把,力道不大,但正好让我半个身子撞在身后吱嘎作响的旧条案上。条案上堆得像小山,烂了边的竹筐里是沾泥带土的所谓天然土货——几个歪瓜裂枣蔫头耷脑的番茄,两把蔫巴的青菜,几个带着泥疙瘩的山药蛋子。整个厨房都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阴雨天没散尽的霉味。
赶紧的!先把那筐烂番茄清仓价甩了!原价39.9,上链接,19.9十个!陈婷的声音在逼仄的厨房里显得又尖又急,表情!注意表情!给我笑!丧门星似的,谁稀罕买
我僵硬地用手指划过裂开的屏幕,点开通电按钮。前置摄像头打开了,屏幕里映出一张脸。宽大的棉布衣服挂在身上,脸色是那种长久不见太阳的寡白,眼神有点空,嘴唇抿得死紧。整个人看着比筐里那些蔫了的番茄还要没精气神。
我试着扯了扯嘴角。屏幕里那点弧度,比哭还难看。
家人们,下午好……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纸在磨,今天…嗯…咱们有新鲜的…番茄…都是…都是我们村里…土长的…
这句话像一个信号,旁边站着的陈婷立刻进入了状态。她半个身子歪着,凑到摄像头能扫到的角落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面小镜子,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嘴里还念念有词:啧,这鬼地方就是光线差……哎对,蒋穗岁,声音再甜点儿!叫两声‘宝宝’!那些买不起贵价水果的下里巴人就爱听这个!
评论慢悠悠地爬过屏幕:
【主播衣服哪里买看着挺凉快。】
【十块钱五个烂番茄隔壁村都九块九还包邮!】
【哎哟,这姑娘谁啊长得倒还行,咋没精打采的昨儿没睡好】
陈婷的视线从小镜子上挪开,瞥了一眼屏幕,立刻翻了个大白眼,抬手就狠狠拧在我胳膊内侧最嫩的那块肉上。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疼得身体都绷紧了。
笑!老娘叫你笑!听见没她压低的声音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却还极力维持着某种刻意的放松,废物!连个直播都搞不定!跟你那活该死在山沟里的老娘一样!烂泥糊不上墙!
活该死在山沟里的老娘。
这几个字像几根带着铁锈的针,猛地扎进我耳朵里,刺穿耳膜,直直捅进脑子最深处,把那里尘封了三年的、裹着血色的东西狠狠搅动起来。
嗡——
脑子一瞬间空白了。
只看到屏幕裂痕里自己的眼睛,那点强装出来的空洞木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凉的疯狂替代。
陈婷还在照她的小镜子,嘴唇一掀一掀地补口红,浑然不觉。桌上那只竹筐里的烂番茄,红得发污,湿漉漉地软烂着,散发出一股生闷了、腐烂前的酸馊气。
手,快过脑子。
等我稍微有点反应的时候,那只最大的、底部已经发黑淌着浑浊汁液的烂番茄,已经离开了竹筐。冰凉的、黏腻的果肉触感糊满了我的掌心。
下一秒。
啪唧!
一声极其沉闷、极其湿黏的爆响,仿佛一个过分饱胀的水囊被猛地拍烂。
厨房里那点嗡嗡的背景声——什么冰箱压缩机低鸣、远处街上的车流——瞬间都消失了。死寂。
陈婷照镜子的动作定格在那里。
一个烂得稀碎的、淌着浓稠红汁的烂番茄,像一顶诡异又恶心的帽子,结结实实扣在她新烫的、还散发着定型水化学香味的波浪卷头发上。
黑红色的粘稠汁液顺着精心打理的卷曲发丝,争先恐后地往下淌。流到她光洁的额头上,蜿蜒着,顺着颧骨往下滑,像几条肮脏的红色小蛇。一滴特别黏浊的汁液,滴落在她新换的、胸口带蕾丝花边的真丝睡衣领子上,迅速洇开一团恶心的暗斑。
时间停滞了那么几秒。
陈婷脸上那精心维持的轻松表情彻底碎裂。先是震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画着眼线的眼睛,嘴巴微张着,忘了合拢。接着,是惊愕,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冰水从头浇下,整个身体都哆嗦了一下。随即,那震惊和惊愕迅速被烧得通红的狂怒取代。她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涨红,像一头即将暴怒的母狮。
我的手指僵在沾满番茄汁的裤子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敲得肋骨生疼。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却又异常清晰地捕捉到镜子里自己那张脸——苍白,嘴角却抿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决绝的弧度。手臂上刚刚被她拧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
你……陈婷嗓子里挤出一个颤抖的、破裂的音节。下一秒,歇斯底里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厨房的死寂:啊啊啊!!!蒋穗岁!你个天杀的贱种!乡下泥腿子烂到根的死绝户!我弄死你——!!!
那声音又尖又利,带着能把人耳膜刮破的恨毒。她疯了似的,也顾不上头顶那个污秽的帽子了,张牙舞爪地就朝我扑过来。
本能让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冰箱门上。哐当一声巨响。
混乱中,我不知怎地,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个没被拿稳掉在地上的手机。它屏幕朝上,就躺在条案下的阴影里。
直播间不知为何还开着。
那个小小的裂开的屏幕上,观看人数后面的数字,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疯狂跳动!12…
76…
208…
599…!
评论像被点燃的引线,疯狂滚动爆炸!
【我草草草草!!!刚开屏幕就看到这么劲爆的吗!】
【年度真·带货直播!主播疯了吧!】
【哈哈哈扣得真准!发型师哭晕在厕所!】
【什么仇什么怨那番茄真烂啊!】
【卧槽!后续呢后续呢!打起来打起来!】
【录屏了录屏了!值了值了!】
这些字在屏幕上飞速翻涌,看得人眼花缭乱。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冰凉又刺眼。
在被陈婷涂着水钻指甲的手抓到脸的前一秒,我几乎是凭借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用沾满黏腻番茄汁的手指,拼命按向那个裂开的屏幕。
不是去关闭直播。
手指在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戳进了下方的评论框!
输入法跳出。陈婷尖利的嘶喊、混乱撞倒东西的哗啦声、手指抓过来的风声,都成了背景里模糊的杂音。
我的意识从未如此清晰,像是被极度的愤怒和绝望烧净了所有渣滓。
就在那只指甲带着凌厉冷风几乎刮到我眼睫毛的时候,就在陈婷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彻底占满我所有视野的最后一刹——
我的食指,带着黏糊糊的红色汁液,猛地敲在屏幕的发送键上。
一行字,无比清晰地蹦到了那些疯狂刷新的评论之上,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狂澜:
【明天卖嫂子用过的小家电,骨折价。】
紧接着,手机屏幕啪一下。
彻底黑了。
不是摔的。
是系统提示:【该主播因涉嫌违规,已被暂时封禁直播间。】
世界,在那一瞬间的静止之后,以更大的混乱爆发开来。
陈婷的动作有半秒的凝滞,她显然也看到了那条评论,那暴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荒谬取代。
然后,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怨毒百倍的尖啸,彻底淹没了狭小的厨房:
蒋、穗、岁——!!!
那声音已经不似人声。
她的手指终于带着能将人撕碎的力量,狠狠抓向了我的脸。
【第二章】
脸上那几道抓痕火辣辣地疼,像被烙铁烫过又抹了盐。看守所铁板椅硌得人骨头缝都发酸,硬邦邦的椅面吸满了冬夜的寒气,丝丝缕缕往身体里钻。
对面的中年警察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能看到青色的头皮,指节粗大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聚众闹事蒋穗岁,你才多大本事不小啊!知不知道你嫂子那头发刚做的,值好几千!他语气冷硬,眼神像探照灯,还有!在互联网上公然侮辱他人!情节严重!懂不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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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皮都没抬。身上这件不知道谁给的、带着浓重樟脑丸味道的劣质薄棉袄根本挡不住四面墙透进来的阴冷,寒气无孔不入。聚众闹事互联网这几个词套在我身上,像一件过于宽大滑稽的戏服。他们只听那个报警时哭得梨花带雨、新做头发被毁掉的陈婷。
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年轻警察探头进来:张哥,外头有人找,保她。
中年警察眉毛拧了一下,重重哼了声,合上记录本起身走了出去,铁门哐当合拢。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头顶一盏惨白的灯管嗡嗡作响。
空气像凝固的冰,只有呼吸喷出的微薄白气证明我还活着。墙上电子挂钟的数字冰冷地跳动:【20:43】。外面走廊隐约传来交谈声。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再次被拉开。
进来的人不是警察。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脚下的鞋。黑色,皮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细腻的光泽,鞋尖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标志。那鞋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视线往上,烟灰色的羊绒大衣质感垂坠得惊人,剪裁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无。一张脸很年轻,妆容精致得如同画报。黑发挽在脑后,一丝不乱。眼神沉静,隔着几米的距离,像是冬夜里平稳无波的寒潭水,清凌凌地看着我,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带一丝鄙夷或猎奇。
看守所这个地方,和杨茵茵这三个字代表的阶层、以及眼前这身行头代表的财力,中间的鸿沟太大,大到让人感觉荒谬。杨茵茵。在城东顶级湖景别墅区开趴体、名字常年挂在本地时尚杂志名媛版面的杨茵茵
她身后跟着一个神情严肃、穿着灰色西装套裙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打开的公文夹,应该是个律师,手里还拿着个崭新的手机盒。
你就是蒋穗岁杨茵茵的声音不高,没有夸张的修饰,吐字异常清晰,我是杨茵茵。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我红肿的指甲印和脸上干涸的血痕,没有停留。
那个律师模样的女人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蒋小姐,基于你与陈婷女士之间存在明显民事纠纷,对方情绪激烈存在不可控风险,我们建议你暂时不要回去。杨小姐可以提供一处安全居所供你临时过渡。这是你的手机,杨小姐为你的手机损坏提供了合理补偿。请签收。
律师递过来一份文件和新手机盒。
手机盒冰凉光滑的表面刺痛了我的指尖。昨天那烂番茄黏腻湿滑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和眼前这精雕细琢的包装形成魔幻的对比。
我看也没看那份文件,只伸出手。指尖还在细微地颤抖。我撕开硬纸盒的塑封膜。崭新的手机,带着一股电子产品的特殊气味被取了出来,屏幕干净得能映出头顶惨白的灯光。
开机,屏幕亮起,自动连接上这里的Wi-Fi。没有插卡,也暂时登不上之前的账号。
但登录的欲望却异常强烈。
开机动画结束,我直接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短视频APP图标。图标亮起,载入……界面弹出。
指尖犹豫了半秒,最后还是落在了【我】的选项上。点开,登录。那串烂熟于心的账号密码按下去的瞬间,心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勒紧了。
信息列表里那个醒目的红点——【1】条私信。
点开。
发送时间是昨天,直播间被疯狂挤爆然后突然被掐断的混乱之后。不到五分钟。
发送人ID是一串随机的字母数字组合,没有任何指向性。
内容简单得让人心头一跳:
【蒋穗岁你直播间最后那条留言,卖小家电骨折价真卖如果五折,不如考虑直接卖给我个人诚心要。看见回复。】
没有标点符号,语气平静得近乎生硬。是在那场闹剧的狂欢中唯一跳出来问卖不卖的买家还是别有用心
看守所惨白的灯光打在这冰冷的屏幕上,这条私信显得更加诡异。在那场充斥着打架、录屏、够狠的集体疯狂里,这留言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那个个人,听起来很私人,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暧昧试探。
一股寒意,比这看守所的冰冷墙壁透出来的更甚,无声无息爬上我的脊背。在派出所拘留室狭窄的空间里,这感觉如针在背。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杨茵茵。
杨茵茵依旧站在那里,烟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她气定神闲。她看着我捏紧新手机的手指,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绝不是温和的笑,更像是看穿了什么,又或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互联网的记忆,顶多三天。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狭小的拘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个字都敲在人心里,泼妇互撕,最多是个热乎两天的笑料。你那点事儿,小风小浪都算不上。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平静无波,跟着我干点正经营生。搞搞直播带货,包装好了,选品精准点,你脑子不笨,赚点干净钱不难。
月入十万起,不难。
她淡淡地吐出最后五个字。那种轻描淡写,带着一种笃定的傲慢,仿佛十万月薪对她而言只是一把随手能抓起的散碎石子,丢过来施舍一只路边的野猫。
我捏着新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腹冰冷的触感压过脸上伤口的灼痛。跟着我,包装好了,选品精准点,月入十万……她的话像一柄冰锥,看似在凿开通途,却也轻易刺破了某种虚妄的光亮。
她是谁杨茵茵。城东杨家。那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栋栋奢华的湖景别墅,还有错综复杂盘踞在这座城市地下的庞大根脉。杨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她为什么把目光投向我这个刚在看守所里、昨天还用烂番茄打嫂子闹出一地鸡毛的村丫
还有那条冰冷的、精准在闹剧最高潮后不到五分钟抵达的匿名私信。个人诚心要真是冲那些二手小家电,还是冲别的
我的沉默没有让杨茵茵不耐。她甚至抬手理了下没有一丝乱痕的羊绒大衣袖口,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一件艺术品。你的直播数据虽然烂,但爆发力有。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洞悉的快意,骨子里的烈性,有时候是个不错的卖点。前提是,会包装,听安排。
烈性卖点听安排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冰窟。
那份新的手机屏幕像一块冰,寒气不断侵蚀着掌心。这手机是入口,也是监视器还是……另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月入十万】像一块裹着华丽糖纸的砒霜,吊在眼前。而那个匿名的私信,更像是黑暗中一双悄然睁开、冰冷窥伺的眼睛。
【第三章】
杨茵茵的车是一溜烟就开走的。通体漆黑的库里南,引擎发动的声音低沉厚重,轮胎碾过看守所门口铺陈的旧沥青路面,带走一阵极轻的风,也带走了看守所那沉闷压抑的铁腥气和消毒水味。风刮在脸上,有些干燥的冷冽。
我被留在路边,手里除了那个崭新的、散发着工业品冰冷气息的手机盒子,还有一张名片。纯白色,厚实的卡纸,边缘压了一圈细细的银色暗纹,除了杨茵茵三个手写体名字和一串烫金的电话号码,再无其他。简洁得近乎孤傲。风不小,我把名片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卡纸边缘刮着冻得有些发麻的皮肤。
抬头环顾。这里是老城区的边缘地带,看守所在一个缓坡顶上,往下望去,一片低矮老旧的房顶参差不齐,外墙斑驳,裸露着褪色的红砖或者大片灰暗的水泥修补痕迹。密密麻麻的电线像纠缠不清的黑色蛛网,杂乱无章地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隐约飘着一股垃圾混合着劣质煤烟的特殊气味。
手机没有SIM卡,就是个精致的砖头。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往坡下冲。坡道尽头有条狭窄的巷子口,巷子深处藏着个更小的巷中巷,拐进去几米,有个灰头土脸的小杂货铺,绿色油漆的木门半掩着,门板上公用电话四个红漆字早就褪了色。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阿婆,蜷缩在蜂窝煤炉子旁边打瞌睡,炉子上坐着的钢精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溢出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混杂着一股面条和咸菜煮久了的那种混合气味,意外的……踏实。
阿婆,打电话。我的声音还有点哑。
阿婆眼皮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扫过我脸上结痂的抓痕和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带着看守所味道的旧袄子,啥也没问,用嘴努了努墙角钉在木头柱子上的红色电话机。那电话机上全是油光,数字键的漆都磨掉了大半。
我扑过去,手指有点抖。第一个念头是拨给老家,可是手碰到冰冷的拨号盘,猛地顿住。
村子里的杂货店电话找谁说我出来了然后呢全村都看着我被光鲜亮丽的车接走,他们只会说蒋穗岁终于傍上了大款。这种消息最后会传到谁耳朵里那个在网上疯狂找我、等着我回去卖小家电或者别的东西的匿名买家还是杨茵茵的人
手指缩了回来。像被烫了一下。
脑海里却固执地跳出一个号码。那号码太久了,久得几乎要蒙尘,但此刻却清晰地浮了上来——那个开三轮车拉货的老黄叔的电话!他家在几十里外另一个镇子边上,家里装电话了!
我吸了口气,凭着记忆拨过去。按键按下去有些粘滞。
嘟——嘟——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杂货铺里只听得见钢精锅里水开的咕嘟声和阿婆细微的鼾声。
喂那边终于有人接了,声音粗嘎,背景音嘈杂得很,像是有人在吆喝。
黄叔是我!穗岁!
谁谁那边声音拔高了些,穗岁哎哟我的老天爷!真是你老黄叔显然很吃惊,你咋还活着…啊呸呸!不是!你人在哪儿你嫂子前头回来一趟,哭得稀里哗啦,说你跑了,跟人打架被公安抓了!找你好些天了!村里都炸锅了!
轰!脑子一懵,像被重锤砸过。
嫂子陈婷回去了!她回去干嘛她还有脸回去还哭得稀里哗啦说我跑了、打架被抓炸锅
混乱的碎片信息猛地砸下来,把心口堵得死死的。
黄叔!我急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吓一跳,背脊绷得笔直,杂货铺潮湿的空气吸入肺里都带着针扎般的疼,别信她的!一句都别信!听着!你认得邻村山坳里养土鸡的哑巴爷吗是我妈娘家…以前的一个远房长辈!我尽量让声音连贯,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电话机身,你能帮我跑一趟不现在!马上就去!喉头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他那儿……他家土鸡蛋特别好!别去镇上农贸市场!让他留!一定要给我留最好的那些!别混了普通蛋!有多少留多少!我有大用!特别急!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您悄悄去!谁都别说!钱……钱过几天我给您捎过去!一定!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
电话那头是老黄叔一连串的哎哎哎好好好,夹杂着吆喝别人让道儿的嚷嚷声。
挂断电话,我把手心里捏得汗津津的、快要卷边的名片递给阿婆。电话费是之前杨茵茵那个叫张姐的助理模样的女人塞到我口袋里的几张零钱付的。找零的几个硬币冰冷地回到手心。
没有地方可去。看守所回不去,那个家更是地狱。
脚步有点飘,沿着灰扑扑的巷子漫无目的地向前挪动。老城区的寒夜降临得快,路灯稀稀拉拉,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摇晃的影子,显得萧条又阴郁。风像一把把细密的小刀,刮着单薄衣襟下裸露的脚踝。
胃里一阵阵的空洞绞着,混着恐惧和那不断翻滚的恶心感——陈婷那扭曲嘶吼的脸、杨茵茵平静无波却深不可测的眼、那条悬在阴暗处的冰冷私信……所有念头挤成一团乱麻。不知走了多久,走得脚底板生疼,才在一条略宽敞些的小街巷口停下。夜风扫过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呜呜地响。
巷口支着个小小的摊子,一口大锅支在简陋的泥炉子上,炉膛里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锅里翻腾着浑浊滚烫的骨汤,厚重的油珠在汤面上滋滋爆开又碎裂。一个头发花白、系着洗得发白围裙的老人家站在热腾腾的汤雾后面。
细妹,食面哇老人家抬起头,一张脸满是岁月刀刻的褶皱,眼神却很清亮。
那一声地道的乡音,像一根细弦拨动了心里最深处的东西,紧绷的神经突兀地松了一下,酸涩直冲眼眶。我嗓子发干,舔了舔同样干裂刺痛的嘴唇,点了点头,说不出话。口袋里那几个找零的硬币刚好够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几分钟后,一碗汤头浑浊、冒着滚滚热气的汤面被推到我面前油腻的木桌上。没有葱花,更别提肉星,只有几根筋道的面条蜷缩在深褐色的汤水里。但碗沿烫手的温度透过粗瓷碗传到冰冷的指尖,烫得几乎要缩回,又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
我捧着碗,指尖贪恋着那点热度。汤面浮着油花,浑浊却带着某种原始的、鲜咸的浓郁香气,在这寒冷的街头,格外有力量。
后生女,老人家慢悠悠地擦着另一张桌子,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空对着我说,人这一辈子,哪能不吃点生冷热烫忍过去啦!喏,就同这碗里的头汤面,总要忍着烫,才能捞得起来食落肚嘅。
那声音苍老却平和,像一盆温吞水,慢慢浇熄心头一点焦灼的炭火。
我埋头下去,滚烫的面汤蒸汽猛地扑到脸上,刺得眼睛一阵酸胀湿润。不是委屈,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咬着牙,捞起烫得离谱的面条,忍着舌尖上的灼痛,大口地、用力地吞咽下去。热量滚过喉咙,一路下行,试图填补那冰冷的虚无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就在这时。
嗡嗡——
口袋里,那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插卡的新手机,屏幕竟然突兀地亮了一下!
一片空白中,一个小小的绿色通知气泡在屏幕顶端跳了出来!
发送人ID:【……Uj3bK】
(那串匿名乱码的头像图标晃了一下。)
内容:【时间不等人。小家电或别的,需要尽快面谈。明天下午三点,三叶草咖啡馆,6号桌。】
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我的脚踝。
时间…不等人
面谈明天下午三点三叶草咖啡馆那个临江、落地窗巨大、一杯咖啡抵得上普通打工族半天饭钱的三叶草!
明天下午三点!
我猛地放下碗筷,粗瓷撞击木桌的声音把旁边两个吃面的客人吓了一跳,不满地瞥过来。我的手在粗糙的旧袄子口袋里死死抓住那个刚刚震动的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硌着掌心薄薄的茧子。
老黄叔联系上了吗那些真正的、深山里出来的、一点饲料没喂过、啄野虫草籽长大的土鸡蛋……能留下吗能赶得及在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吗
它们是我唯一的筹码!不是钱!是命!
对面的老人家抬起眼,汤雾缭绕在他清亮的眼睛前面,隔着水汽看我,眼神平静依旧。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低头去看炉火。炭火星子在暗红的炉膛里明灭不定。
后记:
半个月后,我站在江城市中心某栋低调奢华商厦顶层的巨大玻璃窗前。
楼下车水马龙,霓虹光河流动不息。
身后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清晰的大字:【城东杨家女杨茵茵涉嫌多项严重经济犯罪并干扰重要案件调查,被依法批捕。】
楼下警灯闪烁,带走了一个曾许诺我月入十万的贵人。
指尖无意识划过玻璃冰凉的表面,留下一道模糊的湿痕。
对面街区,三叶草咖啡馆的绿色招牌依旧在寒风中亮着温暖的灯。我最终没能坐在六号桌旁谈任何小家电的生意。
那晚发给黄叔的电话,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他跑了几十里山路,找到了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哑巴爷佝偻着腰,耳朵几乎听不见,只会咿咿呀呀地比划。可看到黄叔用半干树枝在泥地上写下的穗岁两个字,老人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布满茧子的大手急急把黄叔拉到他那间比鸡窝好不了多少的泥草屋后头。在一个旧瓦罐掏开的小洞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十几个小小的土鸡蛋。蛋壳颜色偏浅,干净,个头比市场上常见的所谓土鸡蛋要小一圈。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黄叔揣着那十几个滚烫的蛋——用他婆娘旧棉衣絮小心翼翼裹着——蹬着他的破三轮赶了回来。
与此同时,我拿出杨茵茵的名片,拨通了那串烫金的号码。
我对着话筒,声音异常清晰平静,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疲惫:杨小姐,那私信我查过了,是陈婷找的人。她想逼我出来搞臭我或者别的。我没应。昨晚,我去拿了个东西。我顿了顿,报了个位于近郊、环境清幽、据说食材相当考究的私房菜馆名字,能请你个早饭吗顺便…跟你聊点私事。那地方离哑巴爷的山坳更近,是我能争取到的、鸡蛋能赶上的最短时间。
电话那端沉默了足有十秒。死寂。
然后,杨茵茵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被压抑着、却清晰可辨的冷嘲:呵。你请我那语调又轻又缓,像冰溜子在滴水,有意思。我倒是要听听,你想聊什么‘私事’。
九点差五分。
那家掩映在一片竹林后的私房馆子,最大那个靠窗的雅间。
桌上摆着一碗熬得金黄透亮的小米粥,热气腾腾。旁边的粗陶碗里,清水煮着十几个刚剥了壳的鸡蛋。蛋清细腻紧实,剥开时甚至带着一点点弹性,不像普通鸡蛋那样易碎。蛋黄煮熟了,却不是市面上那种虚假的橘红,而是一种更沉稳、更深邃的、宛如落日熔金的橙黄色泽!饱满得不可思议,像一颗颗浓缩的小太阳落在碗里!整个雅间弥漫着一股纯净的、浓郁的蛋香,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直接、霸道,瞬间就把那点竹子和熏香的味道给压了下去。没有丝毫腥气,就是最本源、最醇厚丰腴的鲜。
杨茵茵进门时脸上还带着那份优雅面具下不耐烦的寒意。但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桌上那碗橙黄得惊心动魄的鸡蛋时,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那个瞬间很短,短到像呼吸的一个停顿。但我看见了。她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猝不及防的亮光,如同暗夜中的火星乍现!那亮光里饱含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惊艳一种长久等待后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一种超乎食物的、更深的渴求快得抓不住,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刻进我眼底。
我拿起一个鸡蛋,没有看她:哑巴爷家的蛋。山里散养,放出去的,野得很。真没喂一点饲料。我把鸡蛋放进她面前的骨碟里,就这个味儿。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卖惨,没有请求。
她没动那个蛋。
房间里只有我和她。她的手指修长干净,戴着价值不菲的钻戒,轻轻点在桌面。那双沉静的眼睛审视着我,如同X光机扫过我衣服下的每一根神经。
良久。
蒋穗岁,她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喑哑,没了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随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打磨过的刀片,锋利又冰冷。你比你那个傻了吧唧只知道埋冤气的老娘,强了那么一丁点儿。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提起,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眼神锐利如鹰隼,这点小聪明,还知道拿点土特产来探我的路可惜了。你那点心机,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她的视线落到我的脸上,那眼神里有探究,有嘲弄,更深处藏着一丝几乎被我忽略的得意,和一种稳操胜券的掌控,不过…这东西不错。就这蛋。以后……你可以专门给我收点来。
我的心脏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几乎窒息。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平静。
探路小聪明
看着她端起茶杯,红唇贴近杯沿抿了一口。那悠闲的姿态刺痛了我的眼。
东西哪种东西我问,声音干涩得像生锈的门轴,像三年前监控坏在你们家天鼎酒店门口那种‘东西’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妈那案子撞死人后逃逸的车,路口监控,就那么巧,只有天鼎门口的‘坏’了坏得可真是时候啊,杨小姐。
话音落下的刹那。
时间凝固了。
杨茵茵嘴角那抹尚未完全凝固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僵住了。
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瞬间泛出凌厉的白色。杯里滚烫的茶水晃荡了一下,几点深褐色的液体溅落在她烟灰色羊绒大衣的前襟上,迅速洇开几个刺眼的污点。
她那双向来古井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第一次裂开了一道缝隙!
震惊!毫无掩饰的、山洪暴发般的震惊!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她瞳孔最深处炸开!那抹得意和掌控瞬间冻结、碎裂、扭曲!
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瞪向我!那眼神里的冰瞬间化为焚烧一切的灼热火炭,带着一种要将人吞噬的惊怒!
你……一个字硬生生卡在她的喉咙里。她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嘴唇抿得死白,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极其迷你的、黑色塑料方块一样的录音笔——这是张姐昨天塞给我的采访工具。我把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微型的指示灯已经熄灭。
录音结束。
我没再看杨茵茵那张风云突变的脸,目光转向窗外。竹林摇曳,阳光斑驳。
哑巴爷说,人做事要有本心,就像他养鸡,不能昧着良心。我站起身,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以后’,杨小姐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初冬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灌进肺里。
巷口卖面的阿婆收摊了。
地上只残留了一滩混着煤灰和油污的湿痕,还有那点点残留的、无法被寒风吹散的汤头香气,执着地盘桓在空气里。
像谁没擦干的眼泪。
【已完结】